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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三、被封

永樂大帝朱棣 毛佩琦 7284 2018-03-16
明洪武三年四月初七,冊封親王的大典正在宮中舉行。奉先殿內悄然無聲,端正地擺著五座寶冊案,殿前的丹陛上,東邊擺著十座寶冊亭。參加典禮的各項人員早已肅立在位。深沉的鼓聲中,皇帝朱元璋身著袞冕登上奉天殿的御座,鞭炮一響,司辰官報告典禮時辰已到,引進官四人引導皇太子,引禮官四人引導諸皇子一起從奉天東門走進。音樂聲起,皇太子及諸皇子登上奉天殿東陛,皇太子被引進奉天殿東門,侍立在皇帝一旁。諸皇子被引入丹陛拜位,在樂聲中向皇帝行禮。承製官從殿內捧出製書,由殿中門走出,站定,口稱“有製”,諸王全部跪下,承製官高聲宣制:“封皇子樉為秦王,為晉王,棣為燕王,■為周王,楨為楚王,榑為齊王,梓為潭王,杞為趙王,檀為魯王,從孫守謙為靖江王。”宣畢諸王俯伏在地。承製官由西門入殿,向皇帝跪奏傳製完畢,諸王在樂聲中再向御座行禮。隨後便是諸王輪流進殿接受冊寶了。先是秦王,後是晉王。單調而冗長的儀式,朱棣等得早已不耐煩了。這年他十二歲,他很希望像秦王那樣第一個接受冊寶,但他更羨慕像大哥那樣在前兩年被封為太子。父皇和百官只為他一人舉行典禮。而且,封了太子將來是要做皇帝的。親王不過是親王罷了。他正在遐想,引禮官已經走到他的面前。現在輪到他進殿領寶了,他跟在引禮官之後,由東門進入奉天殿,在樂聲中被引至御座前的拜位跪下,捧冊寶官在案前跪捧冊交給讀冊官,讀冊官跪傳後,把冊交給丞相。丞相接過冊,把它跪授給朱棣,朱棣把它交給跪在身邊的捧受冊寶內使。接著再照此順序再把寶接過來,交身邊的另一名捧受冊寶內使,隨著贊禮官的高聲呼喊,朱棣再一次向皇帝行再拜禮,禮畢,便在樂聲中,由引禮官引領出奉天殿,兩名內使分別捧著冊寶作前導把朱棣帶回自己的原位。內使把冊寶放在冊寶亭的盝匣裡,退立於丹陛之東。朱棣儘管不甘心做個親王,但在他接過冊寶時仍然感到它沉重的分量。多重的冊寶啊!他站在殿前,說不清此刻的心情是什麼,好幾天之前他們便反复演習今天要舉行的儀式,今天天還沒亮,他們就被領到宮牆外等候了。現在他感到有點累了,多麼想舒一舒筋骨啊,哪怕是仰望一眼大殿頂上無際的長天也好,但他不能,因為那樣會被指責為失禮。忽然他聽到贊禮官的一聲什麼呼喊,那是吳王、楚王接受冊寶的儀式也完畢了。他和眾親王在樂聲中再向皇帝行四拜禮,然後由內使在前面抬著五位親王的冊寶亭,他們跟在後面,由東陛下殿,樂聲送他們走出奉天東門。這次典禮,齊王、潭王、趙王、魯王因為年紀小而沒有參加。朱元璋派丞相承製官攜帶冊寶,分別授給他們,最年幼的則由保姆抱著行禮,儀式同樣很嚴肅,很複雜,就不必細說了。

