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天朝的崩潰·鴉片戰爭再研究

第25章 五浙東的反攻

1841年10月18日,道光帝滿懷希望期盼浙江的捷音時,收到了杭州將軍奇明保的奏摺,告知鎮海失守、裕謙殉難,並要求:“迅賜簡派帶兵大臣,多發京營及各省勁兵,兼程來浙剿辦,以期克復。”道光帝隨即授奕經為揚威將軍,並從蘇皖贛豫鄂川陝甘八省調兵1.2萬人,再次組織大軍,征討“逆夷”。 自雍正朝之後,清廷派出的領兵出征的軍事統帥,其將軍名號,不再新創,而是沿用前朝舊名。其印信亦為當年統帥交回之物。如奕山的靖逆將軍,創名於1717年,為富寧安征剿策妄阿喇布坦時始用。此次授奕經的揚威將軍,歷史更為悠久,創名於清剛剛入關時的1646年,為德豫親王多鐸征討蒙古等部時始用。而且,揚威將軍的名號在歷史上使用次數最頻,高達七次之多,其中最近的兩次是,道光帝於1826年征討張格爾和1830年征討新疆玉素甫父子的叛亂。很顯然,此次道光帝再次啟用揚威將軍的印信,是冀求這一屢戰屢勝的吉利名號,能保佑清軍如同昔日在西北那樣,“揚威”於東南。

此次受命出征的奕經,同奕山一樣,也是皇室成員,其血緣更近,為撫遠大將軍允禵的政敵雍正帝的四世孫。奕經的祖父永瑆,封和碩成哲親王,毫無戈馬征戰的經歷,是有名的書畫家。父親綿懿,封多羅貝勒。 奕經的經歷,與大多近支皇室成員相似,主要在京官上遷轉。 1816年以四品宗室出為頭等侍衛,後歷奉宸苑卿、內閣學士、副都統、侍郎、護軍統領等職。 1830年,曾一度隨前一任揚威將軍長齡出征,後又短期外放黑龍江將軍、盛京將軍。此次出征時,他的官差各職共有:協辦大學士、吏部尚書、步軍統領、正黃旗滿洲都統、崇文門監督、正紅旗宗室總族長。本兼各職如此之多,又擁有尊缺(大學士)、要缺(吏部尚書、步軍統領)、肥缺(崇文門監督),是因為清朝實行滿漢雙缺制度,滿人,尤其是宗室,仕途更為寬坦;更重要的是,他是道光帝所信賴的股肱大臣,在“奕”字輩的宗室中升遷最速。

奕經在京請訓後,於10月30日離京南下。 11月8日到山東泰安,11月22日到江蘇揚州。然而,他到了江甦之後,突然止步不前,在蘇州一帶停留了整整兩個月。 與靖逆將軍奕山相比,揚威將軍奕經似另有氣象。 據奕經的幕客、自稱“於內外機密十能言其七八”的貝青喬稱: 紆青,為江蘇宿遷縣舉人臧紆青,是奕經的“故友”,此次入奕經幕府,為主要幕僚之一。但奕經身為軍事統帥,居然在“撫”“戰”兩策中游移,很是讓人疑惑。然而,道光帝那兒也有一些不同尋常的跡象。 1841年10月19日,道光帝由內閣明發諭旨:“琦善著加恩釋放,發往浙江軍營,效力贖罪。”琦善在此之前,經軍機大臣等審判,定為斬監候,秋後勾決。道光帝此次讓琦善隨奕經去浙江,是否意味著道光帝在“撫”“戰”兩策中也有游移呢?

