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梅蘭芳和孟小冬

第7章 與杜月笙

梅蘭芳和孟小冬 李伶伶 9595 2018-03-16
在與孟小冬重歸於好到正式分手的這半年多時間裡,梅蘭芳沒有被感情所牽絆。換句話說,感情問題只是他生活中的一小部分,他更願意將大部分精力和時間用於藝術實踐和理論研究。 1931年,他遭遇了情感挫折——跟孟小冬分手,但也就在這年,他參與創辦了國劇學會、他第三次赴香港演出、他以他無可爭辯的藝術成就,在四大名旦中位列首席。 眾所周知,京劇四大名旦是梅蘭芳、程硯秋、尚小雲、荀慧生。其中的程硯秋曾經是梅蘭芳的弟子,拜過梅蘭芳為師,因此,他倆的關係且師且友。程硯秋是難得的非常有思想有頭腦肯鑽研的京劇演員,他關注局勢,關注社會,非常注重在劇目中引入政治思想。所以,“程派”戲極具思想性。與此同時,他也很重視將實踐提高到理論的高度,他是第一個有明確戲劇觀的京劇演員。之所以如此,固然和他本人的性格有關,也因為受到周圍朋友的影響。

程硯秋周圍的朋友,李石曾是很重要的一個。他和梅蘭芳的編劇齊如山一樣,也是高陽人,原名李煜瀛,石曾是他的字,筆名真民、真石曾,晚年自號擴武。他出生於晚清的一個顯赫官宦人家,其父李鴻藻在清同治年間任軍機大臣。他6歲時即熟讀詩書,有很深的國學基礎。據傳他年幼時曾被父親帶到慈禧太后面前,慈禧見他行禮如儀,還誇他日後必有出息。也不知道是不是慈禧料事如神,李石曾果然在中國歷史上留得一名。 如今提起李石曾,人們有兩個方面的記憶:他與張靜江、吳稚暉、蔡元培四人被稱為“國民黨四大元老”;他是第一個留法學生,並和蔡元培開創了赴法勤工儉學運動。 程硯秋與李石曾交往,在思想上和政治主張上都深受其影響。不僅如此,也因為李石曾給予的難得的機會,使他由原先單純地戲劇實踐,開始轉向戲劇理論方面的研究,以及對戲劇教育方面的探求。這個“機會”,就是出任中華戲曲音樂院南京分院的副院長。

李石曾利用庚子賠款創辦了一系列教育場所,其中有溫泉中學和中華戲曲音樂院。他自任中華戲曲音樂院院長,邀請金仲蓀、齊如山擔任副院長。該院分北平戲曲音樂分院、南京戲曲音樂分院。北平分院的院長由齊如山兼任,副院長是梅蘭芳;南京分院的院址設在北平,院長由李石曾兼任,副院長是金仲蓀和程硯秋。李石曾之所以聘請程硯秋為副院長,當然不只是因為他倆有相近的政治主張,他看中的是程硯秋對於戲曲音韻方面的獨特見地和研究。 北平分院成立後,僅設立了一個院務委員會,由馮幼偉任主任委員,梅蘭芳、余叔岩、李石曾、張伯駒、齊如山、王紹賢為委員。但是,該分院卻沒有實施任何具體的計劃。因此,收藏家、詩詞家、書畫家、著名票友張伯駒事後回憶說,北平分院實際上“徒具空名”。

南京分院的工作卻卓有成效。在音樂院設立南、北分院後,中華戲曲專科學校隸屬南京分院,首任校長是焦菊隱,教務長是林素珊(焦菊隱之妻)。後來接替焦菊隱擔任校長的是金仲蓀。最早創辦的培養京劇人才的專門學校是1919年張謇、歐陽予倩在南通設立的伶工學社,在它之後,就是中華戲曲專科學校。 與南通伶工學社不同的是,該校男女生合校,這是戲曲教育史上的一個創舉。與南通伶工學社的教育模式相近的是,該校也以教授京劇為主,兼授文、史、算術、英文等文化課。京劇老師有遲月亭、高慶奎、王瑤卿、朱桂芳、郭春山、曹心泉等知名京劇演員;文化課教師有著名學者華粹深、吳曉鈴和劇作家翁偶虹等。在平時的教學中,學校一方面破除梨園的陳規陋習,一方面大量排演新戲,並給學生更多的演出實踐機會。作為南京分院的副院長,程硯秋自然很關心中華戲曲專科學校的建設,也很關心學生的成長,經常“讓戲”給戲校學生。

