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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雕天下四

雕刻匠傳奇:雕天下 杨杨 7615 2018-03-16
(1) 從東邊的森林裡來, 從西邊的村寨裡來, 從南邊的箐溝裡來, 從北邊的草棚裡來。 我們來自四面八方, 我們在太陽下相見, 我們在月亮下相識。 說一家人的話, 做一家人的事。 ——雲南民歌 總有一天,我們會挖出“發塘”(大礦、富礦)的。高石美每天都這麼想。到那時,趙老闆就會讓我們喝酒吃肉,並發給我們銀子,讓我們回家過年。但是,現在面臨的問題是如何戰勝飢餓?他們一日兩餐,已由原來的吃乾飯改為喝稀飯。他們白天黑夜都處在飢餓之中,覺得日子從來沒有過得這麼慢,過得這麼艱難。由於飢餓,他們沒力氣乾活,許多人一進硐就躺倒在地,叫餓叫渴。高石美雖然不像一般人那樣消極怠工,但乾起活來兩眼常常出現某種不可思議的障礙物,有時像塵土飛揚,有時像從嘴裡呼出的水氣,它們擋住了他的視線,讓他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活兒。他知道,自己眼前並沒有什麼障礙物,一切都似乎是從自己的大腦裡發出來的。

這樣的日子是不能長久的,有的人因為不想被餓死,已經逃走了。而剩下的人似乎也不再等待奇蹟的出現,而是覺得這麼一走,就不會得到一分工錢,那以前不就白乾了嗎?再說,口袋裡沒有一文錢,大夥兒又能逃到哪裡去? 當時,這些走廠哥們都有一種共同的心理,那就是越來越不同情趙老闆。因為在他們喝稀飯的時候,總看到趙老闆一個人躲進自己的窩棚裡,不知在裡面吃什麼好東西。以前,趙老闆可不這樣,從不為自己開小灶,每天都與走廠哥們同吃同住,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爛爛的,與走廠哥們一模一樣。任何人第一次與他見面,都不會認為他是一個老闆。 現在,高石美也認為自己看錯了人,趙老闆原來不是一個好東西,他一直再矇騙我們,自己悄悄吃魚吃肉,而讓我們這些走廠哥忍飢挨餓。他的心腸也真夠黑的,我們還有谁愿意真心為他幹活?高石美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從最積極的人變成了最消極的人,什麼也不想說,什麼也想不干。這樣下去,我什麼時候才能有銀子去救父親呢?毫無疑問,我已陷入絕境,不但救不了父親,還自身難保。隨著高石美的消沉,越來越多的人在硐裡消極怠工,不但不干活,還公開謾罵趙老闆是個害人蟲,害得他們走投無路,害得他們連乞丐也不如。隨著時間的推移,罵聲越來越高,人人都在發洩心中積壓下來的忿懣,有的人甚至開始毀棄工具。從某個意義說,大家也彷彿是為了再多熬幾天而作最後的掙扎。

就在這時,走廠哥們的情緒因為高石美髮現並公佈了趙老闆的一個秘密而穩定下來。事情是這樣的,那天晚上,走廠哥們正在喝稀飯,而趙老闆也像往常一樣,悄悄躲進他的窩棚裡吃他的好東西。高石美突然產生一種強烈的慾望,想偷窺趙老闆究竟在窩棚裡吃什麼。他輕輕走近趙老闆的窩棚,從門縫裡看見趙老闆根本不是在吃他們想像中的大魚大肉,而是正在艱難地嚼著難以下嚥的山茅野菜。高石美全身顫抖,深深倒吸了一口涼氣。有幾個走廠哥見他驚呆了,也好奇地走過來偷窺。當時,他們看到趙老闆從一個土罐裡抓起一把葉片似的東西,一片一片地放在嘴裡,慢慢地嚼幾下,然後把渣吐在地上。走廠哥們慌了,幾乎每個人都像他一樣倒吸了一口涼氣,然後悄悄退回到原來的位置上,放下碗筷,正在翻騰的腸胃也隨之平靜下來。他們都覺得自己如同走進了一個“惡夢”,現在又從那個“惡夢”中走出來。多麼可怕,我們竟然誤解了趙老闆,他可是天下第一善良的老闆啊!他讓走廠哥們都看到了自己不敢相信的事實。在這個事實面前,誰還有什麼理由罵他?還有什麼理由不為他好好乾活呢?