然而,琦善後來並未赴浙,而是改發張家口軍台,充當苦差。對此,人們常常引用梁廷枏的說法,謂奕經在臧紆青的建議下,上奏制止琦善來浙。此說似誤。道光帝改發琦善去軍台的諭旨,下發於10月24日。此時奕經尚未出都,而他見到臧氏又在出都之後。貝青喬對此另有說法: 接照這一說法,奕經在請訓時便嚴拒琦善同行,這兩位已經有隙的大員也很難和衷共濟;但其中表現出來的“挺身南下”的英姿,又與前稱出都時戰、撫“游移兩可”的記錄自相矛盾,使人不知孰是孰非。 儘管奕經、道光帝此時的心態讓人捉摸不定,但我們可明顯地感到奕經出征時的景象,要比奕山出征時沉悶得多。道光帝不再有“大兵兜剿,擒獲夷酋”的心曠神怡的幻想,奕經也全無“剋日進剿,便奏捷音”的躊躇滿志的迷夢。經過一年來的戰爭,他們對困難的估計似更為實際了。

奕經的個人經歷使之未諳軍伍,心中亦無制“夷”高策,於是,他在博採眾議、聘賢納士上效法古風。據稱,在他的營門外設有一木櫃,凡願投效者皆可書名入其中,三日後傳見,稔知“夷”務者可當面陳述得失。在江甦的兩個月中,獻策者達400人,投效者共144人,形成了一個龐大的“智囊團”。這些人究竟有何高策,史籍上未有記載,但前面提到的奕經“故友”臧紆青,卻留下了驚世之言: 一、在用人大政方面,招林則徐來浙襄辦,力鼓決死抗敵之氣;斬餘步雲等逃將,力挽臨陣潰逃之風。 二、在作戰指導方面,調川、陝、豫兵6000名為生力軍,招魯、汴、江、淮之北勇1萬名,募沿海土匪、鹽梟、漁疍之南勇2萬名;使南勇為耳目,以北勇壯膽氣,分伏寧波、鎮海、定海三城,“不區水陸,不合大隊,不剋期日,水乘風潮,陸匿叢莽。或伺伏道路,見夷就殺,遇船即燒。重懸賞格,隨報隨給。人自為戰,戰不擇地”,等到三城英軍“步步疑忌驚惶”,然後再以大軍進擊,內應配合,“內外交逼而盡殲之”。

在我見到的鴉片戰爭中的各種軍事建策,以近代軍事學術的眼光觀之,大多不著邊際;相比之下,臧紆青的上述提議可謂頗有見地,但執行中又似困難叢生。林則徐不久前由浙遣戍新疆,此時正在祥符河工效力,若上奏請林返浙,豈不逼道光帝出爾反爾?餘步雲此時為浙江前敵指揮官,若斬之,又以何人代之?從後來長達半年的審訊情況來看,這位“太子太保”也不是隨隨便便可以問斬的。臧氏的建議最有價值的部分,是“不區水陸,不合大隊”,“人自為戰,戰不擇地”的“伏勇散戰法”,實有近代游擊戰爭的韻味。可是,此種戰法需有良好的組織指導,兵勇亦須訓練以熟悉戰術,否則激勵兵勇的“重懸賞格”,很可能流為謊報戰果的淵藪;再則,此種戰法曠日持久,據中外歷史經驗,若要達到英軍“步步疑忌驚惶”的地步,不能以月為計,而需長達數年,儘管臧氏也提到了“不剋期日”,但他似未預計到如此之久,若此,奕經能否堅持下去,道光帝能否容忍下去,都成了疑問;又再則,此種戰法須有與之相適應的經濟動員措施,按臧氏的6000名新軍、3萬名僱勇,一年的軍費銀高達200萬兩以上,清朝財政也支持不住。看來,臧紆青已經找到了渡河之船,而尚未掌握操船技術。奕經後來也未用此計。

