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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五、脫穎而出

永樂大帝朱棣 毛佩琦 16185 2018-03-16
洪武十三年(1380)三月十一日,燕王朱棣帶領兩護衛將士五千七百七十人,離開南京前往他的封地北平(今北京)。這年朱棣整整二十一歲。 這年正月,發生了一件舉國震動的大事。左丞相胡惟庸被誅殺,罪名是“私構群小,夤緣為奸,或枉法以惠民,或撓政以誣賢”,如果像詔書中所說是中書省“任非其人”,那麼再選擇一個稱職的人接替胡惟庸便可以了。結果並不如此,朱元璋就此廢除了中書省,並將大都督府改為五軍都督府。顯然這是謀劃已久的一次剷除權臣、集權於皇帝的措施。朱元璋所宣布的胡惟庸的罪名,不過是採取這一行動的藉口。朱元璋剷除權臣和分封親王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即維持朱姓皇室的獨尊地位。隨著親王的成長和逐漸就藩,朱元璋越來越覺得可以無所顧忌地對威脅皇帝的權臣採取措施。反過來,胡惟庸這樣的治國能臣被誅殺後,朱棣和各位藩王身上的擔子便更為沈重了。

朱棣背負著“慎固邊防、羽翼皇室”的重任,來到北方重鎮北平。這裡曾經是大元帝國的首都,被稱為大都。蒙古騎兵的鐵蹄一度無敵於天下,所到之處莫不降服,成吉思汗、忽必烈和他的子孫們就從這裡出發,統治著廣袤的疆土。蒙古人、漢人、色目人匯集在這裡,東方人、西方人匯集在這裡,不同的膚色、不同的語言、不同的服裝、不同的風俗,這裡曾是一個真正的世界性的城市。如今那鮮衣怒馬的蒙古人哪裡去了?那黃發碧睛的色目人哪裡去了?連勾欄瓦舍中的百戲雜劇也失去了原來的喧闐紅火。只有那冷落的皇城宮殿依然顯示出昂處挺身的雄姿,那太液池邊的春柳依然嬌媚地拂撫著水面。十三年過去了,這蜿蜒的紅牆裡終於迎來了它新的主人。 這裡雖然已不是全國統治中心了,但軍事、政治上仍然佔有重要地位。蒙古人要東山再起,這裡是首先要覬覦的目標。元朝近百年來的統治在這裡還留有很深的影響,懷戀故國的勢力盤根錯節,表面上俯首屏息,而暗中仍心懷不滿。不是洪武初年在西直門甕城門洞的牆壁上還有人在表達他故國之思嗎?朱元璋改“大都”為“北平”,就是要鎮壓這裡的“王氣”。

早在元順帝放棄大都,北退塞外時,就派駐守在太原的擴廓帖木兒率軍北上,經保安(今涿鹿)反攻大都,結果明大將軍徐達乘虛攻克太原,又擊破擴廓回援之軍。洪武二年二月,元丞相也速率軍攻通州,紮營白河,再窺大都,為明守軍擊潰。六月也速乘明師進攻陝西之際,再攻通州,被常遇春回師擊敗。明師乘機進攻開平,元順帝再北走,明軍大勝,生擒其親王慶生、平章鼎住,得將士萬人、車萬輛、馬三萬匹、牛五萬頭,薊北悉平。明軍挺進西北,偏將軍李文忠率軍行抵太原,正值元將脫列伯、孔興奉元順帝之命進攻大同,情勢甚急。李文忠引軍北上救援大同,大敗元軍。脫列被俘,其眾萬餘人投降,孔興遁走陝西,被部將所殺。這是元朝妄圖恢復的最早兩次企圖,雖然都被明軍擊敗,但元軍所擁有的實力並未被消滅。

明軍於洪武二年八月攻克慶陽,十二月擴廓帖木兒乘徐達還師,自甘肅襲擊蘭州,明軍苦戰,雖免於陷落,但西北已呈危急之勢。同時,北方邊塞要地朔州(今河北蔚縣)、武州(今宣化)、雲州(今大同)地區、野狐嶺(今萬全北)、大興(今欒平北)等仍為元軍所盤踞。在這種形勢下,朱元璋派明軍進行了一次又一次的北征: 洪武三年,以徐達為徵虜大將軍,李文忠、馮勝、鄧愈、湯和等為副將軍分道北征。徐達敗擴廓帖木兒,擒無郯王、濟王及國公平章以下文武所屬一千八百六十五人,將校士卒八萬四十五百餘人,獲馬一萬五千二百八十餘匹,擴廓攜其妻子從者數個北遁奔和林,李文忠乘元順帝之喪,攻克應昌,俘獲元宗室嫡子買的里八臘及后妃、宮人、諸王、將相等數百人,元嗣君愛猷識理達臘率數十騎遁去。李文忠回師途中又俘獲元國公汪文清等,降其兵民五萬餘人,這次北征使元朝近塞勢力遭到沉重打擊。

一年多以後,元朝勢力在近塞再趨活躍。明軍在平定四川之後,於洪武五年,派徐達、李文忠、馮勝率師十五萬,分三路再次北伐。這次北征,明軍受挫,出師不利。中路徐達軍為元所敗,死者數万人,東路軍李文忠殺傷相當,不得已旋師,僅西路馮勝略獲小胜。 此後七年中,朱元璋斂兵自守,不再輕易北征,而元朝勢力卻屢有南侵,元主愛猷識理達臘任國政以擴廓帖木兒,圖謀恢復,數為邊患。洪武六年寇武、朔州(今句注山北)及寧夏河州(今甘肅臨夏)等地。七年寇白登(今大同東)、蘭州;八年寇蘭東;九年以後,連年騷擾陝北,又西連吐番為邊地之患。十一年,愛猷識理達臘死,其子脫古斯帖木兒繼位,為患仍然不已。面對這種局勢,明朝加緊練兵,嚴守邊關,並送還洪武六年在應昌被李文忠所俘獲的愛猷識理達臘之子買的里八臘,始北元降人以官爵衛士賞賜,加以攏絡。這時明與北元之間差不多是相持的態勢,北元雖南下為患,但無法造成對明的重大威脅,明師雖偶有出擊,但也難於給北元造成致命的打擊。