南京分院下設的第二個機構是戲曲研究所,地點設在中南海清末大太監李蓮英的曾經居所“福祿居”。程硯秋時常和徐凌霄、王瑤卿、陳墨香、曹心泉等在這裡研究戲曲,銳意改革。 第三個機構是《劇學月刊》社。這是一本戲曲理論研究的專門刊物,被稱為是我國現代最有影響的戲曲理論刊物之一。主編是徐凌霄。程硯秋和金仲蓀、陳墨香、劉守鶴、王泊生、邵茗生、焦菊隱等都是該刊的主要撰稿人。出於研究的需要,刊物分設論文、專記、研究、曲譜、古今劇談、京劇提要等欄目,每期登載大量有關京劇歷史、劇目、舞台藝術、角色分析、臉譜闡述等方面的文章,有較高的學術價值和理論性。程硯秋最著名的一篇論文是《話劇導演管窺》,就刊登在《劇學月刊》1933年第2卷第7、8合刊及第10期上。

南京分院工作的轟轟烈烈、熱熱鬧鬧給“徒具空名”的北平分院造成了很大的壓力。梅蘭芳的支持者因為對程硯秋的不滿,對李石曾的不滿,替梅蘭芳大鳴不平之下,又有為梅蘭芳保全面子、以壯梅蘭芳聲勢的意思,鼓動張伯駒約梅蘭芳、余叔岩合作,發起組織了北平國劇學會。學會經費來源於募得而來的各方捐款5萬元,於1931在虎坊橋45號成立。 據梅蘭芳之子梅紹武先生回憶,為創立國劇學會,梅蘭芳曾一連三次分批宴請各界人士,徵求意見,集思廣益。當他向張伯駒商議該請哪些人來主持會務活動時,張伯駒以自己和余叔岩均不善於經營為由主張請辦事認真、又老成持重的人來做。梅蘭芳便又邀請了齊如山、傅芸子等人共同商議。 “國劇學會”這個名稱到底是由誰提出的,是由張伯駒約梅蘭芳、余叔岩出面組織的,還是齊如山自己所說是由他約他倆的,現在已經無法得到求證,但可以說,國劇學會的創辦人應該包括梅蘭芳、余叔岩、張伯駒、齊如山、傅芸子等。經過大家商議,學會下設四個組:

教導組:由梅蘭芳和余叔岩負責主持教學工作; 編輯組:由齊如山、傅芸子負責主持文字整理和印刷工作; 審查組:由張伯駒和王孟鐘負責主持研究提高工作; 總務組:由陳鶴孫、陳亦侯(一說白壽之)負責主持聯絡工作。 北平虎坊橋45號是一所很大的房子,內建戲台一座,四周牆上掛著梅蘭芳收藏的數十幅清廷昇平署扮像譜。學會成立那天,到會祝賀的有李石曾、胡適、袁守和、於學忠、溥西園、劉半農、劉天華、梁思成、焦菊隱、王泊生、王夢白、管翼賢、徐凌霄等各界人士數十人。成立大會選出梅蘭芳、余叔岩、齊如山、張伯駒、李石曾、馮幼偉、周作民、王紹賢、陳亦侯、王孟鐘、陳鶴蓀、白壽之、吳震修、段子均、陳半丁、傅芸子為理事,王紹賢為主任。

為祝賀學會成立,當天有一場別開生面的演出。演出開始還是沿用舊辦法,從跳男女加官開始,接著跳財神,再跳魁星,最後跳靈官。劇目有《慶頂珠》、《捉放曹》、《蘆花蕩》、《陽平關》、《鐵籠山》、《女起解》,大軸是《八蜡廟》。在《八蜡廟》裡,諸角皆反串,梅蘭芳戴上白鬍子,反串武老生,飾老英雄褚彪,這是他首次戴髯口。演出雖然很轟動,但也遭來非議,有人責問梅蘭芳:“你們鬧什麼?都是反串,學會成立第一天,不嚴肅。”梅蘭芳很平靜地解釋了他們的初衷:“一來是為學會成立助興,大家一樂;二來是從反串中可以看出,一個角兒並非單會本行,對各行當的基本功都掌握了,可以為後學者做個榜樣。” 果然,一次反串戲給國劇學會帶來了好名聲,大家議論說:“國劇學會是提倡練真功夫的,連票友都功底不錯。”