很可能奕經在京時與道光帝達成了某種默契,因而他在江蘇呆了兩個月,訾議四起,道光帝始終未催他早日趕赴戰區,表現出難得的“不為遙制”的豁達態度。據奕經自陳的理由,是所調豫陝甘川等省“曾經出征”過的6000勁旅尚未到達(川、陝、甘調兵至浙,需時約4個月),已經抵浙的蘇皖贛鄂四省援軍皆為弱師,不足為恃,他恐怕早早趕到浙江,非但不能製敵,反會制於敵。這種充分準備、不急速戰的作法,也合乎當時奉為圭臬的“謀定而戰”的兵法原則。 與奕經的處境相似,璞鼎查此時也進退兩難。一方面,他在佔據定、鎮、寧三城後,數次遣書劉韻珂、餘步雲等人,表明願意與清方“全權大臣”談判,但沒有回音;另一方面,手中有限的兵力分據香港、鼓浪嶼、定海、鎮海、寧波五處,無法再集結一支足夠強大的部隊,發起義律卸任前曾策劃的揚子江戰役(後將詳述),更兼北風司令、嚴冬氣候也不利於英軍作戰。因此,英軍在佔領寧波後,曾於1841年10月20日一度騷擾餘姚,後又於1841年12月27日至次年1月12日,次第兵不血刃地陷餘姚、慈谿、奉化三城,皆未久據,即時退出。可以說,戰爭在此時出現了長達5個月的間歇。而璞鼎查本人亦在1842年1月返回香港,將對華商務總監督的辦事機構由澳門遷至香港,並宣布香港和舟山將成為自由港。一直到是年6月才北上。

英軍對余姚等地的軍事行動雖不具規模,但浙江巡撫劉韻珂卻不如奕經那麼沉著,隔三差五便派員前往江蘇,催奕經早日到浙懸幟,似乎唯恐將由他一人承擔丟城失地的責任。而奕經卻不為所動,其舉止如同仍在京城任吏部尚書,只是指名參奏嚴懲守城官弁,冷靜如壁上觀。 奕經此時駐紮的蘇州,當時號為人間天堂,為金粉繁華之地。歌亭舞榭,最足動人豪情。奕經隨員6人,本為郎中、員外郎、御史、主事、筆帖式、中書之類的五品、六品乃至七品京官,此時均以“小欽差”自居,提鎮以下官員,進見必長跪,相稱必曰“大人”,而奕經網羅的投效人士又紛紛仿效比附,呼為“小星使”。在這些“小欽差”、“小星使”之下,又有隨行的數百名京營兵弁。這群人淫娼酗酒,索財貪賄,鬧得烏煙瘴氣。每日吳縣(蘇州府首縣)供應80餘席,用費數百元,稍不如意,便擲擊杯盤,辱罵縣令。正如後來的一句流行語,前方吃緊,後方緊吃,蘇州展示出與300里之外同為天堂之城杭州迥然有別的氣象。奕經最初不加意裁抑,後謗議驟起,只得移營百餘里,於1842年1月21日進至浙江嘉興。

沒過幾天,奕經所等待的川陝勁旅終於有了消息,至2月13日,除陝甘兵250人、四川兵300人外,其餘皆至浙江。這批從4000里之外風塵僕僕星夜兼程趕來的生力軍,軍紀無存,以至在近百年後仍在民間留下了“沿途擄丁壯,掠板扉,以四民抬一兵,臥而入城”的口碑。而至此時,奕經已沒有理由觀望不前,於2月10日(夏曆大年初一)趕至杭州,稍作佈置後,於2月27日趕往前線曹娥江一帶。此時距其出京之日,共計131天。 從理論上說,浙江清軍原設額兵3萬餘名,外省援兵1萬餘名,又有外省、本省僱勇9萬餘名,兵力不為不厚。但我在第一章中已經說明,本省額兵難以抽調;而可以抽調的數千兵丁又在定海、鎮海兩戰中潰敗;此時,浙江原設清軍只能各保地方,無兵可調。本省僱勇大多不離家鄉,能應徵調者極少。因此,就實際而言,浙江此時可機動作戰的清軍,只是在鎮海之戰後開抵的外省援軍1.2萬人,以及由奕經等人僱傭的河南、山東、江蘇及本省壯勇,據稱有2萬人。

可是,這3萬多名兵勇,並不能全數用於進攻。 讓我們看看具體情況:湖北援軍2000名,其中1000名駐守杭州,1000名駐守海寧;江西援軍2000名,其中1000名在餘姚兵敗,此時被派往曹娥江以北的瀝海等處,另1000名奕經認為不夠精壯,命其護衛糧台;安徽援軍1000名,其中600名駐守杭州;陝甘援軍2000名,其中800名駐守乍浦;山西、陝西、甘肅抬槍抬砲兵1000名,其中200名駐守杭州。如此七扣八扣,外省援軍只剩下6000名,而壯勇中亦有防守各處者。 