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悲情曹雪芹

第7章 第六章暖日烘梅苦未蘇

悲情曹雪芹 徐淦生 42449 2018-03-16
一把火燒了曹宜的家,弄得曹桑格也無處安身了,只好找了一家旅店暫住,是三間西屋,兩明一暗。 曹桑格在銀庫裡該了一天的班兒,吃不得吃,喝不得喝,連個躺會兒、直直腰的地方都沒有,偌大的庫房還挺冷。好容易熬到換班兒的時辰才算離開了銀庫,他手裡提溜著一個口袋,這口袋本來就不輕,越走越重,心想僱輛車吧,可天天車來車往的也挑費不起呀。唉,還是走吧,累得他腰酸腿疼,拉著大胯,顯得很是疲乏的樣子,走進旅店的西屋。把口袋咣啷一聲放在桌上。 三太太聽見響動,從里間屋迎了出來:“回來了。” “啊,回來了。沏好茶了沒有?都快渴死我啦。” 三太太把沏好的茶倒了一碗,連茶壺一塊兒送到桌上的口袋旁邊,她聞到一股異味。 “喲!怎麼這麼臭啊?你放屁了?”

“你才放屁了呢。是這口袋裡元寶泛出來的味兒。” “啊呀!那還不快拿出去。” “什麼,拿出去?吃飯住店全指著它呢。丟了怎麼辦?” “那也不能擱到桌上供著啊。”三太太用兩個手指頭提溜著口袋嘴兒,給扔到牆旮旯兒裡了。 “嘿,三太太,您還別嫌髒,往後我天天回來,您都得刷這帶屎糞花的臭元寶。” “呸!你想得可倒美。” “不洗?你吃什麼?喝什麼?穿什麼?戴什麼?” “嘿嘿,嘿嘿……”三太太一陣冷笑:“我娘家雖說比不上江寧織造曹家,可在內務府也算有一號的人家兒,不至於管不起我的吃喝穿戴吧,三老爺,我還別不告訴您,姑奶奶回娘家喀了,您自個兒天天刷您的臭元寶吧!”三太太說完,一扭屁股回里間屋收拾東西去了。

曹桑格“啪”地一拍桌子:“你!你敢!還反了你啦!” 曹桑格一聲斷喝,並沒有嚇住三太太。三太太止步回身,衝著曹桑格微微一樂:“三老爺,我勸您暫息雷霆之怒,慢發虎狼之威,您自個兒好好想想,您能跟誰比,比你大爺曹宜,護軍參領、三品大員,執掌兩千多人馬保衛皇城。比你一奶同胞的親兄弟曹頫,人家是江寧織造、欽差大臣,當年跟兩江總督都平起平坐,如今雖然氣兒微了點兒,可架不住有好親戚啊!連我這婦道人家都知道,小平郡王福彭跟當今萬歲爺是發小兒,不但過從甚密,幾乎是無話不說,老四复官江寧,還不是皇上一句話的事嗎?興許明天早晨一睜眼,就聖旨下啦。可您哪?您又把人家給得罪苦啦!唉——”三太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三老爺呀三老爺,您這些年混得可真不賴,家不住了,改了住店了,廚房沒有了,改了下飯館了,早晨您是頂著星星兒走,晚上您是踏著月色歸,吃完了晚上這頓狗食,還得刷您那臭元寶,就算你一天能背回來幾個元寶,可你也不能天天該班啊,一個月下來也無非是幾百兩銀子,比比人家,翻手是錢,覆手也是錢,動輒就是十萬八萬。百八十萬也只是談笑一揮間!……”

三太太的幾句話,把個曹桑格羞得無地自容,他一陣惱羞成怒,氣火攻心,大聲的罵了一句:“渾賬,你想氣死我嗎!”他伸手去拍桌子,震得茶壺蓋兒掉在桌面上,他想抓起茶壺來摔了它,沒看準,把手指頭擩到茶壺裡頭了,這下把他可真給燙著啦:“哎喲!哎喲!燙死我啦!”他把手縮回來,一氣之下用胳膊一胡嚕,連茶壺帶茶碗全摔在地上,都摔了個粉粉碎。 三太太見狀拉開屋門喊茶房:“伙計!伙計!……” 曹桑格趕快過去關上門:“你叫喚什麼?讓人家看著這兩口子,窮吵餓鬥的體面哪?” “我讓伙計給我雇車去,我回娘家。” “你回娘家怎麼說啊?我丟人,你不是也現眼嗎?行了,行了,我聽你的,另謀出路,總可以了吧?” “除了吃喝嫖賭以外,您沒有一技之長,還謀什麼出路?”

“上回為芷園報祖產的事兒,我走的是莊親王府大總管的路子,這回還找他,駕輕就熟嘛。哎,你那兒還有三萬多兩銀子吧?” “哼哼,你窮瘋了吧?我這兒都有賬。” “好好好,先給我一萬,換金子能換多少呢?”曹桑格掰著手指在算。 “幹什麼?” “通關節啊。捨不了孩子套不著狼,這個大管家,胃口大得很!” 果然沒過了幾天,曹桑格把莊親王府的大管家,請到前門外最大的飯莊子月明樓吃飯。三間上房,窗明幾淨,整套的紅木家具,牆上掛的都是名人字畫。屋子另一邊有一張大圓桌,雪白的桌布上,擺滿了一桌上好的酒宴,那真稱得起是水陸雜陳、山珍海饈,餚豐於案,酒沸於鐺。曹桑格賠著笑臉兒,給大總管面前擺了三個布盤,大管家連看都不看,他只挾了一點菜葉,聞了聞擱在嘴裡。

曹桑格心裡明白,大管家如此故作姿態,是在探探虛實。與其跟他先虛與委蛇,還不如開門見山。曹桑格拿定主意,把身邊的一隻錦盒拿過來,雙手打開,呈現在總管面前:“總管大人,這是黃金四十兩,請大人笑納!” “笑納不笑納的倒是小事兒,我得先打聽打聽,您以重金相贈,必有所謂吧?” “嗻嗻,我想求您給我謀份差事。” “哦,謀份差事,這也不難。不過,您有什麼專長嗎?” 曹桑格臉一紅:“慚愧。” “我不是問您關於治國安邦的專長,咱們爺們儿用不著那個,我是問你關於吃喝嫖賭這方面的專長?” 曹桑格一聽這話,立刻來了精神兒,他眉飛色舞地說:“哎呀!總管大人,您真乃當今之伯樂也!要說別的咱不敢吹牛,要說吃喝嫖賭,咱敢說樣樣精通,您說吃,咱是南北大菜、滿漢全席,還外帶東西南北的各種小吃。您說喝,是茶,是酒。茶分紅茶、綠茶、花茶、烏龍跟緊壓茶五大類,其中的綠茶名目繁多,您聽我給您念道念道……”

“行了,行了。我信。內務府曹家的三少爺豈能不精於此道,好!你這份差事,咱們算是說妥啦。” 曹桑格立馬兒離座請安:“謝管家大人天高地厚之恩,但則是這兵工戶刑禮吏……六部當中,沒有吃喝嫖賭這一部啊?” “哈哈,哈哈……”王府總管狂聲大笑:“朝廷裡沒有不要緊,咱們自個兒立一個就不成嗎?” “……咱們自個兒立?……”曹桑格一時有點兒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告訴你,咱們莊王爺有位大世子,弘普貝勒爺,聽說過沒有?” “嗻嗻,聽說過,聽說過。” “這位爺可了不得,他是花中的魁手,酒中的大仙。凡是那沒人敢干的,沒有他不敢干的,凡是那沒人敢惹的人,沒有他不敢惹的。他阿瑪管不了他,九門提督見了他都發怵。我讓你給他當師爺,每日終朝不離貝勒爺左右。教給貝勒爺如何吃喝嫖賭,而又與眾不同。你要是把這位爺伺候好嘍,摩(ma)撒順嘍,放你個十年八年的江寧織造,對他說來可不比放個屁費甚麼事兒啊。”

