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悲情曹雪芹

第10章 第九章十年生死兩茫茫

悲情曹雪芹 徐淦生 48627 2018-03-16
歲月悠悠白駒過隙,轉瞬之間到了曹顒夫妻十週年的祭日。墨雲前腳進了鷲峰寺雪芹和如蒨住的東耳房,丁漢臣拿著一隻竹籃子,後腳也到了,他進了屋門先給如蒨請安:“給新少奶奶請安。喲!墨雲先到了,好,好。” 如蒨跟墨雲急忙站了起來,如蒨說:“我可不敢當,都十年的媳婦了,您還叫我新少奶奶,多不好意思,我給丁大爺請安。” 墨雲也說:“我也給丁大爺請安,看您的氣色可真不錯。” 丁漢臣趕緊還禮:“這可不成,主是主,奴是奴,到什麼時候也不能變。” “什麼主是主、奴是奴,兩位老家兒走了,您就是我們的長輩。” “哎,不成,不成,您這不是折我的壽嗎!”丁漢臣說完,往里屋瞧了瞧:“咦,沾哥兒呢?” “他去買供品去了,您瞧靈位都寫好了。”如蒨說著給老丁倒茶。

“嗐!我晚了一步兒,您瞧,我全都帶來啦。”老丁邊說邊從籃子裡往外拿供品。 墨雲走過去幫著丁大爺拿東西,卻轉過頭來跟如蒨說:“少奶奶,今年是十週年的祭日,能不能在大殿上祭奠祭奠?” 如蒨想了想:“照說是應該,不必等雪芹回來拿主意了,我去跟月朗主持說說看,估摸著能行。”說完走出門去。 沒過了多大的工夫,雪芹也回來了,如蒨也回來了,她跟大夥說:“月朗主持一口應承,還說要為二位老人家誦經哪,她已然吩咐小師傅們收拾大殿哪。” “這事鬧大了!咱們也快去幫一把,拿上東西快走。”雪芹搶先拿上靈位,頭一個衝出門去。 大殿的東側擺了一張供桌,供桌上安放著曹顒夫妻的靈位,以及香燭、供品之類的東西,彌勒佛佛龕前,也同樣設擺了供品,點上了一對素蠟,燃上三支線香,在長明燈的光照之下,整個大殿中香煙繚繞,薄霧瀰漫,月朗主持領著四個小尼姑擊磬誦經,佛號低迴悠揚宛轉。令人聞罷欲脫塵俗,醒世超凡。

雪芹、如蒨、老丁和墨雲跪在桌前,雙手合十頂禮膜拜。月朗主持與小尼姑誦畢經文,磬擊三敲以為結束。 雪芹謝過月朗主持,慨然長嘆:“二次遇禍到如今已經整整十年了,阿瑪、奶奶在天有靈,可知道您兒子過的什麼日子嗎?捫心自問,我行我素無愧于心,可招來的卻是惡意的攻擊和無端的誹謗。弄得我人不人、鬼不鬼……”一言未盡淚已分行。 其餘眾人俱都哽哽咽咽,欷歔有聲。 月朗主持擊了一下磬,然後說道:“法輪常轉,否極泰來,人生在世哪有一帆風順的,坎坷過後,自然百福並臻!” 就在這個時候,陳輔仁家的丫環小惠,突然闖進大殿:“姑娘,姑娘,老太太來啦。” 雪芹、如蒨趕緊迎了過去:二人齊稱:“給奶奶請安!”老丁、墨雲也給顧氏請安:“請老太太安。”

月朗與顧氏見禮。顧氏問道:“這是在做什麼佛事啊?” 月朗說:“不是做佛事,今日是雪芹父母十週年的祭日。” “噢!原來如此,來巧了,我也要給親家磕個頭,祭奠祭奠。” “不敢當!不敢當,點支香也就是了。”雪芹話沒說完,顧氏已然跪下了,雪芹、如蒨、老丁、墨雲急忙跪下賠禮。 拜祭之後如蒨才問:“奶奶,您怎麼來了?” “好了,好了。”顧氏說著從小惠手裡取過一封信來遞給雪芹:“如蒨的表叔曹佩之新升任江寧知府,請您岳父舉薦個可靠的人去給他做刑房師爺,你岳父就舉薦了你,從陳家論(讀吝)是你表叔,從曹家算,是你們連過宗的叔叔。這總算得上是可靠的人了吧。” “我阿瑪怎麼沒來當面交代幾句?”如蒨問。

“這……你阿瑪今天該班兒,宮裡要來取東西,他上緞庫了。他沒多說,只說了四個字。” “不知是哪四個字?”雪芹問。 “好自為之。” “對對,好自為之。雪芹,還不謝謝阿瑪、謝謝奶奶。” “可我……” “江寧一行,故地重遊,尋些軼聞軼事好寫你的小說啊!”如蒨怕他拒絕,急忙為他尋找理由。 “啊!著。”雪芹大受啟發。 “其二,聰明人不言自明。”如蒨以目示意。 “找尋李家伯侄……如蒨姑娘,我又要給你下拜啦!”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你可別犯瘋病!”如蒨一言出口,引得哄堂大笑。 老丁上前一步:“沾哥兒,等您在江寧安頓下來,趁著我這腿腳還能行,我送新少奶奶下趟江南。”

“好好。”雪芹頻頻點頭。 墨雲走到雪芹面前:“芹哥兒,此次下江南祝你一帆風順,一路平安。找到李家老爺跟嫣梅姑娘一定替我請安問好,除此之外,我還有一件事要拜託芹哥兒。” “什麼事,你自管說?” 墨雲回身從供桌上取來三支線香:“芹哥兒,求你務必設法找到我家老爺的墓地,在他老人家的墳前替我燒上這三支香,求老爺九泉之下的亡靈,寬恕我沒有侍奉好我家玉瑩姑娘!”言罷雙膝跪倒,舉手過頂。 “倘負重托,神鬼不容!”雪芹曲膝地下,雙手接香。 墨雲為送雪芹上路,當天沒回香山,只好與如蒨同榻睡在外屋。雪芹睡在里間屋。 夜已經很深了,墨雲剛要吹滅蠟燭,如蒨說:“先等等,我還給你做了兩雙襪子,忙了一天忘了給你看。”說著從枕頭底下拿出來一個包袱,解開之後拿出襪子:“你試試合不合腳?襪底是雙層的,我還納了襪底兒。你住在山上一定很費鞋襪。”

“啊呀,真好,這麼密的針線。”墨雲又去拿另一雙,無意間帶出一件嬰兒的上衣:“啊!少奶奶……我給您道喜!” 如蒨急忙摀住她的嘴:“小聲點兒!” “怎麼,您沒告訴他?” “唉——僅只是上個月沒來,也許是我盼子心切,所以我沒告訴他,如今就更不能告訴他了。” “這又為什麼?” “他知道了,還能下這趟江南嗎?” “可也是……不過,您的產期又不能身邊沒人,我是能來,可我什麼也不懂啊。” “唉,真假尚且未定,船到橋頭自然直,再說吧。”如蒨吹滅了蠟燭。 翌日清晨,雪芹、如蒨、墨雲正在早餐,老丁一步闖了進來:“去南省的船已然定好了,下半晌開航,轎車我也雇來了,東西都收拾好了吧?”

