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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四、“奉天靖難”

永樂大帝朱棣 毛佩琦 87121 2018-03-16
1.“論力則不足,以智則有餘” 七月癸酉黎明,燕王已經控制了九門,城內七衛都已歸附燕王。他集合將士,訓話整師,正式起兵與朝廷相抗。燕王的最終目的是奪取皇位,這在他心裡是清楚的,但這時還不能公開。他把自己描寫成是倍受迫害不得已而自救的。他說: 我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國家至親,受封以來,惟知循法守分。今幼主嗣位,信任姦回,橫起大禍,屠戮我家。我父皇母后,創業艱難,封建諸子藩屏天下,傳續無窮,一旦殘滅,皇天后土實所共鑑。祖訓雲:“朝無正臣,內有奸惡,必訓兵討之,以清君側之惡。”今禍迫於躬,實欲求生,不得已者。義與奸邪不共戴天。必奉行天討,以安社稷,天地神明,昭鑑予心。 朱棣振振有詞,慷慨激昂,彷彿他的一切都符合祖訓,名正言順,無懈可擊。而他本人則受奸臣迫害,可憐可憫。於是“將士聞之,皆感動流涕”。其實,朱棣將祖訓斷章取義,使之成了自己造反的辯護詞。 《祖訓》法律第十三條寫道;

凡新天子正傳,諸王遣使奉表稱賀,謹守邊藩,三年不朝。許令王府官、掌兵官各一員入朝。如朝廷循守祖宗成規,委任正臣,內無奸惡,三年之後,親王仍依次來朝。如朝無正臣,內有奸惡,則親王訓兵待,命,天子密詔諸王,統領鎮兵討平之。既平之後,收兵於營,王朝天子而還。如王不至,而遣將討平,其將亦收兵於營,將帶數人入朝天子,在京不過五日而還,其功賞續後頒降。 讀了這段《祖訓》,可以看出,朱元璋為保護新天子防止諸王威脅皇帝,早已費盡了苦心。誰想到竟被朱棣用作對抗新天子的根據! “親王訓兵待命,天子密詔諸王”等等,他當然是閉口不提的。 然而對燕王的行動,畢竟有人看得十分清楚,甚至還敢公然提出反對意見。一個是餘逢辰,一個是杜奇。燕王府伴讀餘逢辰,字彥章,宣城人,因為品德學問而被燕王信任,他了解燕王的預謀,但他不同意朱棣與朝廷對抗,曾藉機會向燕王進言,燕王不聽。後來他知道燕王之反已不可勸阻,他便寫了一封信給他的兒子,下定必死決心,要與燕王力爭到底。燕王起兵,餘逢辰泣諫軍前,高呼君父兩不可負,終於被朱棣殺害。另一位杜奇,也是讀書人,因有才學,燕王在起兵後把他召入府中。但他也不同意造反,苦苦勸說朱棣當守臣節,激怒了燕王也遭到殺害。

十幾年來,北平城內的軍民早已習慣於燕王的號令了。這一點在今天與以往似乎並無多少區別。端禮門前軍容整肅,旗甲鮮明,將士們在迎接一場大戰,就如同當年一次又一次從這裡出發北征塞外一樣。多年來跟隨燕王作戰,即使不獲大勝,也從來都是全師而還。將士們對燕王有著充分的信任。這次誓師,他們同樣充滿了信心,誓師將畢,忽然風云四起,天空陰晦,咫尺不辨人,北風震吼,旌旗搖動,三軍益發肅穆,猶如大變即將來臨。不一會兒,東方雲開,露出青天尺許,有光燭地,洞徹上下。將士們的心也為之豁然開朗,他們覺得這是個吉兆,在激戰之後,他們都會有如天清地徹般的光明前途。 從起兵之時起,這裡就成了朱棣真正的獨立王國了。北平所屬州縣官紛紛棄官而逃。他便重新任命了北平的各級官員,以取代朝廷的命官。張玉、朱能、丘福做了都指揮僉事,庫吏李友直被提拔做布政司參議,擅長占卜的金忠做了燕府的記善,隨侍帷幄。原來北平的文武官員如布政司參議郭資、按察司副使墨麟、僉事呂震、都指揮同知李濬陳恭等等,則紛紛向燕王投降。

北平平定之後,燕王的首要問題就是要進一步控制北平周圍地區。 第二天,他命令郭資守北平,又派兵攻打通州。通州東去北平僅六十里,是北平的門戶,是經濟給養的進口,南方從運河漕運的船隻、從天津海上來的船隻,都要在這裡停泊,同時又是軍事咽喉。吳元年徐達帶兵北伐,就是先控制了通州,才逼迫元順帝北逃塞外的。這次通州不戰自克,鎮守通州的衛指揮房勝率眾歸附燕王。北平的東北方向是軍事重鎮薊州,這時由都指揮使馬宣、鎮撫曾浚把守。張玉提議攻打薊州,他說:“薊州外接大寧,多騎士,不取恐為後患。”大寧是薊州以北喜峰口外的廣大地區,東連遼左,西接宣府,是軍事重鎮,洪武時在這裡設立了大寧都指揮使司,封寧王鎮守其地。據稱寧王善謀,帶甲八萬,革車六千,所屬朵顏三衛騎兵皆驍勇善戰。因此,控制薊州,防止它與塞外寧王的結合是當務之急。張玉帶兵到薊州城下,企圖勸說馬宣投降,馬宣不降,張玉派兵環城攻打,馬宣出城迎戰,兵敗被擒。罵不絕口,與曾浚一同被殺。守城的指揮毛遂獻城投降。張玉乘勝連夜開赴遵化。他告誡將士不要濫殺,他說:“行師以得人心為本。”到遵化城下,他簡選勇士,在夜鼓四時分悄悄登城。潛入城中的先鋒打開城門,大軍進了城,城中的中軍才發覺。遵化衛指揮蔣玉、密雲衛指揮鄭亨見大勢已去也投降了燕軍。

北平都指揮使餘■退出北平後,控制了居庸關。餘■簡練士卒,集合了數千人,仍準備反攻北平。居庸關是北平的北部咽喉,是出入塞的必經之路,號稱北門鎖鑰。朱棣說:“居庸關山路險峻,北平之襟喉,百人守之,萬夫莫窺,據此可無北顧之憂。今餘瑱得之,利為彼有,勢在必取。譬之人家後戶,豈容棄與寇盜。今乘其初至,又兼剽掠,民心未服,取之甚易。若縱之不取,彼增兵守之,後難取也。”於是,命令指揮徐安、鍾祥、千戶徐祥等率兵前往攻打。餘瑱且守且戰,不見援兵到來,難以支持,便棄關北走懷來。這時都督宋忠帶領部伍向北平進發,擬走居庸關入塞。途中聽說居庸關失守,無法前進,便退保懷來。這時餘瑱的部隊也退到了懷來。朱棣得到捷報,大為高興。他說:“使賊知團結人心,謹守是關,雖欲取之,豈能即破?今天以授予,不可失也。”他深知居庸關的重要,便派了千戶吳玉帶兵前往把守。

懷來離居庸關不過數十里,餘瑱與宋忠的大部隊匯合,仍是進取居庸關,直逼北平之勢,對燕軍是個嚴重的威脅。朱棣對諸將說:“宋忠擁兵懷來,居庸關有必爭之勢,因其未至,可先擊之。”他企圖用先發製人的辦法迅速攻取懷來。但是宋忠的兵馬有三萬之多,餘■所將也有數千人之多。燕王護衛精壯早已被宋忠抽走了不少,現在雖然北平城內的守軍都歸附了燕王,但守城和東征佔用了不少力量。朱棣無法拿出足夠的力量與官軍作戰。不要說壓倒對方,就是旗鼓相當也不可能。諸將因而說:“賊眾我寡,難與爭鋒,擊之未便,宜固守以待其至。”諸將打算以逸待勞,以守為攻。朱棣說:“非公等所知。當以智勝,難以力論。論力則不足,智勝則有餘。賊眾新集,其心不一,宋忠輕躁寡謀,剛愎自用,乘其未定,擊之必破。”