這就是朱棣就國時的北方邊境的形勢。 大概是朱元璋認為朱棣不夠成熟吧,並沒有讓他立刻參加直接的軍事行動。就在他就藩的這一年和第二年,朱元璋又發動了兩次北征。第一次洪武十三年二月,朱元璋得知北元國公脫火赤、樞密知院愛足率眾萬餘屯兵和林,恐為邊患,便派西平侯沐英前往征討,沐英至靈州(今寧夏靈武),偵知脫火赤等已進兵亦集乃,便率兵渡黃河,經賀蘭山,穿過沙漠,西進亦集乃,明軍兵分四路合圍脫火赤營帳,盡俘其部曲以歸。沐英又練兵西涼、進襲元柳城王,俘獲柳城王及人口一千三百餘,馬匹三千餘。十四年正月,元平章乃兒不花入寇永平(河北盧龍),朱元璋再命徐達及左右副將湯和、傅友德北征,同時命沐英出古北口以為應援。明軍出塞,襲灰山,明軍再北上,元軍北遁,傅友德追擊,俘獲平章別裡不花、太史文通等,沐英出古北口,略公主山長塞,盡獲全寧四部而還。從這以後,明軍每年春出冬歸,對北元採取了以攻為守的策略。

其後,洪武二十年正月,朱元璋命宋國公馮勝為大將軍,潁國公傅友德、永昌侯藍玉為左右副將軍率師二十萬征北元納哈出。納哈出據有遼河流域,擁有部眾十餘萬,是北元最後的重要軍事力量之一。在明軍的強大壓力下,納哈出被迫投降。北元失去了遼東,與朝鮮的聯繫也被割斷,力量更加衰弱。洪武二十一年,朱元璋以永昌侯藍玉為大將軍,延平侯唐勝宗、武定侯郭英為左右副將軍,率兵十五萬“肅清沙漠”。明軍至捕魚兒海,襲元主脫古思帖木兒大營,殺其太尉蠻子,降其眾,脫古斯帖木兒等僅以數十騎遁走。明軍獲其子地保奴等六十四人,故太子必裡禿妃等五十九人,吳王朵兒只等兩千九百九十四人。車士男女七萬七千三十七口,得寶璽圖書金印及駝馬牛羊車輛無數。明軍大勝而還。次年,脫古斯帖木兒被也速帖木兒所殺,坤帖木兒被立為元主,從此元室“部屬奔散,元裔日微”,不能複振。

朱棣正式登上軍事舞台一顯身手,是在洪武二十三年。朱元璋為肅清沙漠,準備再次進行北征。為此他做了充分的準備。 洪武二十二年九月二十六,他命令河南都指揮使司和直隸各衛所加緊訓練軍士,以待征討之令,並賞給每個軍士鈔三錠。十二月初十,又命令定遠侯王弼往山西、雄武侯周武往河南、全寧侯孫恪往陝西,分別訓練兵馬,隨時聽徵漠北;遣使命遼東都指揮使胡旻、朱勝訓練精銳馬步官軍各一萬人隨時聽候調遣。二十二日,他又派儀禮司丞古里哥、舍人火兒忽答孫等到塞外尋訪他要打擊的主要對象——故元丞相咬住、太尉乃兒不花等人的踪跡。為了保證遠征有充足的馬匹,在二十三年正月又下令製作一批文綺衣衾往漠北交換馬匹。 在一切準備就緒後,朱元璋就下達了北征的命令。

這次北征的統帥是燕王朱棣和晉王朱。他們分別統帥北平和山西的兵馬。潁國公傅友德被任命為徵虜前將軍,南雄侯趙庸被任命為左副將軍,懷遠侯曹興被任命為右副將軍,定遠侯王弼為左參將,全寧侯孫恪為右參將,諸將軍除王弼已在山西,聽晉王節制外,其餘均處北平訓練軍馬聽燕王節制。接著朱元璋又命令長興侯耿炳文往陝西訓練軍馬,並派使敕令孫恪率耿炳文所操練的兵馬隨傅友德北征,又遣使命齊王朱榑率領山東都司兗州護衛及徐邳二衛精銳馬步軍士隨徵,也聽燕王節制。在晉王麾下,又令河南都指揮使司、中都留守司選拔軍士六千二百人,馬四千四百七十匹從雄武侯周武北征,前往山西。 當時地處北方重鎮的親王惟秦、晉、燕三王年齡最長,從這北征的部署看,燕王無疑處於最重要的地位。不僅燕王所節制的兵馬眾多,而且從敵對雙方的地理位置上看,燕王也是首當其衝的。晉王處於側面,而年最長的秦王竟然無預其事。如果現在史籍所留給我們的這種記載不是經過史官有意刪削的話,那麼可以看出朱元璋對朱棣充分信任和倚重。

但是軍隊並沒有馬上出發,在大軍出發前,朱元璋先派遣都御史鐵古思帖木兒給征討對象,故元丞相咬住、太尉乃兒不花、知院阿魯帖木兒等送去一道敕書。書中寫道: 前歲脫古思帖木兒北行,聞至嶺北,禍生不測。和林以南,消息不知,以此嘗遣使入沙漠尋訪。近聞爾等所在,再造都御史鐵古思帖木兒往諭汝等。元朝氣運已終,汝等領散亡之眾在草野無所歸,度日甚艱,然不敢南來者,意必謂嘗犯邊境,故心中疑惑。且如納喊(哈)出,在遼東前後殺掠守禦官軍二萬餘人,及後來降,封以侯爵,大小將校,悉加官賞。朕何嘗以為仇也!但邊境寧靜,百姓安樂,即是好事。已令和尚國公、■(斡?)因帖木兒平章曉以朕意,想知之。汝等勿疑,領眾而來,必擇善地使汝安居,各遂生息,豈不美乎?若猶豫不決,坐事失機,大軍一至,恐非汝之利也。丞相忽客赤,怯薛官人阿憐帖木兒、太尉朵劣不花、國公孛蘭奚、司徒把禿,平章卜顏帖木兒、貴力赤,知院脫歡答裡牙赤、八山葩剌八十、卜顏帖木兒、哈刺兀失貴、刀札刺兒台、捏兀台、■羅不不花等悉令知朕此意。

