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梅蘭芳和孟小冬

第6章 梅孟分手-3

梅蘭芳和孟小冬 李伶伶 8732 2018-03-16
其實觀眾並不僅僅驚奇於男人演女人,這種藝術形式在西方戲劇舞台上也並不鮮見。讓他們感嘆的是,梅蘭芳並非單純地摹仿女人的一姿一態,而是藝術地再現了婦女的本質和意象。從他的表演中,他們能實實在在地接改到他刻意傳達的女姓端莊、溫柔、秀麗、高雅等藝術特徵。因而,他的表演完全超越了男人演女人的表象而更具深層次。 從此,隨著梅蘭芳繼在紐約之後,又移師芝加哥、舊金山、洛杉磯、檀香山等地,一股“梅蘭芳熱”在美國本土瀰漫開來。一些商店將京劇的華麗行頭擺在櫥窗裡展覽;在鮮花展銷會上,有一種花被命名為“梅蘭芳花”;一位女士在三星期之內,共看了16場梅蘭芳演出,猶嫌不足,聞梅蘭芳那年正好36歲,便特地買了36株梅樹,在自家的大園子裡闢出一塊地專種梅樹,並請梅蘭芳破土,還把那塊地命名為“梅蘭芳花園”。

在紐約的最後一場演出結束後,有人提議上台和梅蘭芳握手告別。梅蘭芳欣然應允。於是觀眾按順序從右邊上來,從左邊下去,秩序很好,可是梅蘭芳握了十幾分鐘仍然不見觀眾減少,心裡很是納悶。細一看,原來是很多人握過一次手,下去後又重新排隊,又上來握一次。就這樣,梅蘭芳握手握得沒完沒了。 美國的普通觀眾對中國京劇前未所有的狂熱,著實讓梅蘭芳感動不已,他那懸於心口的石頭如今終算落了地。同時,美國的新聞界、評論界等專業人士以其職業需要試圖冷靜和客觀,但言語間卻也按捺不住對中國京劇和梅蘭芳個人的偏好,於是,溢美之辭褒揚之聲層出不窮。 梅蘭芳成功了,這不僅是他個人的成功,更是中國戲劇的成功。 在美期間,梅蘭芳與美國“影壇三傑”的交往最為人稱道。 “影壇三傑”指的是以演武俠片而聞名全美的道格拉斯•範朋克和有“美國的大眾情人”之美譽的他的夫人瑪麗•璧克福以及喜劇大師卓別林。

自梅蘭芳抵達舊金山之日起,就接二連三地接到範朋克的邀請信,信中懇切期盼他在洛杉磯演出期間一定要去他的別墅小住數日。起初,梅蘭芳考慮到住在別人家裡多有不便,再三婉拒。範朋克卻無論如何不肯放棄,一再去信。盛情難卻之下,梅蘭芳只好應允,卻不曾想他到達洛杉磯後,方知範朋克去了倫敦,而出面接待他的是瑪麗。原來,範朋克早有去倫敦的計劃,又不敢直言相告梅蘭芳,擔心梅蘭芳因此更加不會去他的別墅了。 歡迎儀式過後,梅蘭芳坐上範朋克提供的汽車在市府特派警車的護衛下,先到市政府拜訪市長波耳泰,然後直駛範朋克的別墅“飛來福別莊”。因為“飛來福”別莊曾經接待過包括愛因斯坦在內的世界各國的藝術家、科學家、文學家而聲名顯赫,據說曾有人戲言“飛來福別莊”和“白宮”是20年代美國的兩個最有名望之家。