與程硯秋任副院長的南京分院附設一個戲校,一個戲曲研究刊物這兩個機構相仿,國劇學會也下設一所介於科班和票房之間的教學組織“國劇傳習所”和兩種戲劇理論刊物《戲劇叢刊》、《國劇畫報》。 國劇傳習所是國劇學會裡教導組的一部分,招收的學員有一定的演戲基礎、年齡在16、7歲以上且過了倒倉期。傳習所主任由徐蘭沅擔任。 1932年5月12日,國劇傳習所舉行開學典禮,梅蘭芳致開幕詞、閉幕詞,鼓勵學員“一要敬業樂群、二要活潑嚴肅、三要勇猛精進”。該所共收了70名學員,分為老生組、青衣組、小生組、醜行、淨行、音樂組。其中青衣組的負責人就是梅蘭芳。他不但是負責人,還親自參與教學。 為貫徹國劇學會的“以純學者之態度、科學方法,為系統的整理與研究,期發揮吾國原有之劇學”的宗旨,以達到“闡揚吾國戲劇學術”的目的,國劇學會還編輯出版了《戲劇叢刊》和《國劇畫報》。

《戲劇叢刊》的發起人有梅蘭芳、齊如山、胡伯平、段子君、黃秋岳、傅芸子、傅惜華。原定每年出4期,可始終沒有按期出過。論及原因,齊如山說:“一是寫這種文章的人太少,很難得寫一篇;二是訂的辦法太講究,必須用連史紙,且用線裝,因此用錢較多,經費更難籌劃。”因此,該刊繼繼續續一共出了4期後就停了。 考慮到《戲劇叢刊》雖然也有些圖片,但主要還是以文字為主,因此,國劇學會又編輯出版了《國劇畫報》,以“刊登有研究價值的戲曲文獻資料圖片為主,附以戲曲評論文章”。 “九•一八”後,形勢日緊,次年春,梅蘭芳被迫南下,遷往上海,國劇學會因此停止活動,只在虎坊橋會址陳列一些戲劇資料。國劇學會雖然只維持了短短一年多時間,但對戲劇理論研究工作的推動是毋庸置疑的。

早在1928年,上海創刊了一本雜誌,取名《戲劇月刊》(一共出了36期),主編劉豁公。 《戲劇月刊》一經面世,即引起廣泛關注,並且深受劇界好評。 1930年,該刊舉辦了一個關於“四大名旦”的徵文活動,這個活動的全稱是“現代四大名旦之比較”。 經過一系列的籌備工作,徵文活動正式起始於1930年8月。為此,主編劉豁公在《戲劇月刊》第2卷第12期的“卷頭語”中,刊發了一則徵文啟事,首次以文字形式明確了梅蘭芳、尚小雲、程硯秋、荀慧生為“四大名旦”。 所謂“之比較”,說穿了,就是一個論高低、排座次的問題。 《戲劇月刊》的那則徵文啟事,因為是第一次以白紙黑字的形式,公開稱呼“四大名旦”,因此“梅、尚、程、荀”被認為是最早的排序。其實並非如此,最早為他們四人排序的,是劇評家舒舍予。在1928年的時候,他在《戲劇月刊》上發表了一篇文章,名《梅荀尚程之我見》。這裡,他沒有用“四大名旦”這個詞,但實際上已經為大眾提供了“四大名旦”的信息。 從舒舍予的那篇文章題目中,可以發現,他的排序是:梅、荀、尚、程。但是,這不是他的最終排序結果。他實際上是以不同的情況,進行了多種排序: 以年齡大小論,就是梅、荀、尚、程; 以成名先後論,改為梅、尚、荀、程; 以聲譽名望論,又成梅、程、尚、荀。 這也就意味著,《戲劇月刊》的“梅、尚、程、荀”就屬於第4種排序。 無論是舒舍予,還是《戲劇月刊》,他們對四大名旦的排序,有“一廂情願”的意思,都是出於個人的理解,比較主觀。 “徵文活動”之後,四大名旦的排序,發生了變化。這種“變化”是在理性分析之後產生的,因此多了些科學性。 