然而,剩下的兵勇,仍不能全數用於進攻。 揚威將軍奕經自杭州前往曹娥江一帶後,在曹娥江以西的上虞縣東關鎮紮下大營,自將河南援軍1000名、山西等處抬槍抬砲兵200名。此處距英軍佔領的寧波約70餘公里,奕經自稱在此前路(寧波、鎮海)後路(杭州)都可照應。參贊大臣文蔚在慈谿縣西北的長溪嶺紮下大營,率領江寧旗兵800名、四川援軍400名、山西等處抬槍抬砲兵400名,安徽援軍400名,共計2000名,此處距鎮海約40公里,據稱是進攻鎮海、寧波兵勇的後路策應。

這樣,儘管道光帝從各省調集1.2萬人的大軍,實際上真正用於進攻的只有四川兵1600名(後用於攻擊寧波)、陝甘兵1200名(後用於攻擊鎮海),此外只有那些數量、素質都靠不住的僱勇和余丁。而奕經為了震懾英軍,對外“號稱精兵十二三萬”! 如此怪誕的布兵方式,奕經又是出於何種設計? 就分兵把守乍浦、海寧、杭州等處而言,比較容易理解。假如奕經對寧波、鎮海、定海等處攻擊得手,英軍潰退海上,若乘虛攻擊乍浦等地,清軍豈非顧此失彼?更何況當時盛傳英軍將侵入杭州灣,由海寧直取省城,使浙江巡撫劉韻珂惶惶不可終日。 可是,奕經又為何將剩下的6000清軍的一半以上,在長溪嶺、東關鎮扎以大營呢?後來的結果,使我終於明白,奕經為的是保命。東關鎮大營1200人僅僅用於自衛,長溪嶺大營2000人則成了一塊盾牌。一旦清軍浙東反攻失利,英軍發起攻勢,正可利用長溪嶺清軍的抵抗,為他贏得逃跑的時間! 與布陣相比,奕經在進攻時間的選擇上,就不僅僅是荒謬了。 先是1842年1月25日,奕經與參贊大臣文蔚在浙江嘉興同時夢見英軍悉棄陸登舟,聯帆出海,寧波等三城“已絕夷跡”,後派人察明果有運械歸船之事,以為“佳兆昭著”。又2月10日,奕經至杭州,往據稱最為靈驗的西湖關帝廟佔簽,中有“不遇虎頭人一喚,全家誰保汝平安”一句,三天后,四川援軍大金川土兵開到,兵弁皆帶虎皮帽,更以為“收功當在此”。於是,他選定“四寅佳期”(道光二十二年正月二十九日四更,即壬寅年壬寅月戊寅日甲寅時,1842年3月10日凌晨3至5時)為進攻時間,又以寅年(虎年)出生的貴州安義鎮總兵段永福為進攻寧波的主將,來他個“五虎制敵”! 在迷信指導下的戰事,其結果可想而知,但反射出來的是前科學時代人們的心態,吉利數碼、神簽靈驗、託夢言事,至今仍有其相當的魅力,而在當時實有主宰人們意志的威力。 很可能是在這種迷信的力量的支持下,1842年3月6日,奕經上了一道長達4000餘字的奏摺,詳述其反攻浙江三城的計劃,並隨奏附呈了明攻暗襲兵勇的清單和作戰地圖。在這份奏摺中,我們已全然不見他先前的那份心虛,而漾溢著胸有成竹的強勁自信。又據貝青喬的透露,奕經在戰前還為幕僚們舉行撰寫“露布”的大賽,共得30多篇,他親自分別名次,“首推舉人繆吉榖,詳敘戰功,有聲有色,次同知何士祁,洋洋鉅篇,典麗矞皇……”看來,他為此戰的報捷而專門進行了一場文字的“演習”。 道光帝看到奕經的計劃後,深為其感染,硃批: 諸如此類的硃批,又見於先前楊芳、奕山、顏伯燾、裕謙等人的奏摺,道光帝為“捷音”等得太久了。 1842年3月10日凌晨,清軍積四個多月的努力,終於在浙東發動了鴉片戰爭中唯一的收復失地的反攻。 