梅蘭芳住進“飛來福別莊”後,瑪麗將整棟樓的鑰匙都交給了他,她自己則住到別處去了。不僅如此,瑪麗還精心安排飲食,囑咐廚師每天變換花樣。於是那段時期,梅蘭芳足不出戶卻嚐遍了世界各地美食。閒時,他還在別墅的游泳池裡暢遊。即將結束在洛杉磯的演出前,範朋克從倫敦趕了回來。兩位藝術家除了交流電影和戲劇外,更多時候是在一起打高爾夫球,範朋克親自教梅蘭芳如何揮桿。 範朋克在見到梅蘭芳後的第一句話是問:“我妻的招待還滿意嗎?”梅蘭芳笑言:“怎麼能不滿意。太滿意了,我們因此而有些不安呢。正想著什麼時候有機會報答呢。”範朋克幽默地說:“這個機會一定不太遠。”果然,在梅蘭芳結束訪美歸國後的第二年的2月份,範朋克為拍攝紀錄片《八十分鐘遨遊世界》和導演維克多•佛萊明來到北京,真的給梅蘭芳提供了“報答”的機會。梅蘭芳事先特為範朋克借了一所典型的老北京建築風格的房子,並請人重新佈置,擺上明清兩代紫檀雕刻的家具,掛上明清的書畫,還聘了一位廚師,專為範朋克做中國菜。

範朋克訪華期間,由佛萊明導演,梅蘭芳和範朋克合演了兩組有聲電影。第一組是兩人見面的情形,由梅蘭芳先用英語說了幾句歡迎詞,再由范朋克用中文說:“梅先生,北平很好,我們明年還要來。”第二組鏡頭是范朋克穿上梅蘭芳送的戲裝,裝扮成武鬆的模樣,然後做了幾個由梅蘭芳現教的武生動作,有模有樣的。梅蘭芳笑言範朋克“是有史以來頭一名外國武生扮演一名中國武生”。 又到了分別的時候,梅蘭芳除了送給范朋克一些中國土產、文房用品、一套中國式的黑緞團花馬褂、藍緞團花夾袍及武鬆的全套行頭外,還請範朋克轉交給夫人兩套旦角服裝。七十年代初,在好萊塢的一次電影界宴會上,瑪麗身著中國古裝驚艷四座。瑪麗去世前,又將此服裝轉贈給了華裔演員、梅蘭芳的義女盧燕女士。

梅蘭芳一直未與範朋克夫婦斷了聯繫,在他遷居上海後,還曾收到過範朋克寄來的照片和刻著他名字的香煙盒,但他倆從此再未見過面。 梅蘭芳與卓別林的見面因為事先不知情而頗有點戲劇性。那是在梅蘭芳抵達洛杉磯的當晚,他應劇場經理之邀到一家夜總會參加酒會,剛剛坐下,便看見不遠處走過來一個人似曾相識,正思量著在哪兒見過此人時,劇場經理過來向他介紹說:“這位是卓別林先生。”梅蘭芳恍然大悟,立即起身。這時,經理又向卓別林介紹說:“這位是梅蘭芳先生。”兩位藝術大師的兩雙手緊緊相握。卓別林說:“我早就听到您的名字,今日可稱幸會。啊!想不到您這麼年輕,就享這樣的大名,真可算世界上第一個可羨慕的人了。”梅蘭芳則說:“十幾年前我就在銀幕上看見您。您的手杖、禮帽、大皮鞋、小鬍子真有意思。剛才看見您,我簡直認不出來,因為您的翩翩風度和舞台上判若兩人了。”

於是,這次的酒會成了梅蘭芳和卓別林的私人聚會。他倆一邊品著美酒,一邊暢談戲劇。梅蘭芳說他在卓別林的無聲電影裡學習到瞭如何依靠動作和表情來表現人物內心,卓別林則向梅蘭芳請教京劇中丑角的表演藝術。這雖然是他倆的第一次見面,卻由於有對戲劇的共同追求而彼此毫無陌生感,反而是無拘無束相談甚歡。 一別六載,兩人再度見面是在上海。當時,卓別林的剛剛殺青,又逢新婚,便攜妻子寶蓮•高黛(在裡扮演婦女主角)蜜月旅行到達上海。梅蘭芳欣欣然參加了由上海文藝界人士在國際飯店舉行的招待會。老友重逢分外親熱,卓別林絲毫不見外地摟住梅蘭芳的雙肩,感慨道:“記得六年前我們在洛杉磯見面時,大家的頭髮都是黑色的,你看,現在我的頭髮大半都已白了,而您呢,卻還找不出一根白頭髮,這不是太不公道了嗎?”他的話語中不免幽默調侃,但梅蘭芳還是從中感受到卓別林頗為不順達的坎坷境遇,便安慰道:“您比我辛苦,每一部影片都是自編、自導、自演、自己親手製作,太費腦筋了。我希望您保重身體。”當晚,梅蘭芳陪同卓別林夫婦先觀看了上海當時十分流行的連台戲,又馬不停蹄地帶他們到新光大戲院觀看了馬連良的。

