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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雕天下五

雕刻匠傳奇:雕天下 杨杨 12744 2018-03-16
雕天下五(1) 神啊! 請你在苦難人的心裡, 點燃一把熾熱的火! 請給世間善良的人, 指出一條寬廣的路! 金子銀子我們不敢奢想, 佛祖的子孫只求房前屋後鮮紅盛開。 ——雲南古歌 高石美和趙天爵各騎一匹大馬,走在陽光裡。但眼前並不是陽關大道,山路起伏不平,峰迴路轉,沒有任何規則。太陽光呈白色,熱量很高,不顧一切地把它的熱量消耗在他們的身上。在高石美看來,山路和陽光像兩個陰謀家,讓他很緊張,好像每走一步都充滿了凶險。這種古怪的心理源於他們身後的三匹馬都馱著銀子,具體有多少,他也不清楚,反正有五六箱。他不知趙老闆有何打算,為什麼要帶這麼多銀子回鄉?又不請保鏢,只叫了一個僕人跟著他們。雖然經過化裝,他們表面像一支窮困潦倒的馬幫,但馬背上的幾個大箱子非常顯眼。上路前,趙老闆曾說,這條路很平安,沒有盜賊。因此,看上去,此時的趙老闆不僅無憂無慮,還顯得十分興奮。高石美不知趙老闆在想什麼?就要回家了,他的內心必然很複雜。高石美看他的眼睛一直在閃閃發光,這是從未有過的現象。趙老闆說:“我唱一曲家鄉的花燈調給你們聽聽,好不好?” 那個僕人與高石美異口同聲地說:“唱吧!趙老闆。”趙老闆說:“我回想一下唱詞就唱。”於是,高石美與僕人全神貫注地等待趙老闆的歌聲出現——

什麼過河不脫鞋?什麼水小懶翻身?什麼上坡點點頭?什麼下坡滑如油? 老牛過河不脫鞋,石頭水小懶翻身,老馬上坡點點頭,長蛇下坡滑如油。 趙老闆一口氣唱了三遍,仍不過癮。他接著換個調子,唱道: 什麼呀,東西?地上會飛會跳又無血……螞蚱會跳會飛又無血。什麼呀,東西?地下會拱會動又無眼……蚯蚓會拱會動又無眼。什麼呀?東西,水中會遊會走又無腳……蚌兒會遊會走又無腳。 趙老闆每唱一句,就陶醉似地伸手往馬的屁股上拍一下,馬就在他並不察覺的同一時刻往前邁出了幾大步。當趙老闆唱完的時候,馬的行走速度也就慢了下來。趙老闆發現了這個秘密,就說:“石美,你不是跟你父親學唱過關索戲嗎?唱一段吧!讓我們一飽耳福,同時也為我們的馬助一助興,讓它們走得更歡快一點。”

此時,毒辣的太陽炙烤著他們,高石美的體溫驟然上升,如同要熔化在山路一樣,他哪有精神唱戲?因此,他藉故說:“趙老闆,關索戲是不能隨便亂唱的,你知道嗎?在唱之前需要淨身,我現在大汗淋漓,怎麼能唱關索戲?”趙老闆說:“太陽已為你淨身,你就唱吧!你知道嗎?我一直想听聽你唱的關索戲,但一直沒有機會。現在,要回家了,我心里高興,你就唱一段吧!”聽趙老闆這麼一說,高石美就不好意思拒絕了。清清嗓子,唱道: 赤膽忠心對上蒼,桃園結義關雲長。曹操款待多日久,不降曹瞞降漢王。多蒙丞相寬待我,好比賓客是一樣。三日小宴同飲酒,五日大宴把歌唱。上馬提金給獎賞,下馬提銀不算帳…… 唱完一段,高石美瞥見趙老闆的神態不同一般,他的視覺和聽覺,甚至每一根神經,都被高石美的聲音吸引住了。高石美的聲音在支配著他的呼吸,支配著他的心理,支配著他的血脈。高石美避開他的目光,放眼眺望遠處的高山大河……高石美想起了父親,想起了尼郎鎮。高石美因為關索戲而進入了對父親的回憶之中,無論他在大腦裡如何再現父親的形象,都好像有一種神秘的東西附加在父親的身上和臉上,讓高石美無法接近他。一年的期限就要到了,高石美不知這究竟意味著什麼?此時,沐應天的聲音叩擊著他的心扉,他不知沐縣令給他們父子倆安排了什麼樣的命運?他不敢多想,他沒有理由把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去想。他心情煩躁,惴惴不安。他使勁地拍打著馬的屁股,企圖讓它走快一點,因為時間不容許他們如此悠閒,如此快活。