這就叫做先禮後兵吧。不過,這道敕諭是朱元璋對故元勢力懷柔攏絡措施的一部分。朱元璋在對故元勢力的鬥爭中不純用武力,總是恩威並濟、文武兼施的。而且其懷柔政策,也頗有成效。在這準備北征的同時,就有故元平章把都帖木兒、知院籠禿兒灰、納納罕等遣部將哈散赤汝祝兒灰至西涼請求歸降,朱元璋恐其道遠,跋涉艱苦,赴京不便,就令其於水草便利之地居住。在明朝的軍政隊伍中有不少韃官韃軍,除敕諭中所說的元將納哈出被封為侯爵外,許許多多韃官也都受到優待。比如也是在這同時,朱元璋賜給大寧衛指揮使沙不丁、天策衛指揮使迭裡帖木兒世襲誥命,並賜給祿米、宅第,以使其在京居住。沙不丁是元樞院知院,迭裡帖木兒是元大師哈喇章的侄子,他們都是在明朝的懷柔政策的感召下自濼(灤?)河歸降的。 在出師以前,朱元璋還是放心不下,他派人給晉燕二王一道敕諭,向他們介紹講述從降敵口中得到的情況。敕文中說: 詢及來胡,言殘胡甚少,騎者才五千人,共家屬一萬口,馬稱之,有急則七人皆一騎。趁水草長行,大軍負載且重,追襲甚勞。今降將嘗與彼共仕大官,已使在彼。而晃忽兒又能辭說,由是其眾二心,欲南向者眾,北向者少。且將糧餉運至上都,及口溫,集於各程,然後再候人來,知其所在一舉而中矣。 ” 朱元璋不僅從降人口中了解了敵人的情況,而且又將降人派回作為說客,以瓦解敵心。最後還為燕王作了先運送軍糧,等得到情報後再行出師的部署,可謂慎之又慎了。 三月初二日,燕王朱棣率領大軍從北平出發,徵虜前將軍潁國公傅友德、左副將軍南雄侯趙庸、右副將軍懷遠侯曹興各率自己的部屬從征。大軍迤邐向北進發,矛戈如林、旌旗蔽日,在乾燥的黃土路上揚起滾滾塵埃。越往北地勢越高,而且漸入叢山。大軍經順義、密雲出古北口,直指塞外。古北口在北平正北偏東,是通往塞外的重要關口、歷來的用兵之地。遼太祖奪取山南,先下古北口;金滅遼,奪取燕京,也在古北口發生激戰。元泰定帝死後,大臣燕帖木兒擁主元文宗,撒敦與上都兵的爭戰同樣都從古北口出入。它地處居庸關、山海關之間,與喜峰口並峙,儼然一雄關要隘。古北口在密雲縣境內,其城在山上,週四里三百一十步,三門,城北門外有北宋著名將領楊業祠。洪武十一年在這裡設立了守禦千戶所,駐紮了軍隊。朱棣率大軍穿行在古北口的萬山叢中,朔風煦日,古道雄關,怎能不激起他的英雄情懷。多少忠臣烈士曾在這裡拋灑熱血,多少英雄驍將曾在這裡抖擻雄姿。而今,這位年輕的親王也從這條道路踏上了他威武雄壯的征程。 燕王從一開始便顯示出他的軍事才能。他分析了敵我雙方的情況,決定先派兵偵察敵軍動靜,他對諸將說:“吾與諸將軍受命提兵沙漠,掃清胡虜。今虜無城廓居止,其地空曠,千里行師必有耳目,不得其所,難以成功。”諸將自然贊同他的意見。明軍派出的騎哨很快便弄清了敵情,他們報告說乃兒不花等正在迤都(後改禽胡山)安營扎寨。朱棣命大軍向迤都進發。出塞之後,雖地勢漸高但漸漸平曠,青天大漠,更顯得蒼涼悲壯。壩上的天氣從來難測,行軍中,突然彤云密布,轉眼間漫天大雪紛紛揚揚地下了起來,正是胡天三日仍飛雪了。雪越下越大,將領們想要停止前進。燕王卻認為大雪天正是進軍的好機會。他說:“天大雪,虜不虞我至,宜乘雪速進。”用兵無常,唯出奇可以製勝。燕王的決定表明他是深諳此道的。果然,明軍到達迤都,與敵營只有一磧之隔,敵人竟然未覺察明軍已迫在身邊。 燕王部下有位指揮名叫觀童,是歸降的敵人將領,與乃兒不花有舊交。燕王企圖利用這一關係,便派觀童前往敵營。乃兒不花一見是舊友觀童,也沒問他為什麼會到這裡來便相抱而哭,國亡主奔,流離沙漠,滄海桑田,風霜雨雪,說不盡的苦辣辛酸。倉猝之間明軍已經包圍了乃兒不花的營帳,慌忙之間,乃兒不花與眾將打算上馬出逃,觀童溫詞勸阻,對他說,這次出征是燕王帥師,不必這樣驚恐。乃兒不花也早就听說過燕王鎮守北平,驍勇過人,而且喜歡延攬豪傑之士,又聽老友觀童相勸,想必不錯。事已至此,無可奈何,只好跟隨觀童去見燕王。燕王見觀童引來乃兒不花,自然十分高興,不免演出了一幕“降階相迎”、設宴款待的老戲。醉飽之後,乃兒不花的精神防線已盡行瓦解了。乃兒不花的部下聽說主將受到燕王的優待,大喜過望,也都不再想走了。燕王又對乃兒不花慰諭了一番,便派人送他還營,還沒走到營帳,又被燕王召回,再行勸慰,如此往返三次,不僅乃兒不花的敵意已經完全消失,甚至已經有些不耐煩了,迫不及待地要向燕王表示歸降的誠心。於是乃兒不花的全部部將和馬駝牛羊一律都歸屬了燕王。這一仗,燕王不費一兵一矢,而是以武力為後盾,以計謀取勝,這便是兵法上說的攻心為上吧?自燕王出師北平,至獲乃兒不花全部以歸,整整二十九天,這是一次很漂亮的軍事行動。閏四月初一,燕王的捷報傳到京師,朱元璋大喜,對群臣說:“肅清沙漠者,燕王也!朕無北顧之憂矣。” 其實,仔細閱讀這段歷史,不免發覺史臣的有意渲染,而有的細節卻避而不談。 《國榷》的作者談遷說:“史歸功燕王,予意傅穎公等從征,此必諸將之力,或後人過飾也。”絕非臆測之言。你看,能征慣戰久於沙場的徵虜前將軍傅友德等人在這次軍事行動中竟是無所建白,幾同於泥塑木偶,不是很奇怪嗎?另外,明軍每次出師報捷,斬殺擒獲都有具體數字。而這次奏凱數字竟然失載,僅說“悉收其部落及馬駝牛羊”,閃爍其辭,必有隱衷。要之,所獲甚微,不足為人道也。 但是,自此以後,凡元軍先後內附到北平的,皆聽燕王調用,從此燕王勢力日益強大。