“誠然!誠然!”曹桑格急忙給王府總管斟酒布菜,然後說:“您放心,憑奴才這點眼力見兒、機靈便兒,保准兒能把貝勒爺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他年奴才有了出頭之日,我還得有份孝心!” “那是後話,如今說了也沒用。你記住,明天前半天兒,辰時二刻你上王府來找我,穿戴的得整齊、乾淨、利落。從裡往外得透著有那麼一股子精氣神兒。” “嗻嗻。幹嘛得辰時二刻啊?不晚嗎?” “這就是早的了,這群少爺秧子,成宿的花天酒地,早上能起得來嗎?除非是他那屋裡著了火。” “嗻嗻。您請,您請。”曹桑格忙給總管斟酒。 沒過了兩天曹桑格居然走馬上任了,說是師爺,只不過叫著好聽而已,實則是護從、跟班、聽差,什麼都乾。

這一天弘普要出城,可又不說上哪兒去。曹桑格跟他騎著馬,出了西直門,不緊不慢地走在西郊的官道上。 弘普問曹桑格:“嘿,都說江南好,你在江南多年,你說說到底怎麼個好法?” “哎呀!貝勒爺,那真是妙不可言,一言難盡哪!秦淮河上的江南小調,蘇州的彈詞,那真是人間仙樂啊,聽了之後,豈止是繞樑三日,小妞兒們自彈自唱,再給您飛個媚眼,送個秋波,別說您有三魂七魄,就是九魂四十八魄,也都得給您勾了走。再說那人,肌如脂玉,貌似桃花,您如果仔仔細細的瞧,個頂個的都沒的挑!哎呀!肉皮兒那叫嫩,您拿倆手指頭輕輕地一捏,嘿!興許能捏出水兒來,別的地方……” “別說了,別說了。再說我就得從馬上溜下去。這趟江南我死了也得去。去到那兒,就是死了也不冤啦!”弘普說完揚鞭打馬,奔馳而去。曹桑格也只能打馬揚鞭,尾隨其後。

兩個人鉚足了勁兒跑了一氣,來到一座府門前停下。弘普問曹桑格:“你上這兒來過嗎?” “回世子的話,壓根兒就沒來過。” “嗯,那就好。” 兩個人下了馬,這時早有幾個僕人跑出來接過馬去。另有一個管家模樣的人,走過來給弘普請安:“給貝勒爺請安,都到齊了,我給您引路。” “不用了。我自己去。”弘普說著用馬鞭兒一指曹桑格:“給他找個地方歇會兒。”言罷轉身而去。 那個管家模樣的人走近曹桑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後伸伸了胳膊,好像請安,又不像請安,說了句:“您跟我來。” 曹桑格跟著他進了府門,往左拐是一排前罩房,三間一個隔斷,總有小二十間,他們走進其中的三間,屋裡除去一桌二椅,其他家具一件也沒有。曹桑格一恭手:“敢問這位管家,這是什麼地方?”

“理密親王府。” “那今天是?……”曹桑格想問明究竟。可人家跟他笑了笑走了,未做答复。 曹桑格推開一條門縫兒往外看了看,今天這府裡全不像有什麼喜慶宴會的舉動啊?靜悄悄的,還顯得有幾分荒涼。讓他百思而不得其解。 弘普一個人通過曲檻迴廊、樓閣亭榭走入大廳。大廳內坐著四個人,居中者是理密親王,他是廢太子胤礽的長子大阿哥弘皙,其他三個人一個是怡親王的次子二阿哥弘皎親王,和他的弟弟弘昌。最後一個是五阿哥胤祺之子弘升。 弘普搶上一步,深深一安:“弘普給二位王爺請安。” “免禮,免禮。”理密親王欠了欠身:“累了吧,快坐下歇會兒。” “嗻嗻,謝王爺。”弘普說著找了把圈椅坐下。 “皇十六叔,莊親王爺怎麼沒來?”弘皎在發問。 “回王爺,老爺子身為親王,出趟城、來趟鄭家莊舉動太大。微服出城吧,路途又遠,近些天大內時有傳喚,故而吩咐我來代替。有什麼計劃由我回喀轉禀。” “好,也好。”弘皙點了點頭,接著說:“剛才我們幾個人已然商議妥了,必須盡快的招募武林高手,伺機而動刺死弘曆,其二,在我這裡先設內務府,建起會計、掌儀二司,其餘各司陸續籌備。道理嘛,不跟皇十六叔說,您心裡也跟明鏡似的。想當年我阿瑪封為太子為什麼兩立兩廢,那是因為康熙老佛爺心裡明白,這皇位非我阿瑪莫屬啊!結果呢?四阿哥雍正篡了皇位,當了皇上,十三年哪,終於讓高手給結果了性命,連個全屍都沒給留。他是死了,可他兒子弘曆還是皇上,乾隆皇帝?呸!恬不知恥。誰是東宮嫡系?”弘皙越說越氣,把手上蓋碗“啪”地一聲,摔了個粉碎:“是我弘皙!” 大廳內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連個出大氣兒的人都沒有。 弘皙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怒氣,緩和了廳內的氣氛,然後接著說:“事成之後,諸位都是開國的元勳!我必有封賞,絕不食言。弘升。” “嗻。弘升聽王爺吩咐。” “你如今掌管火器營,這再好也沒有了,倘若動起手來,你是首當其衝!故而如今要多安插咱們的親信,到時候你才能指揮若定啊!你要記住,反戈一擊可不是你一聲令下,就能辦得到的。” “嗻,弘升記下了。” “就這麼些內容,世子弘普你回去跟皇十六叔回禀吧。” “嗻嗻。我馬上回去。”弘普站起身來請了個安。準備退去。 “哦,還有件事,得拜託你。” “王爺請吩咐。” “你常在街面兒上東遊西逛的,給我弄對金獅子,擺在我這大殿上,以壯皇威嘛!”弘皙說完放聲大笑,“哈……” 其他人也都隨聲附和。 “嗻嗻,我一定給王爺辦到。”弘普單腿打扦,而後退出大廳。 弘普帶著曹桑格按原路而歸。這時夕陽垂暮,宿鳥歸巢,忙著出城的人、急著進城的人熙來攘往,絡繹不絕。 弘普、曹桑格並馬緩行在官道上。弘普突然問桑格:“哎,你知道什麼地方有鑄造金獅子的嗎?” “鑄造金獅子?……”曹桑格想了想:“那當然是鑄造廠啊。” “在什麼地方?”弘普問。 “只要打聽打聽,不難找到,不知道要什麼尺寸?” “這倒沒提。” “據奴才所知,這種東西可不是誰想鑄就能鑄的,得有上峰衙門的公文。” “因為什麼?” “越制啊!