論力則不足,以智則有餘 七月十五日,朱棣率馬雲、徐祥等馬步精銳八千,從北平出發,卷甲倍道而進。這條路對朱棣來說太熟了。他曾幾次帶兵從此出塞北征。大隊人馬出建德門,走清河、沙河古道。時值初秋,驕陽雖有餘威,但已不復盛時那樣熾熱。道邊的禾苗樹木卻依然是蔥郁青翠的,時時透出帶著草木氣息的陰涼。朱棣騎在馬上,望著這山水道路,不禁想到往日的被命出征都是為了朱家的天下,而今這一仗卻是為了自己。而這次作戰又與往日不同,北出沙漠能否遇敵獲勝,了無成算,今次出征卻期在必勝。想到此,他不由得面帶喜色,揮鞭令將士加速前進。軍過昌平,漸入山中,道路崎嶇蜿蜒,路邊連山如成列的儀仗迎接燕軍。他向前望去,前鋒已經隨峰迴路轉,進入了深山,回首一望,大隊在蜿蜒前進,殿後的軍隊還沒轉過山來。真是雄關鐵馬,氣吞萬里如虎了。出塞後不遠,地勢豁然平曠了,這雖不是沙漠戈壁,卻也是遍地沙石,少見樹木。偶爾的幾縷柔雲顯得甚低,那雲外的天卻分外湛藍。第二天燕軍來到了懷來城下。懷來城座落在平曠的高埠上。西北是不甚高的連山,西南卻是寬廣坦蕩的河灘,淺淺的河水從沙灘和卵石中散漫地向東南流去。宋忠所率將士原多為燕王部下,是從燕府護衛中抽來。此時作為官軍與燕王作戰並不心甘情願。宋忠為使他們堅決與燕軍作戰,便扯了個謊說:這些將士的家屬都被燕王所殺,死屍填滿了溝壑。宋忠之所以如此,不過要激發將士們的鬥志。但這個消息被燕軍偵知,朱棣覺得這是個可以利用的契機。朱棣命令部下中懷來官軍的親屬張起他們舊日的旗幟,作為前鋒,並讓他們上前呼喊父兄子弟。本來是披甲執槍、嚴陣以待、準備復仇的守軍遙見故家旗幟,又聽到家人的呼喊,真是驚喜交加。他們在稍稍鎮定之後,便明白了宋都督的話並非真情,雖然是各為其主,但他們怎能對自己的父兄刀兵相見呢?他們本無鬥志,到此更是完全鬆懈了。這時軍中出現了混亂,連陣也列不成,守軍宋忠的嫡系舊部見到這場面也不知如何是好。就在這驚疑乍定之間,朱棣已麾師渡河,燕軍鼓譟向前直衝。宋忠大敗,士兵如潮水一樣退入城中,燕軍尾隨進了懷來。兩軍發生了一場惡戰,官軍大敗。宋忠、餘瑱被俘,都指揮孫泰中流矢,鮮血流滿鎧甲,他包了一下傷口堅持戰鬥,與彭聚一同戰死陣中。這次戰鬥,燕軍斬首數千人,獲得馬匹八千匹。宋忠、餘瑱之外俘獲將校百餘人,皆因不降被殺,只有都指揮莊得單騎逃走。生存的士兵都投降了燕軍。

宋忠是在北方箝制燕軍的一支重要的官軍。他的敗沒顯示了燕王的才略和力量,也暴露出官軍的弱點。宋忠和前面的謝貴、張昺,不僅在智謀上遲遜於燕王集團,且在軍事上表現出無能。宋忠等人被俘後,燕軍諸將十分得意。但朱棣卻表現得異常清醒。他知道事情才是剛剛開始,得天下不會如此容易。他對諸將說:“宋忠本庸才,才掌一兵柄,便爾驕縱,此輩熒惑小人,視之如狐鼠耳。區區勝之,何足喜也。苟勝大敵,喜當何如?夫喜則易驕,驕則不戒,不戒則敗機萌矣。孔子所謂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諸將聞言,無不佩服。朱棣確較眾將高出一籌。 這一仗對北方的震動甚大。山後諸州皆不守,開平、龍門、佔谷、雲中各地的守將有不少歸降了燕王。十八日朱棣派指揮孟善帶兵至永平,守將指揮陳旭、指揮僉事趙彝、千戶郭亮等獻城投降。趙彝原來是燕山右衛百戶,後跟隨穎國公北征塞外,修築了宣府、萬金、懷安城才升為永平衛指揮僉事,本是燕王的舊部。郭亮原是天策衛百戶,後曾隨大軍攻打大寧及哈刺莽來,因有功升為永平衛千戶,也曾在燕王部下,他們的投降全都不是偶然的。

薊州、遵化、密雲的失守震動了大寧。都督陳亨、劉傑,都指揮卜萬率領大寧軍馬出松亭關,駐營於沙河,將要進攻遵化。七月二十二日,駐守遵化的降將蔣玉把這消息報告給朱棣。二十四日,燕王朱棣親自帶兵往援。劉傑等聽說朱棣親出,便退回松亭關,堅守不出。二十七日,朱棣命千戶李浚等領兵到關口,指揮部伍,佯做攻城,企圖引劉傑等出戰。劉傑等仍閉門不出。這時燕王新起,兵力不足,強攻不是良策,但長久相持也會生成他變。朱棣急於想削弱大寧的力量,他幾經盤算終於想出一條妙計。他對諸將說:“大寧軍馬不散,終為吾後憂。然劉傑衰老無所為也,陳亨素忠誠托心於我,但為卜萬所割。若去卜萬,陳亨必來。劉傑寡謀,易於戲弄,以間動之,必生嫌隙。”朱棣對幾個守將做出分析,陳亨是燕王舊部,以燕山左衛指揮僉事之任曾幾次跟隨燕王出塞,後升為北平都指揮使。燕王說他“托心於我”看來不誣,劉傑寡謀不在話下,那麼解決問題的關鍵便是卜萬了。因而必須設計除掉卜萬。這時,正好燕軍的遊騎捉獲了兩名大寧軍卒,向中軍報告。朱棣聞訊,高興地說:“間可行矣!”於是,他們寫了一封給卜萬的信,信中對卜萬大大夸獎一番,但卻對陳亨極致詆毀之詞。寫完後牢牢封好,放在一名軍卒的衣領中,並請這軍卒喝酒,賞了他一些銀兩,放他歸還。這件事做得表面上不想讓另外一軍卒知道,卻假裝不慎讓他悄悄看到。他看到這情景向看守者說:“彼何為者?”看守人說:“汝何用知之?”他回答說:“苟令吾知,不敢背德。”看守人說:“彼歸以通音耗,故得厚賞。”他又對看守說:“能為我言,請為諧行,惟命是從。”看守同意了他的請求。於是二卒一併被放還,但另一卒卻沒得到賞銀。二卒回到軍中,不得賞銀者心不能平,馬上向長官揭發了此事。劉真、陳亨在軍卒衣領中搜查到燕王寫給卜萬的信,立刻對卜萬產生了懷疑。結果卜萬被逮入獄,家也被籍沒了。這支軍隊經過這一打擊,從此便不得振作了。

朱棣在採取軍事行動的時候,並沒忘記採取政治手段。他知道,全國的兵力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 七月十九日。朱棣向諸將訓話: 我皇考太祖高皇帝綏靖四方,一統天下,並建諸子,藩屏國家,積累深固,悠久無疆。皇考太祖高皇帝未省何疾,不令諸子知之,至於升遐,又不令諸子奔喪。閏五月初十日亥時崩,寅時即斂,七日即葬,踰月始詔諸王知之。又拆毀宮殿,掘地五尺,悉更祖法,以惡所為,欲屠滅親王,以危社稷,諸王實無罪,橫遭其難,未及期年,芟夷五王。我遣人奏事,執以捶楚,侮極五刑,鍛煉繫獄,任用惡少,調天下軍官四集見殺。予畏誅戮,欲救禍圖存,不得不起兵禦難,誓執奸雄,以報我皇考之仇。 夫幼衝行亂無厭,淫虐無度,慢瀆鬼神,矯誣傲狠,越禮不經,肆行罔極,縻有修底,上天震怒,用致其罰,災譴屢至,無所省畏。惟爾有眾,克恭予命,以綏定大難,載清朝廷,永固基圖。我皇考聖靈在天,監視於茲,以惟爾有眾是佑。爾惟不一乃心,墮慢乃志,亦自底於厥咎,隔於孥戮。竊聞之,仁者不以安危易節,義者不以禍福易心,勇者不以死亡易志。爾有眾明聽予言,則無後難。若彼有悛心,悔禍是圖,予有無窮之休,爾亦同有其慶矣。告予有眾,其體予至懷。