“好了,好了。”如蒨轉對雪芹:“再喝碗豆汁嗎?到了江寧想喝可是喝不著了。” “那就再來半碗。” 如蒨去給雪芹盛豆汁。墨雲推了一把丁漢臣:“丁大爺,跟我去看看這輛轎車。” “嘿!什麼樣的轎車你沒見過?” “丁大爺,您真老了!” “,。”丁漢臣恍然自語:“真老了,真老了。”老人家跟著墨雲出了東耳房,來到小臥佛寺山門外。 墨雲跟老丁說:“大爺,如蒨有身孕啦!” 老丁異常興奮:“好啊!他們成親十年啦!曹門有後,這是大喜事兒,你剛才怎麼不說,我好給他們二位道喜呀!” “如蒨不讓說。” “怎麼?” “她怕芹哥儿知道嘍,就不下這趟江南了。” “噢——也是個理兒。”

“所以,送走了芹哥兒之後,您得去一趟陳家。” “讓他們接如蒨回娘家坐月子?” “我的親大爺,怎麼一會兒明白,一會兒胡塗的。” “哈哈,哈哈……”丁漢臣發自內心的大笑。近十年來他還真沒這麼笑過。 “大爺,我想問一句大夥兒都沒敢問的事兒。” “少臣的事吧?……他託人帶過一個口信兒來,說再有個兩年三年就能回來了。” “好消息呀,您怎麼不跟大夥說說?” “兩三年啊!誰知道有什麼變化,說了反而讓大夥兒不高興。反正我跟街坊們留下話了,少臣回來那天兒,有我便罷,要是沒有我了,一讓他上新少奶奶的娘家陳大人家去打聽沾哥兒的住處,二讓他上香山毓皇頂去找你。” “找我?……”墨雲剛要說什麼,雪芹和如蒨他們拿著行李出來了。

墨雲剛要再說什麼,雪芹和如蒨已經到了跟前。 老丁迎上去接過行李:“行了,沾哥兒,請上車吧。” “好好,上車,上車。”雪芹上了車,放好行李,老丁剛跨上車沿儿,雪芹說:“壞了,我忘了東西啦!” 如蒨湊近車沿,從身背後拿出一葫蘆酒和一包花生:“是不是這個?” “哎呀!知我者夫人也。” “快上路吧!在船上可別喝得跟醉八仙似的。一帆風順,一路平安!” 墨雲也說:“一帆風順!一路平安!祖宗保佑,菩薩保佑!” 車輪滾滾向前移動,剛剛轉過街口,如蒨馬上收斂了剛才勉強做出的笑容。一陣激動,悲從中來,墨雲早已估計到了這種情形,她一把抱住如蒨:“少奶奶,不哭,雙喜臨門的事兒,不該落淚,親人遠行,更不許哭。”

乾隆十四年的春夏之交,雪芹乘船由大運河入江南下。 江影風帆,細雨濛蒙中鬼臉城隱約可見。 雪芹獨立船頭,望著鬼臉城離自己越來越近,可是他的思緒卻越想越遠,萬萬沒有想到,經雍正六年江南遇禍到眼下,二十二年過去了,今天自己又回到了江寧,真是彈指一揮間啊!二十二年來蹉跎复蹉跎,半生潦倒一事無成,我今年已經是三十五的人了。歲月滄桑催人老,才三十多歲的人,鬚髮間已見白毫了。一時間往事如潮湧上心頭,江寧舊事歷歷在目。翠萍沉冤井下,卿卿避禍江南,玉瑩、紫雨、墨云三姐妹死裡逃生,籍沒、抄家、封門、上元佳節,晴天霹靂,多麼仁慈寬厚的老祖母慘死街頭……想到這裡,雪芹的眼淚奪眶而出,想止也止不住,他伸手摘下腰間的葫蘆,猛猛地喝了一氣,激情滿懷,不禁高聲朗誦道: 船停在江岸,下關碼頭。雪芹提著行李、箱籠下得船來,他正四處張望,想僱輛車進城,不料從對面走過來一個人,此人四十上下,五短身材,兩腮無肉,八字鬍鬚尖下頦,一身書吏打扮。這人向雪芹深深一安:“敢問先生可是姓曹?” “正是。” “台甫怎麼稱呼?” “曹沾號雪芹。” 來人又請了一個安:“那就是嘍。在下張吉貴,江寧府衙門的書吏,奉曹大人之命我已經來江岸接您三天了。您別動窩兒,我去讓他們把車趕過來。”說完之後一溜儿小跑地走了。 沒過了多大工夫,張吉貴把轎車領過來了,他請雪芹上了車,自己跨在車沿上,趕車的揚鞭打馬往城內而去。 江寧知府曹佩之對雪芹的到來很歡迎,當天的晚上,在秦淮河邊上的六朝居酒樓,給雪芹接風,作陪的仍然是書吏張吉貴。 冷葷熱炒擺滿了席面,知府曹佩之舉杯在手,滿面堆歡地說道:“久聞雪芹才高八斗,學富五車。此番令泰山陳大人薦你來江寧作幕,可真幫了我的大忙了!從曹家論,咱們是同宗叔侄,從我表兄陳大人那邊論,你是姑老爺——嬌客,親上加親,怎麼都不是外人!” “還請府台公多多指教。”雪芹恭恭手。 張吉貴以試探的口吻說:“曹先生,聽說午後您到兩江總督衙門拜見尹大人去了,可曾會唔?” “曹、尹兩家三代世交,豈能不見,我去總督衙門一為拜謁尹大人,二來為了尋找我表大爺李鼎跟表妹的下落。” 曹佩之跟張吉貴互相看了一眼,然後曹佩之假裝關切地問:“尹大人怎麼說?” “尹大人言語支吾,說他們伯侄數年之前就不辭而別,下落不明了。” “噢——”曹佩之又看了一眼張吉貴,似乎放下心來。 張吉貴趕緊接著說:“卑職一定立即派人四處查訪,只要李老爺伯侄還在江寧,不難找到,一定不難找到。” “那就多謝了!”雪芹為張書吏斟酒。 “不敢當,不敢當。” “府台公!”雪芹給曹佩之也斟上一杯酒:“還有件事想請您相助。” “請講。” “清明在即,我急於想找到玉瑩之父溫老伯的墳墓,祭掃祭掃。只是這墓地……” “這件事很是應該;不過,雪芹,犯官死囚之墓從無記載,這種事也不便聲張。張書吏。” “嗻!嗻!”張吉貴欠身應承。 “也由你派人查找,要快!” “嗻!嗻!嗻嗻!” 雪芹喜形於色:“事成之後,一定重謝。” “不敢,不敢,還求曹先生再見到尹大人之時,多為府台公美言美言,他日府台公越級高遷,小的也跟著沾光不是。” “哈哈,哈哈……”曹佩之滿意的大笑:“雪芹哪!府衙之中刑房是為中樞,不是那個,那個……啊,我想請你幫我料理刑房案牘,你看如何?” “曹沾初涉仕途,只求府台公不吝賜教。” 張吉貴一愣,面色略顯難堪。 曹佩之有所察覺:“刑房中原來是張書吏支撐著,雪芹初到,今後張書吏還要多多提醒他喲!” “小人願盡綿薄之力。”張書吏嘴裡雖然這麼說,但二目之中已有妒意。 門簾忽被挑起,堂倌上菜:“清蒸鰣魚到。” 曹佩之舉箸相讓:“來來,涼了就沒意思了,魚鱗,吃魚鱗。” 沒過了兩天,雪芹走馬上任了。他在刑房的簽押房裡,翻閱著以往審理過的宗卷,想從中得些知識。 正當他看得入神的時候,張吉貴在門外咳嗽了一聲,然後推門走入室內,他將一本宗卷放在雪芹面前:“曹先生,有位老者叫孫福,狀告他們上元縣的首富張永茂張老爺。府台公請您核實落案。