徵文活動歷時數月,1931年1月,劉豁公在《戲劇月刊》第3卷第4期的“卷頭語”中,這樣寫道:“梅、程、荀、尚四大名旦的聲色技藝,究竟高下若何,那是一般的顧曲周郎都很願意知道的。我們編者本可以按著平時觀劇的心得,做一個忠實的報告,但恐個人的見解,不能代表群眾的心理,為此懸賞徵文,應集諸家的評論,擇優刊布,以示大公。本期刊布的共計3篇……。”細心一些的話,可以發現,《戲劇月刊》對四人的排序已經由徵文前的“梅、尚、程、荀”轉變為“梅、程、荀、尚”了。這新的排序,來源於什麼呢? 《戲劇月刊》是研究性很強的京劇專業理論刊物,讀者群並不廣泛。 “研究之比較”這樣的徵文,帶有研究論文的性質,所以參與的讀者也不多。雜誌社共收到70餘篇應徵稿件,熱鬧程度遠不如三年前,即1927年《順天時報》主辦的“五大名伶新劇投票活動”。 經過戲劇評論名家的審閱,最終確定了10位獲獎者,分別是蘇少卿、張肖傖、蘇老蠶、丁成之、朱子卿、王之禮、朱家寶、陳少梅、張容卿、黃子英。劉豁公對前三位作者的作品,尤為喜愛,說它們“言論持平、文筆老練為最佳”。不久,《戲劇月刊》公佈了獲獎名單,並全文刊發了前三名,即蘇少卿、張肖傖、蘇老蠶的獲獎文章。 實際上,蘇、張、蘇三人的排序方法,與舒舍予相似,即從不同方面,按照不同情況,在進行分析比較之後,得出結論。與舒舍予只從“年齡、成名先後、聲譽名望”這三個方面分析不同,他們的分類更為細緻,評論得也更加詳細。 一、蘇少卿從8個方面,對四個人的藝術進行了全面評述。即唱工、做工、扮相、白口、武工、新劇、成名先後、輔佐人才之盛,然後得出這樣的結論:嗓音:首推梅蘭芳;唱工:首推程硯秋;扮相:首推梅蘭芳;做工:首推梅蘭芳;白口:首推梅蘭芳;武工:首推荀慧生;新劇之多:首推梅蘭芳;成名之早:首推梅蘭芳;輔佐之盛:首推梅蘭芳。 從這份列表來看,梅蘭芳被“首推”得最多,在9項中佔有7項,他位列第一,當無異議。 不管怎麼說,蘇少卿為四大名旦的排序是:梅、程、荀、尚。這是繼舒舍予、《戲劇月刊》之後的第5種排序。 二、徵文的亞軍獲得者是張肖傖。與蘇少卿的比較方式相似,張肖傖也是從多個方面入手,全面地評價了四旦的藝術。與蘇少卿不同的是,他以列表量化的方式,按照主辦方公佈的“梅、尚、程、荀”的排序,分別給四人打分,最後得出各人的總分,梅蘭芳為1230分,程硯秋和荀慧生同為1200分,尚小雲為1140分。這樣的方式,當然更直觀更清晰。 巧的是,分數出來以後,人們發現,這個結果與蘇少卿的極為相似,都是尚小雲被排在了最後,而荀慧生和程硯秋因為分數完全一致,不得不放在一起進行二次比較,最後的排序結論也是:梅、程、荀、尚。 三、徵文季軍的作者是蘇老蠶。他的比較方式,與張肖傖相似,也是列表,只不過他只是從扮相、嗓音、表情、身段、唱工、新劇這6個方面進行了打分。最後的結論是梅蘭芳575分,程硯秋和荀慧生同為530分,尚小雲為505分。 又是一個巧合。除了梅蘭芳得分最高,尚小雲得分最低外,荀慧生和程硯秋的分數又完全一致。不過,蘇老蠶並沒有將他倆進行二次比較,而是取“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客觀態度,說:“程之唱工絕佳,哀情獨步;荀之多才多藝,新劇優,平衡論之不可軒輊,好在第二第三差別有限,姑作懸案可也。” 除了這三大獲獎“徵文”外,上海劇評家怡翁也有類似比較。