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天朝的崩潰·鴉片戰爭再研究

第22章 二廈門的石壁

儘管奕山的謊言騙住了道光帝,但卻沒有騙過他的鄰居、督閩的顏伯燾。當英軍的艦隊乘風而至時,顏伯燾在廈門正嚴陣以待。 顏伯燾,廣東連平人,世代官宦,祖父和父親,都是清朝一二品大員。他1814年中進士,入翰林院,散館後充編修等職。 1822年,放外任,授陝西延榆綏道,後歷陝西督糧道、陝西按察使、甘肅布政使、直隸布政使等職。曾在平定張格爾之役中辦理軍需、報銷等事務,獲得道光帝的好評。 1837年,顏伯燾遷雲南巡撫,隸於雲南總督伊里布。 1839年伊里布改兩江,他曾一度兼署雲貴總督。 1840年9月,道光帝罷免鄧廷楨,手中已無大將,便調出顏伯燾來執掌閩浙。 顏伯燾奉旨後,立即進京請訓,三日之內,五蒙召見,“荷誨之周詳,實銘心刻骨”。道光帝對他也頗抱希望,在其謝恩折上硃批:“一切俱應認真整頓,勉力而行,以副委任。”

從顏氏的一生來看,他似乎算不上什麼傑出人物,為政不過平常。但在王朝政治中,聖上的隆恩,也確實會激起臣下報答的狂熱。他尚未到任時,就做出了一件令人刮目相看的事。 1841年初,顏伯燾在赴任途中經過常州、杭州,分別會見了江蘇巡撫裕謙和浙江巡撫劉韻珂。英軍久據定海,伊里布按兵不動,激起他的憤怒。於是,他與劉韻珂聯名上奏,要求啟用林則徐,“會同伊里布籌辦一應攻剿事宜”。伊里布是顏伯燾在雲南多年的上司,顏氏這種翻臉不認老長官的做法,不太合乎當時官場的規矩,但表露出其心中的王朝利益與個人恩怨的輕重。 1841年2月17日,顏伯燾來到福州任所,稍作佈置後,便根據道光帝的旨意,前往泉州,部署防務。然而,他此時敏銳地感覺到廈門的特殊地位,竟將全省事務破例地交由已委新職的福建巡撫代拆代行,他本人全身心地投入到廈門的防衛建設中去了。

廈門位於福建的南部,是一個罕見的天然良港,北距歷史上有名的國際大港泉州僅80公里。清取代明後,泉州衰敗了,廈門異軍突起,一度成為清朝對外開放的通商口岸之一。即使清政府對外封閉廈門後,其航運業、造船業,因與台灣的商貿關係而得以維持和發展。至於民間航運業主和商人,與東南亞、日本等地的經貿往來,從未間斷。他們的商業勇氣和航海經驗,在當時的中國出類拔萃,使得這個幾乎只出石頭的地方,形成了繁華的市面。可以說,在鴉片戰爭前,廈門是僅次於上海(國內貿易為主)和廣州(國際貿易為主)的中國第三大航運業中心,成為英方所謀求的通商口岸。 就軍事而言,由於清朝對台灣鄭氏、三藩耿氏的戰爭,以及連綿不斷地平定海盜的戰事,廈門的地位十分彰顯。清朝第一支大型海上武裝力量的指揮部——福建水師提督衙署,便設在此地。廈門及其附近駐有水師提標共計五營4300人。

正如長得太快的嬰兒,衣服往往跟不上趟,廈門雖只是一個面積僅有109平方公里的島嶼,非府非州非縣,行政區劃上隸屬於同安縣(今天正好相反,同安正為廈門市的屬縣);但清政府卻派興泉永道(管理興化府、泉州府、永春州)駐此,並以泉州府的同知在此開署,直接治理此地,稱廈門海防同知。同安知縣為正七品,廈防同知為正五品,廈門地屬同安而地方官品秩高於同安,這正是太大的身軀需要相應的衣裳。事實上,同安知縣一直管不了這一區域。從這個意義上講,廈門很早便是“特區”。 1841年3月2日,顏伯燾抵達廈門。他雖不會有近代國際經貿的眼光,從航運業、商業的繁榮,看到英方覬覦廈門的深層因素;但是,1840年7月和8月的兩次廈門之戰,以及從廣東傳來的英方欲闢廈門為通商口岸的流言,使他直觀地感到此地將來必有一戰。於是,他決計親駐此地,部署防務。在他和興泉永道劉耀椿、新任水師提督竇振彪三位大員的操辦下,廈門從此開始了史無前例的規制宏大的防禦工程的建設。