請示世子,但不知是哪位要鑄金獅子?” “是……”弘普欲言又止,他看了一眼曹桑格,一抖韁繩先行而去。 弘普和曹桑格在莊親王府門前下了馬,走入府內。他們沒走了多遠,迎面正好遇上喜形於色的李鼎,李鼎一見弘普趕緊請安:“給貝勒爺請安,貝勒爺吉祥。” 曹桑格也給李鼎請安:“表哥!您這麼高興,有什麼喜事嗎?” “哎呀!真是喜從天降呀。”李鼎雙手抱拳:“乾隆爺真是皇恩浩蕩!皇恩浩蕩啊!他老人家日理萬機,居然還想著我們李家,讓我跟嫣梅爺兒倆都脫了奴籍,莊親王爺仍然留我在府里當差,還恩典我一份錢糧。真是恩比天高,恩比天高啊!我也得謝謝貝勒爺,願您吉祥如意,加官晉爵,洪福齊天。”李鼎說著又是一安到地。 弘普伸了伸手,做了個攙的姿勢:“好了,好了,這也不算什麼,磚頭瓦塊還有翻身的時候哪,沒準兒過兩年,蘇州織造又是你的啦!哈……” “奴才不敢有此奢望。”李鼎躬身回答。 “哎,王爺的書房裡有人嗎?” “有,有。廣儲司郎中陳輔仁陳老爺剛來,王爺找他有事吩咐。” 弘普跟李鼎點點頭:“好了,你幹你的去吧。”李鼎應聲而退。他又跟曹桑格說:“你在這兒盯著,陳什麼……仁走了,你來叫我。”言罷進入府內。 就剩下曹桑格一個人了,在院里站著算哪一出啊,他就往莊親王的外書房蹓躂。 莊親王的外書房離府門口並不太遠,是一個三合房的小院,正房五間沒有隔斷,極為敞亮,東西兩個暗間是耳房。東西廂房各三間,是僕人們待的地方。所謂外書房也就是王爺會見屬下和辦公的地方。 曹桑格走到院門外邊,朝院裡看了一眼,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可莊親王的話音兒從北屋里傳出來,聽得還算清楚:“江寧織造曹顒,再過些天就要復官了,到你們廣儲司去當員外郎,你是郎中,你們也算一正一副吧。所以今天叫你來,先跟你說一聲。此其一也。” “嗻嗻,奴才明白。”陳輔仁的聲音。 曹桑格心裡一動:“喲嗬!老四要復官啦!小平郡王的力量果然不凡哪,這麼快,我得仔細聽聽。”於是他又往近處走了走。 這時莊親王又說:“曹顒這個人生性懦弱,為人也和氣,就是辦事的能力上差一點。盼望你能善待他,他決不會對你有什麼妨礙。你是個極聰明的人,他是有人保著的,在廣儲司嘛……我看無非是個過渡,一兩年後復官江寧織造大有希望。” “嗻嗻,奴才明白,放著河水不洗船豈不是太愚了嗎。王爺還有什麼吩咐?” “沒有別的事啦。” “那我就跟您告退啦。” “好,好。” 曹桑格聽到這兒連忙抽身離開院門,去通禀弘普陳輔仁已然走了。他邊走邊想:“老四一兩年內又能複官江寧,可我哪?竹籃子打水——一場空,豬八戒照鏡子,鬧了個里外不是人。好!擱著你的放著我的,咱們走著瞧!” 曹桑格將要走到弘普的屋門口,他突然止步,自劈一掌! “著!貝勒爺不是要金獅子麼!我先給狗兒的伏上一筆。”他想妥了之後,緊走幾步來到弘普住的屋門口,聽見一陣女人輕浮的笑聲。桑格回身想走,但是走了幾步他又站住啦,他想今天上了趟理密親王府,又要鑄金獅子,神神秘秘的必有大事,於是他又走了回來,站在門口喊了一聲:“回事。” 屋裡的笑聲戛然而止。過了好會子,出來了一個丫頭不丫頭、小妾不小妾的女人。一邊繫著鈕扣,一邊提著鞋,瞪了一眼曹桑格,照著地下啐了一口唾沫:“呸!不單瞎,還他媽的聾!”罵完之後,扭著屁股走了。弄得曹桑格啼笑皆非。也只有輕輕地嘆口氣而已。 弘普這時在屋裡問:“誰在外頭?” “回貝勒爺,是奴才我曹桑格。” “進來吧。” “嗻嗻。”曹桑格推門進了屋,只見弘普躺在一張短榻上,他緊走兩步上前請安:“給貝勒爺請安。” “那個叫陳什麼仁的走了嗎?” “已然走了。” “那好,我去。你歇著你的去吧。”弘普說著坐了起來。 “嗻嗻。貝勒爺,您剛才在道上提到鑄金獅子的事兒,有點眉目了。” “嚄?這麼快,好,你說說。” “嗻,當年九阿哥允禟也想繼承大寶,就鑄了一對金獅子,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沒運進府裡去,就讓我大爺曹寅給埋在芷園了,至今還在芷園,準地方只有曹顒知道。” 弘普聽罷猛的站了起來:“哎呀!此物正合今用啊!……啊,啊……”弘普自覺失言,可一時又無法掩飾。他只好又重新坐下。 曹桑格見狀突然雙膝跪倒在弘普腳下,以頭觸地:“請貝勒爺望安!這件事奴才要敢走露半點風聲,讓天上打雷劈了我,讓地下起火燒死我,讓我碎屍萬段!讓我……” “好好好,甭起這麼重的誓!”弘普親手把桑格攙了起來:“只要你對我忠心不二,日後自有你意想不到的好處,你坐下說,曹顒他打算要多少銀子?” “嗐,我的貝勒爺,你就是給他一座萬金山他也不敢賣啊。” “為什麼?” “犯禁哪!” “對……那可怎麼能弄到手呢?” “這一層,您還真不能急,上策是有個什麼機會,讓他不交也得交,不獻也得獻!” “可這機會!……” “貝勒爺,等不來機會,咱們想法子給他造一個機會呀!” 廣儲司郎中陳輔仁也是皇上家的包衣、奴才,所以幾代都在內務府供職。廣儲司可以說是內務府最大的一個司了。他這個郎中真的來之不易,一、他沒有任何靠山、後台,二、此人又不善於對上司溜鬚拍馬,阿諛奉承。那麼他憑什麼能當上這個三品的郎中呢?憑得就是八個字,奉公守法,勤勞可信,像這一類型的人絕不花天酒地胡作非為。況且廣儲司只不過是給皇上家保存銀、裘、緞、衣、磁、茶六庫中的物品而已,不丟不失不損不壞就算功德圓滿,除此以外沒有什麼跟別的司聯手共辦的事情。所以也就沒有什麼糾纏可言。 陳輔仁今年四十一歲,中等身材,五官端正,上唇蓄著短短的鬍鬚,倒也顯得相當的莊重。此人極其崇尚程朱理學。他認為女子必須三從四德、克守貞操;“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所以對他的獨生女兒如蒨,在這方面的教育非常認真、非常嚴格。 今天他從莊親王府出來,坐著小轎回到了家,下了轎之後,他站在自己家門口的台階上,回過身去看了看芷園,芷園關著大門,與以往沒有什麼不同。