按照奕經的計劃,清軍同時向寧波、鎮海、定海進攻:對寧波,由總兵段永福率四川兵900名、餘丁300名、河北壯勇400名,共計1600名,擔任主攻,另有四川兵600兵、餘丁200名擔任輔攻,以餘姚東南的大隱山為前進基地,與先期潛入寧波城內的僱勇17隊,內外配合,佔領該城;對鎮海,由三等侍衛容照、副將朱貴等率陝甘兵800名、餘丁100名、河南壯勇500名,共計1400名,擔任主攻,另有陝甘兵500餘名擔任輔攻,以慈谿西北的長溪嶺為前進基地,與先期潛入鎮海城內的僱勇11隊,內外配合,克復該城;在鎮海與寧波之間的梅墟,派勇3900名,對企圖在兩城之間逃跑接應的英軍“中途截殺”;對定海,派戰死鎮海的原處州鎮總兵鄭國鴻之子鄭鼎臣,率崇明、川沙、定海等處水勇5000名,由乍浦進據岱山,準備對定海所泊英艦船發動火攻。從這個計劃可以看出,為彌補兵力之不足,奕經大量使用僱勇。 然而,這一歷經四個多月準備的反攻,不到四小時便全部瓦解。 3月10日凌晨零時30分,停泊在寧波城外的英艦哥倫拜恩號,突遭兩下砲擊,而此後又毫無動靜。至3時,清方施放四隻燃燒著的火船,沖向英輪船西索斯梯斯號,被英方小艇導至岸邊。與此同時,清軍兵勇一面以手持小型火器向寧波城外的英艦船開火,但未奏效;一面進攻寧波城的南門和西門。負責進攻該城的四川兵(其中一部分為藏族土兵)極其勇猛,在內應的配合下一度攻入城內。英軍急忙調集火砲對之轟擊,而城內狹窄的街道使清軍無處疏散,無處避藏,慘遭屠殺。至天亮,清軍見大勢已去,便倉猝退出城外。 同在凌晨3時,清方在鎮海施放了十隻火船,企圖焚燒港內英軍艦船,但被英軍小艇拖至河岸。與此同時,清軍兵勇施放小型手持火器,進撲鎮海西門。駐守該處的英軍1個連,打開城門,主動出城迎戰,城內英軍數連亦出城增援。由於擔任主攻的清軍朱貴部因黑夜迷途而未至,結果相戰不支而敗退。 值得注意的是,清軍在進攻寧、鎮兩城時皆未使用火砲,交戰時火力迥殊,未能予敵以殺傷。據英方記載,寧波之戰時,英軍僅陣亡一人,受傷數人,而鎮海之戰沒有傷亡。 天亮之後,英軍輪船皇后號、西索斯梯斯號及戰船附屬的小船,沿寧波西南、西北方向的河流搜索前進,共擊毀了37只火船。 至於駐在岱山準備進攻定海的清方水勇,早在3月8日便被英輪船復仇神號和一些小船驅散,未能發動進攻。儘管鄭鼎臣後於4月14日率該水勇在定海有著毫無戰果的一搏,且被奕經粉飾為一大勝仗。 此時正在舟山的英海、陸軍司令,聞訊趕至寧波,英軍由防禦轉入進攻。 3月13日,英陸軍司令郭富聽聞駐在餘姚的清軍餘步雲部將進攻寧波,便率兵600名,在輪船西索斯梯斯號的支援下,向奉化進軍。但英軍僅前進了約10公里,便發現餘步雲部在前一天晚上便已潰逃。 3月15日,英海軍司令巴加、陸軍司令郭富得悉慈谿是清軍發動進攻的前進基地,便率領海、陸軍士兵1203人,搭乘輪船皇后號、復仇神號、弗萊吉森號及一些小船,於上午8時向慈谿進軍。當日中午,英軍抵達,隨即佔領縣城,並向城外大寶山清軍營地進攻。由鎮海退回的清軍朱貴等部與之交戰失利,朱貴戰死。相對清軍的傷亡,英軍僅付出弱小代價。 此時在慈谿西北約20華里的長溪嶺駐守的參贊大臣文蔚,聞知慈谿縣城及大寶山的戰事,並不率部前往增援,反於當日率部逃跑。 3月16日,英軍進至長溪嶺,焚燒了文蔚留下的空蕩的軍營。 3月17日,英軍退回寧波。 遠在曹娥江以西東關鎮紮營的奕經,聞前方軍報,驚魂動魄,亟思逃跑。幕僚臧紆青竭力勸阻,方堅持一夜。 3月16日晚,文蔚逃至東關鎮,他得知戰況,命文蔚退守紹興,而其本人率部連夜西奔,渡過錢塘江,一直退至杭州。而他後來向道光帝陳述的理由是,他此行的目的,是為了檢查錢塘江北岸的海寧尖山一帶的防務! 