在鴉片戰爭前,廈門的防禦工事微不足道,近乎於零。在廈門島的南岸,有一座砲台,俗稱“大砲台”,但僅“大”到平時守兵25名,該島西北部的高崎砲台,平時守兵30名,該島東南部的黃厝砲台,平時守兵只有1名。第一次廈門之戰後,鄧廷楨加強廈門島的防禦,在廈門島南岸、鼓浪嶼、海澄縣(今屬龍海縣)嶼仔尾,緊急修建炮墩(即沙袋砲台),共安設火砲268位,在廈門島南岸一帶部署防兵1600餘名,另僱勇1300餘名協防。鄧廷楨的這些措施,無疑強化了廈門的防禦。 可是,顏伯燾對此並不滿意,他喜歡的是大手筆。

圖五廈門的石壁
鄧廷楨等人督建的砲墩,瀕海豎立已達半年,這種臨時性的工事,經風雨海潮沖刷,“沙囊久則腐散”。顏伯燾乾脆將之拆除,另開新張。

花崗岩是當時世界上最結實的建築材料,福建南部又是其著名的產地。顏伯燾以花崗岩代替沙袋,在廈門島南岸(今廈門大學一帶),用世界上最結實的材料構築當時中國最堅固的線式永久性砲兵工事——石壁。 據顏伯燾的奏摺,石壁長約1.6公里,高3.3米,厚2.6米,每隔16米留一炮洞,共安設大砲100位。為了防止英艦炮火擊中石壁炸起飛石傷及守軍,在石壁的外側,護以泥土,取“以柔克剛”之意。石壁之後,建有兵房,供守軍棲居;而在石壁、兵房的側後,又建有圍牆,作為防護。 英軍的一名軍事工程師,戰後考察石壁的結構,對它的防砲能力和堅固程度作了很高的評價。他還在其著作中對石壁作了繪圖,使我們今天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這種工事的內部構造。另一名英軍軍官,對石壁防砲能力的評論,頗具文學色彩:“就憑所以使砲台堅固的方法,即使大船放炮放到世界末日,對守衛砲台的人也極可能沒有實際的傷害。”儘管石壁仍有其缺陷,但就其堅固程度和防砲能力而言,確實在當時的中國無與倫比。

除石壁主陣地外,顏伯燾又在石壁以東以西、鼓浪嶼島、嶼仔尾,興建了多座砲台,使廈門島南岸、鼓浪嶼、嶼仔尾三處各砲兵陣地共279位火砲,形成了三點交叉火力網,迎擊由廈門南水道入犯的敵寇。根據沙角之戰的教訓(情報不確切,後將分析),顏伯燾在廈門島的北岸和東岸,部署防兵1410名,配置火砲100位,準備與敵登陸部隊交戰,掩護廈門島南岸主陣地的安全。 為了防止英軍以小船從廈門北水道,繞行攻擊廈門西水道(即篔簹內港),顏伯燾又在廈門島西北角的高崎一帶,派駐哨船10艘,兵丁300名,護衛西水道。 (以上地理形勢及軍事部署可參見圖六) 大約到了1841年4月底,顏伯燾大體完成了以上部署,仍覺得不滿足。於是,他決定擴大防禦範圍,在廈門南水道的外圍島鏈設防,禦敵於國門之外。

廈門島的外側是大、小金門島,清軍亦設有金門鎮,在此防禦。金門島以南,有大擔、二擔、青嶼、浯嶼諸小島,如同一條鏈條,扼守廈門南水道。顏伯燾在上述四島上建造起“石堡”,即圓型石築砲台,移清軍一營分駐。又由於上述各島相距較遠,當時的火砲射程有限,難以形成可配合作戰的交叉火力,顏伯壽又興建大型戰船,協同各島共同禦敵。對此,他的作戰預案是:英軍艦船若從外海闖入廈門南水道,外圍島鏈“各島開砲,則大船亦開砲迎擊,小船分駛焚攻”,從外圍就擊退來犯之敵。 到了1841年8月廈門之戰前,顏伯燾已完成在外圍島鏈各島上的“石堡”工事,並建造大型戰船、置辦商船共50艘。但“石堡”及戰船所需的1300位火砲尚未鑄就,結果是“空台空船”,顏伯燾的外圍決戰方案只得放棄。