雕天下五(2) 就在這個時候,天空正在發生著不可思議的變化,風、雲、雨、霧,同時糾纏在一起,宛如發生了一場戰爭,幾股強大的力量正在進行殊死搏鬥。松樹被大風刮得東倒西歪,發出死去活來的呼救聲。緊接著,一道道閃電劃過雲層,轟隆轟隆的雷聲滿天迴盪,豆大的雨滴兇猛而迅速落下。頃刻之間,山坡上的每一個角落,都被水流佔領,一股股一層層紅色的水流向山下沖刷而去。雨幕在空中自由地翻飛疊盪,一次比一次來得更猛烈,更充分。他們無法睜開眼睛,只感到自己和馬一同失去了控制,失去了方向,與樹木、山峰、水流一起迷失在某個深淵裡。高石美拼命而徒勞地呼喊著趙老闆,同時揮舞手勢,示意僕人不要驚慌失措。他們不能再往前走了,必須停下來。高石美隱隱約約看見,前面是一個河谷,裡邊已灌滿了洪水,洶湧的水流攜帶著樹木、荊刺和雜草,咆哮如雷,兇猛地向另外一個方向流去。山谷裡的一切全響,全亂了,就像谷底里發生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戰爭。

高石美和僕人剛剛把馬匹穩定下來,正準備尋找趙老闆的時候,迎面又撲來一陣更大的暴風雨,還夾雜著冰雹,頓時天地一片黑暗。在黑暗中出現了兩個更黑暗的人影。他們像雨中的幽靈,顯得詭秘不安,一會兒遊走在他們前頭,一會兒遊走在他們的後面,偶爾還出現在他們的左右兩邊,好像要把他們包圍起來。高石美的心立即懸吊起來,並劇烈地跳動。這兩個盜賊可能要趁機打劫了?怎麼辦?如果他們搶走我們的銀子,那我們將陷入一場新的災難,特別是我,拿什麼去救贖父親呢?正當高石美六神無主的時候,那兩個黑影開口說話了,表示願意無償援助他們。高石美在風雨中好不容易看清是兩個土著彝族大漢,因此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們。這時候,冰雹有鴿子蛋那麼大,馬受到驚嚇,四處逃竄。高石美和僕人竭力把馬拉回來。那兩個彝族大漢說:“啊呀,你們有個人跌倒了,他翻進了河水里。”高石美和僕人只得棄馬救人,溯河而上,果然看見趙老闆正在河水里掙扎,他抓住了河邊的一棵小樹,而小樹即將被洪水連根捲起。幸虧那兩個彝族大漢為他們通風報信,否則,高石美再遲來一步,趙老闆就沒命了。高石美和僕人好不容易把趙老闆從水中救起來,趙老闆有氣無力地指著前面的山林說:“是兩個彝人把我從那裡推入河中的,那是兩個盜賊,快去追趕他們,我們的馬在哪裡?可能已被他們劫走了。”高石美和僕人不顧一切地返回原地,但馬匹不見了。那兩個彝族大漢也消失得無影無踪。現在,他們已是一無所有。

雨過天晴,在夕陽的照耀下,附近的山寨清晰地顯現出來,像早晨一樣的清吉、廖遠。高石美他們仍在瑟瑟發抖,多麼需要一團火啊!而陽光卻越來越接近遠處的山峰,暮色一刻比一刻濃重,深紅色的樹尖帶給他們的只是視覺上的溫暖,而他們全身卻是徹骨寒冷。突然,一隻山雞在他們身後尖叫一聲,他們都為之大吃一驚。 高石美把趙老闆安頓下來,然後與僕人一起到附近的山寨裡尋馬。他們小心謹慎地在寨子外圍遊走、窺探。高石美不再像暴雨來臨之前那樣看待彝族山寨,他現在覺得彝族山寨很野蠻,如果冒冒失失地闖進去,恐怕有去無回。即便如此,高石美仍然相信在天黑之前,一定能看見那兩個彝族大漢在寨中出沒的身影,或者聽到他們的馬在某間土屋的嘶鳴聲。但是,直到天黑了,他們依然一無所獲。

聰明的僕人走進一個彝族人家,與一位老阿婆討了一個火種和一抱乾柴。他們舉著火把,絕望地回到原地。坐在大青樹下休息的趙天爵此時看上去已有了一些精神。趙老闆對高石美說:“天無絕人之路,我們先設法度過這一夜,明天再去尋馬。” “可是,我們明天能趕到西宗縣衙嗎?如果明天天黑之前,不能把銀子交到沐應天手裡,那父親就沒命了。”高石美憂心忡忡地說。 趙老闆不說話。他還能說什麼呢?最好的回答就是沉默。就在他們沉默的時候,僕人已點燃起一堆篝火,他們的全身倏地一下獲得了罕見的溫暖。他們都被篝火吸引住了,衣服上流動著一層層迷人的蒸氣,火光似乎觸及了他們的心靈深處,他們被某種無名的東西感動得流淚,三個人的臉上都好像蕩漾著一層似有似無的笑容。衣服烘乾了,天空裡也漸漸出現了星光。