我倒是提醒您先跟張老爺接個頭,聽聽他是怎麼個說法為好。” 第二天一早雪芹按著地址,找到了張永茂的家,但見大門口掛著四個巨大的氣死風的燈籠,上邊都貼著張字,這要是夜裡準能照亮半條街。門外邊有四個家奴站班,一個個怒目橫眉,活像凶神惡煞。雪芹看到這一切,心裡明白,這張永茂不單是本地的首富,肯定還是個土豪劣紳,想到這兒氣就不打一處來,他撩衣邁步上了台階,直奔大門而去,沒料到有兩個家奴比自己動作來得快,二人同時伸手把雪芹攔住:“請問,有何貴幹?” 雪芹告訴他們自己是江寧知府衙門的刑房師爺,找他們家的主人張永茂。 家奴上下打量了雪芹一番,酸不溜丟的問:“能說說為什麼事兒嗎?我好回禀啊。” “有人告他,霸占民女。” “霸占民女,好嘞,請稍候。”家奴扔下這句話,哼哼唧唧地唱著小曲走啦。倒是工夫不大,來了一個穿長袍馬褂的老頭,六十上下胖的留著小鬍子,眼睛雖然不大,但很精神,常言道:“眼是心中苗。”一看就讓人覺得這是個很精明強幹的人。這個人倒挺和氣,見到雪芹先請了個安,然後雙手一抱拳,自我介紹道:“在下賤姓范、范世鐸,我們老爺上杭州游春去了,一時半會兒的回不來,我是本宅的師爺,有什麼事兒大小也能拿個主意。請吧,有什麼事兒請到客廳裡說。”範師爺說完之後肅手相讓。 範師爺引著雪芹來到客廳,這個客廳比當初江寧織造署的萱瑞堂隻大不小。門窗之上都是極細鏤空花雕,多次打了蠟,而且還拋了光,木紋明顯,光韻如脂,廳內全部紅木家具,螺鈿鑲嵌,大理石鑲心兒,多寶閣中一件件陳設,無不價值連城,寶氣珠光奪人二目。雪芹心中暗自想道:“官商,官商,真有巨商敵國者!” 範師爺請雪芹坐下,馬上就有兩個僕人獻上時鮮的水果四盤,各種干果小吃四種,香茶一碗。範師爺伸手讓了讓,然後說:“請曹師爺賜教。” “有一位叫張福的老漢狀告你們老爺強佔他女兒,是怎麼回事?” “噢,就為這件事,我知道,張福老漢到上元縣告過一狀了,官司打輸了,他又告到府裡了,那也贏不了。他女兒是這府裡買的丫環,這孩子跑了,張老漢反來告我們老爺,這不是豈有此理嗎?” 雪芹大為驚訝:“是你們家的丫環,有何為憑?” “賣身契呀。” “你拿來,我看看。” “好好。”范世鐸走到書案前,拉開抽屜馬上就拿出來一紙文書,遞給雪芹。 雪芹看了看確是一紙賣身契,只是張福名下的手紋有些模糊不清。 雪芹無可奈何地離開了張家。他想張福狀子上寫的明明是強佔民女,會是誣告嗎?而且憑白誣告江寧的首富、巨商,他有這份膽量嗎?既然讓核實落案,就一定找一趟張福老漢。在一條骯髒破舊的小巷深處,找到了張福,張福是個小老頭,衣衫襤褸,滿面愁容,鬍子拉碴,一看就是個老實人,窮苦的貧民百姓。張福知道雪芹是知府衙門的師爺之後,“撲通”一聲雙膝跪倒:“曹師爺,我看您面善,一定是個好人,您可得給我們做主啊!” 雪芹扶起老漢:“張老漢請起,有話你慢慢說。” 張福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了一陣子,然後說:“一年多之前,我女兒阿江在門前做針線,正遇見張永茂從門前經過,他故意誇我女兒繡的花兒好,葉兒好的。阿江害怕急忙回來了。可是沒過了三天,就有個範師爺來下聘,說張永茂要討阿江做小妾,阿江才十七歲,張永茂一個老不死的已經六十多歲了,再一說,我女兒已經許了人家了,年底就要過門。我怎麼能一女許兩家。當然回絕了範師爺。可是沒想到當天夜裡他們就來抓人,說我去年就賣了阿江,阿江私自逃回來,故而來抓人,還拿了一張賣身契約為憑。我何曾賣過女兒,又哪裡在賣身契上按過手印,分明是張永茂仗勢欺人,霸占民女……” “可張家說阿江又逃了,如今她人在何處呢?” “這……”張老漢一時語塞。 恰在這時走進來一個青年人。見雪芹在座,他只點了點頭便進到里屋。張老漢緊跟著也追了進去。 雪芹聽見他們在里屋嘁嘁喳喳說了一陣,青年人出來,向雪芹請了個安,一言未發揚長而去。 張老漢也從里屋出來,跟雪芹說:“這就是阿江的女婿,是他把阿江藏起來了。藏在哪裡連我都沒告訴。” 核實只能到此,但是兩造所說完全相反,怎麼落案。雪芹只好來到曹佩之的簽押房裡,向知府大人禀報經過。 曹佩之問雪芹:“這件案子,你打算如何落案呢?” “分明是張永茂仗勢欺人,應該治他個強佔民女的罪。” “有何為憑?” “契約上的手紋只是墨跡不清,並非張老漢的指紋。” “誰人、何物可以證明不是張老漢的指紋?” “這……” “雪芹哪,你坐下。你是初涉仕途不解其中的奧妙,尤其是地方上的事。有句話你一定聽說過,叫'衙門口朝南開,有理沒錢別進來',張老漢一方所訟不實,證據不足,張永茂上元首富,況且他在京里有靠山,連兩江總督尹大人都讓他三分,何況我這小小的四品知府呢?這種事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明白了嗎?再一說,女子總是要出嫁的,是嫁一個窮小子為妻,還是嫁給一個富商為妾,到底哪樣算好呢?我看這種事兒誰心裡都明白。” “……” “唉——好了,好了,你把宗卷交給張書吏,我讓他來了結此案吧。” 雪芹回到自己的房中怨氣難消,他抓過紙筆揮毫寫道:“胡塗官亂判胡塗案。”他看看這幾個字靈感突發,心裡想:“嘿!這不是一回書的回目嗎,《金陵十二釵》中為什麼不能有貪官、污吏、冤獄、豪俠?對,如蒨不是也讓我蒐集軼聞軼事為寫小說。” 雪芹鋪紙提筆正要寫下什麼,房門被推開,張吉貴走了進來,遞給雪芹一份宗卷:“這個案子比較簡單,大人還是請您先訪一訪,將來也好落案。”他說完之後從懷裡掏出來一個五十兩的大寶放在桌上:“這是大人給您的。” “這是什麼錢?”雪芹問張吉貴,張吉貴笑而不答。 雪芹抓起大寶奪門欲出,但被張吉貴急忙攔住。 “曹師爺,你幹什麼去?” “我要問明知府大人。” “曹師爺,有句話您一定聽說過:'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請問,這十萬雪花銀,難道會從天而降嗎?” “贓銀我不能收,請予退回。” “我不敢,我只管送,不管退。” “我親自去退。” 