這一篇洋洋大文,一指斥朝廷無道,變更祖法,屠戮骨肉;一申明自己起兵僅為救禍靖難,最後又威脅“有眾”,如心不一,志不堅,則會身遭孥戮;相反如果燕王得到勝利,則大家都有光明的前途。 同時,朱棣又上書朝廷說: 蓋聞書曰:不見是圖。又曰:視遠惟明。夫智者恆慮患於未萌,明者能燭情於至隱。自古聖哲之君,功業著於當時,聲明傳於後世者,未有不由於斯也。今事機之明,非若不見,而乃不加察,請得以獻其愚焉。 我皇考太祖高皇帝,當元末亂離,群雄角逐,披冒霜露,櫛沐風雨,攻城野戰,親赴矢石,身被創痍,勤勞艱難,危苦甚矣。然後平定天下,立綱陳紀,建萬世之基。封建諸子,鞏固天下,如磐石之安,夙夜圖治,兢兢業業,不敢怠遑。不幸我皇考賓天,奸臣用事,跳梁左右,欲秉操縱之權,潛有動搖之志,包藏禍心,其機實深。刀構陷諸王,以撤藩屏,然後大行無忌,而予奪生殺,盡歸其手,異日吞噬,有如反掌。且以諸王觀之,事無毫髮之由,先造無根之釁,掃滅之者,如薙草菅,曾何有■然感動於心者!諸王甘受困辱,甚若輿隸,妻子流離,暴露道路,驅逐窮窘,衣食不給,行道顧之,猶惻然傷心,仁人焉肯如此? 夫昔我皇考廣求嗣續,惟恐不盛,今奸臣欲絕滅宗室,惟恐不速。我皇考子孫,須幾何時,已皆蕩盡。我奉藩守分,自信無虞。不意奸臣日夜不忘於懷,彀滿以待,遂造顯禍,起兵見圍,騷動天下,直欲屠戮然後已。謂以大義滅親,不論骨肉,非惟殺我一身,實欲絕我宗祀。當此之時,計無所出,惟欲守義自盡,懼死之臣,以兵相衛,欲假息須臾,然後敷露情悃,以祈哀愍,冀有迴旋之恩,滂沛之澤。書達闕下,左右不察,必求以快其欲。 古語云:困獸思鬥,蓋死逮身,誠有所不得已也。都督宋忠,集兵懷來,尅日見攻,乃率銳兵八千御之,兵刃才交,忠即敗北,遂生擒之,全其首領,待之如故。當冀左右易心悔禍,念及親親,哀其窮迫,重加寬宥,使叔有更坐之望,下無畏死之心,如此則非特叔之幸,實社稷之幸。 昔者成周隆盛,封建諸侯,締八百餘年之基,及其後世衰微,齊桓、晉文成一匡之功。雖以秦楚之強,不敢加兵於週者,有列國為之屏蔽也。秦廢封建,二世而亡,可為明鑑。今不思此,則寧有萬乘之主,孤然獨立於上,而能久長者乎?詩曰:“價人維藩,太師維垣,大邦維屏,大宗維翰,懷德維寧,宗子維城,無俾城壞,無獨斯畏。”謹以是為終篇獻。萬一必欲見屠,兵連禍結,無時而已。一旦有如吳廣、陳勝之竊發,則皇考艱難之業,不可複保矣。敷露衷情,不勝懇悃之至。苟固執不回,墮群邪之計,安危之機,實係於茲。 在這封上書中,朱棣同樣把自己描繪成處於被奸臣謀害的可憐地位,而對於親王的悖逆則隻字不提,指斥朝廷妄殺宗親,他把這封書稿給他的部下看。部下都說:“辭旨懇切,必能感動,旱得休兵息士,誠為至願。”休兵息士,大概確實是那些不明真相的好心人的“至願”。但朱棣的目的豈止是“休兵息士”?這上書不過是他舉的保護傘,其真正的意思是這場戰爭無論如何也要打到底,因為他的最終目的是奪取南京的皇帝寶座。因此他馬上說:“孝弟者人心所同之理,有人心者,一視予之言,豈得不惻愴於懷也?陳導曉切,冀其開悟,彼能感動,在轉移之間耳。然予度之,彼忍心如此,又況日邇小人,聞見昧於大道,必欲逞其根毒,縱有萬口哀訴,亦難回也。卿等試觀之。”也只有他最清楚這場鬥爭的起因和實質,從而對事情的進程做出最可靠的判斷。他的上書不過是政治宣傳。他不希望罷兵,當然更不希望部下鬆懈鬥志。然而,除了少數心腹之外,他總是要將自己的最終目的隱藏著,用最可憐的話求得大家的同情。同時,他還要把自己打扮成仁義之師,禁止濫殺無辜。他深知只有這樣,才有勝利的可能。七月二十一,他對眾人說:“吾與若等為此者,非所以求富貴,所以救死,保妻孥也。夫好生惡死,人情所同,見亂思治,古今則一也。今天下者,太祖之天下也,百姓者,太祖之赤子也。數姦作難,欲殄滅邦家,驅逐赤子以蹈白刃,非其所得已也。爾眾慎勿嗜殺,嗜殺則傷天地之和,以損太祖數十年生育之仁。毋貪財,貪財則失民心。民心失,則大本虧矣。居民耕桑,商賈貿鬻,慎毋擾之。夫有亂時而無亂法,逆予言者,有法以治之。吾已上書於朝,旦夕希望恩旨,苟能全生,豈忍爾輩獨麗於法?爾眾懋哉,毋貽後悔。” 自初五起兵至今,才不過二十天。但這二十天裡形勢發展得真快。朱棣以少數的府中衛士,不僅奪取了北平,而且向東控制了通州、薊州、密雲、遵化,向西北控制了居庸關,後以八千人馬戰勝了三萬之眾的宋忠,奪取了懷來。燕軍的兵力已發展到數万人之多。朱棣之所以能夠如此,當然首先是他久鎮北平,許多文武將領都是他的舊部,而且他早知團結人心,所以臨難多得其助,更重要的則是膽略與智謀。不僅在他身邊有足智多謀的姚廣孝、能征慣戰的張玉,而且朱棣本人更是足智多謀與能征慣戰兼有。 “論力則不足,智勝則有餘。”燕王朱棣便這樣開始了他的事業。 真定之戰 馬上得天下,馬上不能保天下。從洪武到建文,面對著一個時代的變革。打天下,自不待言,就是鞏固新建的明朝,也要倚重於軍人。直到洪武十五年,故元梁王控制的雲南才最後平定。洪武二十年據守遼東的故元大將納哈出才被迫投降。另外要對付蒙古人一次又一次的南下,或組織一次又一次的出塞北征都是離不開軍人的。好在經過洪武三十一年的努力,明朝的敵對勢力被肅清得差不多了。不僅內部穩定,就是主要威脅的故元勢力也衰弱了,分裂了。的確,從洪武末年以來,開始了一個新的時代。朱允炆要在這個時代裡銳意文治。 朱允炆自幼學習的儒家統治術,而今要把它付諸實施,他的謀臣方孝孺更是給了他許多理論上的支持。他們每日里在一起討論周官法度,想按儒家的學說塑造出一個理想的社會。他把疆場上的軍事謀劃一概交給齊泰、黃子澄去辦。齊黃在北平作了部署,又派人控制了北平周圍地區,他們採取第一個明確的行動是詔逮削燕王官屬。從皇帝到舉朝文武都在等待北方的奏捷。 不料北方傳來的消息不是官軍的奏捷,卻是燕王宣布造反的上書,而且張昺、謝貴被執,北平失守,通州、薊州、密雲、遵化失守,連擁有三萬之眾的都督宋忠也在懷來兵敗被俘,封國在懷來西北的谷王跑回了京師。這使朝廷大為震驚。齊泰請下詔削除燕王的屬籍,聲罪致討,有人提出質難。齊泰說:“明其為賊,敵乃可克。”黃子澄說:“北兵志強,不早御之恐河北遂失。”幾經商議,終於決定發兵伐燕。這時洪武時的能征善戰功臣已經留下不多了,只好由長興侯耿炳文為徵燕大將軍,駙馬都督李堅、都督甯忠為左右副將軍,帶兵北伐。大軍出發前祭告天地宗廟社稷,並向全國宣布了詔書: 邦家不造,骨肉週親屢謀僭逆。去年,週庶人■僭謀不軌,辭連燕、齊、湘三王。朕以親親故,止正■罪。今年,齊王搏謀逆,又與棣、柏同謀,柏伏罪自焚死,榑已廢為庶人。