雕天下五(3) 不一會,高石美聽到了馬蹄聲,緊接著看見三個火把出現在夜幕籠罩下的山谷裡。雖然他們不可預測即將發生的一切,但他們無所畏懼,因為他們已身無分文。在期待中,他們看到了五匹馬慢悠悠地馱著他們的物品和箱子回來了。走在最前的是一個舉著火把的彝族漢子,馬後緊跟著兩個人,也舉著火把。他們屏息觀看著彝族漢子走到他們的樹下,走到他們的面前。此時此刻,高石美感到世界上的萬事萬物都隱退了,只剩下他們的馬匹和箱子,定格在他們眼前的紅光裡,那是最真實最美麗的風景,宛如時光在倒流。兩個彝族大漢突然跪在他們面前說:“對不起大人!對不起大人!我們鬼迷心竅,有眼無珠,竟然牽走了大人的馬匹,回去打開一看,見到了這隻老爺槍,才知道你們是土司老爺最尊貴的客人。我們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所以現在把馬匹和銀兩送來,如數奉還,請大人贖罪,千萬不要把這事告訴白莫大人。”

趙天爵把他們扶起來,饒恕了他們。高石美和僕人立即打開箱子一看,銀子原封不動。高石美不由分說地催促趙老闆趕快離開這裡。趙老闆卻一再拉著兩個彝族大漢的手說:“兩位彝族兄弟,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如果沒有你們,我們的馬、衣服、銀子……不知現在在哪裡?無論如何,今生今世,我們將永遠記住你們的恩情。”於是,趙老闆打開箱子,分別送了他們一些銀子。那三個彝族兄弟非常感動,不讓趙老闆他們走,勸說趙老闆到他們寨裡吃飯、喝酒、住一宿。趙天爵向他們解釋說:“我們的石美兄弟還要趕回西宗縣救贖父親,時間只有一天了,我們要連夜趕路。”一個彝族漢子說:“哎呀,差點兒誤了你們的大事,但是,即使你們現在就走,恐怕明天也走不到西宗縣了。”另一個彝族漢子說:“現在有個辦法,我們用大船,連夜從元江把你們連同你們的馬匹,一起送到石泉鎮,石泉鎮離西宗縣很近,走半天路就到了。”

說實話,聽到乘船這一建議之後,高石美滿心歡喜。雖然此中的風險不言而喻,但是為了救贖自己父親,他不能再猶豫了。所以,當趙老闆徵求意見時,高石美毅然選擇了乘船。為此,趙天爵沉吟片刻,最後說:“只能如此了。”沒想到此時趙老闆的語言和表情竟然那麼收斂。高石美敏銳地發現,他作出選擇的時候雖然握緊了拳頭,但用力明顯不足。高石美的心又不安起來。一個彝族漢子早已從附近的地裡掰來一些玉米,放入篝火的餘燼裡,不一會它們就散發出沁人心脾的香氣,待高石美刨出來一看,每一個玉米棒都紅得晶瑩剔透,無比誘人。這自然讓他們贊不絕口,並在頃刻之間就改善了他們的嗅覺和味覺,使他們的嘴巴和腸胃都獲得了極大的慰藉。他們把憂慮和懸念暫時放在一邊。

在三個彝族漢子的幫助下,他們來到了江邊的一個小碼頭。彝族漢子經過一番精心準備,找來了幾個船夫和兩條大木船。一條載著他們和箱子,另一條載著馬匹。對於彝族漢子的這種安排方式,高石美和趙老闆都感到放心,對他們的信任程度又大大提高了一步。 開船了,高石美神思恍惚地凝視著前面陌生的山影,趙天爵則安詳而堅定地坐在一隻裝滿銀子的木箱上。黑色的風帆在風中嘎吱作響,彷彿要被撕裂似的。那三個彝族漢子和船夫們的說話聲有點兒古怪,既虛弱又尖利,讓他們聽得不明不白。漸漸的,那三個彝族漢子也不再說話了,每個人手裡拿著一根粗壯的竹桿,從容不迫地應對著前面的礁石和風浪。江水沖擊著船身,船劇烈地搖晃著,呻吟著。高石美彷彿騎在一匹極其瘋癲的馬上,大腦嗡嗡直響,如同要窒息一般。一個彝族漢子關切地對他們說:“再過一會兒,江面寬了,船就平穩了。”高石美的喉頭深處好像突然在顫抖,不知是害怕,還是想表示感激,總之他說不出一句話來,只能不停地點頭。 高石美知道木船底下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湧動,在翻滾,在咆哮,不時變換著速度和方向,它隨時可以掀翻他們的木船。但因為前方就要出現寬闊的江面了,所以高石美內心的祈禱之聲也漸漸強大起來,幾欲壓倒江中的水流聲。他走到船頭,大聲念道:“坐在船裡念佛經,人人頭上頂關音。四大經剛來領路,八大菩薩附我身。左右前後遇好人,妖魔鬼怪化灰塵。”高石美反反复复地默念此詞,反反复复地對天祈禱。他念得很虔誠,詞也是他臨時想出來的。