第二天,高石美在硐中拼命地挖呀,背呀,在短短的一天時間裡,他們乾了以前幾天的活計。直到天晚時,他們才從硐中出來,清新的空氣反而使他們的鼻子和喉嚨不太適應,許多人不停地咳嗽。 雕天下四(2) 儘管如此,趙天爵依然沒有一絲笑容,整天不與走廠哥多說一句話,走起路來就像下半身灌滿了鉛巴,每一步都很沉重,身子傾斜,沒有方向性,似乎往哪裡走都一樣。特別是夜裡,趙老闆在床上翻來覆去,把床板弄得吱吱嘎嘎。走廠哥們還聽到趙老闆絕望而無力的嘆息聲。他們每個人都知道,趙老闆已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了,離他們散伙的時間恐怕也只差那麼一兩天了吧?這個時候,他們反而很平靜,大家更加團結,更加和諧,特別是在硐中的時候,他們用不同的聲音祈禱和歌唱,好像用這些神秘的聲音,就可敲開一個巨大的“發塘”,讓眼前出現比他們想像中更令人驚喜的富礦。

這一天,走廠哥們從大鍋裡舀起來的不是稀飯,而是野菜。高石美緊張極了,兩頰發燙,這意味著他們已徹底斷糧。也是在這一天,高石美髮現趙老闆一大早就帶著他的羊皮褂離開了他們,直到晚上才回來,手裡拎著幾串草鞋,身上的衣服似乎比平日更破爛,眼神空茫,一說話嘴唇就發抖。夜間,也許大夥兒都睡著了,只有高石美處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他突然聽到銅錢的響聲,先是嘩啦嘩啦的,而後是叮噹叮噹的,聲音十分稀疏,之後就像飄走了,什麼也聽不清了。他以為自己又在做美夢,所以對銅錢之聲並不介意。 但是,緊接著高石美就感到有人走進了他們的草棚,沒有絲毫的腳步聲,只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正在他們的床頭放什麼東西。動作很輕,很慢,如若在進行某種宗教儀式。他想睜開眼睛看看,但眼裡就像灌滿了膠水,把他的眼皮牢牢粘住。他想呼喊,但就像變成了一個啞巴,嘴唇不停地蠕動,而有意義的聲音卻沒有發出。第二天一早,高石美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了自己床頭的東西,每人都有一串銅錢和兩雙草鞋。他這才回憶起夜間的情景,原來那一切都不是夢。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有人不解地問。高石美說:“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實嗎?趙老闆昨天賣了他僅有的一件羊皮褂,分給我們一串銅錢和兩雙草鞋,叫我們各走各的路,而他早就逃跑了。”走廠哥們聽了高石美的話,雖然議論紛紛,但大家都被趙老闆的真誠和善良感動著,折磨著,不願就此散伙,不願就此分手。於是,高石美與大夥兒商量,“趙老闆平日待我們不薄,只差把心掏出來給我們吃了。無論如何,我們今天再最後一次下硐,以報答趙老闆對大家的一片好心。”