他在《荀慧生面面觀》一文中,說:“慧生在四大名旦中成名最晚,而進步極速,以資質論,慧生花旦人才,躋身名旦之班,差有微詞,然其藝術之博,探討之深,新劇之名貴,令譽之孟晉,致造成獨幟一軍之機,亦自有其必然也。……四大名旦中,色以蘭芳;唱推小雲;格屬玉霜;做則推慧生。” 對於四大名旦的排序,北方、南方也有所不同。北京觀眾比較理性,習慣上以成名先後排序,即梅、尚、程、荀。後來,又有所變化,即梅、程、尚、荀。上海觀眾更感性一些,他們的排序,以蘇少卿、怡翁等為代表,更多地從觀感出發進行排序,即梅、程、荀、尚。 實際上,無論怎樣排序,將梅、程、荀、尚四大名旦進行硬性比較,並不妥當,也不公平。客觀地說,他們四人各有所長,也各有所短。四大名旦共同的老師王瑤卿曾經有一個很形象的“一字評”:梅蘭芳的“相”(一說“樣”,又一說“象”),程硯秋的“唱”,尚小雲的“棒”,荀慧生的“浪”。據說他說這4個字的時間,是在20年代末30年代初,也就是社會上廣泛為四大名旦排序的時候。按道理,他對四人相當了解,也可以為他們排出一個他心目中的順序,但他沒有這麼做,而是用一個字分別概括出他們各人的特點。這種客觀理性的態度,最值得稱道。不過,不管如何排序,梅蘭芳始終位列首席。 1931年6月,上海聞人杜月笙為慶祝“杜氏祠堂”建成,遍邀包括四大名旦在內的全國京劇名伶匯聚上海,舉辦了一次規模盛大的堂會。 杜氏祠堂建於上海浦東高橋,建築十分考究。杜月笙極盡奢華,不僅大擺宴席,更點名南北各行名角兒齊聚上海,大辦場面浩大、持續時間長達3天的堂會戲。當時,杜月笙是法租界的幫會組織“青幫”頭目,在上海廣收門徒,勢力很大,約角兒的邀請書直接由門徒送到角兒的手上。除了余叔岩稱病未參加外,其他人無一缺席。 操持杜家堂會戲的是麒麟童(周信芳)、趙如泉、常云恆。在堂會正式開幕的前一天,即6月8日,上海伶界聯合會(上海的梨園自治組織,相當於北京的“梨園公會”)開了一個特別會議。會上,周信芳等人又為《跳加官》節目擬定了四條新的加官條子。可見,此次堂會前的準備工作,何等細緻。 除了周、趙、常外,還有三位總管,即虞洽卿、袁履登、王曉籟。他們都與杜月笙交誼深厚,所以大小事宜,事必躬親。另外,洪雁賓、烏崖臣任總務主任;張嘯林、朱聯馥任劇務主任。孫蘭亭、周信芳、常云恆、俞葉封、金廷蓀等都是劇務部成員。 那段時期,所有人員無不竭盡所能,賣力工作,甚至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因為祠堂建在浦東,參演的演員、看熱鬧的百姓和眾戲迷都得由浦西趕往浦東,而通往浦東的交通工具,只有渡輪。渡輪不夠用,一時間,碼頭上等待過江的,有近千人之多。人太多,包括梅蘭芳、荀慧生、楊小樓、程硯秋、姜妙香、王又宸等在內的名角兒,很多人竟險些過不了江。 比如,梅蘭芳遍尋汽車不得,最後不得不坐上小獨輪車,由一個老漢推著來到杜氏祠堂。程硯秋、姜妙香都是乘人力車而來。楊小樓、王又宸連人力車、獨輪車都沒有機會乘坐,只有步行。因為路太窄,一輛汽車竟翻入江中,落水一人,還有人被汽車撞傷了腿。有一艘渡輪因為擠上了太多的乘客,行至江中,竟不堪重力,翻了,等等。 因為如此,原本下午3點開演的戲,不得不延遲。 杜家祠堂的內外都設有一個戲台。 9日,祠內的戲正式上演。 10日、11日兩天,祠內、祠外的戲同時上演。