他相信語言能為他們消災免難,保佑他們平安無事。當高石美的心境逐漸平靜下來的時候,江面果然寬闊了許多。他坐在船板上,長長地舒了口氣,然後頭枕著箱子,聽著船底潺潺的流水聲,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 雕天下五(4) 這個早晨高石美永遠忘記不了。當他們平安到達石泉鎮的時候,天已大亮。趙老闆叫高石美從箱子裡取出一些銀子,送給那三個彝族兄弟和船工們。沒想到他們拒絕得非常堅決,讓高石美無法接近他們。趙老闆和高石美只好與他們依依告別,並不斷感謝和祝福他們。現在,高石美望著他們逐漸遠去的船影,那層一直籠罩在他們身上的盜賊的陰影才徹底消散,高石美因此大大透了一口氣。當他回頭時,遠處的陽光和寂靜的古鎮讓他感到暈眩,但更明顯的感覺是來自體內的一股熱流,它直沖他的大腦。趙老闆一個勁地說:“好人,好人,我們遇上好人了。” 高石美他們趕著馬,重新上路。陽光變得柔和起來,路途也平坦。西宗縣不再遙遠了,高石美的心狂跳不止。就要見到自己的父親了,越是這個時候,高石美越不敢面對現實。他害怕見到沐應天,更害怕傳來什麼不幸的消息。 他們終於在中午時分提前半天趕到了西宗縣衙,見到了沐應天,交出了一百兩銀子。沐應天望著他們哈哈大笑。高石美敏銳地聽出他的笑聲很爽朗,沒有絲毫惡意。那時,高石美迫切想早點見到自己的父親,因此大膽地問沐應天:“我父親現在在哪裡?”沐應天對他說:“不忙,不忙。石美,你聽我說,你果然是本官的好兄弟,為了救贖自己的父親,竟然悄悄跑到個舊'走廠',受盡了磨難,吃盡了苦頭,真是我們西宗縣了不起的大孝子啊。不過,一年前的今天,本官叫你交出一百兩銀子,只是與你開個玩笑,誰知你竟然當真?從此一去不復返,讓本官派人到處找你。後來,有人說你到個舊'走廠'去了,我就不再找你。也許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現在,你不再是以前的高石美了吧?你不會再讓我失望了吧?”停了一會兒,沐應天見高石美和趙老闆仍站著,立即招呼他們坐下,喝茶。接著,他又感慨地說:“我的好兄弟喲,你想想,你爹又沒故意殺人,本官要捉拿的是那個道士,那才是罪魁禍首。至於你爹,只要你隨便拿出點銀子,打發一下死者的親屬,壓壓口舌就過去了,可你竟然那麼傻,膽敢到個舊去冒險?拿你的性命來與本官開玩笑,是不是?唉,本官一句話,竟然讓你吃了一年苦頭。看來,今後本官不能再與你隨便開玩笑囉。” 高石美無法迴避沐應天的眼睛,沐應天的話讓他鎮定下來,他的心情跟著沐應天的話進入了一種新的境界,一種和平靜謐之氣在他胸中擴展。 “你爹的事,本官已替你做主。在你走後一個月,本官讓他從衙獄裡出來,跟一個唱滇劇的老師傅學藝。現在,你爹已在尼郎鎮搭起了一個滇戲鄉班,剛好今晚他們要在東嶽廟唱戲,本官請你們二位一同前往觀賞,好不好?” 趙老闆在高石美表示贊同之前已連連點頭。高石美不知該怎樣向沐應天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一直僵硬地坐著。他把自己想說的話在心裡重複了幾次,但一直沒有勇氣說出來。趙老闆見他什麼話也不說,感到很窘迫,慌忙站起身來,拉著他的手離開了縣衙門。 晚上,趙老闆和高石美來到東嶽廟。沐應天把他們請到自己身邊就坐。他們一邊喝茶,一邊聽戲。演出剛開始,高應楷就出場了,他演的是一場根據關索戲改編的滇劇《古城會》,他所演的角色仍然是關羽。高應楷一出台,就一掃過去演儺戲時原始跳神的氣息。音樂由慢到緊,由緊到快,剛柔相濟,輕快流暢。他的嗓音既高亢激越,又柔和委婉,動作的尺度也很大,能同時向戲台的三方觀眾做戲。剛唱幾板,台下就鴉雀無聲,達到了“一腔定太平”的現場效果。接著高應楷又主演了《瘋僧掃秦》。高應楷飾秦檜,他的角色意識轉換特快,一下子從紅變黑,而且能達到以假亂真的程度。當戲中秦檜被瘋僧大罵時,台下立即有不少人應和,“打死秦檜!打死秦檜!”有的人甚至撿起地上的石頭,砸向高應楷。沐應天和高石美立即跳上戲台製止。沐應天大聲呼喊:“這是在演戲,這是在演戲,高應楷不是秦檜,他是演員。”