親王所得到的冊寶都由黃金做成,十分精緻,寶,也就是金印,正方形,每邊長五寸二分,高一寸五分,都按週尺計算。正面用篆書刻著“某王之寶”。上面飾以龜紐。寶池也用金做成,大小正好容下金寶。寶篋兩副,一副盛寶,一副盛寶池。每副都有三重,外篋用木,描畫著渾金瀝粉蟠龍,紅紵絲襯裡,中篋用金钑蟠龍,裡面的小篋裝飾如同外篋,裡面放有寶座,四角都雕有蟠龍,再描上渾金。座上裝有錦褥。金寶用銷金紅羅小夾袱包裹起來,篋外分別用紅羅銷金大夾袱覆蓋。冊是兩片金頁,每片長一尺二寸,寬五寸,厚二分五厘,也按週尺計算。金頁上下有孔,用紅絛串聯。開闔如同書本。冊下面墊有紅錦褥。冊盝用木刻成,上面用渾金瀝粉描繪的蟠龍。盝用紅紵絲襯裡。冊用紅羅銷金小袱包裹,盝外用紅羅銷金夾袱覆蓋。

親王的金冊上鐫刻著楷書冊文。朱棣的冊文是: 昔君天下者,必建屏翰,然居位受福,國於一方,並簡在帝心。第四子棣,今命爾為燕王,永鎮北平,豈易事哉!朕起農民,與群雄並驅,艱苦百端,志在奉天地,享神祇。張皇師旅,伐罪吊民,時刻弗怠,以成大業,今爾有國,當恪敬守禮,祀其宗社山川,謹兵衛,卹下民,必盡其道,體朕訓言,尚其慎之。 諸王得到冊寶之後,朱元璋即命將冊封皇子為親王的事詔告天下。禮部尚書奏請皇帝將詔書加印皇帝的寶璽,然後來到午門外為文武百官開讀。詔中寫道: 朕惟帝王天子,居嫡長者則必正儲位;其諸子當封以王爵,分茅胙土,以藩屏國家。朕今有子十人,即位之初,已立長子標為皇大子,諸王之封,本待報賞功臣之後,然尊卑之分,所宜早定。乃以四月七日,封子樉為秦王,為晉王,棣為燕王,■為周王,楨為楚王,榑為齊王,梓為潭王,杞為趙王,檀為魯王,從孫守謙為靖江王;皆授以冊寶,置相傅官屬及諸儀已有定制,於戲,奉天平亂,實為生民,法古建邦,用臻至治。故茲詔示,咸使聞知。

詔書宣讀完畢,皇帝還宮,太子退後,全部儀式才算完成。 這一天,受到冊封的諸位親王要依次朝謝皇后、太子,親王之間又要互相致賀,丞相又率百官給親王祝賀。第二天皇太子還要向皇帝皇后道賀,百官也要進表箋給皇帝、皇后、皇太子道賀。京城內外的命婦,要給皇后道賀,依然是沒完沒了的鞠躬叩首,鳴鼓奏樂。百官命婦則要受到賜宴的款待,宮中上下,一片道賀之聲。 皇帝統治天下,自稱“受天明命,賴祖宗之靈”。諸子冊封為親王當然不能不告知天地祖宗。親王接受冊封後要選擇好日子到太廟致祭,以告知祖宗在天之靈。其實朱元璋未行冊封之前就已經前往太廟拜過了。那正是這個月的初三。朱元璋拜過太廟之後在奉天殿和文華殿上大宴群臣。朱元璋對廷臣說:

昔者元失其馭,群雄並起,四方鼎沸,民遭塗炭。朕躬率師徒以靖大難,皇天眷祐,海宇寧謐。然天下之大,必建藩屏,上衛國家,下安生民。今諸子既長,宜各有爵封,分鎮諸國。朕非私其親,乃遵古先哲王之製,為久安長治之計。 群臣唯唯附和說: 陛下封建諸王,以衛宗祀,天下萬世之公議。 朱元璋接著說: 先王封建,所以庇民,周行之而久遠,秦廢之而速亡。漢晉以來,莫不皆然。其間治亂不齊,特顧施為何如爾。要之,為長久之計,莫過於此。 朱元璋所做的這一番論證,看來是從總結歷史經驗出發,以求得朱家天下的長治久安。朱元璋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這時明朝剛建立不久,內外都有危險。 這時明朝的主要敵人仍是元朝殘餘勢力,自元至正二十年(宋龍鳳六年,1360年)後,朱元璋的力量迅速壯大,他先後兼併了陳友諒、張士誠和方國珍等政權,於吳元年(1367年)命徐達等北伐中原奪取了元朝的山東諸郡。第二年,明朝建立,明軍繼續北進,攻下汴梁。八月逼近大都,迫使元順帝開健德門北遁大漠。這時以和林為中心的元朝皇室仍有相當的實力,所謂“整復故都,不失舊物。元亡而實未亡”。歷史上把這一時期的元政權稱作北元。北元勢力所及西自天山,東至呼倫貝爾湖,北抵額爾齊斯河及葉尼塞河上游,直至長城的廣大地區。北元的主要力量有兩支,一是據有陝西甘肅的河南王擴廓帖木兒,即王保保,他大約有四十萬人馬。一是控制遼東的納哈出,他大約有二十萬之眾。此外,雲南還在元朝宗室梁王的手中。整個北元,“引弓之士,不下百萬眾也,歸附部落不下數千里也,裝資儀仗尚賴而用也,駝馬牛羊尚全而有也”。不僅如此,遼東的女真,陝甘的西番,以及西域、高麗仍然都是北元羽翼。面對這樣的形勢,朱元璋不能不認真對待,暫時也只能採取“固守疆國,防其侵擾”的政策,在國內,懷念舊朝的情緒,忠於舊朝的遺民,狐疑觀望者貌合神離,遠遠沒有肅清。就在朱元璋冊封諸王的前一天,他下令“禁止蒙古色目人更易姓名”,表面上說是為了“別婚煙,重本始”、“厚民俗”,而實際則寓有監督控制之意。冊封親王以屏藩帝室的目的之一,就是針對明朝的這些內外敵人。朱元璋先後共生二十六子,其後封王而置於邊塞的就有西安的秦王、太原的晉王、北平的燕王、大寧的寧王、東北的遼王、宣府的谷王、大同的代王、寧夏的慶王、蘭州的肅王,這九王皆稱塞王,“莫不敷險隘,控要害”。

在告天下以冊封諸王的詔書中,朱元璋先申明他得天下是“賴將帥實力”,因而應該“先論武功以行爵賞”,隨後又不憚其煩地解釋為什麼“報功之典未及舉行”,而已先行封建了諸王。其意本在安撫人心,實際沒有提出令人滿意的解釋,先說是“緣吐蕃之境未入版圖”,又說是“尊卑之分所宜早定”。他的這番解釋實際上已經明確無誤地將諸王放在了與將帥對立的位置上了。他先行冊封諸王唯恐引起那些曾為創建朱明皇朝而流血犧牲的元勳宿將的不滿。所以朱元璋分封親王的另一目的不僅是為了對付國內可能出現的人民造反,更重要的則是企圖以眾親王與這些將帥相抗衡,以加強皇室的地位。內地的周王、齊王、楚王、潭王、魯王、蜀王都無不在要塞之地。 親王不僅享受歲祿萬石這樣優厚的物質待遇,而且政治地位也很高。他們在自己的王府中有一套官屬,冕服車騎宮室之製僅次於皇帝,公侯大臣亦不得與之鈞禮。更重要的是親王握有軍隊。洪武五年,成立了親王護衛指揮使司這樣的機構。每王府設三護衛,護衛甲士少者三千人,多者萬九千人,更重要的是,在親王的封國內,中央政府所派駐的守鎮兵也往往歸親王調遣。洪武二年始編訂的《祖訓錄》規定:

凡王國有守鎮兵,有護衛兵。其守鎮兵有常選指揮掌之。其護衛兵從王調遣。如本國是要塞之地,遇有警急,其守鎮兵,護衛兵並從王調遣。 調動守鎮兵,僅有皇帝的御寶文書還不行,還需要有親王的命令: 凡朝廷調兵須有御寶文書與王,並有御寶文書與守鎮官。守鎮官既得御寶文書,又得王令旨,方許發兵。無王令旨,不得發兵。 明初對親王權勢唯一限制是“分封而不錫土,列爵而不臨民,食祿而不治事”。親王沒有自己獨立的地盤,也不得乾預地方行政事務。 分封親王是為了保證明朝的長治久安,但如何能確保做到這一點,朱元璋仍然頗費腦筋,他認為除了對諸王的教育鍛煉外,就是要求諸王不能離開自己所確立的規範,不能改變自己定立的製度。

為了使對諸子的教育約束制度化、法律化,朱元璋於洪武二年四月十一就下令編輯《祖訓錄》,後來又下令編《昭鑑錄》。到洪武六年三月初一,《昭鑑錄》成書了。 這是一部專門給諸子看的書。它先後由禮部尚書陶凱、主事張籌、秦王傅文原吉、翰林院編修王撰等人編訂。內容包括漢唐以來藩王所行的善惡,用以對諸王進行勸誡。宋濂為此書寫了序,朱元璋賜以書名。朱元璋對文原吉等人說:“朕於諸子常切諭之,一舉動戒其輕,一言笑斥其妄,一飲食教之節,一服用教之儉。恐其不知民之飢寒也,嘗使之少忍飢寒,恐其不知民之勤勞也,嘗使之少服勞事。但人情易於縱恣,故令卿等編輯此書,必時時進說,使知所警戒。然趙伯魯之失簡、漢淮南之招客,過猶不及,皆非朕所望也。”為教育諸子,讓他們嘗試挨餓受累,其用心也良苦了。

到五月初一《祖訓錄》也成書了。 《祖訓錄》共有十三目,包括箴戒、持守、嚴祭祀、謹出入、慎國政、禮儀、法律、內令、內官、職制、兵衛、營繕、供用。朱元璋親自為之作序: 朕觀自古國家建立法制,皆在始受命之君,當時法已久定,人已守是以息。威加於海內,民用平康,蓋其創業之初,備嘗艱苦。閱人既多,歷事亦熟。比之生長深宮之主,未諳世故,及僻處山林之士自矜已長者,甚相遠矣。 朕幼而孤貧,長值兵亂,年二十四委身行伍,為人調用者三年。繼而收攬英俊。習練兵之方,謀與群雄並驅,勞心焦思,慮患防微,近二十載,乃能剿除強敵,統一海宇,人之情偽亦頗知之,故以所見所行與群臣定為國法。革元胡俗,去姑息之政,治舊習■染之徒,且群雄之強盛詭詐,至難服也,而朕已服之。民經世亂,欲度兵荒,備習奸猾,至難齊也,朕已齊之。蓋自平武昌以來,即議定著律令,損益更改不計遍數,經今十年始得成就,頒而行之,民漸知禁。至於開導後人,為《祖訓錄》一編,立為定法,大書揭於西■,朝夕觀覽,以求至當。首尾六年,乃七謄稿,至今方定,豈非難哉!

蓋俗儒多是古非今,姦吏常舞文弄法。自非博採眾長,即與果斷則被其眩惑,莫能有所成也。今禮部刊印成書,以傳永久。凡我子孫,欲承朕命,無作聰明,亂我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改易,非但不負朕垂法之意,而天地祖宗亦將孚佑於無窮矣。嗚呼,其警戒之哉。 朱元璋把《祖訓錄》頒給諸王,並且將其抄錄於謹身殿的東■、乾清宮東壁,還讓親王抄寫在王宮正殿和內宮的東壁,隨時閱讀。隨後他又對諸臣說: 朕著《祖訓錄》,所以垂訓子孫,朕更歷世故,創業艱難,常慮子孫不知所守,故為此書,日夜以思,具悉周至,■繹六年,始克成編,後世子孫守之則永保天祿。苟作聰明,亂舊章,是違祖訓矣。 朱元璋所想到的是皇圖永固,他認為他的子孫只要維持他定下的成法不變即可使朱明天下傳之久遠。隨侍之臣為朱元璋的這種認識找出了理論根據。他們回答說:“自古創業之主,慮事周詳,立法垂訓,必有典則,若後世子孫,不知而輕改,鮮有不敗。故經云:不愆不忘,率有(由)舊章。朱元璋對這種逢迎當然很高興。他接著說:

日月之能久照,萬世不改其明,堯舜之道不息,萬世不改其行。三代因時損益者,其小過不及耳。若一代定法有不可輕改,故荒墜厥緒,幾於亡夏,顛覆典刑,幾於亡商。後世子孫當思敬守祖法。 朱元璋相信親王比將帥可靠,朱姓比異姓可靠。他肯定地認為分封親王恪守祖訓會使朱明朝廷長治久安。然而“封建”的得失,自秦以來一千餘年,一直爭論不休。明朝實行分封制究竟會帶來什麼樣的結果,在當時仍然是個難解之謎。 歷史上從來不缺少聰明洞達之士。這些人會根據歷史的經驗對複雜的現實做出精闢正確的論斷。但他們的意見卻往往不被重視,甚至因為發表這些意見而遭到慘禍,哪怕這意見是應統治者的要求而發表的。只有當他們的論斷被歷史無情地證實之後,人們才發現它真正的價值。這時便會有一大批人出來稱讚他如何如何高明,不聽其言教訓如何如何沉痛。照理說,這樣一來,類似的錯誤以後不會再犯了。然而事實上後人還是常常要重複前人的錯誤,當然失敗也常常是同樣慘。難道人們不能接受歷史的教訓嗎?不是。 “口之於味,有同嗜焉”,千古萬國人同此心,人們的慾望大體一致,而歷史規律也亙古如一,絕不更改。兩者相遇,就看誰能屈服於誰了。洪武九年(1376)自年初以來,欽天監不斷報告說星象異常:二月歲星逆行入太微;三月,熒惑犯井;四月熒惑犯鬼;五月太皇犯畢、井,又有客星大如彈丸,白色,止於天倉,幾天之內越來越亮,最後進入紫微垣,一直鬧了四十多天。這件“五星紊度,日月相刑”的事引起舉國上下的不安。皇帝既是天子,又受有天命,五星紊度自然是上天垂戒了。皇帝一定有什麼事做得不當。九月初九,皇帝下詔,請求臣下直言,以匡正過失。說是“靜居日省,古今乾道變化,殃咎在乎人君。思之至此,皇皇無措,惟冀臣民,許言朕過”,而且說“於斯王道惟忠且仁者能鑑之”。寧海人葉伯臣,以國子生被選拔擔任了平遙縣儒學訓導的職務。早就看出朱元璋政策的失誤。打算上書直陳。他聽說皇帝有詔求言便上書指出當今政治的三個問題:分封太侈、用刑太繁、求治太速。關於分封,他說: 先王之製,大都不過三國之一,上下等差,各有定分,所以強幹弱枝,遏亂源而崇治本耳。今裂土分封,使諸王各有分地,蓋懲宋元孤立,宗室不兢之弊。而秦晉燕齊梁楚吳蜀諸國,無不連邑數十,城郭宮室亞於天子之都,優之以甲兵衛士之盛。臣恐數世之後,尾大不掉,然後削其地而奪之權,則必生觖望,甚者緣間而起,防之無及矣。 議者曰,諸王皆天子骨肉,分地雖廣,立法雖侈,豈有抗衡之理?臣竊以為不然,何不觀於漢晉之事乎?孝景,高帝之孫也,七國諸王,皆景帝之同祖父兄弟子孫也,一削其地則遽構兵西向。晉之諸王,皆武帝親子孫也,易世之後,迭相攻伐,遂成劉、石之患。由此言之,分封踰制,禍患立生,援古證今,昭昭然矣。此臣所以為太過者也。昔賈誼勸漢文帝盡分諸國之地,空置之以待諸王子孫。向使文帝聽從誼言則必無七國之禍。