祠外戲,以小楊月樓、林樹森、趙君玉、王虎辰、高雪樵等上海本地演員擔綱,浦東農民和一般上海市民都可進入。 祠內有三進,第三進門前有巨型石獅子兩座,內即神龕所在。右邊的十餘間房子,陳列著各界所送賀禮,多達數千件。因來賓眾多,祠內四周搭席棚百餘間。西首便是祠內戲台。戲台異常寬大,台下設席二百餘,用以招待上海工商界鉅子、幫會中人及各界貴賓代表。之後的會場,可容納數千人,但那天實際進場的戲迷,達至萬人。從荀慧生花了幾個小時方由浦西到浦東,就可以感受到那天擁入杜氏祠堂的人,多到什麼程度了。就連舞台兩側,也站滿了觀眾。甚至有些觀眾,站到了戲台上,令維持秩序的張嘯林、王曉籟百般規勸、驅趕,正值初暑,忙乎得汗流浹背氣喘如牛。 據資料記載,6月9日的戲碼,按照演出順序排列,分別是: 徐碧雲、言菊朋、“芙蓉草”趙桐珊的《金榜題名》;荀慧生、姜妙香、馬富祿;雪艷琴的《百花亭》(即《貴妃醉酒》);尚小雲、張藻宸(票友)的《桑園會》;華慧麟、蕭長華、馬富祿的《打花鼓》;李吉瑞、小桂元的《落馬湖》;程硯秋、王少樓的《汾河灣》;梅蘭芳、楊小樓、高慶奎、譚小培、龔雲甫、金少山、蕭長華的《龍鳳呈祥》。 第二天的戲碼,分別是:“麒麟童”周信芳、趙如泉合作的《富貴長春》;劉宗揚的《安天會》;譚富英的《定軍山》;李萬春和藍月春合作的《兩將軍》;李吉瑞的《獨木關》;王又宸的《賣馬》;楊小樓、雪艷琴、高慶奎合作的《長坂坡》;程硯秋、貫大元合作的《賀後罵殿》。最後一出大軸是全本,其中,徐碧雲唱《彩樓配》;尚小雲唱《三擊掌》;周信芳和王芸芳唱《投軍別窯》;郭仲衡和趙桐珊唱《趕三關》;梅蘭芳、譚富英、言菊朋合唱《武家坡》;譚小培和雪艷琴合唱《算軍糧》;譚小培、荀慧生、姜妙香合唱《銀空山》;梅蘭芳、荀慧生、龔雲甫、馬連良合唱《大登殿》。那天觀看的觀眾,據荀慧生自己說,“約近萬人”。演出時間也從傍晚一直演到第二天早上六、七點鐘。 第三天的戲,最轟動的便是四大名旦以及高慶奎、金少山等合作的《四五花洞》。有人說,這齣戲是杜家堂會最精彩的劇目。也許正因為如此,當天,上海“明星電影公司”派專人前來拍攝戲照,其他劇目,他們只拍攝一、兩個片段,卻將《四五花洞》的末場,完整地拍攝了下來。荀慧生回憶說:當時,“台上置炭精燈八座,攝片時八燈全啟,光線射人不能逼視。” 據推測,這次合作《四五花洞》極有可能是他們四人第一次以“四大名旦”的身份合作演出一出劇目。也許正因為如此,長城唱片公司的老闆張嘯林從中看到了商機,促成他們合灌了《四五花洞》的唱片。 從杜家堂會三天的戲目中可以看出,孟小冬沒有參加演出。這跟此時她尚未和梅蘭芳分手是不是有關係呢?其實,她是認識杜月笙的。那是在1925年,她剛剛由滬遷居北京時。 當時,黃金榮已和露蘭春分了手,按理說,露蘭春的一切都和黃金榮沒了關係。但是,有一天,黃金榮突然又想起了露蘭春。此時,露蘭春早已離開了上海去了天津。黃金榮卻不知露蘭春真實去向,隱隱打聽到她可能去了北京,便委託杜月笙前往北京尋找。臨走,黃金榮特地交代杜月笙,說孟鴻群一家剛剛遷去了北京,孟家閨女小冬在北京也唱紅了,到北京後可以去找他們,看他們是不是知道露蘭春的下落。 其實杜月笙知道露蘭春去了天津,當初,還是他在為黃、露處理好分手事宜後,為露爭取了一筆分手費,然後安排她去天津的。但是,事情過去了一段時間,他也不能保證露蘭春一定還在天津。再者,黃金榮告訴他露蘭春有可能去了北京,他必須先去一趟北京才有所交代。