另外,這次與燕王同時出塞的晉王卻沒有見到敵人的踪影。儘管,對游牧不定的蒙古,這是常事,不能說晉王作戰不力,但畢竟是無功而還,無形中襯托得燕王似乎是武功煊赫,智勇冠於諸王了。 明朝制度,軍事行動完畢之後,軍回衛所,將軍上交所授佩印。朱元璋命令戶部派人運鈔一萬錠,由燕王賞給有功將士,隨後便下令晉王留山西、河南及晉府護衛兵馬,駐於天成、白登等處操練,由晉王往來提調,定遠侯王弼等一律遣還京師;命令燕王將徵進騎兵留守上都或興和、興州一帶,派都督、都指揮總率屯駐,由燕王時常往來閱視,其餘公侯一律遣還京師;命令齊王帶領護衛還其封國,山東所屬衛所軍馬由都指揮藺真帶領,仍聽燕王節制。這時,朱元璋對各統兵將領日益不信任了,不願他們長期擁兵在外,一旦任務完成便召回京師置於自己的控制之下。 同時,朱元璋還對歸降的蒙元將士做了一番處置,他命令傅友德將歸降的乃兒不花部落全部遷徙入關,其將校則送往京師,並賜給戰襖襲衣。 閏四月初七日,乃兒不花等故元降將及部屬二百餘人到達京師朝見朱元璋,他們獻上元朝頒發的太尉等銀印四顆、金牌三面、銀牌八百、鐵牌五面和元室給予的宣命二十八道。朱元璋命令乃兒不花為留守中衛指揮同知,阿魯帖木兒為燕山中護衛指揮同知,咬住為副都御史,忽歌(又作客)赤為工部右侍郎,各賜以鈔、帽、金帶、鈔錠,不久又將乃兒不花、阿魯帖木兒升為指揮使。乙亥,賜給乃兒不花等七十一人以鞍馬。丁亥又賜給乃兒不花等及其部屬將校二百餘人白金一萬三千六百兩,鈔一萬兩千六百錠,文繡帛各一千零八十疋,羅衣五百五十襲。六月初十,北平都司送故元降將紐兒該速夾桑赤、阿魯灰等乃兒不花部下將士及家屬七百零七戶赴京,詔給還乃兒不花家屬,賜夏衣人一襲。朱元璋還命令工部郎中楊冀運送夏衣一萬八千四百七十三領,到北平賜給乃兒不花的部下將校軍士和家屬四千七百八十六人。在這次征討乃兒不花的作戰中,百戶晃兒忽做嚮導有功,因而被升為燕山中護衛世襲指揮僉事,按職領取俸祿但並不實際任職。但朱元璋對像乃兒不花這樣的降將,並不是完全放心。他在二十六年三月乙卯讓魏國公徐輝祖帶給燕王的敕諭中說:“阿魯帖木兒、乃兒不花俱存異志,雖撫之以誠,難保其往。人言'夷狄畏威不懷德',果然。可遣人防送至京。胡人反側背恩,不可無備,歸降胡兵,非出征不可輕縱,恐盜馬潛遁,陰洩事機,所繫甚重,若欲用以御敵,常使參錯為伍,庶幾無慮。” 這次北征的大捷震動了全國上下,由於是藩王首次出征便大獲全勝,更使人們刮目相看。閏四月辛巳,各王府及天下文武百司向皇帝進“賀平虜表”,以讚頌皇明的威德和武功。 燕王是這次軍事行動的主角,自己面上十分光彩,北平都司及從征的燕府軍隊也得到了豐厚的賞賜。閏四月甲申,賞給北平都司及燕山諸護衛軍士兩萬四千六百餘人鈔七十二萬六百七十五錠。而燕王府的地位從此驟然上升,它的實力和燕王勇略也從此開始漸被人們接受。朱元璋對蒙元成功的文武兩策略,使大批的官員將校接踵前來歸附。為了應付這種局面,朱元璋在閏四月乙亥命令戶部運白金十萬兩、文綺五千疋往北平;白金五萬兩、文綺二千疋往山西。分別由燕王府和晉王府收貯,以備賞賚。 自這次北征之後,燕王的地位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如前所述,原先,燕王不過是諸王中的普通一員。至少,其位在秦王、晉王之下。秦王所封之西安,晉王所封之太原,燕王所封之北平,在當時人看來,其重要性是依次而降的。朱元璋建國,行南北兩京之製,以應天為南京,開封為北京,但一直想遷都西安。御史鬍子祺曾上書說天下形勝,其可都者首推西安,理由是“據百二河山之勝,可以聳諸侯之望,舉天下莫若關中”,其餘有河東、有汴梁,有洛陽,而北平竟不與其列。後來朱元璋也說過“天下山川惟秦地號為險固”,在朱元璋和時人看來,北平不過是胡人乘運而興之地。因此,秦晉燕三王中,朱元璋實以秦王為首,晉王封於太原,其地迫於西安,當次之,第三才是燕王。 但是朱元璋等人的這種見解,是一種陳舊的觀念,拋開自然地理的形勢不談,他們未把宋遼金以來,特別是元朝建立後近百年以來全國政治地理形勢發生的重大變化估計進去。這變化簡言之就是政治中心向東北方轉移。如將關內外東北西北連為一體來看,唯北平最為重要。這點我們在下文中還將會談到。這種事實是不以朱元璋等人的觀念為轉移的,在明初二十餘年明與北元的鬥爭中,北平的地位再次顯露出來。這不僅因為前述政治中心的轉移,而且還因為元勢力退出塞外,先後以上都、應昌為中心,這些地方都迫近北平,而他們南下奪取的最終目標仍是他們昔日的統治中心北平,這些都使得北平處於首當其衝的地位。另外,大都——北平作為統治中心,元朝在這裡留下的影響要甚於其他地方,因而加強對北平的統治又成為割斷元朝遺民的故國之思,從而鞏固明政權的有效手段。同時,牢固地控制北平這個前首都,也比控制其他地方對塞外的蒙元勢力有更大的威懾力量,對於那些企圖歸降明朝的人也有更大的吸引力。如此種種,使得北平的地位,從而使以北平為封國的燕王的地位大大突出出來。