高石美與大夥兒進硐後,挖了一會兒,就碰上了一個巨大的岩石。大夥兒被岩石鎮住了,失去了信心,嘴裡發著牢騷,紛紛退走。硐裡只剩下高石美和一個名叫李梆的年僅18歲的小伙子。 高石美對李梆說:“你如果想走就走,我一個人繼續挖。” 李梆說:“我不想走,我沒有家。” 高石美說:“好,那我們就接著挖吧!” 當高石美嘴裡的“好”字一出口,他就後悔了。李梆說他沒有家,他怎麼還能用“好”字來表達自己當時的心情呢?然而,那個時候,因為李梆決定不走,的確讓高石美在復雜的思想感情裡湧出了某種不甚明了的激情,他不再感到害怕,他因此變得更加堅定了。何況他有一種預感,他們將在這一天裡改變自己的命運。他從來都相信自己的預感。話雖這麼說,但高石美的心理並不平靜,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包含著匆忙的含義,彷彿只要慢了一步,他們就會迷失在硐中。

高石美帶著李梆向硐的深處走去。他們現在多麼自由,想到哪裡就鑽向那裡,前面的一切都是那麼神秘和新奇,他們體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事實上,他們已脫離了原來的礦道,走向了那個在高石美夢中多次出現的金晃晃銀閃閃的石洞。當他們爬過一條條異常陰森的老窩硐之後,完全像高石美想像的那樣,出現了一個又一個巨大的岩石,黑色的,呈現出渾渾沌沌的一團。借助於紅紅的煤石燈,在他的頭頂上,他彷彿看到了一個個黑黑的圓圈。高石美對李梆說:“你看,這就是我原來留下的記號,用火把熏的,你仔細看看,有沒有火燒的痕跡?”李梆說:“其實這些岩石是深藍色的,在上面留下煙火的痕跡並不明顯。但是,可以肯定,這些黑圈是獨立存在的,不是從石頭內部天生出來的,而且只在岔道口或轉彎的地方出現,因此可以肯定,這就是你幾個月前留下的記號。”高石美仔細打量著一個嚴酷而令人緊張的黑圈,自言自語地說:“如果上次拉莫不被石頭打死的話,我們早就挖出了'發塘',趙老闆也不至於逃跑。唉!現在,一切都看我倆今天的運氣了。”他們繼續沿著那些“記號”所指的方向前進,越走越感到眼前的一切是那麼眼熟,高石美的熱血也隨之沸騰起來,在頸間和耳朵上的動脈裡奔突。

雕天下四(3) 突然,李梆驚喜地叫道:“大哥,你快來看,這是一塊礁石,旁邊還有許多帶顏色的爾巴泥。按常理,只要穿過這種礁石和爾巴泥就可以找到'發塘'了。”高石美不禁一陣顫栗,也大叫起來,“李梆,你看我們的頭頂上是什麼?” 李梆抬頭一看,驚呼起來,“啊!我們終於找到你了,夢中的藏寶洞。” 毫無疑問,他們已經走進了那個天然石洞,頭頂上依然有無數金色的“蒼蠅”在飛。但已不是幻覺,而是石壁上的各種各樣的礦頭子(品位極高的礦石)在閃閃發光。那是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高石美突然感到心中湧起一陣精喜,一陣苦痛,一陣懷念,一陣暈眩,他幾乎被眼前的情景吞沒了。 面對巨大的岩石,他們準備使用“火爆法”,即以木柴或栗炭生火,將岩石燒紅後,猛然潑上冷水,使之驟然暴裂,再用鐵鎚和鐵釬打碎撬開。這樣一來,就可以打通前進的路了。李梆說:“廚房裡還有一堆劈柴,我去把它們抱來。” 高石美說:“你去吧!千萬別迷路。” 李梆走後,他的咽喉一陣陣發緊,他想起了拉莫那張蒼白的臉和那雙瘋狂的眼睛,想起了那個栗紅色的小耗子,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思來想去,他膽怯了,就連頭頂上閃閃發光的礦頭子,也好像存在著對他有某種威脅的意味。好在他能控制自己的想像,把一切注意力都集中到岩石下面。他拿起斧頭,在岩石下面敲出了一個小洞。這個小洞相當於一個火爐,讓火力從岩石下面或者最好是從岩石內部向外蔓延,這樣就能取得最佳的火爆效果。這時,李梆抱著一捆劈柴進來,他說:“我差點迷路了,要是沒有你以前留在岩石上的黑圈,我是沒辦法進來了。”高石美說:“看來,我們依然很危險。應該重新作標記,你說對不對?”於是,高石美和李梆一步一步地退出,每到岔道口,高石美就用斧頭,在岩石上砍出一個大大的箭頭。因此,當他們再次抱著劈柴進硐時,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個天然石洞。