通過以上措施,顏伯燾在廈門一帶共安設了400位以上的岸炮,部署了5680名守軍;在清軍無力設防的地區,另僱勇9274名,各保地方。可以說,廈門已經成為清王朝疆域內最強大的海防要塞之一。 如此不厭其詳地敘說顏伯燾的種種籌防措施,目的在於洗白後來某些論著中對顏氏的不利評論。我們從顏伯燾的上述表現中可以判定,他已竭盡其智力、能力、權力、財力,確實不遺餘力。就當時的條件而言,他已無可指責。 當然,世界上的一切事情均取決於兩大因素:一是時間,一是金錢。 就前者而言,從顏伯燾到任至開戰,將近有半年的時間,他比琦善、伊里布、楊芳、奕山等人要從容得多。 就後者而言,與苛儉的道光帝相反,顏伯燾是個花錢能手,用起銀子來如同流水一般。

1840年初鄧廷楨出任閩浙總督時,為加強沿海巡緝,捉拿鴉片走私犯,動用泉州、漳州庫銀1.5萬兩。鴉片戰爭開始後,調派防兵、修築工事,在在需要經費。鄧廷楨於1840年7月小心翼翼地上奏道光帝,請求在福建藩庫中藉銀10萬兩以充軍費,將來從福建官員的養廉銀中分年扣還。道光帝批准了此項軍費,並大方地允准“作正開銷”,將來不必扣還。 可過了沒多久,這10萬兩銀子耗盡,鄧廷楨不得不於1840年9月再次出奏,請款15萬兩。當這份奏摺送至北京時,正遇英軍從天津南下,局勢緩和,道光帝命令各省撤防,又碰上道光帝此時對鄧廷楨一肚子氣,上諭中大罵了一頓,沒有批准。 到了1841年1月,福建巡撫署理閩浙總督吳文鎔實在支撐不下去了,他雖已動用了漳州、泉州庫銀6萬兩,但杯水難救車薪。於是,他硬著頭皮上奏,請求動用福建藩庫銀20萬兩,動撥鄰近省份銀20萬兩。此時正值道光帝一意主“剿”,吳文鎔的請求得到了批准。