朕以棣於■最親近,未忍窮治其事。今乃稱兵構亂,圖危宗社,獲罪天地祖宗,義不容赦。用是簡發大兵,往致厥罰。諮爾中外臣民軍士,各懷忠守義,與國同心,掃茲逆氛,永安至治。 這詔書堂堂正正,既無須掩飾,又不用誇張,一如當年黃子澄所說:“大小強弱勢不同,而順逆之理異也。”與此同時,朝廷派安陸侯吳杰,江陰侯吳高,都督耿■,都指揮盛庸、潘忠、楊松、顧成、徐凱、李友、陳暉、平安,並道前進,共同北伐。另外,由於北平布政使張昺被殺,燕王自己任命了官屬管理北平地方,朝廷在真定已設置了平燕布政使司,由尚書暴昭掌管,處理河北地區的政務。 這場骨肉間的慘禍,葉伯巨早在洪武九年就已經預言了。葉伯巨死後事態的發展使形勢越來越清楚,然而除黃子澄伴讀東宮,是未來天子手臂,敢於放言此事外,一般很少有人敢於涉及。朱允炆即帝位不久,四川岳池的教諭程濟就看出了這步棋。但鑑於葉伯鉅的慘死,他不敢明說。不過他還是上書把他的看法表明了:“北方兵起在明年某月某日。”只是他假託自己通數術之學,是通過推算得知的。他這樣做一方面是為加強自己話的權威性,同時也是怕一旦怪罪下來可以減輕點責任。沒想到他的書一上便遭到了逮捕,並差一點遭到殺害。削藩,在當時已經不忌諱了,周王已經被廢,齊、代、岷王已經被逮,那麼,為什麼還不准程濟說話呢?要害就在於程濟所指是燕王,朝廷削燕尚不敢下手也。如今燕王已反,朝廷已命將出師,一切都明朗化了。程濟便也被放出,並且授以翰林編修之職,讓他作為軍師,護諸將北行。 大軍即將出發了,建文帝猶有不忍。他對眾將士說:“昔蕭繹舉兵入京,而令其下曰:'一門之內,自極兵威,不祥之極。'今爾諸士與燕王對壘,務體此意,毋使朕有殺叔父名。”一方面要削藩,一方面又要不留下惡名,真是魚與熊掌二者要兼得。按建文帝的想法迫使朱棣就範又保全他的性命,是最妥善的辦法。建文帝的仁柔寡斷,由此可見。 大軍浩浩蕩盪分路並進,直指北平。僅吳杰等所率領的偏師步兵、騎兵便號稱十萬。八日已酉,耿炳文率軍三十萬到達真定,徐凱率兵十萬駐於河間,潘忠、楊松駐於鄚州,其先鋒九千已經進據雄縣。 朱棣聽說官軍北上,率師出征迎戰。張玉帶人到耿炳文營中去偵察,回來報告說:“炳文軍無紀律,其上有敗氣,無所為。潘忠、楊松,扼吾南路,宜先擒之。”朱棣得到這一情報,很高興。他身著鎧甲,親自帶兵開赴涿州。壬子這一天正是中秋,燕王屯於婁桑,他命令軍士們秣馬蓐食,打算利用節日,出其不意地打擊官軍。下午時分,燕軍渡過了白溝河。朱棣對諸將說:“今夕中秋,彼不虞我至,必飲酒自若,乘其不備可以破之。”為了抓緊戰機,燕王催促諸軍加速前進。金烏西墜,眼見天漸漸暗下來。可是金黃的月亮很快又升起在東方,四野道路無不分明可見。他們來到雄縣正是夜半時分。一輪滿月,懸掛中天,在如水的銀光裡,田野山川一片靜安,不論是城外四郊,還是城內的街巷都悄然無聲,只是偶爾聽見一兩聲狗叫。一天的節日喜慶,人們太疲勞了。然而這大好的月色下面正醞釀著一場廝殺,將要有吶喊,將要有刀擊槍鳴,將要有殷紅的血。這不是太煞風景了嗎?不,軍人以戰鬥為職業,以殺敵為樂趣,以血灑疆場,馬革裹屍為壯美。如果敵死我傷,凱旋班師那就是幸福了。 然而,官軍也沒有安睡,他們知道這裡離燕軍的駐地很近,隨時可能與敵人遭遇。燕軍圍城時已被他們發現。城上漸漸發出一片叫罵。在安靜的夜晚聲音分外清晰。看來燕軍奇襲的計劃不行了,只能登城攻堅了。 黎明,燕軍攀附登城,官軍奮力抵抗。但是燕軍久鎮邊塞,又在居庸關、懷來取得新勝,正值士氣旺盛,官軍駐於南方,多年不見刀兵了,再加上這裡不過是前鋒部隊,哪裡是燕軍主力的對手。官軍漸漸不支,一些防線已被燕軍攻破,官軍敗是敗了,但絕不屈服,仍罵不絕口。燕軍怒,必盡屠戮而後已。可憐九千名官兵全部被慘殺。八千多匹戰馬成了燕軍的戰利品。朱棣對部下的這種濫殺,很不滿。他說:“嘗諭若等毋嗜殺人,若等欲乖我所為,是非求生而欲速死也。夫多殺適以堅人心,使皆畏死盡力以鬥。一夫拼命,百人莫當,終非所以取安全之道。昔曹彬下江南,未嘗妄殺,其後子孫昌盛,往往好殺者多絕滅,今雖拔一城,所得甚少,而所失甚多。”朱棣不僅懂得戰鬥,還懂得攻心。諸將自愧弗如,頓首謝罪而已。 這一仗燕軍很輕易地便取勝了。朱棣判斷潘忠、楊松雖然近在鄚州,但不會想到雄縣這樣快就被攻破,一定會帶兵來救援。朱棣說:“吾必生致潘楊。”但諸將卻弄不清朱棣怎樣去活捉潘楊。朱棣命令譚淵領兵千餘,先過月樣橋,潛伏在水中,約定待潘忠等過了橋,聽到炮聲便將橋佔領。潘忠何時過橋,僅能大概估計,所以將士們也不知要在水中潛伏多久,朱棣讓每個士兵用一束菱草蒙在頭上以作掩蔽。這樣也可從水中露出頭來呼吸。朱棣又另外安排幾個人埋伏在路側,讓他們見到潘忠與燕王一接戰就放炮。佈置已定。朱棣登上城頭,只待敵人進入圈套了。他向遠處遙望,只見大路上黃塵滾滾,隱約聽到車馬雜踏,南軍果然來了,為首的正是潘忠。朱棣帶兵開門迎敵,潘忠衝過月樣橋直奔燕王。潘忠等剛剛過橋,只聽得炮聲轟響,吶喊頓時四起,知是中了埋伏,未經接戰,就想奪橋逃走,想不到橋已被譚淵的士兵佔領了,無路可退,而面前朱棣也帶了兵馬衝了過來。在燕軍的腹背夾擊下,官軍大敗,潘忠、楊松都被活捉,眾將士大多落水淹死。 接連的勝利,使燕軍的士氣更加高昂,朱棣欲罷不能,想乘勢再打一仗。他問被俘的潘忠等人官軍的虛實如何。潘忠說鄚州還有戰士一萬多人,軍馬九千多匹。他還建議說:“(鄚州)聞我敗必走,急取之可也。”於是,朱棣自帶精銳騎兵百餘人為先鋒,向鄚州進發。燕軍直島敵營,守營官軍悉數投降,人馬輜重盡為燕軍所得。 第二天,朱棣率師回駐白溝河。三戰三捷,勢如破竹。下一步就要接觸官軍的主帥耿炳文了。這需要給予認真的對待。朱棣的戰略思想仍是乘勝奪襲,速戰速決。他說:“今潘忠等被擒,眾皆敗沒,耿炳文在真定,必不虞我至,不為設備。我由間道,出其不意,破之必矣。”諸將也贊同他的想法。這時,正好有耿炳文部下的一個小軍官張保前來投降,請求做先鋒以自效。朱棣將他叫到帳中,了解耿炳文軍中虛實。張保報告說耿炳文軍共三十萬,先到的有十萬,一半駐紮在滹沱河南,一半駐紮在滹沱河北。朱棣聞此又成一計。他厚賞張保,又給張保一匹馬,放他回到耿炳文軍中,讓他假說身敗被俘,乘守者不注意盜馬逃回,並且讓他假稱燕軍就要到來。眾諸將對朱棣這種安排弄不明白,他們問道:“今由間道,一不令彼知,掩其不備,奈何遣使,使其為備?”原來是朱棣根據得到的情報改變了策略。他解釋說:“不然,如不知彼虛實,故欲掩其不備。今知其眾半營河南,半營河北,是以令其知我軍且至,則南岸之眾,必移於北,並力拒我,一舉可盡敗之。兼欲賊知雄縣、鄚州之敗,以奪其氣。