他們很快就在岩石下面燃起了大火。火苗舔著巨大的岩石,發出低沉的呼呼聲。一會兒,火堆裡也響起了噼噼叭叭的爆裂聲。李梆試著摸摸石壁,說已經發燙了。高石美使勁地揉著自己燙乎乎的胸膛,彷彿火光在燒裂岩石的同時,也給他注入了一股新的生命力。李梆說:“太溫暖了。”幾分鐘之後,他又說:“太熱了。”接著,他脫光衣服,露出寬肩闊背,皮膚在火光的映照下,呈現出罕見的金黃色。他不斷往火堆裡加柴,每一個動作都非常乾淨有力,渾身上下顯示出一股感人的奮不顧身的勁頭。有時,火苗已舔到了他的手臂,他也毫不在乎。 熱浪使他們暫時離開那個石洞。利用這個機會,他們找來許多木桶和水罐,裝滿水,等待那驚心動魄的一刻。木柴燒完了,在逐漸沉寂的洞中,岩石內部隱隱約約地傳來爆裂聲。岩石的下半部紅焰焰的,這正是澆水的好時節。高石美知道,岩石已經被他們折磨得差不多了,它不是他們的對手,它的死期就要到了。 “沖水”,隨著高石美的口令,李梆略帶幾分魯莽地舉起一桶桶水,狠狠灌向大岩石。高石美立即聽到大岩石發出一聲聲慘叫,緊接著彷彿驚跳了幾下,閃過一道藍光,煙霧瀰漫,他們便什麼也看不見了。大岩石響起了激烈的爆裂聲,似乎翻動了一下,之後便整個向下緩緩地膨脹和擴張。隨著水霧的逐漸散開,高石美注意到,整個大岩石已經碎了,坍塌了。他們並不罷休,把剩下的水繼續澆向那些碎石,他們盼望碎石盡快冷卻。

