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巴金最後23個春秋

第13章 驚悉喜訊淚沾襟

巴金最後23個春秋 窦应泰 7127 2018-03-16
1977年的春天來得格外早。 上海外灘的遊人逐漸多了起來。巴金在家里呆得實在煩悶了,有時也會一個人悄悄離開武康路,在傍晚時分不引人注目的來到黃浦江邊,隔江眺望著那混黃的江水,悠悠地向東方流淌。他發現江面上的貨輪比前幾年多了,他已十幾年沒有到江邊上來看晚景了。 現在他好像是一個隔世的旅人,周圍儘管有那麼多在春天傍晚來江邊遊覽的年輕人,可是他們大多都不認識自己。巴金那白白的頭髮和憂鬱尚存的面容,讓所有從他身邊走過的男男女女,無法把這位背部稍稍有點微駝的老人,與曾經在中國文壇紅極一時的大作家巴金連繫在一起。四十歲以上的中年人也不認識他了,他們雖然早在年輕的時候就受過巴金、、和《霧》、《電》等作品的影響,然而巴金歷來是一位不想拋頭露面的作家。即便那些在“文革”前夕看過由巴金小說改編的電影《英雄兒女》的人們,也不會想到此時在江邊那黑壓壓遊人中間悄悄走來的老人,就是那部風靡一時電影的原著者!

巴金確也有點蒼老了。 不過,他的心情卻比兩年前好得多。他不再終日陷入一個人憂鬱與反思的幽居環境,呆望著寫字台前那鑲嵌在像框裡的蕭珊遺照出神。巴金開始一步步走出那籠罩在自己頭上快十年的愁雲慘霧。在過去的十年中,巴金好像做了一場可怕的噩夢,他幾乎忘記了自己曾經是以筆耕為生存工具的作家。這十幾年,凡是大陸上公開的出版物中,幾乎都是清一色的社論和八股文,除八個樣板戲和鳳毛麟角般的幾本書之外,誰也見不到任何有思想性和藝術性的文學作品了。巴金的心情之所以變得好起來,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工作漸漸有了一點變化,離開奉賢幹校那乾打壘宿舍以後,回到上海也見不到那鋪天蓋地而來的可怕大字報了。疾風暴雨似的政治運動終於走向了它的終點,繼之而來的是一個讓巴金聞之驚喜的消息:江青和當年在上海打擊他的王洪文、張春橋、姚文元四人,在北京中南海一夜之間成了甕中之鱉!

巴金在聽到這一喜訊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時他正在出版社里參加每週一次的政治學習,在走廊裡恰好遇上一位從前作協的黨員領導。那人悄悄在巴金耳邊說了一句話:“江青被華國鋒給抓起來了!”當時,巴金嚇了一跳,在十多年中他對那個叫江青的女人儘管恨得要命,但他無法把一言九鼎的她與剛剛聽到的傳聞聯繫在一起。巴金心裡將信將疑,想轉回去再向那位領導打聽一下詳情,卻發現那人帶著滿臉的喜悅走遠了。多年在行動上受限制的巴金,見狀也就只好作罷。因為他知道在這人多眼雜的環境裡,自己是不該打聽這異常敏感消息的。 巴金又回到樓上會議室。他仍然坐在原座沉默著,心中的驚喜不能表露在臉上,這是巴金在1966年以後養成的習慣。坐在那裡他一言不發,自他到奉賢幹校以後,每當參加這類以讀報為主的會議時,巴金就始終以沉默相對。有時別人在那裡口若懸河地發表宏論,巴金就一人坐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裡。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現在巴金再也無法控制內心的激動和興奮了。他知道那位作協領導決不會無緣無故對他吹那樣的風兒,可是,江青真會遭到逮捕嗎?這會不會又是毫無根據的小道消息?他知道自“文革”以來,這類來自民間的消息是時常有的。特別是北京發生天安門悼念週總理的學生運動以後,民間咒罵江青和張春橋等人的政治傳聞如終沒有絕跡。這次難道是真有其事?如果再發生1971年秋天那讓人振奮的大事,該有多好呢? !