兵法所謂先聲後實,即此是矣。若不令其知,徑薄城下,雖能勝其北岸之軍,南岸之眾乘我戰疲,鼓行渡河,是我以勞師當彼逸力,勝負難必。且人委身歸我,當推誠任使,用何懷疑。借彼有反側,去一張保,於我何損!由是事成,亦一人之間耳。”朱棣不僅善於應時機變,活用兵法,而且善於用心理戰去打敗對手。他既能靈活地指揮自己的隊伍,又要調動敵軍使之露出腰身準備挨打。同時,在這裡他又表現了作為一個軍事統帥的優秀品質:用人不疑。這正是他使許多將校始終不渝地忠於他,為他拼死效力的一個重要原因。 眾將聽完朱棣對戰略的解釋,無不佩服朱棣的膽識,深感不能望其項背,只有唯唯遵命而已。 燕軍自白溝河西行,二十四日,到達無極縣。離真定只有幾十里的路了。朱棣當然已有成算,但他深知敵眾我寡,想就此試一試諸將的勇怯。朱棣召集大家問軍隊應該向哪裡進發,於是出現了不同意見。有人主張先不要直接去真定,應該開赴新樂,以觀察敵軍的動靜。老將張玉不以為然。他說:“今當徑趨真定,彼雖眾,然新集未齊,我軍乘勝一鼓可破之。”朱棣聽罷大喜,他進一步分析了形勢說:“新樂僻於一隅,吾逗留於彼,銳氣已餒,賊引眾來戰,勢力不均,若等且度能勝否?直抵真定,賊眾新集,紀律未定,人心不一,乘我士氣有銳,一鼓而破之。”他進一步分析了雙方的形勢,又說:“玉言合吾意,吾倚玉一人足辦。”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計議已定,大軍繼續進發。到二十五這一天離真定城只有二十里了。燕軍抓了一個耿炳文軍中打柴的軍士,詢知官軍只備西北,而東南無備。朱棣於是帶領三個騎兵軍士來到東門下,一下衝入官軍的運糧車中,捉了兩個人。朱棣從這兩人口中知道,官軍果然正將軍隊調往北岸,從西門起紮營一直抵達西山,尚未立穩。朱棣帶輕騎數十人,繞出城西,先擊破兩個官軍營盤。這時耿炳文正從營中出來送客,等到他發覺了燕軍,急忙退入城中,打算把橋吊起甩掉燕軍,沒想到橋索已被燕軍砍斷。燕軍緊追不放,耿炳文差一點被抓住。官軍與燕軍隔城相對,相距兩百步之遙。官軍在城上大罵燕軍,朱棣這時要試一試自己的箭術,你看他拉了弓搭箭,滿引一放,牆上一個軍士應弦而斃。燕王的軍校都一齊為他叫好。 耿炳文出城迎戰,張玉、譚淵、朱能、馬雲等帶眾奮擊。兩軍交戰時,朱棣帶領一支人馬繞出敵後,沿城牆夾擊耿炳文軍,衝亂了官軍的陣線。耿炳文敗退。朱能與敢死軍士三十餘騎,追奔滹沱河東,耿炳文尚有數万人列陣而對,朱能奮勇大呼,衝入陣中,官軍披靡。丘福等從另一面攻入子城,內城關閉,不得而進。官軍左副將軍駙馬都尉李堅領眾接戰,燕軍騎士薛祿迎戰,將李堅刺於馬下,正要揮刀砍去,李堅大喊:“我李駙馬,勿殺我!”結果李堅被活捉。官軍中右副將軍都督甯忠、左都督顧成、都指揮劉遂全都被俘。耿炳文急奔回城,軍士爭相而入,城門很小,擁塞不前,許多人被踐踏而死,不得已砍殺後面的人,城門才勉強關上。 這一戰官軍棄甲而降的有三千餘人,這次燕軍改變了殺俘的做法,除兩千人願意留在燕軍外,其餘盡數遣散。 這場戰爭真有意思。雖說敵對雙方勢不兩立,你死我活,卻又是叔侄相爭、同室操戈,兩軍之間不是親戚便是同僚,上了戰馬則是仇敵,下戰馬來則可握手言歡。薛祿綁縛李堅來見朱棣。朱棣一見是李駙馬來了,馬上感到這是一個宣傳的機會,他責備李駙馬說:“爾本戚畹,何所怨仇?亦從兇悖?今日之罪,安可逃乎?”駙馬當然不能隨便殺,但可作為人質。遂命將李堅械送北平,後來死在路上。一會,顧成也被綁縛來了。顧成是朱元璋部下的老臣,朱元璋渡江時即來歸附,被選做帳前親兵。以後轉戰南北,卓有戰功。這次北征他是左軍都督。朱棣見到顧成不禁大喜,說:“此天以爾援我也!”他親自上前為顧成鬆綁,並拿衣服讓他穿好。就這樣朱棣又得到一員虎將。顧成被送赴北平,輔助世子朱高熾留守。據說朱棣與顧成還有一段對話,朱棣說:“爾我父皇舊人,安得亦為是舉?”顧成泣對:“今日老臣為奸臣逼迫,冒犯大逆,罪無所逃!老臣幸見殿下,如見太祖,倘容老臣不死,當竭犬馬之誠以為報。”朱棣說:“忠義之士,能如是乎?”王崇武先生懷疑朱棣釋成之縛即委信不疑,可能在此之前,兩方已有通結。上述的對話,殊可長思。 這裡剛安排好,朱棣遠遠望見軍中一些人不知為什麼聚到一起嘰嘰喳喳地議論。他問諸將說:“彼何為者?”大家回答說:“降者謀欲叛去。”朱棣說:“吾自訊之。”他讓人將投降的軍士帶到面前。朱棣對他們說:“凡降吾者任其去留,誠以其有父母妻子之思,爾等欲去,當明以告我,給爾資糧,援送出境。逃則為邏騎所獲,必不免爾。我全爾生,爾反求死。”一些降卒聽了這話,都很感動,不少人表示願留下報效,還鄉者也成了朱棣的義務宣傳員。 經此一戰,再除去此前分守雄縣、鄚州的軍隊,耿炳文軍尚有十萬之眾,他的失敗全因移營未穩而猝遇強敵。至此,他入城堅守不出。這期間,吳杰曾帶軍前來援助,受到燕軍的阻擋,不能與耿軍會合,不得已退還。但是朱棣前後連攻三日,城池一直沒有攻下,他知道耿炳文老將不容易對付。便對諸將說:“攻城下策,徒曠時日,鈍我士氣。”遂解圍而去。 這是燕軍與朝廷北伐主力的第一次接觸。炳文雖然是夙將,但他長於戰而未嘗總大軍,諸將多紈絝子弟,失律僨事,是在意料之中的。而燕王則再次顯示出他的軍事才能。真定城雖然沒有破,但無疑燕軍取得了勝利。 大將軍李景隆 耿炳文失敗的消息傳到南京,完全出於建文帝的意外。他說:“老將也,而摧鋒,奈何?”黃子澄說:“勝敗常事,毋足慮。聚天下之兵,得五十萬,四面攻北平,眾寡不敵,必成擒矣。”建文帝問:“孰堪將者?”黃子澄回答:“李景隆可。比用景隆,定破矣。”齊泰聽說黃子澄要推薦李景隆將兵,堅決反對,但黃子澄不聽,終於任命李景隆做了大將軍。 李景隆是什麼人?就是前面提到的帶兵北上包圍周王府的那位。他是明開國功臣岐陽王李文忠的長子,小字九江,讀書,通典故。身長,眉目疏秀,顧盼偉然,每朝會,進止雍容甚都,為太祖朱元璋所矚目。洪武十九年,李景隆襲封曹國公。他曾屢次赴湖廣、陝西河南練兵,又曾被派往西番買馬。後來掌左軍都督府事,加太子太傅銜。建文帝即位後,他受到信任,因為李文忠是朱元璋姐姐的兒子。那次去河南執周王,是他在建文朝做的第一件大事,不過有人說了一些閒話,說那次李景隆活捉周王,曾向周王搜羅金寶。王府不願往外拿,便被定有“反罪”,捉了送往雲南。 八月三十日丁卯,李景隆即將從南京北上,取代老將耿炳文。陰曆八月底的江風頗有涼意。它吹起林立的旌旗,也吹拂著告別的君臣。建文帝賜給李景隆通天犀帶,親自為他摧輪,賜以斧鉞,許他便宜行事。為景隆餞行的餚饌已在江邊擺好。李景隆放眼長江,彷彿這一江秋水就在他胸中蕩漾,天下英雄能有幾人得此殊遇!