對於如此敗仗,對於如此敗將,我真不知應該作何評論! 在我研究鴉片戰爭史的時候,使我最最感到困難的是清方史料,這不是因為清方史料不夠充分(現有史料已汗牛充棟,且又有大量檔案),也不是清方史料中充滿不實之處(可用各種史料互相參核,更可用英方資料驗證),而是幾乎所有的史料都將注意力集中於上層活動(儘管許多史料作者並不知情),而對他們身邊發生的下層活動記述過略過簡。 正因為如此,我經常自問,僅僅憑著上層的活動就能寫出真實的歷史? 可有一天,我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中查閱資料時,御史呂賢基、浙江巡撫劉韻珂的兩件奏摺使我興奮。我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抄錄這兩份共達4000餘字的文件。它向我們講述了一位名叫鄂雲的官員的故事。 鄂雲,原名聯璧。他的出身和經歷,我們知之不多,僅知其曾為刑部司官,1837年由南京移寓杭州,鴉片戰爭時為候選直隸州知州。 1841年初,鄂雲前往鎮海,要求投效。欽差大臣裕謙知其不謹,恐其逗留而招搖生事,便薄給所予,飭令他往。時在鎮海的浙江巡撫劉韻珂,念其昔日曾為刑部同事,且景況窮苦,也給了盤費銀30兩。鄂雲離開鎮海後,不知其踪。 1841年底,揚威將軍奕經南下,駐紮蘇州。鄂雲又前往投效。奕經的隨員、步軍統領署七品筆帖式聯芳,為其堂弟。靠著聯芳的引見,鄂雲又自稱能勾引漢奸,作為內應,奕經派其辦事,多次往來江、浙之間,曾往杭州面見劉韻珂,大談他與聯芳的關係,並稱其與奕經也有親戚關係。劉韻珂見其不規,多加提防。 鄂云自由奕經派差後,便移眷屬於紹興。御史呂賢基稱其“誆騙欺朦,無弊不作”;浙江巡撫劉韻珂稱浙江官員知其本性,只因其為奕經所派官員,“不得不照例應付”。前者當為道聽途說,證據不足;後者又明顯有保全浙江地方官員之意。但是,鄂雲在浙東反擊戰中的劣跡,終於揭露出來。 據鄂云自稱:他因奉奕經的命令,在慈谿縣後山泊地方招僱鄉勇500名,頭目5名,從1842年1月9日至4月19日,共支給口糧、器械、船價等共計16956千文,又僱梁勇53名,從2月12日至4月19日,支給口糧1098.8千文;後奕經下令裁勇,他經過奕經的批准,僱募福建同安船17艘,水勇等348名,從4月19日至10月3日,船價口糧共計銀12000餘兩。以上共計銀12000餘兩,錢18054.8千文。 據各糧台查賬:鄂雲以後山泊僱勇500名為名,在曹江糧台支錢2860千文、銀4585兩;以續僱其中出力各勇113名為名,在紹興糧台支銀4374兩。以上共計銀9124兩,錢2860千文。 以收入和支出的兩賬相對照,鄂雲除收到銀錢外,另支出銀2876兩,錢15194.8千文。這一筆銀錢,鄂云自稱除勸捐外,自捐錢12000千文,“禀請獎勵”! 以生活窮苦的候選官員,一下子捐錢如此之多,又從何而來,顯然是大有疑問的。 據劉韻珂的調查:自寧波失守後,慈谿縣後山泊地方鄉紳招僱鄉勇,保衛村莊。鄂雲前往,宣稱調赴曹江,隨營聽用,並付給各勇定錢、盤費、器械等費用每名1500文,各勇應允。 1842年2月8日,鄂雲率該勇由後山泊起程,2月11日到達曹娥。出發時僅給該勇每名500文,2月12日始給口糧錢300文。 