這一年巴金已經72歲了。儘管得來的喜訊稍晚一點,可是,巴金心裡仍然很高興。現在他的處境畢竟比蕭珊活著的時候好多了。那年秋天,巴金還沒有寫作的自由,可他就在英國式的小樓裡,利用了半年的時間,一個人用鋼筆悄悄把他從前翻譯的《處女地》又抄了一遍。巴金這樣做的目的,是希望自己的手不會因為多年不握筆而不會寫字。巴金已經看到了一點淡淡的曙光,他知道有一天定會允許他重新殺上文壇的。這樣,他後來才決定翻譯那部早在三十年代就曾譯過一部分的赫爾岑多卷本《往事與隨想》。 巴金不喜歡再聽那些哄哄的議論聲。他討厭把寶貴時間都浪費在這小會室裡,報紙本來可以讓人閱讀,然而不知從何時起,讀報也成了開會的一個重要內容。他心裡有些發煩,暗想如果把這麼多時間留給自己,也許會把赫爾岑的著作再譯出一節來。

他記得1971年9月,當時正在校裡勞動。有一天,他發現一些連部裡的黨員,特別是那些“工宣隊”中的黨員們,都神秘地參加各種秘而不宣的會議。黨員們參加會議以後,回來的時候人人臉上都現出了緊張的神情。巴金不敢向那些悄悄在一旁咬耳朵的黨員打聽,可是他已從連部少部黨員臉上的反常神情中,隱隱感受到好像發生了什麼重大事件。後來,他在廁所裡遇上一個從前在作協工作的老友,他對他悄悄透露了信息:“林彪摔死了!” “啊?……”巴金當時也像剛才突然聽到江青被華國鋒逮捕的消息一樣,心裡暗暗一驚。那時他根本無法把林彪與毛澤東對立起來。因為就在他們幹校內外,還到處都豎著高大的林彪巨幅畫像。這樣一個手裡舉著毛主席語錄的副統帥,怎麼可能有一天折戟沉沙呢?後來,幹校裡這樣的小道消息越傳越多,“工宣隊”就開始“追查謠言”。由於林彪剛剛在溫都爾汗一命嗚呼,所以中央當時只限於在黨內傳達。而對於在幹校中接受改造的“三十年代黑線人物”,仍然嚴加封鎖。所以這一追查謠言,又鬧得人心惶恐,直到後來中央關於林彪叛逃的文件在全國人民中公開傳達以後,巴金才從緊張的心態中解脫出來。如今江青被逮一說,會不會確有其事呢?

巴金懷著緊張的心情走出了出版社。 他忽然發現上海的天空變得格外湛藍,太陽也比從前變得明亮起來。縱然深秋已至,可是,巴金卻發現路上到處都是些穿著艷麗服裝的少女們。姑娘們人人臉上都洋溢著春天般的喜悅,男女老少好像在過節日一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巴金不時被興奮得忘乎所以的人流沖撞著、推搡著,他不知今天究竟發生了什麼喜事。十年了,他在上海見到的大多是些愁鎖雙眼的人影,而今天究竟是怎麼了?男男女女都好像煥發了精神,不管認識與不認識,彼此相見時都會主動說幾句話,巴金老人對此有些愕然。 他在經過一家水產商店門前的時候,發現那裡擁擠著許多購買海鮮的人群。老人竟然也湊上前去,他發現那些爭先恐後的人們,都在爭購著盆子裡的螃蟹。而且一定要“三公一母”,然後再用一根細細的柳條把四隻螃蟹串了起來。輪到巴金的時候,他自然也不例外,買了同樣的四隻蟹,然後就樂顛顛回到了武康路13號。

“爸爸,出了大喜事了!”巴金剛進家門,就發現兒子興沖沖地迎了出來,隨手接過他手裡的螃蟹,然後問道:“莫非您老人家早就知道'四人幫'被粉碎了嗎?” “什麼,'四人幫'?”巴金平生還是第一次聽到“四人幫”的稱謂。他抬頭向樓內一看,發現兩位妹妹也從各自的房間裡出來了,她們臉上也都洋溢著笑容。這個自從蕭珊去世後始終寂靜的小樓,第一次出現了讓人振奮的喜悅氛圍。讓巴金見了心情頓時興奮起來。 小兒子興沖沖地對他說:“就是'四人幫'嘛,江青,姚文元、張春橋和王洪文,這四個狗東西,已經在北京被逮了起來!這真是天的報應啊!” “啊?”巴金怔在門前,他簡直不敢相信兒子說的話是真的。但是,老人又不能不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都是讓他無法懷疑的事實。從上午他在出版社第一次聽說江青被逮捕的傳聞,到他在回家路上遇見萬民歡騰的場面,都證明了一個活生生的事實:困擾他近十年的四個人,如今都走向了她們本應得到的歸宿!特別是張春橋和姚文元這兩個壞蛋,在巴金遭遇不幸的時候,他們在上海和北京始終以“文革要臣”的特殊地位,多次發號施令,甚至想把他置之死地而後快。而今天他們和江青一起都成了黨和人民的階下之囚,這件大事對於巴金來說,簡直比當初他在幹校裡初聞林彪折戟沉沙的消息還要高興!巴金把手裡的四隻螃蟹交給兒子,一個人站在門前的陽光裡,激動得顫動口唇說:“報應,真是報應啊!……”