而當歷史和現實在發出呼喚的時候,燕王朱棣以他的智勇能不負眾望地承擔這一重任,則保證了他自身地位的穩步上升。我們所指的主要是實力地位,在名分上,他是無法超越秦晉二王的。秦王為什麼沒參加這次北征,是否因為他擔任了宗人令而不能出征呢?不得而知。 隨著諸王的登上軍事舞台並顯示出實力,朱元璋感到皇室的地位更加鞏固,加速了他削除權臣、集中皇權的步伐。就在晉王、燕王北征告捷的兩個月之後,朱元璋就發動了一個大獄。朱元璋藉口胡惟庸這一陳年舊案,將太師韓國公李善長置於死地。李善長是朱元璋的同鄉(安徽定遠人),朱元璋起事不久便得到他的輔佐,預機畫、主饋餉、定立制度,在文臣中功勞最大,因而被授予開國輔運推誠守正文臣、特進光祿大夫、左柱國、太師中書左丞相,封韓國公,歲祿四千石,子孫世襲,頒給鐵券,免二死,子免一死。當時封公者還有徐達、常遇春子常茂、李文忠、馮勝、鄧愈,共六人,而李善長居諸公之首,位崇秩尊,朱元璋將其比於漢之蕭何,並將臨安公主嫁給他的兒子。洪武十三年,胡惟庸因謀反罪被殺後,李善長的地位很久都沒受到影響,然而到了洪武二十一年藍玉北征至捕魚兒海,據說是獲得了胡惟庸謀反的證據:私通北元。至此,由於御史的劾奏,李善長竟被打入胡黨,罪名是“知逆謀不發舉、狐疑觀望懷兩端,大逆不道”,正好這時又有人說星象異常,“其占當移大臣”。於是便將李善長及其妻女弟侄家口七十餘人一併處死。同時以胡黨被處死的還有吉安侯陸仲寧、延安侯唐勝宗、平涼侯費聚、南雄侯趙庸、滎陽侯鄭遇春、宜春侯黃彬、河南侯陸聚等,已故的營陽侯楊璟、濟寧侯顧時等也受到追論。李善長死的第二年,虞部郎中王國用上疏對李善長之獄提出懷疑,他說: 善長與陛下同心,出萬死以取天下,勳臣第一,生封公,死封王,男尚公主,親戚拜官,人臣之分極矣。籍令欲自圖不軌,尚未可知,而自謂其欲佐胡惟庸者,則大謬不然。 ……使善長佐惟庸成,不邊勳臣第一而已矣,大師國公封王而已矣,尚主納妃而己矣,寧復有加於今日? ……若謂天象告變,大臣當災,殺之以應天象,則尤不可。臣恐天下聞之,謂功如善長且如此,四方因之解體也。今善長已死,言之無益,所願陛下所戒將來耳。 朱元璋見到奏疏,竟然不加之罪,其實他心裡很清楚這是一個冤案。 親王的成長促成朱元璋剷除權臣,權臣的剷除又促使親王進一步掌握權力。 洪武二十六年二月,涼國公藍玉被指為謀反,族誅,列侯以下坐黨夷滅者不可勝數。吏部尚書詹微、戶部侍郎傅友文、開國公常升、景川侯曹震、鶴慶侯張翼、舳艫侯朱壽、東莞伯何榮、普定侯陳桓、宜寧侯曹泰、會寧侯張溫、懷遠侯曹興、西涼侯濮瑪、支平侯韓勳、全寧侯孫恪、瀋陽侯察罕、徽先伯桑敬等等均以藍黨坐死。洪武二十七年十一月,穎國公傅友德賜死,竟無罪名。 與此同步: 洪武二十四年二月,齊王率護衛騎兵在開平近地圍獵,遇有戰鬥則自為隊參戰。五月,漢、衛、谷、慶、寧、岷諸王練兵臨清。分別設置護衛軍:漢王甘州中護衛、衛王廣寧中護衛、谷王興州中護衛、慶王寧夏中護衛、寧王營州中護衛,岷王西河中護衛。二十五年正月,晉、燕、楚、湘諸王入朝,朱元璋命令他們“歲訓將練兵,週視封疆,作軍器必精良,以固邊圉”。二十六年二月,命晉王總宋國公馮勝等所統河南、山西軍士出塞,勝及潁國公傅友德、開國公常升、定選侯王弼、全寧侯孫恪等馳驛還京,其餘將校悉聽晉王節制。三月,代王率護衛兵出塞,受晉王節制。三月丙辰,令宋國公馮勝、穎國公傅友德住北平等處備邊,其山西屬衛將校悉聽晉王節制。北平屬衛將校悉聽燕王節制。 “凡軍中應有機務,一奏朝廷,一啟王知,永著為令。”庚申,復遣使諭晉王、燕王:“各統所轄都司軍馬,凡軍中賞罰大者以聞,小者宜從處分。”辛酉、庚午、甲戌,並西安右衛於西安中護衛;改華山衛為西安左護衛;改秦州衛為西安右護衛。二十八年四月甲申,又詔置遼(衛)、寧、谷、慶、肅(漢)五王護衛指揮使司。二十八年,肅王(原封漢王)就藩甘州,理陝西行都司甘州五省軍務。三十年令督軍屯糧,遇征伐,以長興侯耿炳文從。二十六年,遼王植就藩廣寧,寧王權就藩大寧。洪武三十年,朱元璋要求他們“自東勝以西至寧夏、河西、察罕腦兒,東勝以東至大同、宣府開平,又東南至大寧,又東至遼東,抵鴨綠江,北至大漠,又自雁門關外,西抵黃河,渡河至察罕腦兒,又東至紫荊關,又東至居庸關及古北口,又東至山海衛,凡軍民種地,毋縱畜牧。其荒曠地及山場,聽諸王駙馬牧馬樵採,東西往來營駐。因以時練兵防寇。違者論之。史稱寧王“帶甲八萬,舉車六千,所屬朵顏三衛騎皆驍勇善戰,”“以善謀稱”;慶王■就藩寧夏,詔理慶陽、寧夏、延安、綬德諸衛軍務,朱元璋對諸王的行動隨時給以指示。如二十六年三月乙卯派人對燕王說:“爾護衛士卒,每遇出獵必選數千騎被堅執銳以訓練之,使之常習勞苦,則臨陣不怯。 ”三月甲戌,他聽說晉王督兵在下水築城,便派人加以責備,批評他“無深謀遠慮”,並要求他“自今軍中調遣,必計出萬全,毋徒勞軍士”。 除練兵防邊外,朱元璋給各都司衛所下達築城、屯田及從征的任務,也通過所在諸藩王去執行。