陳輔仁心裡在想:“這回芷園又要熱鬧了,真是滄海桑田、白雲蒼狗啊!”推開街門走到院中,還沒容他進屋,他的妻子顧氏已然迎了出來:“王爺傳喚有什麼怪罪嗎?” 陳輔仁搖搖頭:“你放心,不是咱們自個兒的事。” “哦,表弟佩之來了,等了你半天啦。” “是啊!”陳輔仁緊走幾步進了上房。他表弟曹佩之已然恭候於門側,二人相見先是彼此恭手:“表哥!”“表弟!”互請抱安,然後分賓主落座。 陳輔仁跟表弟和妻子說:“咱們斜對門的街坊,曹頫老爺馬上就要復官了,先上我這廣儲司當員外郎,四品官复四品官,正合適。王爺說人家有小平郡王福彭保著,在我這廣儲司過渡個一年兩年的,還要官复江寧織造哪,這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朝中有人好做官哪!” 曹佩之聽完,略一思索,然後向陳輔仁一抱拳:“恭喜表哥!賀喜表哥!” “哈……”陳輔仁一陣大笑:“表弟呀,你想當官想的都走火入魔了吧,人家曹老爺复官,你給我道的哪門子的喜啊?” “哎呀——表哥呀,機會來啦!” “機會,什麼機會?” “您跟曹家攀親哪!” “攀親?”顧氏看了看陳輔仁,搖了搖頭,表示費解。 “二位兄嫂,你們要跟曹家攀上親,跟平郡王福彭不也是親戚了嗎,曹老爺复官江寧織造,表兄怎麼不能來個蘇州織造、杭州織造什麼的噹噹呢?我……嘿嘿,嘿嘿,也能沾點光啊!” “可我們兩家是如何的攀法呢?”顧氏似懂非懂。 “聽說曹家有位哥兒,二十出頭,我表侄女如蒨今年十八九,才貌雙全,這不是天作之合嗎?” “這……”陳輔仁用手指輕擊桌案:“這要容我三思。” “表兄,這跟你守本分的為人並不相悖呀!就算咱們不攀高枝兒,如蒨的婚事總不能不管吧。曹家可謂門當戶對,再合適也沒有了,依我說過兩天咱二位備它一份厚禮,託以祝賀為名。一同過府相拜如何?” “怎麼,您也去?……取義何在?” “一來為表兄幫襯幫襯,二來,我正在候補,如能藉平郡王之力,也好放個實缺不是。” “嗯……”陳輔仁看了一眼曹佩之略含輕蔑的一笑。 當他們談到為如蒨謀婚的時候,丫環小惠正好來送茶。聽得真真切切。 小惠送完茶,一溜煙儿似的跑到後院。這後院地方不大,可佈置得像個小花園,一株紫藤生長得很茁壯,藉其枝蔓搭起了一座棚架,棚下有一張小石桌、兩隻石鼓,石桌上刻有棋盤。臨窗栽有兩株海棠,春花粉紫,秋實如珠。除此以外還有四棵盆植的桂花,清秋時節花香四溢,滿院飄浮著白玉似的花瓣。這規劃完全是按照姑娘如蒨的意思營造的。 院內只有三間北屋,兩明一暗,暗間是如蒨跟小惠的臥室。兩個明間佈置得頗不似小姐的香閨,倒有幾分像公子的書齋。迎窗的書案上,文房四寶陳設整齊,兩架圖書,層層古笈,累累疊疊。牆上只有四幅墨竹。除此以外就是琴案、古鼎。惟一一件顯示光彩的陳設,便是一尊大唐五彩的花瓶,瓶中插滿紅艷豔的應時花卉,給人一種萬綠叢中一點紅的感覺。 此時的如蒨正坐在書案前,工筆小楷抄寫著《女兒經》。她性格溫良、文靜。身材苗條,皮膚潔白光潤,眼睛雖然不能算大,但卻含情脈脈,她的睫毛較長,因此給人一種曼妙之美,真的鼻如懸膽,據說這樣的人不單美,而且還遇事果斷,從不優柔。讓初次見面的人,總會突出地覺得她善良、溫柔、清脫嫻麗,端莊、凝重、體態自然。 小惠跑進後院就喊:“姑娘!姑娘!您說今天早上,為什麼喜鵲衝著咱們這屋裡叫嗎?” 如蒨停住筆,看著興匆匆跑進來的小惠,笑了笑說:“當然是有喜事了唄。” “沒錯!姑娘一猜就著,但則是,您還沒猜猜是誰的喜事呢?” “這……我可就猜不著了。” “那,就讓我來告訴姑娘吧。” “怎麼,你知道?” “嘻……是姑娘的婚姻動啦!” “小惠!”如蒨把筆拍在桌上:“你一天到晚瘋瘋癲癲、嘻嘻哈哈地胡說八道,你就不怕我撕你的嘴!” “嘿!怎麼是我瘋瘋癲癲地胡說八道啊,剛才表老爺來了,跟老爺、太太說,要為姑娘謀聘咱們斜對門曹家的大少爺。” “住嘴!”如蒨把臉一沉:“阿瑪從小教我讀書懂禮,知三從、守四德。男婚女嫁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誰要你像只喜鵲,嘰嘰喳喳地胡亂多嘴!” “喲——我好心好意的,倒變成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兒啦!好好好,讓咱住嘴就住嘴!”她說著轉身往外走,但是,走得很慢,故意把下面的話讓如蒨聽見:“反正這個人啊,我是見過多次了,我在門口買針線,時常瞧見他,嘿!要身高有身高,要面貌有面貌,聽說是上知天文,下懂地理,才高八斗,學富五車。誠誠然一表人才也!” “死丫頭!你還有完沒完?”如蒨拍案而起,抓過來一把尺子,嚇得小惠飛快地跑了。 曹頫一家已然遷入芷園一段時間了,一切也都大致就緒了。這一天曹頫正在鵲玉軒讀書,忽然聽到吳氏的叫聲:“老爺!老爺!您看誰來啦?” 曹頫放下書,迎到門口,原來是李鼎和他的侄女嫣梅:“表哥!” “啊,表弟!”二人互請抱安之後,嫣梅給曹頫請安:“請表叔安。” 曹頫點了點頭,然後跟李鼎說:“表哥,這孩子都這麼大了,您怎麼還帶著她擅離王府啊?” “老爺,您誤會了。這可是一樁大喜事啊!”吳氏喜形於色地插嘴說:“表哥跟嫣梅姑娘都准予開戶,脫了奴籍啦!莊親王恩典,留表哥在府裡補一份差事。嫣梅大了留在府裡自然有諸多的不便。我的意思是讓孩子就住在咱家,跟玉瑩也好做個伴兒,不然的話……” “哪還用說嗎,曹、李原是一家!”曹頫高興得抓住李鼎的手:“表哥!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讓他們多弄幾個好菜,咱哥兒倆今天必得一醉方休!” “表弟啊,今兒個您還醉不得。” “怎麼?” “因為您還有更大的喜事兒。” “我?” “我出來的時候,莊親王把我叫了去,讓我給你帶來口諭,讓你預備今天接旨。” “今天就接旨?”曹頫樂不可支卻又將信將疑。 “官复內務府廣儲司員外郎。” “那……江寧……織造呢?” “哎呀!