至此,福建軍費銀達50萬兩。 顏伯燾絕不如此小家子氣。 他上任未久,便奏請戶部撥銀,獅子開大口,一要就是100萬。連同先前的數字,福建的軍費銀達到150萬兩。更為出格的是,他不顧清朝以往的成規,要求增加防兵的鹽菜口糧銀。摳門的道光帝恐福建創例,廣東、浙江會援引,便讓其“核減節省”。可顏伯燾居然不買賬,仍堅持己見,結果由軍機大臣、戶部尚書在他的要求上打了個折扣,才算了事。顏伯燾由此而動肝火,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不顧原先的戶部、兵部、工部《欽定軍需則例》,自己制定了一部《軍需章程》,共計有40條之多,對糧餉、工價、料費、運費等項另訂標準。遵旨議复的軍機大臣們對顏氏此舉甚為不滿,復奏時捎帶譏議。道光帝見此,在上諭中對顏伯燾發出警告,要他“力加撙節”。可過了沒有多久,150萬兩銀子將罄,新任福建巡撫劉鴻翱根據顏伯燾的指示,在廈門失守後的第7天,上奏請求再撥軍費銀300萬兩! 這麼多的銀子堆上去,廈門的防禦工程理應有較大的起色。有時間、能花錢,顏伯燾的實績出眾,實屬他的機遇較他人為優。不過,話又得說回來,這些銀子是否真花於實際,卻是大有疑問。歷來的軍務、河工、賑災,都是經手官員中飽私囊的淵藪。而顏伯燾於此嫌疑最大。 1842年初,顏伯燾免職還鄉。時任汀漳龍道的張集馨,詳細記錄了他路過漳州的情況: ……(重點為引者所標) 顏伯燾於1841年2月到任,次年1月免職。在這僅僅的一年中,輜重就有如此許多(其中亦包括包攬客商貨物,動用驛站車馬人伕而賺錢等情事),真可謂搜刮有道無度。其中果無取之海防銀兩者耶? 不過,還應說明,在當時的政治操作中,“貪官”與“忠臣”並不矛盾。顏伯燾的這種貪婪,並不妨礙他對清王朝的忠誠。 儘管顏伯燾全力傾注於廈門的防務,但目光又時時掃瞄廣東,留心於那裡的“夷情”變化。 1841年6月奕山諱敗言勝的捏謊奏摺,激起了這位意氣凜然的疆臣的義憤。他於7月14日上奏披露真相,隨奏不僅附呈了王庭蘭致曾望顏信函、廣東人民誓詞2件、英方文示5件(可謂鐵證如山);而且還密片保薦裕謙、林則徐“可當廣東之任”。可是,他的忠烈之舉不僅沒有獲得半年前怡良彈劾琦善的效果,反於8月13日收到道光帝因廣東軍務大定而命福建酌撤防兵的諭令。 顏伯燾手中握有真情,面對撤兵聖旨,仍不惜於另作手腳。他壓了10多天后,於8月25日復奏稱:他已下令福建各地官員“履勘”(一),等各處禀報到齊後(二),再據“廣東情形略有定局”(三),由他“酌議”(四),再“請旨”(五)。如此繁雜的五步程序,到頭來還是一兵未撤,只是上報了他準備撤減的兵額讓道光帝確認。很顯然,他的目的是拖延時間,讓時間來證明他的正確。 就在顏伯燾發折的當日晚上,璞鼎查率領的英軍艦隊果然開到廈門口外。 英軍再犯廈門,本在顏伯燾的意料之中。他並不為此而懼,反覺有機會立功疆場。對於廈門的防務,他極度自信,雖說外圍島鏈防禦尚未部署完畢,但廈門島一帶卻已固若金湯。他曾經在一奏摺中得意洋洋地宣稱:“若該夷自投死地,惟有痛加攻擊,使其片板不留,一人不活,以申天討而快人心。”局勢已經是火燒屁股,顏伯燾仍渾然不覺。他的這種自信,是因為他坐在無知於近代軍事技術和戰術的愚昧的厚墊上。 然而,愚昧的力量再強大,仍只是妄動,妄動能產生一種強大的破壞力,使國家和民族蒙難,但卻不能戰勝近代化的敵人。廈門口外的英軍,正是一支頗具規模的近代化的部隊,共有戰艦10艘,載炮約310門,武裝輪船4艘,運輸船22艘,載送陸軍第18團、第26團、第49團、第55團等部,共計有2500人。 8月25日晚英軍到達後,當即由已有入港經驗的布郎底號艦長胞祖引導,穿過外圍島鏈,駛入廈門南水道。浯嶼等外圍各島的清軍雖開了幾炮,但因防禦工程未完工,火力不足,未起任何作用。英軍也未理睬。 8月26日清晨,英全權代表璞鼎查、海軍司令巴加、陸軍司令郭富乘輪船偵察了廈門設防情況,制定了作戰計劃。顏伯燾派出一位曾在外洋做過生意的陳姓商人,前往英軍錨泊水域,詰問來意。英方交付一份由璞鼎查、巴加、郭富聯合簽署的致福建水師提督的最後通牒,要求讓出“廈門城邑砲台”。顏伯燾對此不予理睬,未作答复。 8月26日下午1時45分,港內風起。英軍各艦船紛紛起錨扯帆開動,發起進攻。顏伯燾坐鎮廈門島,親自指揮廈門島南岸、鼓浪嶼、嶼仔尾守軍開砲,“三面兜擊”來犯英軍。 就英軍的戰術而言,其在廈門之戰如同廣東諸役,仍是以優勢艦炮對清軍各砲台,陸軍從砲台翼側登陸攻擊。英軍的這種戰術,再獲成功。