台下的人一聽,似乎從夢中醒來,丟掉手裡的石頭,悻然坐下。高應楷被砸得鼻青臉腫,大腿流血。沐應天派人請郎中來為他包紮傷口。沐應天一邊埋怨觀眾魯蠻,一邊誇獎高應楷演得好,使人信以為真,把他當秦檜了。之後,沐應天又請他們到衙門裡吃夜宵。席間,高應楷對沐應天和趙天爵說:“托兩位恩人的福,我兒子得以平安歸來,老夫驚喜萬分,感激不盡。但老夫年老力衰,唱不動了,惟恐滇劇後繼無人,請沐大人勸導我兒,他現在回來了就要好好跟我學戲,娶個小媳婦,好好過日子。”沐應天和趙天爵都表示贊同。高石美卻說:“我不學戲,我要搞木雕。”沐應天哈哈大笑,對高應楷說:“你兒子是個天才的木匠,就讓他搞木雕吧,本官一定支持他。”趙天爵也說:“我讓他在個舊當錫礦老闆,他都不願意,他要回來當木匠。唉!人各有志,由他選擇吧。”高應楷說:“好好好,我兒不學戲也罷,那就拜託二位恩人給他找個小媳婦吧。”沐應天和趙天爵都說:“一定,一定。” 那時,高石美笑了,新的生活就要開始了,他就像攀上了一個山頂,俯瞰山下,對一切事物都充滿了信心。 雕天下五(5) 第二天,高石美陪趙老闆回老家。趙老闆已好多年未回自己的家鄉,他不知妻子對他的舊怨是否消除。他對高石美說:“我必須試探她一下,看她對我還有幾分情感?” 因此,他們故意將馱子歇於北門客棧,並且在客棧休息了半天。高石美的確太困了,倒在床上,一會兒就睡著了。但趙老闆沒有睡意,彷彿心事重重。當高石美醒來時,他蹲在地上,吸著水煙筒,臉色不太好。高石美說:“趙老闆,我父親的事,已出人意料地有了一個好結果,你應該為我們高興。再說,你就要回家,就要見到你的親人,你應該高興呀!在個舊的時候,你歸心似箭,可是,現在你卻猶豫不決,不知是什麼原因?” 趙老闆說:“唉!一言難盡,等晚上你就明白了。” 晚上,趙老闆和高石美都穿上破衣爛衫和草鞋,步行到新林村。進村時,不知為什麼,高石美的心怦怦直跳。趙老闆也有幾分緊張,他說害怕見到熟人。他低著頭,不時用手指梳理一下自己的小鬍子。趙老闆家的房子,本來是一幢一進三層的四合院,但大部分已被他前幾年典賣了,現在只有前院的兩間廂房屬於他家。高石美和趙老闆一進家門,就見他的妻子麻氏正在織布。她本能地瞅他們一眼,竟然低頭不語,好像怨氣滿腔。接著她把織布機弄得嘰嘰嘎嘎的,不像是在織布,給人的感覺是在暗暗發怒。在昏暗的燈火下,高石美看到麻氏的前額、面頰和嘴唇都很蒼白,臉龐瘦長,顴骨突出,眼睛血紅血紅的,而且不停地翻動著眼皮,讓高石美情不自禁地聯想到某種動物的眼睛在夜間的閃光。那時,高石美很同情麻氏,他一看就知道,麻氏是個不同尋常的女人,但日子過得極不容易。高石美想,趙老闆應該主動與妻子解釋一下,消除她對我們的誤解和戒心。無論如何,夫妻之間不應該如此冷漠。再說,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我們挖到了富礦,我們有了銀子,我們做什麼事都不用發愁了,應該讓麻氏一起來分享我們的財富和快樂。但是,他們夫妻之間相對無言,相互流露出絕望的神色。高石美難堪極了,忍不住對麻氏說:“我們趙老闆已是個舊錫礦的老大了,挖出了旺礦,發了大財,現在回來看你們了。” 麻氏當然不相信高石美說的話,她瞥了他一眼,問他是哪裡的人,叫什麼名字?高石美很不情願地作了回答。她冷笑一聲,望著他說:“哦,你就是那個高木匠的兒子?” “是,我名叫高石美。”他不看她,把頭偏向一邊,不冷不熱地說:“我現在是趙老闆的徒弟。” 麻氏顯得有點兒疲憊,一言不發,血紅的眼睛不停地向高石美和趙老闆的身上偷窺,似乎他們身上的秘密全被她的火眼金睛識破了。趙老闆的表情卻異常安靜,安靜得讓高石美有點兒恐懼。很長很長時間,趙老闆一動不動,屋內冷漠的氣氛似乎浸透了他的全身,他像死了一樣,眼睛、額頭、鼻子和耳朵都給人一種冰涼的感覺。 麻氏停止了織布。她把油燈慢慢移走。屋內隨著她的腳步聲的消失而變得漆黑一團。緊接著,“嘭”的一聲,麻氏把她的房門重重一關,並迅速從裡面把門閂上。她進入了她的溫暖世界,而把他們遺棄在又黑又冷的屋子裡。趙老闆說:“我們該走了。” 