3月7日,鄂雲撥勇50名,埋伏在鎮海城外;撥勇150名,交四川府經歷濮詒孫管帶,駐寧波西鄉的邵家渡;撥勇50名,為泗州知州張應云的護衛,駐慈谿駱駝橋;自留勇50名,為其護衛,駐慈谿東門外的清道觀;剩下200名,命頭目黃得勝管帶,參加3月10日攻打寧波西門的戰鬥。浙東反攻失敗後,各勇紛紛逃散,至4月1日,奉命全部撤散。 由此看來,鄂雲的手段十分清楚了。我們假定這500名後山泊勇全數足額,假定鄂雲能夠毫不剋扣地如期如數發給口糧錢,假定該勇在浙東反攻失利後無一逃亡(這些在當時都會是奇蹟);那麼,鄂雲實際支出的定錢、口糧錢總計為7450千文。以此數對照他在曹江、紹興兩糧台支領的銀錢數,以當時的平價1600文兌銀1兩為率,鄂云通過多報日期,謊報留勇,中飽軍費銀共計5631兩! 由於資料的缺乏,我們還不知道鄂雲在同安船、勇上施展了什麼手段,但是可以肯定,他只會向裡扒銀子而不會向外掏銀子。 然而,事情還並未結束。鄂云通過僱勇宣稱捐錢12000千文。按照1841年11月由戶、吏兩部奏定的《海疆捐輸議敘章程》:平民捐銀1.2萬兩,給予道員職銜;候補、候選官員可將本身職銜按捐例減半,再核其捐數議敘;捐額溢出部分按500兩加一級紀錄;候選直隸州知州捐銀8000兩,議予本班盡先補用……等等規定,又按照捐納時錢1千文按銀1兩計算的慣例,鄂雲憑其12000千文的捐獻,若要官銜,可獲“道員銜加四級紀錄”,若要官職,完全符合“本班盡先選用”。由此可見,鄂云非但發了財,而且可以升官或得到實缺! 鴉片戰爭對清王朝說來是一場空前的災難,但對鄂雲說來卻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而且,值得注意的是,越是如同鄂雲這類人,調子唱得比誰都高,話說得比誰都好聽。 鄂雲是一個小人物,他靠著一名七品筆帖式的堂弟,便可如此貪贓枉法。我們雖不能由鄂雲一事例來推斷清王朝官員中人人如此,但在當時,利用僱勇做手腳發國難財又似乎不是秘密。許多私家記載對此留下了記載。又按照清朝當時辦事規則,製造軍器、修築工事、調防兵弁等等,凡是涉及到銀錢之項,無不可從中侵蝕。 而鄂雲被揭露,又純屬偶然。御史呂賢基只是據聽聞舉報,道光帝命江蘇、浙江官員清查。恰浙江巡撫劉韻珂與揚威將軍奕經有隙,於是,便乘此機會,窮追究詰,如實上奏。若劉、奕和洽,以當時官官相護的陋習,很可能出現“查無實據”的結局。道光帝收到劉韻珂的奏摺後,命兩江總督再查,我因沒有找到相應的材料,不知鄂雲後來究竟如何發落。 奕經在浙東反攻時主要使用的力量是僱勇。從鄂雲所僱後山泊勇500名這一實例中,我們已經看到:這些僱勇既未進行嚴格的訓練,也無合乎近代戰爭原則的編制;充勇者本人又似僅僅為定錢、口糧錢而來,到軍營後僅20余天便送上戰場。這樣的僱勇又怎麼會有戰鬥力?又怎麼會不臨陣脫逃?反過來又可設想,他們若不逃跑,又豈不白白送死?如此作犧牲對國家、民族一無所益,而對他們本人及家人卻是無法挽回無以承受的厄難。就此而論,鄂雲等人驅策毫無訓練的僱勇上前線又何異於殺人? 當我抄完呂賢基、劉韻珂兩份奏摺後,坐在檔案館寬敞的閱檔室裡,怔怔地望著這兩份文件。我揣度著鄂雲和那些不知姓名的僱勇的心思,思索著吏治與國運的關係,種種聯想不可遏制,連綿而至。天黑了,燈亮了,人們紛紛離去。我才發現已坐了很久,很久,也想了許多,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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