卓別林只在上海停留了短短的一天,梅蘭芳幾乎陪了他們一天。也僅僅是這一天,中國永遠留在了卓別林的記憶中,以致他回國後在範朋克的招待晚宴上,完全用中文與范氏家的華裔僕人交流,著實令人震驚。 梅蘭芳也難忘卓別林。當他於抗戰期間退避香港後,經常以看卓別林的電影打發難捱的日子,一部《大獨裁者》,他居然陸續看了六次,仍意猶未盡,又催促著兩個兒子葆琛和紹武也去看。過後,他還耐心地分析場景,以使孩子們了解其中的政治含義。 1954年,周恩來出訪日內瓦時宴請了正在此地的卓別林,還請他觀看了電影。卓別林盛讚中國傳統文化,當然特別提到了中國京劇和梅蘭芳。梅蘭芳聞訊,盼望著與卓別林再有見面暢敘的機會,卻因兩人先後離世而未能如願。

長期以來,梅蘭芳除了認認真真踏踏實實做人,始終不忘他背負的責任,那就是拯救瀕於衰落的京劇、提升戲曲演員的社會地位。因此,他不斷地創新賦予京劇新的內容,但他又從不丟棄傳統,他很好地在繼承與創新之間找到了平衡點。看他的戲,人們看到的仍然是京劇,但卻又是一個不同於傳統的全新的京劇,他的藝術功績有目共睹。 與他的前輩藝人只將眼光聚於梨園只將精力放在自身的“玩意兒”上而疏於關注梨園之外的世界懶於結交圈外朋友不同,梅蘭芳是最早與知識分子結交的京劇演員。當然,社會對戲曲藝人的輕視、戲曲藝人卑微的社會地位是梨園界藝人之所以難以跳出小圈子的主要原因。梅蘭芳卻以為,越是如此就越難擺脫處於社會底層的局面,追求平等是人的權利,而權利又不是天賦的,是需要自己去努力的。於是,他大膽跳出框框掙脫枷索,主動結交方方面面人士。他以他謙遜的為人、溫和含蓄的性格、不斷的創新精神、大度而不計較的處事態度,日漸贏得友誼和尊重。但是儘管如此,有人在對他的稱呼上仍然遵循舊例,如:“梅郎”、“小友”、“藝士”、“戲子”、“老闆”等,聽著實在不大順耳。

在美國演出期間,梅蘭芳從稱呼上就感受到這是一個全新的世界。他不再隨處都聽到“梅郎”或“小友”之類的不雅稱呼,取而代之的是“偉大的藝術家”、“罕見的風格大師”、“最傑出的演員”、“藝術使節”等等。他很渴望在自己的國度,也能受到如此尊重。 然而,當梅蘭芳得知洛杉磯市波摩拿學院鑑於他的藝術成就,欲授予他“文學博士”榮譽學位時,他以其一貫的謙虛,說“實在不敢當”而婉言謝絕了。最早稱呼梅蘭芳“先生”的齊如山,卻本能地以為這個機會有可能成為改變對戲曲演員不雅稱呼的質的飛躍,因而他以此為理由再三勸說梅蘭芳勇敢地接受。梅蘭芳聯想到與他交誼不錯的樊樊山在贈給他詩文書畫時也不願稱兄道弟,更不願意稱呼其“先生”,卻又知道戲界忌諱“伶人”“小友”等稱呼,權衡之下後使用了“藝士”這麼個有點怪異的稱呼。這多少讓梅蘭芳有些不舒服,只是他的脾氣不似譚鑫培、陳德霖暴烈。傳說譚、陳二人曾經收到一幅書畫,只因為上面有“小友”二字,便當場撕毀,以表明自己堅決不接受這樣不恭敬的稱呼。如此想來,加上齊如山又說“如今你有了博士銜,則大家當然都稱博士,既自然又大方”,梅蘭芳終於有些心動。