這時候,大門被什麼人輕輕推開了。來者似乎憑直覺就知道屋內有人,迅速在暗中熟練地摸索一陣,突然點亮了一盞油燈。在昏黃的燈光中,高石美看到一個陌生的姑娘,先是驚恐地望著他,繼而把目光轉移到趙老闆身上。姑娘驚喜地喊了一聲:“爹,你回來了!” 趙老闆的臉面也隨之煥然一新,欣喜地回答:“金花,我回來了。你去幹什麼活兒?看你滿臉是汗,累了吧?” “我去打柴。爹!我不累。” 高石美明白了,眼前這個漂亮姑娘原來是趙老闆的女兒。他關切地問道:“天黑了,你是怎麼把柴背回來的?你膽子真大。” “有月亮,沒啥可怕的。” 高石美聽到金花姑娘說話的聲音像唱歌一樣動人。他的心不自然地怦怦直跳。漸漸的,他聽不清她與趙老闆在說些什麼,他只看到她的嘴唇正在一張一翕,而吐出的每一個詞、每一句話,一定芬芳無比,清澈甘甜。 雕天下五(6) 緊接著,金花輕輕走到灶前,在鍋堂裡燃起一把火。火光如同蘊涵著歡樂的生命一樣,在金花的臉上跳動著,屋內的陰影也被越來越強烈的火光驅散了。幾分鐘之後,鍋堂裡的火光變弱了,但金花的身影卻更加完美、和諧,具有一種無懈可擊的美麗。她舀來兩盆熱水,叫她爹和高石美洗臉洗腳,然後又回到灶前,準備為他們燒飯做菜。趙老闆竭力阻止她,說我們已經吃過飯了。趙老闆洗腳之後,悄悄從腰袋裡摸出幾個錠銀子放在木盆裡。趙老闆穿上鞋子後便叫高石美起身離家。趙金花不斷地挽留他們,但趙老闆執意要走。臨別時,高石美偷偷望了趙金花一眼。他在心裡問趙老闆:你是否發現?你女兒已經出落得像一朵花了。恰恰在那個時候,趙金花也大膽地跑到高石美面前問:“大哥哥,今晚你們住在哪裡?”高石美說:“我們住在北門客棧,你爹明天要回個舊城了。” 高石美的愛情史也許就是從這時開始。事實上,他已是一個非常英俊的小伙子,在個舊“走廠”的一年裡,他已脫去了虛弱的外表,身體已無可置疑地強壯起來。從雕刻的角度說,他的五官和四肢彷彿是精心搭配在一起的,色澤和質感都很好,可以說他一天比一天更像一個男子漢了。 趙老闆和高石美走後,趙金花在潑洗腳水時,發現了木盆裡的東西,她不知是何物,拿去讓母親一瞧,才知是銀錠子。麻氏驚喜萬分地說:“金花,你爹在外必定發大財了,快到客棧把他們請回家來。” 趙金花立即趕到客棧。趙天爵對她說:“這一年我和你高叔叔在外面的確發了點財,這次我打算回家與你們團聚,但你媽對我的積怨未消,我一進家門,她就向我們發逐客令,把織布機都弄壞了,這讓我心灰意冷,我和你媽之間已毫無夫妻感情,因此我還是決定回個舊城去。你看,馬槽前邊擺著的那些馱子,都是我們的東西,隨你挑選兩箱帶回家去。”趙金花反复央求他們回家,求了父親又去求高石美。趙老闆依然不答應。最後,趙金花只好指著兩個大箱子說:“爹,我就要這兩箱東西。” 於是,趙老闆吩咐高石美說,“你送金花回家。” 高石美望著可愛的趙金花,暗示她這兩箱裝的是些穿的、吃的東西,不值錢。但趙金花不明白他的意思。高石美急了,偷偷指著另外兩個裝著銀子的箱子,小聲對她說:“金花,金花,你就要這兩箱,你就要這兩箱。”這一切,被趙老闆看在眼裡。 高石美帶著一種奇怪的愉悅,與趙金花趕著一匹馬,馱著她的兩箱銀子,離開了北門客棧。她在前面,馬在中間,高石美在後面。他們什麼也不說,咀嚼著金花的形象,呼吸著她的氣息,他甚至可以聽到金花走路時雙手擺動的聲音。潔白的月光下,金花時而低著頭往前走,時而抬起頭來,悄悄回頭一看高石美,微微透露出渴望了解高石美的一切的不知疲倦的好奇神情。高石美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眼前不斷出現的美景,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年輕的神一樣充滿了幸福,一種類似於火一樣的東西在他胸中跳動,一些甜美的映像在他心中蕩漾。 高石美和趙金花走後,趙天爵在平靜的心態下面卻混雜著某種不安的因素。我能為女兒做些什麼呢?趙天爵問自己。他想像著女兒燦爛的光華,突然想起了高應楷的話——拜託二位恩人為我兒子找個小媳婦。趙天爵擊掌叫好,高石美和趙金花不就是天生的一對嗎?