如二十八年正月辛亥朱元璋遣使命令周王■,發河南都指揮使司屬衛馬步官軍三萬四千人往塞北築城、屯田;甲寅,遣人敕諭晉王發山西都指揮使司屬衛馬步官軍二萬六千六百人往塞北築城、屯田;甲子,命令燕王發北平二都指揮使司並遼東都指揮使司屬衛精騎兵七千、步兵一萬,命都指揮使周興為總兵官,同右軍都督僉事宋晟、劉真、往三萬衛等處捕野人,其屬衛指揮莊德、景保安、張玉、盧震等悉令從征。 洪武三十年正月乙丑,朱元璋命令肅王楧曰:“古者兵出於農,人無寒餒,有寇則操戈以戰,無事則荷耒以耕。此良法也。今春氣方和,宜及時督軍屯種,遇有征伐,爾其率精兵與長興侯耿炳文等進討。”這時,在漢中府沔縣發生了一場有千餘人參加的造反,“陝蜀番民”也因而起事,朱元璋慌忙派長興侯耿炳文、武定侯郭英,發陝西四川兵討之。並對剛嗣秦王位不久的朱尚炳說:“爾宜練士卒,繕甲兵,時巡邏以備無虞,況爾年幼,當夙夜警惕無急。” 這樣,不僅諸王的勢力不斷加強,而且軍事經驗也在不斷增長,同時,無形中形成這樣一種格局,即皇帝——諸王——都司衛所的格局。諸王成為代替皇帝直接控制地方軍事力量的一個重要層次。這種格局是朱元璋削除權臣、加強皇室地位這一指導思想的必然結果。 洪武二十八年三月二十日,秦王朱■死,這時他年已四十。他是曾被朱元璋寄重的一位親王,在輩分上僅次於太子朱標,因而朱元璋給其的諡文中說:“爾以年長者,首封於秦。”期於永保祿位,藩屏帝室。看來他有負所託。如前所說,在備禦北邊時,秦王並無突出表現,而且還屢有過失,因此一度被召還京師。所以諡文中又說:“夫何不良於德,竟殞厥身。”他的諡號竟是一個多有貶意的“愍”字。對他的死,朱元璋是很悲痛的,老年喪子,人同此心。但他的死卻使朱棣的地位無形中又上升了,至少,朱棣又失掉一位競爭的對手。 洪武二十九年,二月二十三日,在邊境上巡邏的騎兵發現在道路上有脫落遺失的車輪,寧王朱權馬上將這一情況報告給了朱元璋,朱元璋認為這是蒙古騎兵仍在邊境活動的證明,蒙古兵很有可能再次入寇邊境。朱元璋說:“胡人多姦,示弱於人,此必設伏以誘我軍,若出軍追逐,恐墮其計。”於是命令燕王朱棣選精卒壯馬奔赴大寧、全寧,沿河南北覘視胡兵,針對敵情,隨時隨地給予打擊。同時,他要求周王朱■命其世子朱有燉,率領河南都司精銳,赴北平塞口巡邏。三月,燕王朱棣再次率師出塞北征。軍行至徹徹兒山與蒙古軍隊發生戰鬥。蒙軍首領孛林帖木兒等數十人被俘。明軍乘勝追至兀良哈禿城,又與蒙軍哈刺兀等發生戰鬥,明軍再次取勝。這次北征歷時很短,而且史籍記載十分簡略,大概是戰績無足稱道吧? 不管怎麼說,這次北征,再次給朱棣提供了展示其才能的機會。 洪武三十年。四月初三,朱元璋給晉王、燕王下了一道敕書,諭以“備邊十事”: 其一曰,向者發往開平防邊擒胡大小將校,宜遣人閱實明白,具籍以聞。是時塞草方青,胡人必順水草而南,宜謹斥堠,廣佈置,務殫智慮,設法提防。每一堠用馬二匹,而以三十堠為一路,計用六十匹。其相去或二十里,或三十里,則設一路,總十路則用馬六百匹。其佈置之法,則由內而外,其近裡則二十里為一堠,計十堠。外則十五里為一堠,又計十堠。又外則十里為一堠,又計十堠。以此撙節一路,可望五百里,少有烽警,則無不先知矣。 其二曰,須選人領精騎或五六千或七八千,在百五十里至百里外一路潛伏,以偵望之,則可知彼虛實矣。 三曰,所設十路斥堠,每處為三十層,每層馬二匹,東西相去二百里,廣受所發防邊將校。東五層內,西五層內,皆須在十層兩向以候遠望消息。仍令每堠壘炮積薪,務嚴備豫,晝則望煙,夜則望火,至加防慎,則彼之多寡亦可知矣。 四曰,王所統大軍,除發去都督等員率領提備,其餘護衛或一萬,或二萬,親王率於附近屯所往來牧放,仍須被堅執銳,夙夜加謹。望遠者,去王約三十里,不許頃刻有怠。王之隊伍,常在斥堠以里,不宜久駐一處。東西南北往來莫測,又須趁逐水草,隨營牧放以就孳焉。 其五曰,今年八月二十日晉王、燕王起程,九月一日,遼、寧、谷、代起程,務在約量程途,同至京師,朕別有議非面諭不可也。 其六曰,今年屯種自東勝至開平,開平至大寧、廣寧,須五月,報禾苗長養何如,七月再報結實何如,十月又報所收子粒若於。一歲三報,不惟使朕知邊儲虛實,而屯軍亦不至懈力矣。 其七曰,晉王、燕王宜督諸王並都司、行都司報知孳畜預戰馬數,必從行太僕親點視稽驗。自洪武二十三年至於今,通計所產駒若干,悉數以聞。 其八曰,京師發去江淮太僕寺孳生馬及戰馬,八年之間數該七萬。王督諸王及都司,行都司,以逐年領馬之數,稽其原領月日,暨受馬月日,條列具陳,仍令太僕寺督並,更加號令催督都司,行都司,毋容少怠。 其九曰,向者所發有罪大小將校,須悉心點視,立成隊伍,其中有名到而人不至,及有病亡者,皆須明白具數以聞。 其十曰,不分大小官員並軍校等,凡領騍馬,驗其關領月日,每年納駒一匹。仍須審其孳產有無,不可一概徵索。 特諭爾知,如敕奉行。 初九,朱元璋在給朱棣的信中說: 玉林、天城皆西北要地,非堅城池不可以守。今山西軍已築玉林城,其天城城宜令北平軍士築之。期今歲完。否則來年完之。毋促役以困其力也。 這時朱元璋仍念念不忘對蒙古的防禦。不斷地向諸王授以御敵方略。