煙霧散盡,高石美和李梆急不可耐地在燙乎乎的碎石中打出一個小洞。李梆把衣服打濕,然後穿在身上,勇猛地鑽了進去。接著,高石美也咬咬牙,鑽了過去。裡面似乎是一個深淵,他們不敢隨便挪動腳步。但在他們的眼前,果然出現了他們想像中的成塊的富礦。他們欣喜若狂,在神經和肌體略微放鬆一點之後,他們料定趙老闆不會逃得太遠。因此,他們決定先由李梆下山去追,因為李梆跑得比高石美快。高石美則守在洞中,等待趙老闆趕回來作主。 雕天下四(4) 李梆很快就追上了趙天爵。這一事實出乎了李梆的意料,雖然他們估計趙天爵不會逃得太遠,但是他們絕沒有想到趙天爵仍在寶華山上。據趙天爵後來說,今早天朦朦亮的時候,他就逃到了寶華山附近,當時,忽見一條大蟒蛇擋住了他的去路。而且那是他逃跑的唯一出路。上面是懸崖絕壁,下面是萬丈深淵,無法繞道而走。大蟒蛇一動不動,橫臥在路上。當趙天爵走近它時,它就抬起頭,似乎要把他吞噬,又似乎在向他行禮。趙天爵只好後退到安全地帶,跪在地上對大蟒蛇說:“我知道你是來幫那些可憐的走廠哥討工錢的。可是,我實在沒辦法了,求你行行好,放我一條生路吧!”大蟒蛇點點頭,好像聽懂了他的話。但仍不讓路。趙天爵無可奈何,只好原地坐下,等待大蟒蛇退走。奇怪的是,大蟒蛇如同睡著了,竟然在那裡躺了幾個小時之後,重現抬頭望了他一眼。然後,接著睡覺。趙天爵料想走廠哥們起床後,發現床頭的銅錢和草鞋,就會一起追趕而來,憤怒地把他揪回去,向他討工錢。是啊,有的走廠哥辛辛苦苦幫他乾了幾年,現在落得如此悲慘的下場,回家的路費也不夠,把那十幾文銅錢花光,就只能淪為乞丐了。趙天爵擔心走廠哥們很快就會追上來,因此他曾想嘗試著從懸崖上通過。但是,當他往下一看時,立即膽戰心驚。他這樣想,除非自己是一隻鳥,否則只能葬身谷底。隨後,他又想起前幾年發生在此地的一幕慘景。那時,他剛到個舊開礦,有一天中午,他從這兒通過,看到一個趕馬人,一不小心,連人帶馬一起跌入深谷。現在那種令人心悚的慘叫聲,似乎還迴盪在這裡。他忍受不了那種叫聲的傷害,只好再次退回到安全地帶,聽天由命地躺在草叢裡。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趙天爵竟然呼呼睡著了。當他醒來時,已是午後,大蟒蛇已消失得無影無踪。恰在此時,李梆追上來了,上氣不接下氣地向他報告了挖到富礦的好消息,請他快快回廠去看。趙天爵無法相信李梆的話,認為是大夥兒派李梆來誘哄他回去,好向他清算工錢。趙天爵便苦苦哀求李梆,“小兄弟,我時運不好,連累你們了,欠你們的工錢,我實在無法賠還,只有來生變牛變馬賠還了。小兄弟,你行行好,放我一條生路吧!”李梆只好跪在地上,向天發誓,我們真的挖出“發塘”了。趙天爵說:“不可能,不可能,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我一走,你們就能挖到富礦?我不相信,你快放我走吧!”說著,趙天爵轉身就跑。李梆一把抓住他,把他摁倒在地,反復向他講述發現那個天然石洞的經過。趙天爵靜靜地躺著,兩眼發呆。當李梆講完之後,他又再次掙紮起來,“你別說了,你別說了,我不相信。”李梆只好強行背起趙天爵就往回走。趙天爵死活抵抗,從李梆身上滑落,癱坐地上,用腳死死地抵住路上的石頭。就在他們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高石美背著塃袋追上來,把一塊塊發亮的富礦擺放在趙天爵面前,說:“趙老闆,我們實在是挖著旺礦啦,你看看,這是真的,我們的運氣好,終於找到那個天然石洞了。李梆先來追你,是空著手來,我怕您不相信,所以帶著大塊的富礦來給您看看。”