過了一會兒,趙天爵又自言自語地說:“不看僧面看佛面,為了女兒,我還是暫時留下來不走為好。”說完,一種超越了夫妻情感的快樂湧上了他的心頭,他堅定不移地把愛轉移到女兒身上,因而他不再感到閒散、空虛和孤獨。 高石美從新林村回來了,趙天爵一見他就說:“我決定明天不回個舊城了。”高石美問:“為什麼?”趙老闆笑而不答。高石美又問:“那個舊的廠尖咋辦呢?”趙天爵說:“有李梆在那裡,他很能幹,我很放心。” 雕天下五(7) 以後的十幾天,北門客棧是那麼美妙。一切都靜悄悄的。原來是趙天爵把整幢客棧包了。他以此為基地,輕鬆自如的策劃著女兒與高石美的美好生活。他叫高石美一個人躺在房間裡休息,而他每天一大早就出去了。他成了一個被激情所俘虜的人,駕馭著一個醒著的夢,慢慢走進西宗縣衙,找到了沐應天,請沐縣令為高石美和趙金花做媒。沐應天高興地答應了。 高石美從來未體驗過如此輕閑的日子。他看到北門客棧其實是一幢明快的小木屋,陽光撫慰著屋頂,也撫慰著他。每時每刻,他都有一種從睡夢中醒來的感覺,一睜開眼睛,就能看見趙金花那張慰藉的臉。 趙天爵準備把婚事辦得體體面面。他請人到外地為女兒購置了一套嫁妝。據說,有皮箱一對,衣櫃一個、四川手帕一對,上海花席子一張,緬甸玉鐲一對,金銀首飾一套,衣裳一百件,褲子一百條。外加數目不菲的錢幣和在尼郎鎮很有名的一塊特大的“犁鏵田”。 這件事在尼郎鎮及新林村的周邊村莊,引起了熱情的議論和關注。高應楷更是受寵若驚,把目光和注意力集中在那套嫁妝上,天天祈望盡快辦成這門婚事。 為了達到預期的轟動效應,趙天爵精心設計、安排了婚事全過程的每一個細節。可以說,已經做到萬無一失。但就在婚禮即將舉行的前兩天,沐應天突然找到趙天爵,問道:“我有兩個兒子,大兒子與高石美同齡,名叫沐杲,一直沒找到他的意中人。沐杲見過你女兒,可以說一見鍾情。趙老闆,話我就直說了,你給我個面子,咱們沐趙兩家結親吧!趙老闆意下如何?” 趙天爵說:“難得沐家大少爺看上我家金花……只是我家金花是個大腳姑娘,人們把她的大腳稱為'山神碑'和'鍋巴鏟'。難道你家少爺不嫌棄?” “我家沐杲曾到法國留學,因為身體的原因,提前回來了。他不喜歡'三寸金蓮',他喜歡像你家金花那樣純樸的姑娘。不過,趙金花是否喜歡我兒子?讓他們見個面再說。” 趙天爵答應了。 趙天爵為此失眠了。他一連幾天躺在客棧,四肢癱軟,無力動彈。趙天爵的失眠及痛苦表現,使高石美了解了一些本不該知道的事情。當趙天爵向他說明了事情的真相之後,他也不知如何是好?雖然當時的情感活動多麼矛盾,多麼激烈,但他從容不迫地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於是,趙金花第一次看到了沐杲,那是在沐家的後花園裡。沐杲的確是個讓她心動的男人,她把這種感覺,模模糊糊地告訴了父親。父親終於同意了這門婚事。當然,對於趙天爵的舉動,許多人都不太理解,都認為他愛慕虛榮,高攀權貴。 可是,就在沐家的花轎及新郎的大馬,即將啟程的時候,沐杲突然癱軟在地,不一會兒就沒有了脈搏,身體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逐漸失去了溫度。 沐家的一切全亂套了。沐應天邀約幾位長者,把頭湊在一起,合議了一會兒。決定由沐家的老奶奶沐孫氏,抱個大公雞去充當新郎,暫且把新媳婦娶進家門再說。不得不承認,沐家對新郎之死的消息封閉得十分成功,對娶親的接洽事項安排得無懈可擊。特別是沐孫氏對趙家所說的謊言:沐杲因準備婚事,跌壞了大腿,流著血,不能前來娶親。讓趙天爵信以為真,因為沐孫氏的神情和語氣,絕對沒有欺騙趙家的意味,絕對讓趙天爵一百個放心。結果是沐家得到了趙家的錢財和新娘。 當趙天爵發現此中有詐的時候,新娘趙金花與大公雞已經同房了一天一夜了。最後,沐應天提出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把新娘讓給沐杲的胞弟沐金。對此,趙天爵無可奈何,只好同意。新娘子趙金花為了不再與大公雞同睡,自然也樂意讓沐金進入洞房。 但是,沐金對新娘子極為挑剔。