我的曹頫老爺,心急可吃不了熱豆腐啊!” “嗻嗻,我也聽見個謊信兒,想在懸香閣安排小平郡王歇息,如今既然是實信兒了,您得幫我張羅張羅。” “那還用說嗎!” “表哥,還有件事,您得幫我拿拿主意。” “什麼事情?” “您跟我來。”曹頫拉上李鼎出了鵲玉軒,拐彎抹角來到一個很偏僻的小院,只見丁家父子揮鎬掄鍬已然在地下挖了一個大坑,老丁跳下去在撥弄著什麼,當李鼎他們走到近前才看清楚,原來是一對三尺高,底座八寸見方的赤金獅子。 李鼎不由得一愣:“表弟,你把它挖出來幹什麼?” “唉——”曹頫嘆了口氣:“江南遇禍一貧如洗,如今復官在即,偌大個芷園要修繕,家中衣物也要添換,總之用錢的地方很多,可這錢從何而來呢?” “咳,你可別忘了,當年九阿哥都怕走露風聲,才把它藏在芷園。誰不知道這東西是禁物,你拿出去變錢,有人敢要嗎?” “要是送首飾樓,化了它?” “你就不怕別人告你的密?” “那……” “表弟,不怕你見笑,江南一劫,我是嚇破了膽啦。五年大獄啊!……” “老爺。”老丁站在坑里說:“還是聽聽風聲,過些日子為好。” “唉,”曹頫無可奈何的搖搖頭:“那就先埋上吧。表哥,您先上敬慎堂指導您弟妹預備接旨,我上懸香閣去看看。老丁,你跟我來。” “嗻嗻。”老丁答應著,從坑里爬了上來。 吳氏把嫣梅送到榭園,交給了玉瑩。讓玉瑩帶上嫣梅一為逛逛園子,二為熟熟路徑。自己便到前邊預備接旨去了。 嫣梅想先拜見表哥曹沾,玉瑩、紫雨、墨云三人,便先陪她來到懸香閣。表兄妹相見,又有好消息傳來,當然讓曹沾喜出望外,今後又添了一個夥伴,則更讓曹沾心花怒放。 嫣梅看到這滿屋子的書,特別高興:“表哥,今後我會常來找你借書看,我就喜歡讀書,以前在王府伺候和碩格格,沒有長工夫,今後好了,不過,我有看不懂的地方,玉瑩姐你可得教我啊!” “教,我不敢當,咱們相互切磋吧。” 曹沾故意戲弄玉瑩:“玉瑩姑娘特謙了。連我都得拜姑娘為師,何況嫣梅乎?” “是啊,尚望表嫂不吝賜教嘍!”嫣梅更喜歡趁火打劫。 “好好好!”玉瑩用手指點著曹沾和嫣梅:“你們表兄妹剛到一塊兒,就合夥欺負我,行。你們可別忘了,你們都有走單了的時候。尤其是你,小嫣梅,從今以後,你可得住在榭園。” “哎呀!我要大難臨頭啦!”嫣梅故作驚懼逃出懸香閣,引得眾人無不忍禁。 大家跟著嫣梅來到院中觀賞院景,紫雨突然一聲驚叫:“哎呀!梅花開啦,你們快來看,它藏在松枝底下,像個怕羞的小姑娘。”眾人紛紛聚攏圍觀。 玉瑩一把抱住嫣梅:“表妹,你知道這梅花是為誰而開嗎?” 嫣梅一愣:“為誰?” “自然是為你呀!” “為我?” “為你脫了奴籍,身得自由呀!” “真的?” 曹沾十分感動:“應該是真的,從奴才脫籍,成為自由之身,自由之人,難道有知的天公還不該賜予祝福嗎?” 墨雲掀起松枝:“你們看,一共開了三枝。”她用手指著:“這兒,這兒,還有這兒!” 紫雨一時興致激發:“沾哥兒曾經教給我一支我們蘇州的小曲,名叫《三枝梅》,為了祝賀表姑娘脫籍開戶,我唱給你聽。” “我先謝謝,紫雨姐姐。” 紫雨用蘇州方言,說了一句:“表姑娘,我可不敢當啊!——”然後唱道: 恰在紫雨唱到最後兩句的時候,曹頫一步闖入院內,只見他勃然變色活像凶神惡煞,大聲疾呼:“渾賬!” 嚇得在場眾人驚恐萬狀心顫膽寒。 曹頫看了一眼嫣梅,覺得她今天剛到,不便在她面前再施威福,便揮了揮手,餘怒未息地說:“你們都回榭園,紫雨留下。” 曹沾領先答應了一聲:“是。”便與玉瑩、墨雲、嫣梅出了院門。她們沒走了幾步,玉瑩止步回身,曹沾急忙迎了上去:“你放心吧。我跟丁大爺都會勸的。”玉瑩點了點頭,陪著嫣梅走了。 曹頫這時在懸香閣院內大叫:“老丁!老丁!” 老丁趕緊跑進院內:“老爺,您有什麼吩咐?” “把這賤人給我打四十嘴巴,趕出芷園!” “啊!”這一決斷完全出乎丁漢臣的意料之外,不由得大驚失色:“老爺,您說什麼?” “你聾了嗎?給我打她四十嘴巴,趕出芷園!” “老爺!您這是怎麼啦?今天可是您大喜的日子,再說,紫雨也沒犯下什麼彌天大錯,不可饒恕啊。” “什麼?這賤人竟敢高聲宣唱淫詞浪調,敗我家風!” “老爺,您請息怒,今後不准她再唱也就是了。” “哈哈,你倒說得輕巧,如今家裡住著兩位姑娘,要是讓她給帶拉壞了,你擔當得起嗎?啊!” “這……” “上一次她們主僕就贈筆送硯,鼓弄曹沾撰寫野史小說,倘若誤了他的前程,你擔當得起嗎?” “我……” 曹頫暴跳如雷:“還不快打!聖旨就要到啦!” 紫雨“撲通”一聲,雙膝跪在曹頫腳下:“老爺,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唱了。求老爺高抬貴手,饒了我這一回吧!您要把我趕出芷園,讓我一個孤身女子,在何處安身哪,紫雨跟老爺來到京城,無親無故!老爺!您發發慈悲吧!就饒了我這一回吧!”紫雨哭述、磕頭,真如雞鹐碎米,觸地有聲,血污前額。 “老爺,小人在府上三代為奴,雖說沒什麼功勞,可我有一顆忠心,四十年來風風雨雨,奴才從無所怨,更無所求。今天,我要捨出這老臉來,求求老爺網開一面法外施恩,您就饒了紫雨這孩子吧!”老丁也雙膝跪倒在曹頫腳下,給曹頫磕頭禮拜,乞求對紫雨的寬恕。 不料曹頫不但無動於衷,反而火冒三丈:“違抗家規,連你也一樣,給我打!” “老爺,我怎麼狠得了心,下得去手啊,要打,就讓我自個兒打我自個吧!”丁漢臣用兩隻手,左右開弓狠狠地抽打著自己的雙頰。 “啊!”紫雨驚叫一聲,撲過去抓住丁大爺的雙手,聲嘶力竭地高喊:“丁大爺,打我吧!打我吧!還是打死我這苦命的丫頭,就一了百了啦!” 丁漢臣抱住紫雨,一老一小跪在地下,嚎啕大慟,抱頭痛哭。 氣得曹頫狠狠地跺腳:“丁漢臣,你要造反嗎?”然而全無反應。 雙方正自僵持不下,曹頫沾一步踏入院中:“阿瑪!” “幹什麼,你也是來為她求情的嗎?” “求情孩兒不敢,我是求阿瑪想一想,自從咱家江南遇禍,回到北京。紫雨那年才十六歲,家裡事多人少,白天她要燒茶煮飯,稠洗漿做,到了晚上,在燈下還要縫連補綻。最叫人難忘的是,夜深人靜,她獨自一人在院中焚香禱告,祈求蒼天保佑老爺,早日出獄,早得平安!阿瑪!——”曹沾說到這兒,五內如焚聲淚俱下,“撲通”一聲也跪在曹頫面前:“您就開開恩吧,您可別忘了,'患難之交不可棄,生死與共不可欺'呀!” “好啊!