趙天爵的手在發抖,他一把抱住塃袋,感動得聲淚俱下,“老天有眼,讓我們有條活路了……我趙某今生今世再也不會忘記二位兄弟的恩情。是你們救了我……是你們救了我啊!” 趙天爵突然放下塃袋,站起來緊緊地抱住高石美和李梆。 高石美和李梆攙扶著趙天爵回到了他的“廠尖”。找到了那個槽門(硐門)。他們重新清理了那個荒廢多年的老窩路,並明白無誤地找到了那些高石美用斧頭刻在石頭上的指路記號。他們真的開了個大旺洞,應驗了當時個舊城流傳的“清晨無米煮,晚上買馬騎”的俗話。從此以後,他們連續挖了幾個月的旺礦,白銀聚積了數万兩。有了資本,趙天爵又購買了黃茅山、花扎口、耗子場等礦山。他們過上了好日子,白天有肉吃,晚上有酒喝。此時,投奔趙天爵的走廠哥也越來越多,趙天爵成了個舊城最大的錫礦老闆。 雕天下四(5) 現在,高石美手裡已有一百二十五兩銀子了。他一個人躺在山坡上,看著藍天,一層又一層如同輕紗一般的白雲,在天幕上變幻著。看起來,它們是那麼遙遠,又那麼與他貼近,就像儲藏在他大腦裡的往事。 高石美玩弄著手裡的銀子,就像玩弄鵝卵石一樣,他把它們拋向空中,又讓它們通通回歸他的手裡。之後,他把銀子抱在懷裡。在他的意識裡,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腹部就像有一個洞,一百二十五兩銀子進入了它的大口。他感到一陣空茫。為了這些銀子,他來這裡冒險。現在,他有了銀子,他可以回家了。這是多麼令人欣喜的事啊!他撲在地上,咬住自己的手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高石美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準備回家。他不想讓趙老闆知道父親進大牢的事,所以他與趙老闆告別的時候,只說:“家裡有事,我要回去看看。”趙老闆問:“多長時間可以返回?”高石美說:“不回來了。” 趙老闆聽他這麼一說,吃了一驚,流露出要阻止他的樣子,但猶豫片刻之後,他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說:“你去吧!你有自己的打算,我不攔你。你多帶點銀子回去,以後做事用得著。”高石美說:“不用了,我已有一百二十五兩銀子了。” 就在這時,趙天爵的“廠尖”裡,遇上了一個“悶火硐”。有人驚慌失措地跑來報告,說煤石燈一到悶火處就自然熄滅,不知是怎麼回事,可能遇上什麼鬼怪了?大家嚇得退出了硐子,沒有一個人敢下去看看? 聽到這個消息,高石美第一個念頭就決定自己暫不回家,丟下行李,趕忙隨趙老闆下硐去看。在硐中,高石美感到呼吸異常困難,再進去就非常危險了。他立即叫趙老闆停步,同時,打開手電筒,只聽“嗒”一聲,手電筒裡的燈泡爆炸了。高石美並不害怕,他知道這是空氣奇缺的緣故。因此,高石美決定在硐口安裝木風箱,用白帆布袋把風打進悶硐裡去。硐裡,也適當安裝了幾道風箱,一道接一道,直到把外面的空氣送入深硐裡。 趙老闆的好運又來了。這個“悶火硐”的礦石,品位極高,一袋礦砂就有幾升錫礦。為了防止盜賊搶劫他們的礦砂,趙老闆決定增加班次,白天黑夜連班,每個走廠哥背一次礦砂出來,可以休息半個小時。為了鼓勵走廠哥們努力挖礦,趙天爵買來大量的洋菸(鴉片),讓走廠哥們在休息的時候,吸幾口,進硐後就能在裡面多熬一陣子。對於吸洋菸,高石美和李梆則享有特權,不僅有自己的煙槍,還可以躺在床上吸。當然,他們知道自己不是老爺,要經常下硐察看,所以就把洋菸燒成泡子,帶進硐裡,發困的時候,就把泡子掏出來放在手心裡,拍入嘴中,這叫作“拍煤灰”。他們雖然有這種“特權”,但很少行使,因為他們擔心上癮。 一個月之後,“悶火硐”挖掘得差不多了,一切轉入正常。一天晚上,趙天爵對高石美說:“我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決定把白銀和礦山各分一部分給你和李梆。”高石美婉言謝絕了趙老闆的一片好意。趙老闆對他的言行感到不可思議。他說:“這是多少走廠哥一輩子求之不得的好事,你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我,你心裡究竟想著什麼?” 這時候,高石美不得不向趙老闆講述自己“走廠”的真正原因是為了救父。他還說,我今後的理想是當一個木匠,專門雕刻格子門。趙天爵很感動,決定把礦山交給李梆管理。之後,他讓傭人收拾東西,準備好幾箱銀子,要與高石美一同回尼郎鎮。這一天,高石美屈指一算,離他交人命錢的最後期限只有兩天了,而從個舊城到西宗縣至少也要走三天。因此,他們一上路,就拼命往前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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