於是,他帶著兩個手下,沒有去天津,而是直接去了北京。 杜月笙手上並沒有孟小冬在北京的住址,不過,他自有辦法。首先,他看報紙,在演出廣告中找到孟小冬正在開明戲院演出。晚上,他讓手下人事先僱好車停在戲院門外,他自己先去看孟小冬的戲。散了戲,孟小冬照例乘車返家。杜月笙乘車跟在後面,一路跟到孟小冬位於東四的家門口。 隔了幾天,杜月笙在北京實在打聽不到露蘭春的下落,便直接去找孟小冬。這是兩人第一次面對面。孟小冬自然也不知道露蘭春在哪裡,在找尋露蘭春這件事上,杜月笙自然無功而返,但他因此結識了才貌雙全氣質獨特的孟小冬,又覺得此次進京,還有很有收穫的。 盛大的杜家堂會之後,梅蘭芳和孟小冬分了手。分手之後的孟小冬,也像那些遭遇感情挫折而成棄婦的女人一樣,悲痛欲絕悲憤難抑,一時想不開,決定絕食自盡。一連幾天,她不吃不喝,躺在床上只等著死神的降臨。父母家人當然不能任由她拋棄生命,規勸、苦勸,又是流淚,又是下跪,總之,想盡了種種辦法。最終,她緩了過來。雖不再尋死覓活,但對生活失卻了信心。於是,她決定暫且離開傷心地,又一次前往天津,仍居詹姓朋友家以吃齋念佛的方式療傷。 律師鄭毓秀是如何參與到調解梅、孟分手事宜的?據說,是因為“孟迷”沙大風。沙大風知情后,很為孟小冬抱不平。他雖然清楚感情的事兒無所謂對錯,更無所謂誰負誰誰騙誰,但是,他總是認為孟小冬就這樣兩手空空地離開梅蘭芳,對孟小冬來說實在不公平。再說了,既然當初孟小冬是在有媒人有證婚人的情況下嫁給梅蘭芳的,梅蘭芳就是明媒正娶,那麼,如今分手,就不應該只是分手那麼簡單,用法律語言,應當是離婚。既是離婚,該有個正式的程序上、內容上的完備手續。於是,他向孟小冬建議,去上海聘請著名的鄭毓秀律師,由她出面處理善後。 孟小冬接受沙大風的建議,離開天津去了上海。抵達上海後,她沒有直接去找鄭毓秀,而是先去找她的結拜姐妹姚玉蘭,大概是想讓姚玉蘭陪她一同去面見鄭毓秀。此時,姚玉蘭已是杜月笙第四房妾了,她是在兩年前嫁給杜的。姚玉蘭聽了孟小冬的打算,認為打官司並不妥當,一來麻煩,完成整個司法程序,既耗時更耗力;二來從名聲上說,於孟小冬於梅蘭芳,都很不利。想一想,當初兩人結合,是不公開的、秘密的,如今分手反倒鬧得轟轟烈烈人所皆知,不是讓人看笑話麼。孟小冬認為姚玉蘭分析得很有道理。 那麼,應該怎麼做呢?姚玉蘭提議不如讓杜月笙出面,做個和事佬。杜月笙和梅蘭芳也是老相識,又早就對孟小冬有好感,便一口答應姚玉蘭的提議。就這樣,雙方達成協議,梅蘭芳支付四萬塊錢。其實,兩人談分手時,梅蘭芳就曾想給孟小冬一筆錢,但孟小冬拒絕了,當然是出於強烈的自尊心。如今,看到姚玉蘭、杜月笙的面子上,她接受了。 至於離婚,他倆的結合,從法律上來說,並不合法,孟小冬的身份不論她多麼不情願,終究是妾。在法律不保護妾的情況下,他們的分手,也就無所謂離婚,根本不需要法律上的手續。 有意思的是,孟小冬最初拿到的四萬塊錢,是杜月笙墊付的。這不是一筆小數目,梅蘭芳平時開支巨大,又是藉款去的美國,當時手頭很不寬裕,竟一時拿不出這筆錢來。後來,為了償還這四萬塊,他不得不將無量大人胡同的住宅賣了。兩個人的一段真情,最後以四萬塊錢做了了結,不免有些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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