圖六廈門防禦、作戰示意圖
在鼓浪嶼:英艦與該島清軍砲台展開了激烈的砲戰。此時,雙方火砲的數量比為106∶76,英方在數量與質量上均遠勝清軍。英艦經過1小時零20分鐘的砲戰,基本打啞鼓浪嶼島上的3座清軍砲台,其陸軍從該島最東端砲台的右翼沙灘登陸,攀越山岩和其他障礙,從清軍的側後發起衝擊。守台清軍全無憑障,以鳥槍、弓箭乃至石塊還擊,終不支而退。英軍佔據各砲台。 在廈門島南岸:英軍輪船及軍艦在石壁正面和東西兩端分別轟擊清軍砲台。英軍火力的絕對優勢,使廈門島南岸的清軍陣地完全沉沒於炮火的硝煙之中。至下午3時45分,英陸軍在石壁以東的沙灘登陸,隨即由東向西進撲。 15分鐘後,堅固的石壁陣地雖未被英艦的猛烈炮火擊垮,卻因側後來襲的英陸軍而陷落。未久,廈門島南岸清軍各陣地均告失守。 坐鎮督戰的顏伯燾,目睹銳不可擋的“逆夷”凶焰,忍看這半年的種種努力轉瞬間化為灰燼,與興泉永道劉耀椿“同聲一哭”。到了此時,他由戰前的極度自信轉為極度恐懼,率領文武官員夜渡,逃往同安。島上清軍失去指揮,陷於混亂,紛紛潰散。而英軍因天色已黑,佔領廈門城東北的高地後,便停止進攻。 8月27日清晨,英軍攻擊廈門城,但進至城牆,發現守軍全逃,不戰而據該城,並派兵搜索全島。 此戰,清軍戰死總兵1員,副將以下軍官7員,士兵的傷亡數字雖無準確統計,但從戰前派駐和戰後回營的數目來看,共計減員324名。而英方的報告稱:英軍僅戰死1人,受傷16人。 這一仗真正輸到了家。 讓我們冷靜地思考一下,廈門之戰的慘敗,能完全歸結於顏伯燾嗎?在當時的條件下,還能指望顏伯熹再做什麼?在顏伯燾督閩的半年中,廈門的防務和清軍的士氣不是已有很大的改觀嗎?廈門之戰的事實提示著人們,不是消除了某些陋習、振作綱紀就能解決問題, 世界軍事史表明,在正規作戰中,對近代化的敵人只能用近代化的手段來取勝。 當然,今天我們若嚴格地從軍事學術上進行檢討,顏伯燾也絕非無可指責。 廈門之戰的第一階段,是英軍的艦炮與清軍的岸炮之間的對抗。火砲的質量佔有絕對重要的位置。雖說廈門清軍的火砲彈藥的弊陋,牽涉到近代工業技術,是顏伯燾力所不能及的;但就清方此期已經掌握的技術上,顏伯燾仍有未造砲車(砲架)、炮洞開口兩項錯誤。 戰後接任汀漳龍道的張集馨透露:“砲身極重,非數十人不能拉挽,制軍(指顏伯燾)惜費,不造砲車。同人進言,以炮在牆外,非用砲車拉回,則兵丁不敢出牆裝藥。制軍言驕氣傲,以為一炮即可以滅賊,何須再裝藥也?”儘管張集馨的這段話,有不少細處失真,但火砲不置砲車,真屬匪夷所思。雖然砲車(砲架)也是一個複雜的專門技術問題,清方傳統樣式的砲車,也存在著種種弊陋,但顏伯燾認為“一炮可以滅賊”而“不造砲車”,實謂可笑之至。 從前面的英軍工程師所繪製的石壁圖樣中,我們可以看出,石壁的砲洞只是一個方型孔,並無成扇面狀的夾角。梁廷枏對此亦有記載,可為驗證:“台牆開門置炮,牆厚門深,又不能左右活轉,但可直擊。”火砲不能左右轉動,就大大限制了射擊範圍。而火砲既不能左右轉動,同時也大大限制了砲車的作用。這也可能是顏伯燾不造砲車的另一原因吧。 儘管廈門島南岸的砲兵陣地極其堅固,但畢竟只能起防砲作用,其本身火砲缺乏威力,那充其量不過是一個結實的靶子。顏伯燾戰後謊稱擊沉英輪船1艘、兵船5艘,實際上全是子虛烏有之事。當然,若顏伯燾不在砲車、炮洞上犯錯誤,那也是局部的改善,從交戰經過來看,仍無補於大局。 廈門之戰的第二階段,是登陸英軍與清軍的陸戰。由於當時清朝上下均鄙視英軍的陸戰能力,顏伯燾也不例外。他只考慮如何與堅船利炮相抗,未計及如何防禦登陸英軍,缺乏相應的工事和部隊。雖然他也在廈門島的東、北兩個方向布兵設炮,但所防者非為英軍,而是漢奸。他因錯誤的情報,認為沙角之戰中抄襲後路者,是英軍僱募的漢奸。 顏伯燾的這種無知,致使清軍在第二階段的交戰中方寸大亂。據守石壁、砲台等工事的清軍,本是以岸炮與英艦對敵的,突遭登陸英軍的側後來襲,僅有少數兵弁以鳥槍、弓箭、刀矛、石塊相拒,甚至肉搏,大部分因戰前毫無心理準備而見敵輒奔。從交戰經過來看,本應具有較大危險性的登陸英軍,似乎比其艦船還要幸運,並未遇到強勁的抵抗。 最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道光帝。他接到顏伯燾廈門失陷的奏摺,見有“偽陸路提督郭”的字樣,竟然發現了新大陸,即英軍也會陸戰!於是,他立即通令沿海各將軍督撫,並下令各地註重陸路防守:“倘逆夷竟敢率眾登岸,所有火砲及一切設伏機宜,務當先事預備,操必勝之權,褫姦夷之膽。”戰爭已經進行了一年多,道光帝在前敵主帥們的欺矇下,直至此時方得出這種認識,雖為時已晚,仍不失為亡羊補牢之計。但是,道光帝對此還是將信將疑,似乎還不認為英軍果真有能在陸地上打仗而不會摔跟斗的士兵,上諭中仍居然昏言: ,為登陸交戰之計。 (重點為引者所標) 君臣無知至此等田地,戰事又焉得不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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