志得意滿之態飛揚於眉宇之間。建文帝展望蔽日的旌旗,那一列列披堅執銳待命出發的勇士,再看這儀表非凡、氣宇軒昂的大將軍,感到他們無異於拱衛帝京的長江天塹。就在這前後,監察御史韓鬱上書再次對削藩提出反對意見。建文帝哪裡聽得進去,他對戰爭的前景充滿了信心。建文帝與李景隆君臣共同舉杯,相期奏凱重逢。 跟隨李景隆北上的有原谷王府長史劉璟和高巍。劉璟與穀王一起奔還京師,向朝廷獻十六策,受到賞識,建文帝命他隨李景隆北伐,贊劃軍事。高巍則願意做一名說客,去勸說燕王休兵,他的請求受到建文帝的讚許,便派他隨大軍一同北上。但是,李景隆是個貴公子,雖通典故,實不會帶兵,又妄自尊大,所部諸將多怏怏不為所用。 且說燕王退回北平,接連傳來兩方面的戰報。先是九月初一戊辰,永平守將郭亮報告:江陰侯吳高、都督耿■等帶領遼東兵馬圍攻永平。到了十一日戊寅,南線諜報李景隆已經到了德州,收集耿炳文所部並調多處軍馬共五十萬進營於河間。朱棣聽到這消息,不禁哈哈大笑,諸王一時摸不著頭腦,弄不清為什麼在這樣的形勢下燕王反會高興。 朱棣說:“李九江豢養之子,智疏而謀寡,色厲而中餒,驕矜而少成,忌刻而自用。未嘗習兵,不見大戰,以五十萬付之,是自坑之也。漢高寬弘大度,知人善任,使英雄為用,不過能將十萬,惟韓信則多多益善。九江何等才?而能將五十萬,誠可笑!昔趙括徒能讀其父書,不知合變,趙用為將,與秦戰,遂坑卒四十萬。矧九江之才,遠不如括,其敗必矣!”接著他依據兵法,指出李景隆之敗有五:“九江為將,政令不修,紀律不整,上下異心,死生離志,敗一也。今此地蚤寒,南卒衣褐者少,披觸霜雪,手足皸裂,甚有墮指之患,況馬無宿藁,士無贏糧,敗二也。不量險易,深入趨利,敗三也。貪而不止,智信不足,氣盈而愎,仁勇俱無,威令不行,三軍易撓,敗四也。部曲喧嘩,金鼓無節,好諛喜佞,專任小人,敗五也。有五敗之道,而無一勝之策,其來實送死爾。”為什麼尚未交兵朱棣就知道李景隆“政令不修,上下異心”、“仁勇俱無,威令不行”、“好諛喜佞,專任小人”?我看這其中不乏後世史臣的誇張之詞。但是,李景隆與朱棣之間是表親,兩家從來過往甚密,朱棣與李文忠是表兄弟,按輩份朱棣應是李景隆的表叔,他對李景隆的情況可以說是瞭如指掌,在他眼裡沒有什麼表侄什麼太子太傅,他是從軍事家得角度對對手的弱點進行分析。可惜的是,李景隆的弱點竟讓朱棣看得那麼清楚,而朝廷中如黃子澄、如建文帝都無知人之明。朱棣還判斷,他自己坐守北平,李景隆不會冒然攻城。於是他策劃了一個誘敵之計:“今往援永平,彼探知我出,必來攻城。回師擊之,堅城在前,大軍在後,豎子必成擒矣。”將領中還有不同意出兵永平者,他們擔心大軍離開北平後會給敵人留下空隙,他們提出:“永平城完糧足,可以無憂,今宜保守根本,恐出非利。”朱棣解釋說:“守城之眾,以戰則不足,禦賊則有餘。若軍在城,祗自示弱,彼得專攻,無復他顧,甚非良策。兵出於外,奇變隨用,內外犄角,破賊必矣。吾出非專為水平,直欲誅九江速來就擒耳。吳高怯不能戰,聞我來必走。是我一舉解永平之圍,而收功於九江也。”虛虛實實,靈活機變,朱棣確將兵法用活了。 朱棣帶大軍出援永平,命世子朱高熾在北平留守,輔助他的則是姚廣孝。另外,還有在真定收降的老將顧成。諸將向朱棣請求,為保證北平的安全,應該在盧溝橋設防以阻擋李景隆軍隊。其實朱棣已經想到這一點了。他說:“天寒水涸,隨處可渡。守一橋何能拒賊!捨此不守,以驕賊心,使其深入,受困於堅城之下。此兵法所謂利而誘之者也。” 即使對吳高這樣的小股部隊,朱棣也不願和它硬打。他與諸將盤算說:“高雖怯,差密;文勇,而無謀。去高則文無能為也。”因此,他又小施一計,打算除掉吳高。他分別給兩個人寫信,信中盛譽吳高而詆毀楊文,但又故意將二人的信相互裝錯。二人接到信後無不吃驚,被稱讚者要洗清嫌疑,連忙將原信封好上報朝廷,被詆毀者則懷疑對方與燕軍有所串通,也將來書上報給了朝廷。將領之間既已互不信任,而各自本人的嫌疑又未洗清,還有什麼鬥志?所以,他們看到朱棣的援兵已到,未經力戰便退還了山海。朱棣的計謀又得了手。 這場戰打得太容易了,朱棣忽然想到不如趁此去攻打大寧。諸將一怕大寧難攻,二怕在外遲留日久北平受困,都主張緩攻大寧。他們說:“大寧必道松亭關,今劉真、陳亨守之,破之,然後可入。關門險塞,猝亦難下,遲留日久,李景隆必來攻北平,恐城中驚疑不安,莫若回師破賊,徐取大寧,萬全之計也。”但是朱棣決定冒險,他打算避開松亭關的主力,由劉家口出關。既可保存力量,又可節省時間,同時,先打破大寧軍隊的老家,松亭關的守軍可不戰自潰。他說:“今取劉家口,徑趨大寧,不數日可達。大寧軍士聚松亭關,其家屬在城,老弱者居守,師至不日可拔。破城之日,撫綏將士家屬,則松亭關之眾不降則潰。北平深溝高壘、守備完固,縱有百萬之眾,未易以窺,正欲使其頓兵堅城之下,歸而擊之,勢如拉朽。爾等第從予行,毋憂也。”朱棣這樣說,雖不無道理,但主要還是鼓勵將士的必勝信心,其實他自己對北平也有點不放心。在軍隊開赴大寧前,他還是寫信給世子命其嚴加守備,敵人來後不得輕易出戰。 大寧的戰鬥我們打算放在以後再說。現在我們一起回過頭來看看北平的情況。 李景隆聽說朱棣帶大軍開赴大寧。認為這是個機會。他下令攻打北平,軍隊直插北平城下。 數十萬軍隊迤邐北上,刷刷的腳步,得得的馬蹄,隆隆的車輪,在凍土上響成一片。過了良鄉就是宛平,那宛平就已是北平地界了,良鄉與宛平之間相隔著一條盧溝河(今永定河),河上的盧溝橋是必經之路。這條橋建於金大定二十九年(1189),從東到西共有十一孔,橋兩邊欄板間的二百八十根壁柱上,雕有千姿百態的小獅子。橋長七十九丈五尺,寬二丈四尺,在壯偉中顯著靈秀。李景隆指揮大隊軍馬通過盧溝橋,宋人的“道上徵車鐸聲急,霜花如錢馬鬣濕”的詩句怎麼比得上如今的景象壯觀!李景隆意氣驕盈,用馬鞭子敲打著馬氈說:“不守盧溝橋,吾知其無能為也!”不免對朱棣露出輕視之意,他眼前壁柱上的幾個小石獅子正在嬉戲耍鬧,彷彿是在預示著他的勝利。 李景隆軍來到北平城下,朱高熾閉門堅守不出。李軍遂於九門環築堡壘圍困之。另外派兵攻打通州。通州在北平城正東六十里。如果朱棣從大寧方面還師,一定要經過通州。李景隆便在從通州到北平之間的鄭村壩連結九營親自督軍迎擊燕軍。 官軍在北平城下發動了一次又一次的進攻,特別是麗正門上戰鬥激烈,李景隆的軍隊有十萬人,而城內連老疾孱弱都算上也不及一萬,力量單簿幾乎不支。在王妃徐氏的帶領下,官校士民的妻室也動員起來了,她們也穿上護甲登上城牆,向攻城的敵人投擲瓦礫石塊,守軍還常常派勇士追出城外,對官軍進行騷擾。官軍的進攻被打退,不得已退後十里紮營。