張吉貴二次又把雪芹攔住:“曹師爺,咱們二位往日無冤,近日無仇,請聽我進一句忠言,你把銀子給知府大人退回去,就等於打他的臉,常言道得好:'醬缸里拉不出白布來',如果您非退這一錠大寶不可,莫如再加上一份辭職書,如果不想辭職……望君三思吧。天下的烏鴉您見過哪個是白的。”言罷向房門走去,可到了門口他又回來了:“曹師爺,您剛才說這錠官寶是贓銀,請問有何為憑?這大元寶上刻有贓銀二字嗎?不要憑空給人家捏造罪名,這是知府大人對屬下的賞賜,光明正大,無可厚非。”張吉貴這回說完了走到門口又回來了:“前天我曾經給您提過醒兒,請您到張家去看看。是什麼意思?您得明白,張家住的是小皇宮啊。一個窮小子狀告敵國之富的張永茂……誰輸誰贏還用判嗎?”這回說完張吉貴真走了。 雪芹氣沖牛斗,把元寶抓起來往桌面上“啪”地一砸,愣把木頭砸了一個坑。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鋪上一張紙,抓過一支筆來蘸了點兒墨,在紙上憤然揮毫寫下了“辭職書”三個字,他還想往下寫,可是突然停住了。他在想:我這就辭職回北京嗎?可我到江寧今天才五天哪!我回去之後跟如蒨怎麼說呢?她是多麼盼著我有份差事,有份正經營生啊!可是我跟她說人家容不下我,親戚朋友容不下我,這個世道兒容不下我!來江寧才五天,回去連路費都沒有,李家伯侄還沒有找,溫老伯的墓穴還沒有找到,辭職離開知府衙門,吃什麼?住在哪裡,何以為生呢? “啊!——”雪芹一聲長嘯把筆扔在桌上,寫有辭職書三個字的紙上,濺滿了斑駁墨跡。 幸好知府衙門的訟案不是一個接一個,因為江寧府下還有上元、江寧兩個縣,所以雪芹也就不那麼太忙,忙雖不忙可是他的心境卻很煩很悶。這一天他悶來思飲,自己拿了從北京帶來的酒葫蘆去沽酒,他在酒店的牆上意外地看到了一張“戲報子”。這下觸發了他的記憶:“哎呀!我怎麼會忘了齡哥又回江寧了呢!找李家伯侄、溫老伯的墓穴如大海撈針,可找齡哥並不難啊,全江寧也不過三五個戲班兒,七八家戲館子,找啊!” 雪芹把酒葫蘆存在酒店,轉身直奔秦淮河,因為妓院、酒樓、戲館子多半集中在秦淮河、夫子廟一帶。雪芹找了兩家,人家都說沒有陳三善這個人,雪芹又不敢說他原來叫十三齡,萬一江寧也在緝拿逃犯呢? 雪芹又走了一家,在後台先遇見一個半大小子,看年紀極似當年在江邊跟自己撮土為盟的十三齡。半大小子問明雪芹的來意之後,上上下下打量了雪芹一個夠,然後說了一句:“您等著。”轉身而去。 雪芹心里挺高興,心想八成是找著啦!等的工夫不大,來了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他跟雪芹恭恭手:“這位爺,是您找陳三善嗎?” 雪芹點頭稱是。 “您找他幹什麼?” 一句話就把雪芹給問住了。 “幹什麼?這,這怎麼說呢?” 沒容雪芹說清楚,那漢子又問:您是從京里來的吧?就您一位嗎?住在什麼地方……等等等等,提出一連串的問題。 雪芹聽這話音兒,看這意思他心裡明白了,十三齡是在逃犯,戲班裡的人又以“義”字為重,人家的詢問,或者說是盤查,是有道理的,雪芹想到這兒,索性把自己合盤托出,他跟那個漢子說:“我姓曹,名沾,犯官江寧織造曹顒便是家嚴,我跟齡哥兒是一個頭磕在地上的盟兄弟,如今我重返江寧,故此特來尋他。” 那個漢子聽到這兒,微微一笑:“陳三善這個人,我們好像聽說過……”他想了想,接著說:“這麼著吧,這位爺,您先買張票上前台聽戲去,我設法給您找找,找著了更好,找不著您也算沒白來一趟,如何?” “好,就這麼辦。”雪芹心裡明白,人家並不是一百個放心自己,所以說完之後,轉身出了後台,到前門買了張票,找好了座位坐下聽戲,茶房沏茶、擺水果一應如舊,雪芹照常付賬。折子戲一出接一出,沒有什麼動靜。大軸開場了,名角初次出台亮相,看客們全神貫注,齊聲喝彩之際,雪芹覺得自己的肩頭被人輕輕地拍了一下,雪芹急忙回頭,但見有個漢子正從座位的夾道中,向門口走去。雪芹沉住氣,看準了那漢子的身高、體形極似十三齡,雪芹才起身跟了出去。那人在前,雪芹在後,跟到一條黑乎乎極為僻靜的小巷口,那人猛地站住,迅速地一回身,一安到地:“請沾哥安!” 雪芹聽到這從小就听熟的語聲,真像一聲春雷從天而降,他不顧一切地躥過去,抱住那人,雙膝跪倒,大聲地喊了一句:“我的哥哥呀!”接著便是淚雨橫飛痛哭失聲了,他真想把這些年來的痛苦、愁悶、積怨和傷感,一股腦兒地都順著眼淚哭出來,哭個痛快,哭個乾淨。 十三齡更是熱淚滾滾,他跪下一條腿,緊緊抱住雪芹,除去為他擦拭淚水,竟找不出一句安慰或者是解勸的話來。 將近三更天了,十三齡帶著雪芹來到秦淮河邊上的一家小酒店,店名叫作“二友軒”,這家小酒店除去賣酒,還賣湯麵。十三齡晚上散了戲,幾乎天天來這兒宵夜,白天也是經常的來碗湯麵充飢。所以他跟店老闆不但很熟,可以說是知遇之交。 十三齡把雪芹帶到這裡,找老闆要了幾個澆頭當酒菜,三斤黃酒,還要了兩碗長魚麵。 老闆自去安排停當。 十三齡跟雪芹兩個人找了一張靠近河邊的座位坐下,邊喝酒邊敘舊。雪芹從紫雨慘死,嫣梅南逃,玉瑩、墨雲被逐,以及二次抄家之後的事都細說了一遍,再說到這次下江南,在江寧知府衙門當差,受氣不說還得同流合污。自己是真想離開這黑暗的官場。 十三齡聽完雪芹的敘述之後,對京里發生的事無限感慨,還不時地陪著掉眼淚,說到今後,十三齡搖了搖頭說:“給你湊筆路費回北京我能辦得到,可是你不能走,咱們倆從小一塊兒長大,我太明白你了。可是別人不明白你,平郡王府的老福晉可不是不疼你的人,結果如何,這誤會到你表哥臨終都解不開,你說說……如今有一個人,你可千萬不能讓她再傷心、再誤解啦。” “誰?”雪芹一愣。 “如蒨姑娘。” 雪芹頻頻的點頭。 “忍字是心上一把刀,刀扎在心上能好受嗎?可是為了你惟一的親人,你得忍哪,何況李家伯侄還沒有下落,溫大人的墓地……”十三齡說著說著停了下來,他看了半天雪芹:“你的小說,只為女子昭傳,我覺乎著好像還缺了點什麼。官府的黑暗,皇權稱霸,這不也是可以大書而特書的內容嗎?” “有道理。”雪芹點頭。 “光有道理不行,你得跟他們糗在一起,看透了他們的黑心有多黑。” “哈哈,哈哈……”十三齡說得雪芹開懷大笑;“齡哥,經你這麼一開導,我這心裡可是豁亮多了。我就跟曹佩之、張吉貴這兩個狗官再糗一程子。” 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他們連說帶喝已然東方破曉了。一個人又吃了一碗麵,十三齡跟雪芹便離開了二友軒,這麼早大街上還沒有什麼人,只有賣菜的,挑著菜擔子,“嘿呀!嘿”的沿街而過,十三齡跟雪芹說:“走,咱們倆洗個澡,再睡一覺,晚上聽我唱戲去。” “對,這回咱哥兒倆得好好的盤桓幾天。”雪芹的話音未落,就見從一條小巷子裡湧出一夥人來,這夥惡豪奴抓住一個女孩子,用布堵住嘴,推推搡搡從雪芹、十三齡面前經過,後面跟著的是張永茂家的師爺范世鐸,他看見雪芹不但面無懼色,反而走過來嬉皮笑臉地說:“那丫頭便是阿江,跑不掉的,抓住了。嘻嘻,曹師爺,再會,再會。”轉身走了。 把個曹雪芹氣得臉都白了。十三齡怕他一時氣憤而動武,先把雪芹的胳膊抓住:“張永茂是皇商,歷任的兩江總督無不讓他三分。咱鬥不過他,那女孩兒咱也救不了。你萬不能輕舉妄動,拿著雞蛋碰石頭。” 雪芹氣得一跺腳:“黑虎馮三要在江寧,取張永茂的狗頭,能似探囊取物易如反掌!” 十三齡一伸手摀住雪芹的嘴。 雪芹又接了一個案子,原告叫李鰲,就在這秦淮河上以捕魚為業,他有一對孿生女兒荷香、藕香。今年正好十八歲,生得十分姣好,雖屬小家碧玉,卻顯得風姿綽約月貌花容,更兼青春妙齡荳蔻年華,在這秦淮河上是有名的一對出水芙蓉。 有一天天氣很熱,女孩子都光了腳,穿了短褲,露著雙臂在船上捕魚,過了一會兒飄飄蕩盪地過來一隻花船。船上的遊客原來是江寧縣的縣太爺,在秦淮河上乘風涼,他身邊還有兩名歌妓陪著,一個彈著琵琶,一個品著玉簫,縣太爺納涼賞樂極盡風雅。可是當他看到二香姐妹之後,立刻一陣淫念突起,慾火中燒,他讓停了船,把陪行的師爺叫過來耳語了幾句,師爺點頭棄舟上了岸,花船慢慢地搖走了。 師爺在岸上,走到離李鰲漁船很近的地方停住腳步,他先向李鰲恭恭手:“借問老大,可有鮮魚嗎?” “天旱水淺,我們剛剛出來,還沒有魚上網呢。”李鰲在船上,手裡一邊整理著魚網,一邊回答。 “不妨,不妨,請教老大尊姓啊?” “我叫李鰲,在秦淮河上打魚有年了,這兩岸的住戶,水上人家都認得我。” 這師爺一面和李鰲搭著話,一面用兩隻眼睛死盯著二香,李鰲的心裡就老大的不高興。沒想到那師爺又問道:“船上的兩位姑娘是你什麼人啊?” “女兒!”李鰲故意把魚網撒向岸邊師爺的腳下,河水一濺,濺了師爺一臉一身,豈料這東西滿不在乎,掏出手帕來擦了擦臉,他還問:“好漂亮啊,請問可曾許下婆家啦?我想一定沒有,一定沒有。” 李鰲心裡罵了一句:“狗娘養的!這小子決不是個好人。”再開口時話就不好聽了:“告訴你,我們賣魚不賣人,你要敢再囉嗦,把你網下河來可別怪我。” 那師爺並不後退,反而往前湊了湊:“李老大,你不要傻,自古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替你這兩位千金保個媒總可以吧。”他用手向下游指了指:“剛才過去的那隻花船,你看見了吧?那上邊坐的就是咱們江寧縣的正堂杜大老爺,你要跟他結了親,下半輩子還用打魚嗎?受苦受累的。” “對不起,我們高攀不上。”李鰲一揚手,荷香搖櫓,藕香一篙點水,漁船轉向離岸而去。 那師爺還在後邊追著喊:“哎,老大,李老大!……” 這件事兒也就這麼過去了,誰也沒往心裡去。可是沒過了幾天,突然岸上來了一個媒婆子,還坐了一乘二人抬的小轎,後頭跟著兩個使喚小子,手裡都捧著彩禮。 那媒婆站在岸上喊:“李老大,你上岸來,我有喜事跟你說。” 李鰲一看,就明白了,敢情上回那檔子事兒沒完,他也站在船上喊:“你是乾什麼的?我又不認識你?” “我也不能嚷嚷啊,你上岸來。” 荷香小聲地說:“讓她上船來。” 藕香也說:“讓那兩個東西也上來。咱們好收拾他們。” 李鰲點點頭把船搖到岸邊跟媒婆說:“你上船來吧,咱們坐下慢慢說,船上有茶。”說著搭上跳板。 媒婆和兩個使喚小子果然都上了船。 媒婆自我介紹:“我是縣衙門裡的官媒,我姓賴,他們都叫我賴媽媽,李老大,我是來給你道喜的,咱們江寧縣的縣太爺久慕你家兩個姑娘的芳名,想討她們姐妹為妾。今天讓我送來了花紅彩禮四百兩,還有衣料、首飾,光是鐲子每人就是……” “你先等等,我問一聲,你們老爺多大年紀了?” “五十七。” “一討小老婆就是倆倆的討?” “對啊。” “你當初也是跟你媽一塊嫁的一個男人嗎?” “嘿!你這叫人話嗎?” “跟不解人事的人,說人話你能聽得懂嗎?” “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這時荷香拿了一條黃鱔放在賴婆子的身後,然後故意驚呼:“哎呀!蛇!一條大蛇怎麼上船啦!” “啊!”賴媒婆大驚,手扶船板想站起來,不料正按在黃鱔的身上:“我的媽呀!”藕香就勢用力一踩船舷,小船左右顛簸,賴婆子和一個家人跌下河去。 荷香問另一個家人:“管家大人,你會不會水呀?” “不不不,我不會。”那小子嚇得面色如土。 “你會水,還不下去救人啊!”藕香用身子一靠把那家人也扛下水去。 圍觀的漁民們哈哈大笑。 有幾個小伙子起哄:“下水撈元寶去,想發財的跟我來!”紛紛跳下河去。 李鰲藉此機會,和兩個女兒搖著船也走了。 賴婆子跟那兩個使喚小子,回到縣衙門真成了三隻落湯雞,站在縣太爺跟前告狀,縣太爺勃然大怒,把桌子敲得山響:“反了!反了!給臉不要的東西。捕快把那大膽的李鰲給我抓來!” “是!”捕快答應一聲轉身要走,但是被師爺攔住:“且慢!且慢!” 杜知縣問:“怎麼回事?” “這個李鰲抓不得。” “怎見得?” “第一,師出無名,他犯了什麼法,縣衙門抓人。第二,這些漁民不好對付,成幫結夥一擁而上,杜老爺,眼前的這三個人不就是前車之鑑嗎?” “依你這麼一說,本官只能落個人財兩空,吹燈拔蠟嘍?” “非也,非也。不然,不然。” “哎呀,你就快說吧!” “是是,上回您不是說府裡有消息,乾隆爺要南巡讓咱準備接駕嗎?