上海的街頭再次囂鬧起來。當然,那些在街上組成秧歌隊的歡樂人群,不再是從前“四人幫”橫行期間官方組織的慶賀“最高指示”的遊行隊伍,在幾條大街上扭著歡樂歌舞的人們,都是民間自發的行動。這是巴金從來沒見過的沸騰場面。當年戰胜日本法西斯和1949年的上海解放,在這素有十里洋場的大上海,也曾出現過萬眾歡騰,載歌載舞的場面,不過那時的秧歌也沒有今天扭得歡快,扭得多姿多彩!巴金在感受到人間喜悅之後,曾經提筆寫下這樣的話:“他們壓在我的頭上,像一塊大石頭,壓得我喘不上氣來。……中國和人民的前途十分光明,個人的問題也容易解決。……” 巴金走在黃浦江邊那沐浴著晚霞的人群裡,他雪白的頭髮尤其引人注目。 1976年秋天,巴金才真正從“四人幫”的陰影裡走出來。

他感到自己在過去十年裡始終窩居在一個冷冰冰的角落中。自己非但被人搏奪了寫作的權力,而且在這十年中他甚至連給友人寫一封信的自由也受到了限制。倒不是有人命令他不許寫信給朋友,而是巴金看到了“文革”和“文字獄”的可怕。當然,在那種時候,巴金的許多老朋友,也大多不敢給他寫信。三十年代和四十年代在文壇上結識的一些朋友,大多都先後謝世了。而五十年代文壇上的友人,如今大多都陷入和他相同的困難境遇。巴金印象最深的是,最困難的時候收到了沈從文從北京寄來的信。他記得那時是蕭珊生病較為嚴重的時候,他還在奉賢幹校接受“改造”。有一天,他從奉賢回到家裡探望生病的妻子,忽然聽說沈從文來了信。他見了沈的信以後,頓時滿面流淚,巴金太感動了。這麼多年來他和所有友人都分隔兩地,簡直就是生死兩茫茫!沈從文竟敢在這時候主動給他寫信問候,顯然要冒一定的風險。

可是,巴金不敢給沈從文复信。並不是他無話可說,而是擔心自己寫信會給他和沈從文惹事生非。因為巴金和朋友從來不說假話,然而如果他在信上寫了真話,萬一信落在別人的手裡,那麼肯定會株連友人。所以巴金只好把想對沈從文傾吐的話,積鬱在心底了。 如今巴金又開始寫信了。當然,那時的巴金仍然心有餘悸,即便偶爾寫一封信寄出,也要倍加小心。這是因為“四人幫”雖然粉碎了,可是他的問題畢竟還沒有真正得到解決。 1973年上海作協對自己的那個結論,還留有很大的尾巴。這個由不實之詞組成的所謂結論,仍然壓得老人喘不上氣來。 不過,巴金畢竟開始從陰影中走出來。他開始給在杭州工作的女兒寫信了,父女之間的信件是巴金恢復通信自由的起點。不久,他就可以給一些老朋友复信了,一些從前對他敬仰與關注的讀者來信,也時不時地寄到武康路那座幽靜的小院來。巴金的心裡話多麼想變成他喜歡的鉛字?幾十年來都在以自己的筆向讀者們傾吐心裡話的巴金,那時儘管在上海出版社工作,然而他仍不能在正式報刊上公開發表一字一文,這也許就是他在陽光映照進那個角落以後,仍然無法真正舒展自己雙臂的原因吧?