都督瞿能與他的兩個兒子帶領一千多騎兵進攻張掖門,就在即將攻破的時候,後援卻跟不上,功敗垂成。原來,李景隆生怕他們奪走這破城之功,讓他們等候大軍一同前進。這時天氣已經十分寒冷,守軍又想出了新的守城辦法,他們乘夜往城牆上澆水,很快就在城外結成了厚厚的一層冰,官軍想要登城就更加困難了。李景隆刻薄寡思,他日夕圍城戒嚴,卻不知愛撫士兵,士兵們手執武器站立雪中往往有凍死者。 朱棣得到世子的報告得知李景隆正在圍攻北平,急忙回師,這時攻打大寧的戰鬥已經結束,燕王、寧王合成了一股,他們乘河水冰凍渡過了白河,直指李景隆結營所在的鄭村壩。鄭村壩在通州西北二十里,東距北平也是二十里,俗稱東壩。李景隆也派出了都督陳暉帶領騎兵一萬渡河迎擊燕軍。但兩軍走的不是一條路,沒有碰上。陳暉探知燕軍已經渡過白河,便調頭向燕軍追來。朱棣率精騎還擊,乘陳暉渡河之機,大敗之,這時河上的冰忽然斷裂,官軍溺死甚眾,陳暉僅以身免。 李景隆軍守候在鄭村壩已經好幾天了,軍士日夜戒嚴,天氣寒冷,許多人凍壞了手腳,鬥志早已鬆懈,結果燕軍連破李景隆七營。雙方主力發生激戰。朱棣帶人馬作為奇兵左右衝擊,戰爭從午時一直打到酉時,李景隆軍漸不支,傷亡慘重,還有不少人在陣前投降了。寒冬日短,天很快就黑了,戰場的刀槍聲漸漸稀落,卻不斷從這裡那里傳來痛苦的呻吟、呼喚。朱棣下令收軍,將士們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營地,汗水血水粘在身上,北風吹來,冰冷徹骨,都指揮火真斂了些破馬鞍在朱棣面前升起了一堆火。通紅的火焰在活潑地跳躍,把一束束火舌噴上夜空。在滴水成冰的寒夜裡,火就是生命。它是戰場上那些遊魂幻化的還是從這些生存的勇士心中升騰的?此時此刻,將士們的心裡是思念著自己的妻子家人,還是蕩漾著敵死我傷的驕傲和榮耀呢?他們也想過為什麼要到這天寒地凍的荒郊野外來廝殺來流血嗎? 天冷極了,幾個甲士見到火光紛紛走攏過去要分享一點那火的溫暖。朱棣身邊的衛士發出了嚇人的呵斥,不許他們靠近。是啊,他們不怕持刀的敵人,敢於拼將一腔熱血上前廝殺,卻懾於這些爪牙的虎威,只能屏氣後退。朱棣聽到騷動,連忙說:“此皆壯士,聽來勿止。飢寒切身,最難忍者。吾擁重裘,尚猶覺寒,吾恨不悉令其附火,而忍呵叱之乎?”這就是將兵者高明所在!別看他擁著重裘,傍著火,但他的幾句話便能打動人心,便能讓人明天上戰場上替他去沖鋒陷陣。將士們都說:“仁人之言也。”是啊,在寧靜的寒夜,將士們也許沒有停止思考,但他們的想法是那樣單純,他們只想到要忠於燕王。他是龍種,說不定就是真命天子呢! 第二天一早,探報來說,李景隆軍夜裡拔營逃掉了,輜重卻沒來得及帶走,許多馬匹也留下了,部下有人請求追擊,朱棣決定不再追趕,而是乘勝直抵北平城下。這時包圍北平的官軍隊並不知李景隆已拔營南下,仍然堅持不退。張玉帶兵列陣而進,連破官軍四壘。這時朱棣帶兵趕到城下,城中守軍見救兵來到,也鼓譟而上,內外夾攻,官軍大潰,再加上聽說李景隆已撤,更無鬥志,便也丟棄兵甲糧草星夜南奔了。 這一戰役,燕軍獲得了全勝。朱棣又回到了北平城。諸將都稱讚燕王的神機妙算。其實燕王也有點後怕,當初諸將請求先破李景隆再攻取大寧,朱棣把北平放在一邊去攻大寧是很冒險的,北平萬一失守,那是後悔也莫及的,因此不能總這樣冒險。朱棣說:“此適中爾,無足喜也。卿等所言皆萬全之策。我未用卿等言,以其有可乘之機,故爾。此不可為常。後毋難言。”他稱讚了大家的萬全之策,要求大家以後有什麼謀劃,還要坦率地講出來。 李景隆軍從北平撤退南下,駐於德州。打算集合多處軍馬於明年春天再行大舉。建文帝並不以暫時的挫折便改變對李景隆的信任。如果說黃子澄等人無知人之明、誤君誤國的話,那麼建文帝的推誠任人,衷心倚信,則並非全無值得嘉與之處。這年十二月,建文帝給李景隆加太子太師銜,並賜給璽書金幣、珍醖、貂裘。建立帝惟恐李景隆權輕勢弱,威令不行。第二年正月,再派中使帶璽書,賜以黃鉞弓矢,許以得專征伐。李景隆本非草木,受到皇帝如此隆遇,能不奮發自勵,竭忠報效嗎? 中分天下之約 現在,讓我們來補述大寧之戰。 朱棣與眾將帶兵從永平向大寧迸發,十月初二日(戊戌)來到劉家口。這是從永平出塞通往大寧的最近的關口。山路險隘,僅容人馬單行。有官軍百餘人把守關口。諸將中有人打算從正面攻破關門。朱棣說:“不可。攻之,則彼棄關,走報大寧,得以為計。”於是命郭亮帶領軍卒數百人偽裝偷渡到山後,切斷守軍的歸路,從後面破關。結果,守軍全部被俘。燕軍順利通過。初六(壬寅)燕軍抵達大寧。 大寧之地無疑在戰略上很重要。它在喜峰口外,東連遼左,西接宣府,是北部邊防的重鎮,它們共同構成了北平等中原地區的屏障。洪武初年,東北地區的故元勢力遼王、惠寧王,朵顏元帥府相繼內附,朱元璋看到了大寧的軍事價值,在古會州之地設置了大寧都司和營州諸衛,在洪武二十四年,把第十七子朱權封為寧王,讓他鎮守這裡。寧王於洪武二十六年就藩,他練兵防邊,隨軍征討,成為著名的“塞王”之一。寧王以善謀著稱,而且他擁有相當大的軍事實力,“帶甲八萬,革車六千”,特別是他所控制的朵顏三衛的騎兵驍勇善戰,是一支精銳部隊。朵顏三衛指的是兀良哈的朵顏、福餘、泰宁三衛。三衛設於洪武二十二年,從頭目到軍卒都是當地的兀良哈人、蒙古人。朱元璋設三衛的目的是讓他們與寧王相聲援。燕王多次出塞巡邊,早就看中了這支隊伍,舉兵靖難更想藉重三衛的力量。他曾對諸將說:“曩餘巡塞上,見大寧諸軍剽悍。若得大寧,斷遼東,取邊騎助戰,大事濟矣。”建文帝即位,削奪諸藩,恐怕北方諸王與燕王聯合,便下詔要遼王朱植、寧王朱權回京。遼王奉詔回到了京師,寧王卻對詔令不予理睬。建文帝便下詔削掉寧王的三護衛軍以示懲罰,燕王素來與寧王關係甚好,現在他看到寧王不奉詔旨,心中十分高興,便把寧王看作可以藉重的力量,曾寫信給寧王要求他的援助。這次朱棣的出援永平,其目的則在於奪取大寧。 大寧守軍雖不多,但如何奪取大寧,還要費一番心思,因為朱棣不僅要奪取大寧之地,更重要的是要爭取寧王和大寧之軍。 燕軍來到大寧城下,朱棣派人進城通報說因為窮蹙,前來求救。寧王得知朱棣來到,兩人雖為手足至親,卻不敢開放燕軍入城,因為燕王畢竟是朝廷的反叛。但寧王這時也因不奉詔旨被削奪了護衛,對朝廷怨憤不已,所以二人不免同病相憐。寧王邀請燕王單騎入城,二人一見,執手大慟。朱棣向寧王講述了自己不得已而起兵的原因,還請求寧王代為起草給朝廷的謝罪表。朱棣一連在城中住了幾天,二人相得甚歡,寧王全然不備。 這時城外的伏兵也在悄悄活動,一些吏士潛入城中,與三衛的部長和許多戍卒都拉上了關係。朱棣向寧王辭別,寧王到郊外為他餞行,突然伏兵盡起,將寧王劫持而走。