咱們就以訓練歌姬為名,普選民間美女,將李鰲的兩個女兒登記入冊,等人集中之後,您不是愛留誰就留誰,愛送誰就送誰嗎?” “啊!妙,妙。師爺真我智囊也,勝過臥龍不讓鳳雛。好,馬上照計而行,就這麼辦啦!” 江寧縣選歌姬的告示普遍下發了,管秦淮河一帶的地方,正式通知李鰲他的兩個女兒,李荷香、李藕香均被選中,已然登記入冊,三日後集中學歌習舞。 李鰲接到通知也傻眼了,幸好水上人家自古以來就是成幫成夥,和睦團結都講義氣。大夥給他出主意,求人寫狀子,上知府衙門去告江寧縣知縣:假公濟私,霸占民女。可也有人說,他們官官相護告不倒他,但是另外有人說,還有兩江總督衙門哪。尹大人四督江南總不能說不是個清官吧?不管怎麼樣,先爭個原告決沒虧吃。於是求人寫了狀子遞到知府衙門。 雪芹懷裡揣著李鰲的狀子,沿著秦淮河由東往西找李鰲,見了漁船便問,見了花船也打聽,好不容易終於找到了。原來李鰲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濃眉闊目,很重的絡腮鬍子,不聽他的口音,一定讓你以為他是山東大漢。 李鰲聽說這位是知府衙門來的刑房師爺,心里挺高興。 “走吧,曹師爺,到我家去談,我剛打上來一條五斤重的桂魚,還有白鱔,咱們正好下酒。離這兒不遠,不過五里多地。” 雪芹連連擺手:“算了吧,我跑了不下兩個五里多地了,咱們還是船上談談吧。太累了!” “也好,也好。”李鰲搭了跳板,雪芹上得船來,二人坐定,雪芹聽李鰲講述以上那段往事。 聽完了之後雪芹搖搖頭,嘆了口氣:“船老大,你這場官司贏不了啊。” “怎麼?”李鰲眨眨眼睛。 “先別急,你聽我說,你告杜知縣假公濟私霸占民女,你有憑據嗎?” “他兩次派人來提親……” 雪芹一揚手攔住了李鰲的話:“提親是提親,選歌姬是選歌姬,這是兩件事,其中並無淵源可尋,況且選歌姬是為皇上選歌姬,誰敢說個不字?” 幾句話問得李鰲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我還得告訴你,無憑無據誣告官長,可也是有罪的,而且罪責還不輕,這在大清律上是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這……” “鬧不好把你掐監入獄、杖責流徙。兩個女兒呢,入選入圍,結局如何誰能預料?” “啊!……”偌大的一條漢子,不但一時語塞,面色煞白,連汗都下來了。須臾之後,李鰲說:“曹師爺,我們這些粗人不懂啊!多虧您給我講解。看得出來您是個好人,您還得救救我們父女三人哪!”李鰲說著就要跪下磕頭,雪芹手快一把拽住:“你們家,就你們父女三人嗎?” “可不,孩子她媽三年前就過世啦。” “二香的外婆家?……” “在無錫,外公、外婆、姨舅都有。” 雪芹一拍李鰲那寬厚的肩頭:“水上人家,游來游去,你們為什麼不走。打魚為業,有水便有魚,太湖豈不更好。” “哎呀!多謝先生一言提醒。”李鰲又要跪下…… 李鰲的狀子放在曹佩之簽押房的書案上。曹佩之信手翻閱了一下。然後聽雪芹陳述核實調查的經過,這回雪芹多了個心眼兒,他把出主意放走李家父女的事兒沒說。只說杜知縣假公濟私,要強佔人家兩個女兒為妾的經過,最後提出要製裁杜知縣,起碼也要嚴加訓斥。並且要把二香的名子在入選的花名冊中除掉。 曹佩之聽完之後,開始也挺生氣,他覺得這個杜知縣一定是要擁二美共入羅帷,想必是色鬼無疑的了,這種酒色之徒自然難當重任。可是他猛然想起,杜知縣到任之初,曾經給自己送過一份厚禮,其中還暗藏了四隻金錠! “這……豈能製裁?再一說人家納妾又不犯法?”曹佩之想到這兒,瞪了一眼雪芹,他搭拉著臉子說:“江寧縣要娶小老婆,這並不犯法,兩次求聘未成也就算了,又何必非跟選歌姬拉扯上呢?” “這是人家在狀子上這麼寫的。”雪芹頂了一句。 “這就叫作'刁民',無憑無據,信口開河,任意攀扯,調詞駕訟。你讓我訓斥江寧縣,人家必然矢口否認,難道讓我跟他三頭六面的對證不成?不對證可怎麼讓我下這個台?你要懂得無端訓斥下屬,也有礙於同僚之間的和睦,此其一。其二,從選歌姬的花名冊中除去李家二香的名字,這話誰敢說?伺候皇上的人我不敢擅自刪減,再一說,李家二香既然號稱一對出水芙蓉,定然是真美。真美的女子定會受到皇上的寵幸,將來也許是貴妃、是娘娘,亦未可知啊!這不是大好事嗎?” 雪芹心裡也明白,這案子怎麼不了杜知縣,但是,既有狀子告他就不能不了了之啊?因此他問曹佩之:“曹大人,照您的意思,該如何落案呢?” 曹佩之抓了抓腦瓜皮:“你先把宗卷放下,讓我再琢磨琢磨,你先去歇歇吧。” “嗻。”雪芹請了個安,轉身離去。可是他剛走到門口,忽然又被曹佩之叫住:“哎,你等等。” 雪芹轉回身來問:“大人想出落案的辦法來啦?” “不不,雪芹,你坐下。” “嗻。”雪芹找了把椅子坐下。 “江寧縣選歌姬之舉倒給我提了個醒兒,他們在準備接駕,難道咱們府就不接駕嗎?” 雪芹只管聽,沒有答話。 “江寧縣獻歌獻舞,咱們呢,獻戲。聽說在這方面你很內行,蘇州織造署不是代管培育戲子嗎,你跟張書吏跑一趟,採買十名女戲子回來,咱們找人教她們幾齣戲,還來得及。帶上點銀子,明日就起程如何?” 曹佩之一提到蘇州,雪芹馬上想到李家伯侄也許回了蘇州了,因為李煦在蘇州幾十年有許多友好,總能幫他們伯侄一把,對,機會難得,得去這趟蘇州買戲子。於是,他馬上站起來,一安到地:“嗻嗻,我馬上通知張書吏,支銀子,明早動身。” 蘇州葑門內,葑溪碧水粼粼,波平如鏡,船隻往來,川流不息。寬大的河埠上便是蘇州織造署。雪芹垂頭喪氣地走出織造署大門,張書吏迎了上去:“李老爺下落如何?” “唉,李家伯侄沒有下落且不說,蘇州織造也不肯幫我們採辦歌女。因為都知道聖上要南巡,都要採辦歌女,蘇州織造自然應接不暇,這也難怪人家。話雖如此,可咱們回去怎麼向曹大人交差呢?” 張吉貴一樂:“曹師爺,別著急,您上街去逛逛,我自有辦法。” “你有什麼辦法?” “如今聖上要下江南,誰不奉駕承歡,蘇州織造署既然忙不過來,莫如咱們自己動手,大街小巷貼出告示,找家酒樓,由歌女自己來投,由您親自來選,如何?” “這倒是個解法。”雪芹欣然允諾。 