願及諸王未之國之先,節其都邑之製,減其衛兵,限其疆理,亦以待封諸王之子孫,此制一定,然後諸王有賢且才者入為輔相。其餘世為藩屏,與國同休。割一時之恩,制萬世之利,消天變而安社稷,莫先於此。 葉伯巨同樣在總結歷史的經驗,但他得出的結論卻與朱元璋完全相反。他以漢晉兩代的事例詳盡地解剖這一問題。漢朝初年,高祖劉邦鑑於秦室孤立無援,仍行分封制,後來又規定“非劉不王”,以確保劉氏江山。但天下諸藩日臻強大,專恣自為,形成尾大不掉之勢。賈誼向漢文帝建議眾建諸侯,以削弱諸侯的勢力,沒被採納。景帝時吳楚七國更加驕橫,勢在必反,晁錯再建削藩之議,說:“今削之亦反,不削之亦反,削之其反亟,禍小,不削反遲,禍大。”於是相繼削趙王、膠西王、楚王之地,吳王乃與六王相約而反。待七國次第平定,朝廷將地方用人之權,收歸中央。其後諸王的權力雖然削減,但其封地仍然很大。武帝又用主父偃的建議,施行推恩令,命令親王在自己封地內分封眾子弟為侯,從而將諸王的領地塊塊分割,避削地之名而行弱藩之政,使分封制有名無實。從此地方權力全歸朝廷控制,漢室得到安寧。一百五十年以後,東晉武帝再次重蹈漢初覆轍,企圖眾建親王以羽翼王室。他分封子弟二十餘人為王,並給以兵權,大國小國兵力從五千人到一千五百人不等。武帝死後,汝南王、楚王、趙王、齊王、長沙王、成都王、河間王、東海王八王相繼為亂,自惠帝元康元年(291年)到光熙元年(306年)綿亙十六年之久。國勢陵夷,地方大亂,遂至匈奴劉氏舉兵南下攻破洛陽,懷帝被俘。 葉伯巨擔心明朝再走歷史的老路,因尾大不掉而致亂,他建議在諸王還沒就國時便“節其都邑之製,減其衛兵”,以強幹弱技,並且限制諸王的地盤,也用來封建諸王的子孫,以分散諸王的力量。其策略與賈誼、主父偃如出一轍,其拳拳忠心可嘉,其切切之議可行,也算得個“忠且仁者”吧?然而天心難測,朱元璋早忘了自己說過的“惟冀臣民,許言朕過”的話,竟固執己見,想要在並不通行的老路上再做一番嘗試。他讀到葉伯鉅的奏疏,異常憤怒,大呼:“小子間吾骨肉,速逮來,吾手射之!”他愛諸皇子太深了,因而便過分相信他們之間的骨肉之情,他忌異姓功臣也太深了,因而便認為除依靠骨肉之情外別無它途。大明江山,皇圖永固,骨肉豈容離間!葉伯鉅的一番話攪得他心緒不寧,他一定要親手射殺葉伯巨,才能解心頭之恨。彷彿葉伯巨一死,朱姓江山便會從此太平無事。葉伯巨被捉拿到了京師,但中書省的官員們都不忍他馬上遭到亟刑,也許他們和葉伯巨對形勢有著同樣的見解,也許只不過是出於有限的同情心罷了。中書省等朱元璋怒氣稍稍下去,向他奏請對葉伯鉅的處置。結果葉伯巨被送入刑部的大獄,一直關死。總算比梟首凌遲好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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