十月裡的一天,多年來始終不輕易上大街,更不想到人多地方去的巴金,有一天晚上,他竟然壯著膽子到淮海路襄陽公園附近去看大字報。這是因為他聽說那裡的大字報很多,有一些與江青等“四人幫”被逮相關的信息,都被一些群眾搶先抄在大字報上,在那裡公開了。巴金是第一次去看別人的大字報,從前他在作協機關看到的那是有關他的大字報,而今他揚眉吐氣,融進熙熙攘攘的人群裡,悄悄向前擠來,他發現這裡果然人山人海。像他這樣懷著興奮心態急於了解“四人幫”粉碎內幕的群眾,竟然比他想的還多。巴金發現人人臉上都溢滿著興奮,因為那裡公開貼著葉劍英的講話。這位老帥已經把華國鋒如何逮捕江青等四人的內幕,如實地公開在群眾的面前!真是大快人心! 環境正在悄悄發生改變。儘管巴金的問題仍然沒有得到最後的解決,但是,他已經開始在小範圍內露面了。巴金所在的上海人民出版社,開始允許巴金出席或參加一些社會活動,也允許他以“普通群眾”的身份在座談會上發表意見和談話。他周圍的群眾開始給老人以和悅的笑臉,那種在樓道裡見面連招呼也不肯和他打的尷尬境遇,再也見不到了。更多的人們發現巴金老人在經過大風大雨之後,又漸漸露出他那與生俱來的慈愛微笑。也有人開始重溫巴金的歷史與他那些即便在風刀霜劍中依然閃耀著不滅光輝的著作。大家這才發現,已經結束的“文革”對所有人來說,包括那些在浩劫中一度成為顯赫人物的造反派們,也不過是經歷了一場不可思議的噩夢! 1977年2月,對於居住在那有著兩棵玉蘭樹小院中的作家巴金來說,意味著他人生第二個春天的開始。絢麗的春日透過百葉窗投進他樓下的客廳裡。巴金老人終於可以回到二樓寫作了。他發現1966年秋天抄家時被貼上封條的幾個房間,如今終於都一一拆封。特別是愛妻蕭珊曾經住過的臥室,巴金親自進去打掃了一遍。那裡的床榻上積滿了厚厚的塵土,他小心地一一清掃,然後再把一隻花瓶放在床前的小櫃上。瓶裡栽上一束雪白的花兒,那是蕭珊生前最喜歡的白色玉蘭。淡淡的清香很快就瀰漫了整個房間,巴金感到心情好了許多。 畢竟是春天來了,燦爛的陽光終於驅散無邊的陰霾,又投映進蕭珊當年住過的地方。這是巴金心中最最感謝的。他真想馬上動筆,給自己逝去的妻子寫一點什麼,以做為他對她的一種紀念。然而,巴金縱然心裡有許多話要向蕭珊傾吐,卻又感到這個想法在當時還有點不現實。上海所有報紙和刊物,依然沒有他巴金公開發表紀念亡妻文稿的一席之地。休要說發表這樣的文章,即便他想寫點抒發情感的散文、隨筆或者小說,也還是不可能的事情。想到蕭珊在那黑暗籠罩大地時候染病而歿,巴金又心中悲楚,眼時淚光閃動了。 巴金畢竟走出了困境。窗外的暖流在巴金眼裡就儼然是不可阻擋的春風,十分頑強地吹進他的小樓。 5月裡的一天,郵遞員給他送來一個白色的信封。拆閱後才發現竟是個陌生的名字:徐開壘! 原來他是上海一家大報的副刊編輯,在那個年代裡,巴金已經十年沒有見到這樣的來信了,徐開壘在簡短的便函中,首次向這位早從三十年代就開始在上海和全國文壇上縱橫馳騁的著名作家約稿了!這件事對於已被世人漸漸淡忘的巴金來說,無疑是一個特大的驚喜! “啊,世人終於沒有把我忘掉啊!”巴金把徐開壘這封普通的約稿函,反反复复讀了幾遍。三十年代他剛剛成名的時候,像徐開壘這樣的約稿信,有一段時間曾紛至沓來,那時巴金並不感到為奇。到了五十年代,這類洋溢著編輯熱情的短函,就更加不勝枚舉,可是在今天,在大夢初醒的巴金看來,徐開壘在粉碎“四人幫”後突然給他寄來這樣一封短函,無疑是讓人激動的喜訊。它預示著冰封大地的複蘇,也證明他巴金仍然沒有被世人淡忘。 老人很興奮。沒有什麼比一位以寫作為終生事業的老人,見到約稿信更快樂的事了。