過了兩天之後,張吉貴包下了一座酒樓,把雪芹安置在樓上,還備辦了幾樣下酒的涼菜,一壇子遠年陳酒。緊接著張吉貴帶上來一個女孩兒:“曹師爺,這姑娘名叫鳳官,嗓子不錯,怎麼樣,讓她唱一段,您先聽聽?” “好,好。”雪芹頻頻地點頭。 “唱什麼拿手,你就唱吧。”張吉貴說完也坐了下來。呷了一口酒。挾了一隻油爆蝦扔在嘴裡。 鳳官懷抱三弦,調動宮商唱道: 果然音韻悠揚,字正腔圓,聽得雪芹滿心喜悅拍手稱快。 “鳳姑娘你先下樓歇會兒吧!”鳳官去後張吉貴笑問雪芹:“怎麼樣?” “好!只是人家願不願去江寧呢?!” “重賞之下嘛,必有勇夫。只要多出錢,沒有辦不成的!”張吉貴說完對一個僕人使了個眼色:“你去辦吧。”僕人會意應聲轉身下樓。 “再來一個。”張吉貴朝樓下喊了一聲。 “來啦。”應聲之後,從樓下走上來另一個姑娘,她身材苗條,體態風流,圓圓的一雙大眼睛,厚厚的朱唇,手裡拿著一隻琵琶,看了雪芹一眼,道了個萬福。 雪芹一愣,他心裡說:“這不就是紫雨嗎?” 張吉貴在旁邊說:“你也是一樣,什麼拿手就唱什麼吧。” 那姑娘說:“我唱《三枝梅》。” 雪芹不覺脫口而出:“《三枝梅》?” 張吉貴不知內情:“怎麼,您不愛聽?” “不不,愛聽,愛聽,唱吧。” “是。”那姑娘坐在雪芹對面,懷抱琵琶按動宮商,調準絲弦,然後唱道: 通過這歌聲,雪芹完全沉浸在對紫雨的追憶之中,紫雨被逐,紫雨墜樓,紫雨臨終時對自己的囑託……所以歌聲已然結束,他卻毫無知覺。倒是從樓下傳來的一陣哭喊之聲,驚醒了雪芹,他猛地站起來衝到樓道口,向下俯視。 只見一個小院落中,張吉貴的僕人和兩個衙役正在搶擄鳳官。雪芹一見勃然變色:“這是乾什麼?” “採辦歌女啊!”張吉貴訥訥地說。 “哼!” “哎哎!哎……”張吉貴攔阻不及。雪芹早已衝下樓去。 雪芹來到鳳官家中的小院落,看見張吉貴的僕人和兩名衙役,正強逼鳳官母女在契約上畫押。 雪芹滿面怒容上前劈手奪過賣身契,三把兩把扯得粉碎。 鳳官母女見狀,跪在地上,連連給雪芹磕頭:“這位老爺,救命的恩人哪!” 此時張吉貴也已趕到,悄聲跟雪芹說:“若不如此,只怕是買不到歌女的。” “這種買法,曹某誓死不為!” 雪芹一怒之下自己單獨回到江寧,向知府大人曹佩之禀告去蘇州採辦歌女的情形:“蘇州有些女孩子的確聰明靈秀,能歌善舞,只是大都不願賣身充當戲子。這件差事,小的實在是礙難辦到!” “一個也沒買到?”曹佩之笑瞇瞇地問。 “嗻!一個也沒買到。” 曹佩之慢條斯理地站起身來,用手把後窗戶猛地推開,雪芹看到十名歌女站在院中,鳳官和那個像紫雨的女孩均在其中。 雪芹一陣怒火中燒,搶上一步:“曹大人,張吉貴不是買人,這些人都是搶來的!” “什麼?搶來的,她們都在賣身契上畫過押。不要嫉賢妒能吧。” “什麼,是我嫉賢妒能……” “老賢侄,你坐下。”曹佩之一揮手,自有僕人關上窗戶:“請問當年聖祖仁皇帝六巡江南,府上接駕四次,每日有四台戲文日夜演唱,那麼眾多的戲子都是自願來投的麼?一個強迫的也沒有?” “這……” “你還年輕,很氣盛,要好好的磨練哪!落筆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那是書癡。好了好了,一路勞乏,你下去歇著去吧。” 雪芹請了個安轉身欲走,不料又被曹佩之叫住:“哎,你等等,差點兒忘了,你們老泰山託人給你帶了封信來。你拿去看看吧。”曹佩之說著從桌上取了一封信,遞給雪芹。 雪芹接過信來一看,信封並沒有封口,想必曹佩之是看過了的,那也就沒有背著他的必要了,雪芹取出信來展讀,信紙上只寫了兩句話,其實是一副對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亦文章。” 雪芹讀罷,曹佩之搖頭晃腦,似乎頗有同感的說:“中肯哪中肯。金石之言,墜地有聲啊!” 當天的晚上,在曹知府的外書房,張吉貴正與曹佩之在燈下小酌。 曹佩之喝了一口酒,吃了一粒花生米,滿臉的不高興,嘆了口氣說:“真煩死我了,我真想打發他馬上回北京。” “不可,不可。”張吉貴正顏厲色地說。 “怎麼?” “您忘了他跟兩江總督尹大人是什麼關係了嗎?” “噢——多謝一言提醒。” “真讓他走了,您跟在北京的親戚怎麼說呢?人家必定是翁婿之情。” “可是啊,我表哥在來信中也是一再的託付……怎麼處置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呢?真成了我的一塊心病啦。” “這……”張吉貴想了想:“讓他自己走,怎麼樣?” 曹佩之茫然不解:“讓他自己怎麼個走法兒?” “讓他單管宗卷、檔案。” “妙!坐冷板凳,不接觸外界,不惹是生非。好,好,好主意。刑房師爺一職就由你來繼任。” 張吉貴馬上趴在地上給曹佩之磕了個頭:“大人真是我的重生父母,再造的爹娘!” “不敢當,不敢當!” 雪芹遷住在宗卷庫的外屋,房舍狹窄陰暗潮濕,而且三面都是齊房高的宗卷櫃。跟監牢獄好像沒什麼區別。 雪芹在燈下喝著悶酒。張吉貴不打招呼破門而入:“曹書吏,此案已結,宗卷編號歸檔不要搞亂嘍。” “是,張師爺。”雪芹有意諷刺他。 “嗯,識時務者為俊傑,甘為人下也是美德,好,很好。閒下來咱們喝兩盅,我好好的開導開導你,事在人為嘛,啊。”言罷昂然離去。 “呸!”雪芹又好氣,又好笑:“小人得志,恬不知恥。” 雪芹把十三齡邀到二友軒小酒館裡。二人對坐桌邊喝著酒,雪芹唉聲嘆氣滿面愁雲。 “沾哥兒,又怎麼了?” “我想了一夜,三十六計以走為上,我還是回北京的好,我實在無法跟這些祿蠹為伍,曹知府又讓我管宗卷、管檔案……” 十三齡一拍桌子。 “好啊!” “還好哪?” “當然好,管宗卷很清閒,你有足夠的時間寫書,又能多聽聽、多看看官府的黑暗,用他們那些驚人的醜聞,在你的書裡,再寫這麼一兩個貪官、祿蠹,要知道帝王昏庸無道,不是他一人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他手下得有一批爪牙,就拿眼下皇上要下江南來說,一路之上到處都在建行宮,大興土木。