你是不是來求情的,你是來教訓你老子的!” “阿瑪,您這麼說豈不是折殺孩兒嗎?其實這支小曲紫雨本不會唱,是我教她唱的。” “哈哈!好啊,是你教她唱的,你你你,你算個什麼東西?考秀才兩回你都考不上,練武功你又半途而廢,文不成,武不就,白天跟戲子十三齡廝混,晚上跟這賤貨調情,再這樣下去,這個家豈不要敗在你們這群叛逆的手裡嗎?!滾!都給我滾!尤其是你這臭婊子!”曹頫氣往上壯,飛起一腳正踢在紫雨的下頦上。 “哎喲!”紫雨大叫一聲,翻身倒地。 老丁和曹沾都過去想要撫慰紫雨,誰料紫雨一躍而起,只見她滿臉是血,揚聲高喊:“我滾!我滾!”衝出門去。 曹沾、老丁顧不上曹頫的震怒,直追紫雨而去,邊追邊喊:“紫雨!紫雨!紫——雨!” 曹頫只氣得渾身發抖,他抓起石桌上的一盆花卉,“啪”地一聲摔了個粉碎!一屁股跌坐在石鼓上,呆望著這空無一人的院落,此時的心情,連他自己也說不上是悔、是恨,還是空虛,惟有垂下頭去,一聲長嘆。 懸香閣院裡發生的事情,在敬慎堂的人根本不知道,所以李鼎和吳氏仍然在忙著準備接旨,指揮幾個家人,打掃廳堂設擺香案。 忽然丁少臣拿著一份禮單跑了進來:“太太,這是咱們家斜對門的街坊,陳輔仁陳老爺送來的禮單。” 吳氏接過來看了一眼遞給李鼎,李鼎仔細的看了一遍:“哎呀!好一份厚禮呀!少臣,你馬上到懸香閣去請老爺。” “嗻。”丁少臣轉身出門,差一點跟曹頫撞了個滿懷,曹頫氣氣哼哼的申斥少臣:“慌慌張張的干什麼?” “嗻,老爺。”丁少臣退在一邊。 李鼎迎了上來:“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曹頫沒做答复。李鼎只好把禮單交給曹頫,曹頫看了一遍:“上司給下屬送這麼一份厚禮,取意何在呢?” “是啊,我也琢磨不透。不過,只要咱們心中有數就是啦。” 曹頫向吳氏擺擺手,吳氏退出大廳。然後跟少臣說:“請吧。” “嗻。”少臣跑出大廳:“有請陳老爺!” 陳輔仁在前,頂戴袍褂一身官服。曹佩之在後,也是衣帽堂堂的走進院門。 曹頫、李鼎俱皆降階相迎,彼此請安見禮,客套寒暄之後,陳輔仁雙手抱拳:“恭喜硏翁!賀喜硏翁,委屈您這些年,今朝終於官復原職啦!” “不不不,未見聖上旨諭到來,還不能定準啊。” “哪裡,哪裡,莊親王已然向我面示口諭,豈能不准呢?請您到廣儲司任員外郎,你我共領。” “卑職在陳老爺手下當差,今後還望多多指教。” “豈敢!豈敢!我們共掌廣儲司。請您務必不要客氣。”陳輔仁說完,側了側身,讓出曹佩之:“我來引薦引薦,這位是捨表弟,候補知縣,曹佩之,曹先生。” “是是,請裡邊坐。”曹頫肅客而入。四人走進大廳,分賓主落座,僕人獻茶之後,曹頫欠了欠身:“敢問曹先生的貴籍是……” “祖籍上元,武惠王曹顒彬之後。” “如此說來,我們還是同宗。” 陳輔仁鼓掌大笑:“同宗同族,一家人,一家人,又是一喜,哈……” “大哥。”曹佩之馬上就改了稱謂:“這位爺是……” “啊,我忘了給引薦啦,這是捨表兄,姓李名鼎。” “噢!——原來是當年蘇州織造、兼大理寺卿和兩淮鹽課監察御史,李煦李大人的大公子!久仰!久仰!” 李鼎對這個搖頭擺尾的不速之客,很有些看不慣,所以他就不冷不熱的頂了他一句:“曹先生知道的倒很詳細呀!” “嘿嘿,嘿嘿……”這位曹先生樂了,他以為李鼎真的是在誇獎自己。 這時,丁少臣匆匆走進大廳,一安到地:“回禀老爺,平郡王府長史到。” “回說出迎。”曹頫立刻站了起來,向陳輔仁和曹佩之恭了恭手:“二位請稍候。”說完與李鼎走出大廳。 曹佩之埋怨陳輔仁:“表兄,提親的事兒,您怎麼不張嘴呀?” “這……這個嘴,我不是不好張嗎。再說還不夠您忙活的哪!” “好好好,待會兒我來說,我來說,我來做這個大紅媒!哈……”為了緩和氣氛,曹佩之沒笑強擠笑兒。 曹頫、李鼎匆匆返回,二人都是一臉的喜色,李鼎跟身後的少臣說:“讓奏樂人先進來,然後隨時準備明燭!升香!起樂!” “嗻。”少臣轉身離去。 “咦?”李鼎問曹頫:“今天這日子口兒,怎麼不見丁漢臣?” 曹頫這才想起剛才的事情,向站在門口伺候著的家人說:“傳老丁!” “嗻。”家人應聲。 李鼎追補了一句:“還有沾哥兒。” “嗻。”家人轉身走了。 八名樂工拿著樂器,挾著坐墊進入大廳,在東北角上安頓下來。 家人們往來奔走,喜氣洋洋,四名華服家人站在香案兩側,隨時準備明燭,升香。 幾個家人在芷園內毫無目的地亂走,並且大聲疾呼:“沾哥兒!沾哥兒!——” “丁總管!丁管家!——” 敬慎堂內曹頫喜形於色,笑嘻嘻地跟陳輔仁說:“平郡王親奉聖旨前來宣諭,如今已然出離宮門啦。” 陳輔仁剛要說什麼,曹佩之急忙湊到曹頫跟前:“小弟捐了個候補餘杭縣知縣,都兩年了也沒放實缺,少時王爺駕到,還望大哥美言幾句,提攜提攜。事成之後,小弟必定有份人心。” “好好,定盡綿薄之力。” 突然兩名家人跑進敬慎堂,單腿打千:“回禀老爺,我們找遍了芷園的各處,就是不見沾哥兒!” 又兩個家人也是急匆匆地跑進大廳,單腿打千:“回禀老爺,我們喊遍了芷園,找不著丁管家丁漢臣!” “渾賬!全都是渾賬!”曹頫勃然變色。 就在這個時候,曹頫聽到敬慎堂廳外有人哭喊著:“沾哥兒!沾哥兒!——”再聽,能辨出這是玉瑩的聲音,他怕玉瑩一步闖了進來,連忙迎出廳外,果然,墨雲攙扶著滿面淚痕的玉瑩,已然來到台階之下。猶自哭叫著沾哥兒、沾哥兒! 曹頫一揚手,示意玉瑩不要再往前走:“你找他幹什麼?” “剛才園裡到處有人呼叫沾哥兒,可是無人應聲,紫雨也沒回榭園,我怕為了剛才的事情,她一時想不開,偌大個園子,萬一她……” “這請你儘管放心,我已然將紫雨逐出芷園啦!” “啊!叔叔,紫雨究竟犯了什麼彌天大罪啦?” “她,宣唱淫詞,敗我家風。” “叔父大人,常言說的好:'患難之情不可棄,生死之交不可欺!啊'” “什麼,你也這麼說,你們是想氣死我嗎!?” “老爺,您把紫雨逐出芷園,讓她一個孤弱女子,去何處安身哪?求求老爺您收回成命吧!我給您跪下啦!”墨雲撲通一聲跪拜於石階之上。 