他那天非常高興,巴金特別重視徐開壘的約稿,已經好久不曾寫稿子的他,這一天從早到晚都在想著這件事。有時他感到寫稿好像是上一世紀的事了,後來當他真想拿筆寫稿的時候,也不知該給《文匯報》副刊寫一篇什麼文章才好。這十年來巴金在幹校裡勞動,在作協機關里打掃衛生,什麼樣的髒活累活他都乾過。手也磨出了繭子。只是疏忽了寫稿。當然巴金在這期間也不是沒動過筆,動筆就是無休止地寫檢查。當他決定應徐開壘的要求寫一篇文章時,竟然又感到心亂如麻,一時找尋不到從前寫文章時的創作靈感和感情衝動了。 就這樣巴金在他的小樓裡整整思考了兩天。最後,他還是決定以作為稿件的題目。可是當他真要動筆時,忽又感到兩眼茫然,寫了撕,撕了再寫。巴金發現無從下筆了,服的腦子裡幾乎都是“文革”時的字句。那時的語言都成了套話,個人的寫作風格早已淹沒在極左思潮的簡單文學語彙之中了。好在巴金頭腦深處畢竟還有那與生俱來的文學細胞,他盡量讓自己的出山之作,多少帶有一點巴金的風格。寫著寫著,巴金就淡忘了身邊一切,他習慣於以自己的真誠和善良來對待讀者。所以他就把心裡話都訴諸筆端,留在他那橫格的稿紙上了。 上海《文匯報》很快就發表了巴金的文章。 這雖然是一篇千餘字的豆腐塊兒,可它畢竟是巴金的作品。畢竟是沉寂了十多年的巴金在寫文章啊!這樣一來,所產生的轟動效應就非同一般。那麼多讀者就是從《文匯報》一角,發現了一個意外的驚喜:巴金還活著! 在經歷一場動蕩的歲月之後,一般普通的讀者都無法了解中國許多作家的現狀。尤其是對寫過小說的巴金,更不知他在十年中的吉凶禍福。即便一些從前對巴金非常熟悉的文學界人士,也由於南北不通音訊,無法獲悉巴金在“文革”結束後的今天,究竟是否倖免於難。現在讀者們是從上海有影響的《文匯報》上又見到了他! “謝謝,謝謝讀者們還記著我!”廣大讀者在奔走相告的同時,都紛紛寫信給巴金。由於不知道巴金的地址,這些信都是通過《文匯報》代轉的。北京和巴金的故鄉四川,早就有一些期盼巴金音訊的老朋友們,在尋覓著巴金的下落了,現在他們看到的發表,才知道老人在動盪中安然無病,於是在讀者群裡開始傳說巴金還活著的喜訊。巴金開始收到一些由《文匯報》代轉的讀者來信。他們中多是些中年讀者,他們給劫後餘生的巴金寫信祝賀他的面世,同時也祝賀巴金劫後餘生。老人看了那些來自天南地北的讀者來信以後,眼裡汪著感激的淚花。他發現讀者並沒有忘記他。 尤讓巴金高興的是,北京文藝界人士何其芳等人來信,他們也是看到以後,才知道巴金的近況。葉聖陶還為巴金特別賦詩一首,遙祝平安。這是老作家在讀過巴金後即興填寫的詞: 誦君文,莫計篇,交不淺,五十年。 平時未必常晤敘,十載契闊心悵然。 今春文彙刊書翰,識與不識眾口傳。 揮灑雄健猶往昔,蜂蠆於君何有焉。 杜云古稀今猶壯,佇看新制湧如泉。 巴金讀了葉聖陶和來自全國各地友人的賀信詩柬,頓時百感交集,忍不住老淚潸然,捧讀書信,無聲地抽泣起來了。當年6月11日,巴金寫的《第二次解放》一文,又發表在上海《解放日報》上。金秋十月《上海文學》復刊,在復刊號上,巴金發表了他“文革”後的第一部短篇小說《楊林同志》。冬天,巴金又在《人民日報》編輯部舉辦的座談會上,發表了《除惡務盡》書面發言。也是在這一年的12月,四川老作家沙汀,專程從成都來到黃浦江畔,走進了武康路的寓所,和老友巴金闊別重逢,一對飽受磨難的文壇至友,相擁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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