錢從何處來,還不是民脂民膏,咱哥兒倆無話不談,也能推心置腹,你想想,當年康熙南巡的時候留下了兩句話……” “三叉河口築帝家,金錢濫用比泥沙。”雪芹說。 “對呀!兄弟,府上是受害者,你呢?你為什麼如今算是犯官後裔?你犯了誰家的王法啦?你說?” “是啊,所以在北京我才寫了張條幅:'苦海冤河。'” “唉——寫條幅沒有用,你得把它的內容寫到書裡去,讓眾多的人看,讓眾多的人知道。” “對,多謝齡哥提醒,我應該借傅恆家娘娘省親之舉寫康熙南巡。” “對啊!你想想每月有固定的收入,書成之後找個書商把書印出來,了結一件大事。閒暇之時可以舊地重遊,江寧織造署已經改為行宮了,別人不能進去,你能啊。” “我?……憑什麼?” “就憑你是知府衙門的師爺,你有證明身份的文書,再給看門的幾千錢。” “能行吧?” “十拿十穩,板上釘釘。” 過了兩天,雪芹果然來到漢府街原織造署的舊址,他給看門人看了證明,又給了一塊銀子。看門人點頭哈腰地請雪芹走入行宮。 果然行宮正在準備油飾裝修,有的地方已經搭上了腳手架。再往裡走便是一座空園,荒草滿徑秋色淒然,此刻天不作美竟是細雨霏霏,雪芹獨步其中脈衝血湧百感交集,他口中喃喃的吟道:“人非物換流光逝,歸燕來尋舊時巢!”他從身邊取出繡春特製的毛筆和幾張白紙遂寫道: 雪芹一聲長號:“老祖宗,二十二年啦!您孫子來看望您來了,您知道嗎?”一陣悲從中來哭倒於地:“老祖宗……” 雪芹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行宮。 雪芹像遊魂似的沿街而行,經過夫子廟,來到秦淮河邊上二友軒小酒館。 堂倌迎上來:“曹先生,今天就您一位?” “啊,來半只鹹水鴨子、一斤黃酒。” “好嘞。”堂倌自去備辦。 雪芹還在靠近河邊的老地方坐下,霎時酒菜已到,他自斟自飲借酒澆愁。 河水中只有兩三隻來往的花船駛過。 突然一隻較大的花船駛來,船上的嫖客、歌妓交杯換盞打情罵俏,獨有一個歌妓懷抱瑟琶,自彈自唱江南小曲《三枝梅》。 雪芹先是一愣,他自言自語地說:“這聲音好熟啊!” 花船緩緩而過,船上彈唱的歌妓酷似嫣梅。雪芹憑空眺望,不由得大吼一聲:“是表妹嫣梅!” 雪芹給堂倌扔下一塊銀子衝出門去。 他沿著河邊追趕那隻花船,追了一段路前面便都是住房,不能通行,正當他焦急萬狀之際,正好來了一艘小船,雪芹急切地在岸邊呼叫:“船家,船家!渡我追上前面的花船,多少錢都行,快過來!” 船家把船搖靠了岸,雪芹不等搭跳一躍躥上船去,經此一振,船身左右顛簸不定,船家很不高興:“什麼事這麼急,不就是為個婊子嗎,跌下河去不值得。” “老大,我是為我失散多年的表妹,請你快開船吧!” “真的,好好。”船家搖櫓起航。 這樣一來就耽誤了時間,遠遠望去花船已經靠岸。嫖客、歌妓們魚貫上岸走進一個小門,自有傭人將門關閉。 小船趕到,雪芹棄舟上岸,捶叫小門:“開門!開門!”可惜無人應聲。 船家向雪芹點手:“不要急,這一定是那個妓館的後門,沒有人支應著,我渡你過河,到妓館的前門去找找,一定可以找到。” “對,有道理。” “你慢一點兒跳,先生!” 雪芹二次登舟,小船向對岸搖去。 雪芹來到前街,妓館是有兩三家,但是跟那個後門又對不上號。 雪芹走到一家妓館門前打聽:“請問你們這家妓館有後門嗎?” “沿河的房子幾乎家家都有後門,沒有後門的很少。” “我想找我表妹嫣梅,我看見她剛進了後門。” “沒有,我們這裡沒有剛回來姑娘。也沒叫這個名字的。” 雪芹又去問了兩家,回答都是一樣。 他很懊喪,低著頭沿街漫步,忽然他停住腳:“對呀!這種事應該找齡哥!” 戲園子正在演出,雪芹找到後台跟戲班裡的人打聽:“勞駕,我找陳三善。” 那人一指:“那不,正勾著臉兒哪。” 十三齡看見了雪芹向他點手,雪芹湊了過去。但因前面的鑼鼓聲、演唱聲十分嘈雜,雪芹只好和十三齡耳語。 十三齡頻頻點頭。最後說了句:“明天一早。” 第二天一大早,十三齡帶著雪芹在串妓院。 妓院的老鴇子說:“有的時候客人請吃花酒,被請的客人帶來許多姑娘,是張三還是李四我們也不知道,你找的這個姑娘,反正我們這裡沒這麼個人。” 他們又找了一家。 老鴇子說:“姑娘們誰也不用真名實姓,都有花名,你們知道她的花名嗎?” 雪芹搖頭。 他們又找了一家,遇見一個好心的伙計,他說:“你們二位說說這姑娘的年紀、面貌,我認識的人很多。” 一言提醒了雪芹:“對對,年紀二十多歲,中等身材,有一雙很好看的大眼睛,能彈能唱……” “北京口音?” “對!沒錯!”雪芹異常興奮。 “這姑娘叫鳳梅。” “啊!還有個梅字。”十三齡也很高興。 “只是此刻她不在,被客人叫條子陪花酒去了。” “哪家館子?”雪芹急切地問。 “好像是六朝居。” “好,我們去找。”雪芹扔給伙計一塊碎銀子,拉上十三齡扭頭就跑。 雪芹大喜過望,拉著十三齡跑到六朝居的樓上,堂倌迎上:“幾位?先生。” “我們找人。”雪芹推開堂倌,一間一間的撩開門簾查看,一間沒有又找一間…… 有的客人莫名其妙。 有的客人惡聲唾罵:“精神病!什麼東西!” 有的客人不依,追出來準備動武,十三齡給人家作揖、請安、賠禮道歉。 …… 結果沒有找到,雪芹和十三齡站在六朝居門口,急得雪芹瞪著兩眼,滿頭大汗。十三齡勸他:“別著急,大不了咱們回妓館再等好了,她總歸會回來的。” “唉——”雪芹只好跟上十三齡重回妓館。 剛才那個伙計還在門口,雪芹迎上去問:“六朝居沒有啊,我們剛剛去找過。” “哎啊,夫子廟上有十幾家大館子,也許又到別家去了呢。” 他們正說著老鴇子出來了:“什麼事啊?” 伙計說:“這二位先生要找鳳梅。聽口音像是從京里來的。” 老鴇子挺客氣:“那就請到鳳梅的屋裡等吧,別在街上站著。” “也好。”雪芹答應著與十三齡跟著鴇母走進妓館。 老鴇子推開一間屋門:“二位請吧,這就是鳳梅的房間。” 雪芹與十三齡走了進去。雪芹四處察看之後跟十三齡說:“佈置得倒也不俗,像是嫣梅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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