就在同一天,朱元璋又下令給晉王燕王說: 近欽天監奏,佔天象當有胡兵入寇,朕以為不特天象可以徵,以人事度之,胡人近有是謀。何也?前歲秋,山西塞外降胡逃歸嶺北,此數人居山西八年,安得不以中國虛實為胡人謀乎?此胡人入寇之端也。自今其令都司、行都司簡閱步卒、騎兵、或三萬或二萬,常兼數万步卒,而騎兵每五百以一將領之。五百分為五隊,每隊領以一戰將,而五將咸聽一將之令,往來折衝,以據賊陣。步兵亦如騎兵之法,選將領之。嚴飭隊伍與騎兵並進而夾攻。我馬雖少,步兵則多,胡馬雖多,彼無步卒。苟有侵犯,可與戰矣。其深體聯意毋忽。 這月,朱元璋又命燕王築大同城。五月十八,朱元璋再次以天象示變敕諭晉燕代遼寧谷六王說: 驗之歷代天象若此者,邊戍不寧,往往必驗。今天象於往者正同,不可不慎也。其應雖非今歲,然二三歲間灼有寇邊者。宜令軍馬東西布列,各守其地。今爾等所守地方,不下六千里,急遽難為聚會,每處軍馬多者不過一二萬,而胡人之馬計有十萬。其不出則已,設若南行,馬勢必盛。自非機智深密晝夜熟算,孰能製之?兵法雲“致人不致於人”,“多算勝,少算不勝,況無算乎”。吾今老矣,精力衰微,機思謀慮艱於運籌,爾等受封朔土,藩屏朝廷,若不深思遠慮,倘或失機誤事,非惟貽憂朕躬,爾等安危亦係於是,可不慎哉! 吾今略與爾謀,或今歲或二三歲,大軍未會,止是本護衛及都司行都司軍馬各守分地,多不過一二萬,倘遇胡馬十數万寇邊,不宜與戰,或收入壁壘,或據山谷險隘之處,夾以步兵,深伏以待之。彼見我不與之戰,必四出鈔掠,俟其驕怠分散,隊伍不嚴,我以馬步邀截要道,破之必矣。若一見胡馬輒以三五千或一二萬輕與之戰,豈特不能勝之,必至失利。務在深藏設計,待彼肆意馳騁,則一鼓可擒其首將矣。 五月辛未,朱元璋再以天象受警告燕王、晉王及諸王: 今塞草豐茂,山後地高,夏無酷暑,宜用心為備。上天垂象,不可頃刻自安。爾其訓練士馬,控弦以備之,庶幾無患。 這時,不僅駐於邊境的所謂塞王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而且駐於內地的親王也無不擔當重任,如楚王朱楨湘王朱柏,都被命前往鎮壓西南古州地區少數民族的叛亂。晉王、燕王則不斷率兵巡邊。六月初十,朱元璋聽說晉王、燕王又統軍巡視邊境,出開平數百里,便派人前往授以方略。他說: 近者人自塞上來,知爾兄弟統軍深入。古人統兵,貴乎知己知彼。若能知彼又能知己,雖不能勝亦無兇危。不知己又不知彼,猝與敵遇,兇莫甚焉。且以知己言之。我朝自遼東至於甘肅,東西六千餘里。可戰之馬僅得十萬,京師、河南、山東三處馬雖有之,若欲赴戰,猝難收集。苟事勢警急,北平外馬悉數不過二萬,若逢十萬之騎,雖古名將亦難於野戰。所以必欲知己,算我馬數,如是縱有步軍,但可夾馬以助聲勢,若欲追北擒寇,則不能矣。 今爾等率數千馬離開平三四百里,駐曠塞中,況無輕騎遠偵,以知敵情。設使胡兵數万晝潛夜行,隱柳藏狄,猝然相遇,彼以數万,我以數千,何以當之若欲縱轡馳行,其將何以全軍士哉?今吾馬數少,止可去城三二十里,往來屯駐,遠斥堠,謹烽燧,設信炮,猝有警急,一時可知。胡人上馬,動計十萬,兵勢全備,若欲折衝鏖戰,其孰可當?爾等不能深思熟慮,提兵遠行,不與敵遇,則僥倖爾。設若遇之,豈不危哉! 方今馬少,全仰步軍,必常附城壘。倘有不測,則可固守保全,以待授至,此上策也。 噫,吾起寒微,因天下之亂,不得已入行伍中,不二年從者如雲,猶且聽命於雄者。又二年,帥將士東渡大江,秣馬厲兵於建業,以觀天下之變。其諸雄皆放肆無籍之徒。雖曰無籍而元示不能馭。乃命中山武寧王,開平忠武王總兵四征,與群雄並驅。又不數十年,群雄殄滅,偃兵息民,當並驅之。時張士誠稱王於姑蘇,陳友定扼險於八閩,方國珍擅命於甄越,杜遵道、劉太保僭亂於中原,徐貞一、陳友諒相繼僭號稱尊於江漢。兵無紀律,同類相夷。元義兵李察罕多起河洛,劉大保莫能與敵,梁地遂平。察罕之兵徑入齊魯滅亂,毛氏之類渠帥,雖能嬰城固守,及與察罕拒戰,所在敗北。察罕兵驕氣盈,心詐志狂,所以卒殞於敵手。未久,察罕之甥王保保帥兵,一切作為蹈舅之謀,不能服眾,以致部下聲言效忠朝廷,請命加侏王保保。自是元內外釁生。首將擅兵於外,大臣異權於內,朕觀是機,發兵討之。自洪武元年,兵渡江淮,長驅齊魯,席捲河南,遂入潼關。復遣大將由鄴下趨真定,移營通州,元君棄城北歸,而函薊之區悉定矣。西入晉冀,晉冀乃平,兵渡河西,關中亦定,不三年而天下一統。 噫,吾用兵一世,指揮諸將,未嘗敗北,致傷軍士,正欲養銳以觀胡變,夫何諸將日請深入沙漠,不免疲兵於和林,此蓋輕信無謀,以致傷生數万。今爾等又入曠塞,提兵遠行,設若遇敵豈免兇危?自古及今胡虜為中國患久矣。歷代守邊之要,未嘗不以先謀為急,故朕於北鄙之慮,尤加慎密。爾能聽朕之訓,明於事勢,機無少懈,雖不能勝,彼亦不能為我邊患,是良策也。善勝敵者勝於無形,爾其慎哉! 三十一年三月十二,晉王朱病逝。朱元璋這時已經七十一歲了,對晉王的死非常悲痛,這是繼秦王的死後對他的又一個打擊。