曹頫惱羞成怒:“忤逆行為,絕不寬恕,你就是跪死在這兒也沒有用!” “紫雨姐姐!紫雨姐姐!我怎麼才能救你呀!……”玉瑩一聲絕號,一陣暈眩,跌倒於地。 墨雲伏在玉瑩的身上,嚎啕大哭:“姑娘!姑娘啊!——” 這時從院門外跑進來丁少臣,大聲地呼喊著:“聖旨到了!聖旨到了!請老爺接旨!請老爺快去接旨!” 大廳內李鼎聞聲也在喊:“快!明燭!升香!起樂!” 頓時鼓樂之聲驟起,聲震屋宇。 家人又來傳報:“聖旨到!請老爺接旨!請老爺接旨……” 丁少臣看見倒地昏厥的玉瑩,和呼天搶地的墨雲,他嚇壞了:“老爺,這,這是怎麼啦?” “豈有此理!快把她抬回榭園。”曹頫氣急敗壞,說罷拂袖而去。 墨雲抱住玉瑩悲痛欲絕:“姑娘!我苦命的姑娘啊!——” 此情此景令人感懷成詞: 當天的晚上,星斗無光,烏雲掩月。榭園樓上燭影昏暗,一片死寂。 玉瑩躺在床上,臉色死灰無聲無息。把眼淚都哭幹的墨雲,只有守在床邊,低聲地抽泣。嫣梅調了一碗玫瑰露,坐在玉瑩身邊:“姐姐,你喝口玫瑰露吧。這是我離開王府那天,和碩格格賞給我的,據說是宮裡的東西,挺養人。你今天一天水米未進,這,不行啊!”說著她盛了一調羹,送到玉瑩口邊,可是玉瑩毫無反應,一動不動。 嫣梅不得不放下羹碗,用手去試玉瑩的鼻息。呼吸雖然微弱,卻很均勻。嫣梅畢竟在魏大夫家住過些年,對於醫理也知道些皮毛。她又去診她的脈象。脈中時有停歇。嫣梅有些著急:“這可怎麼辦呢?” 一句話引得墨雲“哇!”的一聲又哭了。 “墨雲,你先別哭,你看要不要禀報老爺、太太他們一聲啊?” “這兒不是江寧,我們老爺早就死了,還通禀誰去?”墨雲喃喃的回答,像是囈語,卻是真情。 “寄人籬下”這四個字對於嫣梅,可以說是再熟悉不過啦。她從雍正元年就沒有了家,十幾年來,不知家為何物。墨雲的幾句話正觸動了嫣梅的心。她一把抱住墨雲:“咱們真是同命相連呀!”兩個人抱頭痛哭了。 時間過了很久。曹沾拖著極為疲憊的身子來到榭園,他幾乎是一步一停地走上樓來,這聲音緩慢而沉重。 玉瑩突然從床上挺身坐起,瞪著一雙哭腫了的眼睛,聲音顫抖地說:“聽!” 這一舉動把墨雲和嫣梅都嚇了一跳,墨雲撲過去問:“你聽見什麼啦?姑娘!” “沾哥兒來了。” “沒有啊!”墨雲正要找燈籠點亮去看,這時曹沾果然一步一頓地走上樓來。 玉瑩跳下床來,撲向曹沾,抓住他的雙手:“紫雨哪?” “你放心吧,已然安頓在齡哥的干媽陳姥姥家裡啦。” “你送我去。” “可,天都這麼晚啦。” “就是死了我也得去!” 陳姥姥一個人住在這院裡的東屋。 斗室一間,半鋪土炕。只有幾件簡單的家具和什物,安排得倒也井井有條。 紫雨躺在炕上猶自哽哽咽咽,炕桌上放著半碗殘粥,一小碟鹹菜。一支高腳油盞,豆光熒熒,微微跳動。 陳姥姥盤著腿兒坐在紫雨身邊,像哄孩子似的,用手輕輕地拍著紫雨的肩頭:“別哭了,孩子,你就住在我這兒,跟住在自己個兒家裡一樣,依我說,那有錢的、當官的,不論到了何年何月,也跟咱們這窮苦的老百姓,不是一條道上跑的車,自從我那老頭子過世之後,我拉扯著虎子到了今天,憑什麼?不就憑我這兩隻手嘛。虎子去學徒了,我不供吃穿了,就咱們娘兒倆過日子,一不抽煙,二不喝酒,咱給人家稠洗漿做,縫連補綻,靠咱們這四隻手,吃不盡穿不盡的。再過過,給你找個好人家兒,再養個大胖小子,不也是一家人家兒嗎?啊!我的寶貝丫頭,長口志氣,咱不哭了。” 十三齡坐在地下的小板凳上,一聲長嘆:“唉——真是做夢也想不到,曹家四老爺挺和氣的,今兒個這是怎麼了?官大脾氣長啦?” 就在這個時候,院裡有人喊了一聲:“齡哥。” “誰?”沒容十三齡站起來,屋門已被推開,第一個闖進來的便是玉瑩,身後緊跟的是墨雲和嫣梅,曹沾殿後。 室內燈光很暗,玉瑩進到屋裡還沒看準紫雨所在的方位。便先哭喊了一聲:“紫雨姐姐!”紫雨聽到玉瑩的喊聲,原想翻身下炕,怎奈悲喜交加,行動匆忙,竟然從炕上摔在地下。玉瑩、墨雲、嫣梅三個人撲了過去,四個人抱成一團,目目相對,好一陣子才哭出聲來。她們哭得是那麼傷心,那麼悲痛,那麼淒惻,那麼哀婉…… 只哭得陳姥姥坐在一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難抑難制。 只哭得曹沾手中的一方絹帕,已被眼淚濕透。就連鐵骨錚錚的七尺漢子十三齡,也以雙手掩面,十指之間淚水滴滴。 陳姥姥抽抽搭搭地說:“玉瑩姑娘,你放心吧,我老婆子會像對待親生閨女一樣的對待紫雨。” “陳姥姥,我們都是無家可歸的孩子,我替紫雨謝謝您老人家了!”玉瑩言罷,趴在地上納頭便拜。 “不敢當,不敢當,姑娘!”陳姥姥急忙下地來攙,卻被墨雲扶住。 嫣梅憤然間止住悲聲:“我去找表叔,讓他收回成命,曲子是我讓唱的,要趕,趕我好啦!” “不不不,嫣梅姑娘,我就是死,也決不再進曹家的大門一步。” 玉瑩摘下頭上的首飾和手上的戒指、鐲子,遞給紫雨,“這些東西你先收下,容我再想辦法。” 紫雨一把按住玉瑩的雙手:“姑娘,你也是寄人籬下,在京城舉目無親,你能有什麼辦法?即便能有,也無非是曹家的東西。姑娘,你放心,陳姥姥說的好,憑我的這雙手,就不信能餓死!” “姐姐!”玉瑩緊緊地抱住紫雨,悲不自勝,五內如焚。簪環首飾散落膝邊。 也是當天的晚上。 在鵲玉軒中的東里間,曹頫和吳氏的臥室裡,曹頫穿著短衣服,仰面朝天躺在臨窗的大炕上,不住地長吁短嘆。 吳氏坐在炕桌的另一邊卸著殘妝,看了一眼曹頫,怯生生地說:“老爺,是不是明天……打發人把紫雨叫回來吧?” “贈筆送硯,誘入歧途。” “老爺,您說呢?” “唉——善門難開,善門難閉呀……” “再說也關乎著玉瑩的情面……” “寄人籬下她居然一身縞素?不祥之兆!不祥之兆啊!” 吳氏不知就裡:“您說什麼?” 曹頫猛地挺身坐起:“曹沾是哪一天到敦家去進學?” “三月初一呀。” “噢——”他復又躺下,轉過身去。 乾隆二年三月初一。 這一天真是好天氣,春光綺麗,落紅成陣。曹沾來到敦敏的書齋,敦敏為他引薦:“這位是文善文四爺,孤身一人四海為家,樂天知命超凡脫俗,我們是發小,又在私塾裡一塊兒開的蒙。祖父曾任定邊將軍。