他罵新娘子的大腳是個“芋頭奶奶”,還罵新娘子的父母為什么生養出這樣一個“大腳八怪”。他特別對新娘子的腳不是“三寸金蓮”而憤慨,那不是他所企盼的美妙的玉足,他理所當然要羞辱和折磨趙金花。 雕天下五(8) 沐金當時手裡擁有一支手槍。他的性格與沐杲截然不同,可以說,他是西宗縣的惡棍、流氓、打手、幫兇,是沐應天管教不了的敗家子。他對待妻子趙金花,就像對待陌生女人一樣,想玩就玩,想打就打,還時常用手槍嚇唬她、捉弄她。反正是趙家送上門的歪貨,他毫不吝惜地消耗著她的軀體和生命。 這時,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一天中午,閒來無事的趙金花去串門,走進了惡霸楊從興家。而楊從興的大兒子媳婦,剛剛生下一個寶貝男嬰。趙金花因此成了第一個探訪者。本來主人應該用糖開水招待她,感謝有福之人給小生命送來了“福氣”。但眼前進來的是歪貨一般的趙金花,給新生兒帶來的必定是:斷奶、怪胎、死嬰、苦命等凶相惡氣。楊從興當即把她推出家門,並找到沐金,責罵他為何放著妻子到處亂逛,以致踩壞了楊家的“奶水”和“家運”。沐金覺得妻子丟了沐家的面子,敗壞了他的名聲。於是,他帶上手槍,找到正在街上看別人曬黃煙的趙金花,對準她便扣響了扳機。他本想一槍斃了這個歪貨,但子彈卻擊中了在趙金花身旁曬黃煙的小村姑。 小村姑流了許多血,當時並沒有斷氣。沐家的人為她找來郎中,醫治了八個月之後,才慢慢死去。趙金花因而變賣了所有的金銀首飾,才了結了這個案子。而沐金卻遠遠逃走了,讓沐應天苦苦找尋了好幾個月。半年之後,趙金花悄悄逃回新林村,繼續與母親生活在一起。 高石美失去趙金花之後,內心如同生活在黑暗裡。目光中有一種別人看不見的傷感、失落和孤獨。他告別趙天爵,來到尼郎鎮中柵街,幫一個姓劉的醬菜老闆雕刻一道格子門。大家都知道高石美不願當錫礦老闆而喜愛木雕的故事,並且看過他留在圓明寺的鎮寺之寶,所以高石美在劉家的一舉一動,都成了雕刻技藝表演,甚至成了一種遊戲。劉老闆對前來觀看的任何人都表示歡迎,門口時常擠得水洩不通,劉老闆就把眾人請進屋子裡坐下,興高采烈地向他們介紹高石美雕刻的秘密。而劉老闆所說的近乎是虛浮和謊言,眾人聽後,常常轟笑,讓高石美難堪極了。時間一長,許多人開始在背後指責高石美的欺騙。高石美獲知後,整個靈魂都似乎蒙受了羞辱。因此,高石美為了避開那些眼睛裡就像有幾個太陽的觀眾,就學會睡午覺,一睡幾個小時,如同消失了。他還在午覺時,學會做美夢,就像一個死去的人還能領悟到幻像一般,他掌握了這種特殊的技巧。兩年很快就過去了,但對於高石美來說,卻是他記憶裡最緩慢的兩年。他完成了劉老闆制定的雕刻計劃,一道令人不安的木雕格子門,赫然擺在劉家大院的廳堂上。既不貼金,也不上彩。木頭的肌理清晰可見,氣脈流暢貫通,其刀法之乾淨、敏銳,讓人驚嘆三分。並不是劉家不想為木雕格子門貼金,也不是劉家不能善待高石美,而是趙金花的悲慘命運像一支神秘的樂曲在搖撼著高石美的心,他一直在等待,等待,他幽暗而厚實的心在等待中慢慢融化,變得明朗和輕盈起來。他想,趙老闆是自己的恩人,在黑暗中,他曾溫暖過自己的心靈,把自己從命運的深淵拉了出來。現在,趙老闆的女兒趙金花,那個曾經點燃他的愛情之火的姑娘,正在命運的深淵裡掙扎,自己理當去拯救。 高石美決定娶趙金花為妻。他到個舊城裡找到了趙天爵,大膽地表示了自己的決心。此時的趙天爵依然沒能從趙金花悲慘婚姻的陰霾中走出來,他對兩年之前所發生的一切都還有切膚之痛,而且他在事後所作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現在,面對著高石美的請求,趙天爵不敢相信,也不敢答應。高石美說:“趙金花是個最純潔的姑娘,最純潔的人是任何東西都不能使她齷齪,為了最純潔的人,我們什麼都可以寬容,難道我就不能與她結婚嗎?我與金花的事,用不著別人來勞神琢磨,我也用不著去反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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