這時朵顏三衛的騎兵和事先串通的戍卒也集合了起來,配合燕軍攻破城西北角。燕軍一擁而上,衝入城中,俘獲守將都指揮房寬,殺死關在獄中的卜萬,都指揮朱鑑力戰不支死在混戰之中,寧府長史石撰不降也被殺害。戰鬥很快結束了。朱棣下令安撫城內軍民,並派陳亨的家奴和城中的家屬去松亭關報告城中的情況。這時劉傑、陳亨聽說大寧之變,帶兵前來援救,但軍士們聽說城中的家屬平安無事,就都不想打了。劉傑、陳亨不得不往回返,他們走到亂塔黃崖紮營休息。陳亨這時起了異心,他與營州中護衛指揮徐理、右護衛指揮陳文商議,打算投降朱棣,結果一拍即合。這天夜里二更,他們趁軍士們熟睡,帶兵攻破了劉傑的營地。在慌亂中劉傑僅以單騎逃往廣寧,後走海路奔還京師。就這樣,陳亨帶領大寧的兵馬降附了朱棣。大寧的兵馬盡為朱棣所有。朱棣高興地連說:“吾攻大寧,取邊騎助戰,大事蔑不濟矣!”朱權加入燕軍雖然像是被迫,其實是一種聯合,他們早已從朝廷的藩輔變成了朝廷的對立面。他們的聯合是出於維護相同的利益。而且不僅如此,他們互相之間都很清楚誰也不滿足於做一個藩王,他們的心目中有一個皇帝的寶座。固然寶座只有一個,但現在卻不是他們倆之間爭奪的問題。朱棣與寧王相約事成之後當中分天下,劃疆而治,各為天子,朱權擅於文墨,於是這草徼的事便落在了寧王的身上。 朱棣能夠順利地奪取大寧,是與朱權這種半推半就的態度有關的。此外,洪武年間,朱棣曾多次帶領緣邊兵馬出塞,大寧的將領包括朵顏三衛的騎兵都與朱棣相知相習,這也是他們能很快地歸附朱棣的原因。在大寧的勝利,使朱棣在軍事上得到很多好處。他不僅在北部解決了北平的後顧之憂,而且大寧諸衛軍隊加入了靖難的隊伍,大大壯大了燕王朱棣的軍事力量。另外,朱棣還選拔朵顏三衛騎兵的精銳三千人組成了一支新軍,這支軍隊在朱棣的事業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正當大寧的戰事進入尾聲時,朱棣於十六日(壬子)收到世子送來的李景隆攻打北平的報告。他決定火速返救北平。朱棣先派出薛祿分兵攻奪富峪、會川、寬河,隨後,便於十八日(甲寅)與寧王一道帶領燕軍和寧府的妃妾世子和貨寶開赴北平。大寧城被席捲一空。第二天(乙卯),大隊人馬來到會州。乘半途中休息的機會,朱棣重新編排了自己的隊伍,他任命和提拔了一批新的將領,統帥諸軍,張玉將中軍,提升密雲衛指揮鄭寧、會州衛指揮何壽為都指揮僉事,任中軍的左、右副將。都指揮朱能將左軍,提升大寧前衛指揮朱榮,燕山右衛指揮李浚為都指揮僉事,任左軍左右副將。 都指揮李彬將右軍,提升營州中護衛指揮徐理、水平衛指揮孟善為都指揮僉事,任左右副將。 都指揮徐忠將前軍,提升營州右護衛指揮陳文、洛陽衛指揮吳達為都指揮僉事,任前軍左右副將。 都指揮房寬將後軍,都指揮和允中為左副將,升薊州衛指揮毛整為都指揮僉事任後軍右副將。同時他安排大寧歸附的人馬也分別隸屬各軍。寧燕二藩的人馬合一後,燕王的力量空前壯大了。這就是他的基本隊伍,從此這支人馬跟隨燕王轉戰南北,百折不撓,最後終於打下南京。 二十一日,朱棣帶領大隊人馬進入了松亭關。十一月初五便渡過白河,在鄭村壩發生了上面提到的與李景隆軍隊的激戰。 調筆弄舌 且說李景隆退走德州,朱棣率大軍回到北平城裡。從九月十九日朱棣率師救援永平到今日十一月九日回城前後整整二十天時間。這期間從十月十五日李景隆圍困北平到十一月七日北平圍解,以世子為首的守城軍民與官軍堅持戰鬥了二十三天。如今不僅趕走了圍城的官軍獲得大勝,而且燕王控制了大寧地區,除掉了後顧之憂。另外由於大寧諸衛軍加入了燕軍的陣線,實現了寧燕合流,北方的軍事形勢因而大大改觀了。朱棣一面命令休息士馬準備著犒賞慶功,一面再次給朝廷上書,指斥奸臣弄權,朝廷無道,變亂祖制,申明自己起兵的合理: 禮曰:“君父之仇,不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今我太祖高皇子也,君親之仇,可不報乎?恆念父皇存日,因春秋高,故每歲召諸王或一度或兩度入朝,父皇謂眾王曰:“我之所以每歲喚爾諸子或一度或兩度來見者何也?我年老,慮病有不測,弗能見爾輩也,豈不知爾等往來匐匍之勞勚!”父皇康健之日尚如此,矧既病久,焉得不來召我諸子見也!不知父皇果何病也,亦不知服何藥而不瘳以至於大故也。禮曰:“君有疾飲藥,臣先嘗之,親有疾飲藥,子先嘗之。”今忝為父皇親子,分封於燕,去京三千里之遠,每歲朝覲,馬行不過七日,父皇既病久,如何不令人來報?俾得一見父皇,知何病,用何藥,盡人子之禮也。焉有父病而不令子知者?焉有為子而不知父病者?天下豈有無父子之國也邪?無父子之禮者則非人之類也!況父皇閏五月初十日未時崩,寅時即殮,不知何為如此之速也。禮曰:“三日而殮,候其複生。”今不一日而殮,禮乎?古今天下,自天子至於庶人,焉有父死而不報子知者?焉有父死而子不得奔喪者也?及踰一月,方詔親王及天下知之,如此則我親子與庶民同也。又不知父皇梓宮何以七日而葬,不知何為如此之速也?禮曰:“天子七月而葬。”今七日即葬,禮乎?今見詔內言“燕庶人父子,豈葬父皇以庶人之禮邪”可為哀痛! 未幾即拆毀宮殿,掘地五尺,明有詔雲:“太祖高皇帝開基創業,平定天下,用心三十年,紀綱法度,布畫大寶,猶如起造巨室,與人居處,苟為官者不修政事,不守法度,如拆毀室廬,欲求安處,焉有是理?”旨哉言乎?今奸臣首將宮殿拆毀,與所言大相違背,使天下之人遵法,亦難矣!孔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歿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我父皇存日,嘗與諸王曰:“我為天子,蓋造宮殿,不過欲壯觀天下,萬邦來朝,使其觀瞻,知中國天子之尊嚴也。然此勞軍民之力,費用錢糧,豈易爾邪?蓋此宮殿,極為堅■,使後世子孫不須更造,以勞軍民。”今拆毀祖業,禮乎,非禮乎? 父皇賓天,不得奔喪,欲自詣京,复恐外人不知者謂有他志,故吞聲忍氣,不敢出言,痛裂肺肝,淚從中墮,不意奸邪小人,交構為惡,巧言欺惑,變亂祖法,豈不知《皇明祖訓》御製序云:“凡我子孫,欽承朕命,毋作聰明,亂我一成之法,一字不可改易,非但不負朕垂訓之意,而天地祖宗亦將孚佑於無窮矣。嗚呼,其敬戒之哉!” 伏自父皇賓天,聞齊泰等奏定禮儀,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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