後來嘛……” 文善一樂:“後來你就不好意思說了,還是我來自我介紹吧,家嚴死的早,我是跟著伯父長大的,他老人家乃兩榜進士出身,後來放了一任保定府的知府,乾了兩年他不干了。您猜猜為什麼?”文善有點近視眼,笑瞇瞇地覷乎著眼兒,看著曹沾。 “一定是越級高升啦。” “不對。” “為了著書立說。” “也不對。” “退歸隱居。” “差不離了,不過,還是不對。” “那我就猜不著了。” “為了要飯。” “我沒懂您的意思,要什麼飯?” 文善看了一眼敦敏,二人相識而笑,笑得曹沾有點尷尬。敦敏看出來了,忙予解圍:“要飯就是當乞丐。” “對。”文善又給補了一句:“沿街乞討,搖唱乞憐。” “當真?”曹沾大為驚訝。 “話得說明白嘍,他並不直接去要飯,他是花子頭兒,北京叫杆儿上的。要飯的把要來的好飯一個人給他點兒,就足夠他老人家吃三天的。” “真奇人也!兩榜進士出身,放著知府不當,當花子頭兒,奇人!奇人!……” 文善也挺感慨:“這就應了俗話說的那句了:'要飯三年懶當官啊!'” 曹沾玩味著這句俗語,不住的點頭:“嗯,好,好……” “這還好哪?啊。”文善瞪著兩隻大近視眼,似在責問。 “你不讓人家說好,讓人家說什麼?”敦敏說罷,三人不約而同的哄堂大笑。 這個時候敦敏的阿瑪瑚玐引著老師黃老夫子,帶著敦敏的弟弟敦誠步入書齋。曹沾、文善和敦敏先給老師請安,再給瑚玐請安。 瑚玐很嚴肅的說:“這就是你們的老師,黃去非黃老夫子,今後在老夫子的教導之下,要刻苦攻讀,勤操課業,方不負恩師的一片苦心。時光如流,我看咱這就拜師吧。” “好好。”黃老夫子向著孔子的牌位一揖到地,隨後說:“先拜至聖先師。” 曹沾、文善、敦敏、敦誠四個人跪在香案前給孔聖人的牌位磕頭行禮。然後給老師也磕了三個頭,黃老夫子一揖相還。 瑚玐向黃老夫子肅手讓座,老先生恭恭手坐在一張八仙桌的後面。瑚玐退了出去。 曹沾、文善及二敦也各自就座。 黃老師說:“今天曹沾、文善二位學友也來進學,這很好。你們二位和敦敏正好相互切磋,相互研討以求共進,今後我三天來一趟上新書,其餘的兩天就靠你們自己努力了。小弟弟敦誠嘛,開蒙不久,三位大學長就多費心了。下面咱們就講第四章:舉賢。” 曹沾、文善和敦敏翻開書頁。 黃老先生念道:“樊遲問仁?子曰愛人,問知?子曰知人。” …… 春去秋來,鳥飛兔走。轉眼之間到了第二年的夏天。 在敦家的書齋裡,曹沾在奮筆疾書。 敦敏和文善倆人並肩而坐,聚精會神的在閱讀曹沾寫的小說《風月寶鑑》的散稿。讀到精彩之處,文善不覺失口驚叫:“好!真棒!” 正在練習小楷的敦誠,回過身來問:“什麼真棒?” “去去去,沒你的事兒。”敦敏瞪了弟弟一眼。 敦誠一眼看見小說的題名:“《風月寶鑑》!好啊,你們不讀詩書,看野史小說,我給你們告訴阿瑪去!” “別別別。”文善急忙攔住:“老弟,待會兒下了學,我給你唱段單弦,怎麼樣?” 敦誠把嘴一撇:“算了吧,文四爺。人家都說齁難聽齁難聽的,您唱的那單弦,比齁可難聽多啦。” 眾人大笑。文善覷乎著眼兒好不尷尬。 曹沾為給文善解圍,跟敦誠說:“我給你唱一首《聲聲慢》如何?保險比'齁'好聽的多的多!” 敦誠高興了:“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曹沾從牆取下弦子,調動宮商,然後唱道: 一曲終了,文善和敦氏兄弟,都被這美妙的詞藻、動人的歌喉、悠揚的音韻醉倒了。 曹頫正在鵲玉軒審視公文,丁漢臣在門外喊了聲:“回事。” 老丁被叫進來之後,遞上一份名帖,曹頫邊接邊問:“這是誰的名帖?” “還不是那個曹佩之。” “沒說為什麼事嗎?” “沒有,我想還不是為補個實缺。” 曹頫拿著名帖一時沒有說話。 “說老爺不在家嗎?” “別,他是陳輔仁的表弟,得罪了不合適,還是請吧。” “嗻。”老丁答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老丁引著曹佩之來到鵲玉軒,還沒到門口,就听見曹佩之大聲地說:“大哥,大哥,小弟特來給您請安。” 弄得曹顒不得不到門外相迎。二人互請抱安,手拉著手來到屋裡,分賓主落座,自有僕人獻茶。 沒等曹佩之開口,曹顒先說:“您的事已然跟平郡王禀告過,王爺說……” “不不不。”曹佩之搖搖手:“大哥,今天咱們不談我的事,我是為另一件事而來。” “哦?”曹顒沒有想到:“願聞其詳。” “這也是一件大好事!大喜事!” “是嗎?” “咱們都是自家兄弟,恕小弟直言了。” “請講,請講。” “舍表兄陳大人有一位掌上明珠,小字如蒨,咱們都是老家庭,陳大人雖然只有這麼一位千金,可並不嬌生慣養,而且教導有方,這姑娘敢說知三從、曉四德,以禮為尚,以賢為根,以清為本,至於面貌嘛,我不跟你說什麼沉魚落雁呀,閉月羞花呀,明日一見便知分曉……總而言之,是個才貌雙全的好姑娘。令郎得此佳偶,真得一賢內助也。”他說完之後,從袖中取出一份請帖,恭恭敬敬地遞給了曹顒:“請相見之後大家都不談婚嫁之事,只是一次家宴而已,您跟陳大人是同僚,住的又這麼近,兩位太太見個面,如蒨姑娘也來作陪,如此這般,故而嫂夫人也務必光臨。” “這……”曹顒有些猶豫。 “八字還沒一撇哪,大哥不必慎而又慎,成了最好,不成也沒什麼。您說是不是這麼個道理?無非是一次家宴而已。” 曹顒點點頭:“是這麼個理兒,是這麼個理兒。” 當天晚上,曹顒留了個心眼兒,沒跟吳氏說曹佩之是來做媒的,說了他怕吳氏不去,強迫著去了,別彆扭扭反為不美。只說陳輔仁為了聯絡感情,請客吃飯而已。而他自己心裡也沒有準譜儿,對於玉瑩來說他心裡是有疙瘩。尤其是縱容曹沾撰寫野史小說,這件事對曹顒來說,真是耿耿於懷。逐紫雨,曹顒也知道有些過分,然而殺一儆百,以儆效尤才是真意。可玉瑩和曹沾的婚事又有老夫人的臨終遺言…… 曹顒懷著這種矛盾的心情,第二天跟吳氏衣著整齊同去赴宴。當他們走到大門之內,吳氏突然止住腳步:“我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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