朱元璋對晉王比對秦王更加鍾愛,晉王的諡冊是這樣寫的: 朕曰惟先王之典,生有名,歿有諡,所以彰其德表其行也。曩者封建諸子,王爾於晉,為曩國藩屏,於茲有年。爾者因疾永逝。特遵古典,賜諡曰恭。嗚呼,諡法者古今之公議,不可廢也。爾其有知,服斯寵命。 這與稱秦王“不良於德”,謚為“愍”真不可同日而語了。 為了給晉王作陵園,晉世子朱濟熺向朱元璋請求民地一千一百餘畝。朱元璋命其以八百畝為限。這樣猶恐妨民,又命令所佔田地以附近官地給予償還,並根據被佔地的多少,分別賜給鈔幣。朱元璋為表示對晉王的哀掉,輟朝三日。這些都與對秦王的態度大不相同。不久朱元璋便命濟熺嗣了晉王之位。 秦王死後,晉燕二王成為北方的強藩。現在晉王也死了。燕王不僅成為諸王中年最長者,而且在實力上,其他諸王也無法與他相頡頏。燕王朱棣的地位在穩步上升,這不僅有他個人的努力,而且上天也給了他機會。他是個幸運兒。 朱元璋的身心愈漸衰弱了,但邊防的事仍讓他心緒不寧。雖然長期以來,朱元璋並沒有給驍勇的燕王以特殊的地位,但在秦、晉二王相繼死去後,便不得不對燕王予以注目。四月初九,他再次頌敕書給燕王朱棣,他說: 邇聞近塞烽火數警,此胡虜之詐。彼欲我師出境,伏兵邀我也,不可墮其計中。烽起之處,人莫宜近,雖望遠者,亦須去彼三二十里。今秋或有虜騎南行,不寇大寧,即襲開平。度其人馬不下數万,豈可不為之慮?可西涼召都指揮莊德、張文傑、開平召劉真、宋晟二都督,遼東召武定侯郭英等會兵一處,遼王以都司及護衛馬軍悉數而出。北平、山西亦然。步軍須十五萬,布陣而待,令武定侯、劉都督宋都督翼於左,莊德、張文傑、都指揮陳用翼於右。爾與代、遼、寧、谷、五王居其中。彼此相護,首尾相救,使彼胡虜莫知端倪,則無不勝矣。兵法示飢而實飽,內精而外鈍。爾其察之。 大約人到老年,滯於某事,朝思暮慮,不厭其煩,朱元璋也不能例外。五月初八,這個一向很少生病的老人病倒了。七十年的風雨坎坷、殫慮焦思,使得他太疲勞了,而這時仍然念念不忘北邊的防禦。他再次頒發敕文,要求邊將輔助諸王加強邊境的防守,他對左都督楊文說: 兵法有言,貳心不可以事上,疑志不可以應敵。為將者不可不知是也。朕子燕王在北平,北平中國之門戶。今以爾為總兵,往北平參贊燕王,以北平都司,行都司並燕、谷、寧三府護衛,選練精銳馬步軍士隨燕王往開平提備。一切號令,皆出自王,爾奉而行之。大小官軍悉聽節制。慎毋貳心而有疑者也。 在北方邊防的實踐中,他確認了北京為中國門戶的地位,也確認了燕王在北方邊防的主導地位。接著,他對武定侯郭英說: 朕有天下,胡虜遠遁久矣。然萌蘗未殄,不可不防。今命爾為總兵,都督劉真、宋晟為之副,啟遼王知之,以遼東都司並護衛各衛所步軍除守城馬軍及原留一百存守斥堠,餘皆選練精銳,統領隨遼王至開平迤北,擇險要屯駐提備。一切號令悉聽燕王節制。 二十九,朱元璋再次敕令燕王提兵備邊: 朕觀成周之時,天下治矣。周公猶告成王曰“詰爾戎兵”,安不忘危之道也。今雖海內無事,然天象示戒,夷狄之患,豈可不防?朕之諸子,汝獨才智,克堪其任。秦晉已薨,汝實為長,攘外安內,非汝而誰?已命楊文總北平都司、行都司馬軍,郭英總遼東都司並遼府護衛,悉聽爾節制,爾其總率諸王,相機度勢,周防邊患,義安黎民,以答上天之心,以副吾付託之意。其敬慎之勿怠。 這是他發出的最後一道敕書了。閏五月乙酉,這位大明開國皇帝離開了人世。就在辭世這一天,他還像平常一樣地處理政務。但他已感到病體不支,將不久於人世。於是他令內侍焚香祝天禱告上帝。他說:“壽年久近,國祚短長,子孫賢否,惟簡在帝心,為生民福。”據說,在臨終前他曾派人持符召燕王還京,但是燕王行至淮安,被當事者假借他的命令阻還。朱元璋在臨終時還問左右,第四子來了沒有。 南京城內外,漫天飄灑著細雨,正是禾苗盼望著的雨,它如同甘霖,降福給人間。朱元璋聽到雨聲,帶著滿意的笑容閉上了雙眼。朱元璋生於艱危,起於閭里,不數年間便統有了全國,成為中國歷史上一位傑出的皇帝。之所以能夠如此,除社會給他提供了廣闊的舞台外,全靠了他的超人的智慧和能力。真好像明人所稱的“天縱神聖”。然而他虛心克己,不忘本分,直到死前不久,他還想到自己的父母和家鄉。四月己丑,他祭享太廟完畢後,看見廟門外高大的桐梓樹,對太常寺臣說:“往年來此,今不覺成林。”他又想起了祖宗家鄉,說:“鳳陽陵樹當亦似此。”說著便落下淚來。不論在叱吒風雲的戰場,還是在金碧輝煌的宮殿,朱元璋的心始終沒有忘掉養育他的家鄉鳳陽,沒有忘記他所經歷的坎坷與磨難,或許這也是他成功的一個原因吧。因為這種赤子之心誠無疑對他是一種約束,所以使他保持了較清醒的頭腦,而不致於過度地放肆驕奢。在他統治的三十一年時間裡,封建政治制度進一步完善了,中國封建社會進入了一個新的時期。然而他所開創的事業能否繼續下去?怎樣繼續下去呢?讓我們來揭開歷史的這一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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