其實,“博士”這個稱呼雖然是授予梅蘭芳個人的,但在梅蘭芳看來,它更像是一種標誌,標誌著西方人士接受了中國京劇,標誌著他個人已不僅是個京劇演員,而已躋身於世界文化名人之列。同時,這也不但為自己、為京劇,更為祖爭得了榮譽,也將給其他戲曲演員以自信,讓他們明白,京劇演員一樣能以自己高超的技藝贏得世界性的榮譽。如此,客觀上也提升了京劇演員的社會地位。 這時,提議授予梅蘭芳博士學位的波摩拿學院院長晏文士知道梅蘭芳素來謙虛,又親自來做工作,讚揚梅蘭芳此行宣傳了東方藝術,聯絡了美中人民之間的感情,溝通了世界文化,被授予“博士”榮銜是當之無愧的。 於是,在美國的土地上,在波摩拿學院禮堂,在千餘師生和來賓的見證下,來自遙遠東方的中國京劇藝術大師梅蘭芳被戴上了“博士帽”、穿上了“博士服”、披上了“博士帶”,欣然從晏文士院長手中接過文學博士學位證書。數日後,他又到南加利佛尼亞大學,接受了由該校頒發的文學博士學位證書。 美國駐華使節襲林•阿諾德早在1926年就曾說過這樣的話:“我們讚揚梅蘭芳,首先由於他那卓越的表演天才,其次由於他在提高中國戲劇和演員在社會上的地位所做出的重要貢獻。” 梅蘭芳這一次赴美演出,歷時半年,先後訪問了西雅圖、紐約、芝加哥、華盛頓、舊金山、洛杉磯、檀香山等城市,共演出70多場,大多數滿座,其餘上座率也有七、八成,可見其盛。他與美國各界的文化交流更是頻繁,因此,有美國觀眾說:“梅這次演出是1930年美國'戲劇季'的最高峰,也是自意大利著名演員愛麗奧諾拉•杜絲的演出,和莫斯科藝術劇院演出契柯夫戲劇以來,任何一個'戲劇季'的最高峰”。所以,他的這次訪美是取得巨大成功的。 結束在檀香山的演出後,這年7月,梅蘭芳一行乘“淺間丸”號輪船回到上海。一來為了答謝上海各界朋友對他這次訪美的支持與幫助;二來也是為了休養,畢竟在美奔波數月,既要演出又要會見各界人士,實在是疲憊不堪。因此,他沒有及時返回北平,而是在上海逗留了一段時間。 次月月初,梅蘭芳返平途中經過天津時,接到噩耗,他的伯母(即梅雨田之妻)去世了。因為他肩祧兩房,伯母也就是他的祧母。儘管幼時,伯母對他很嚴厲,但他始終感念伯母的養育之恩。得到消息後,他馬不停蹄,立即趕了回家。隨後,梅家辦喪事,一切陷於悲淒之中。 正是這次的喪事,引發了孟小冬戴孝風波。可以說,這是他倆分手原因之一。 對此,自稱跟梅蘭芳交情深厚的吳性栽(筆名檻外人)這樣回憶道: 當時梅跟孟小冬戀愛上了,許多人都認為非常理想,但梅太太福芝芳不同意,跟梅共事的朋友們亦不同意。後來梅的祖老太太去世,孟小冬要回來戴孝,結果辦不到,小冬覺得非常丟臉,從此不願再見梅。有一天夜裡,正下大雨,梅趕到小冬家,小冬竟不肯開門,梅在雨中站立了一夜,才悵然離去。所以梅孟二人斷絕來往,主動在孟。 這段回憶中,有一個錯誤,那就是並非“梅的祖老太太去世”。梅孟之戀發生於1926年,而梅蘭芳的“祖老太太”,即祖母早在1924年就去世了。老太太去世後不久,梅蘭芳應邀赴日,在抵達門司後曾經公開發表談話,講了來日演出的目的,其中一句話是:“今年夏天,我祖母去世了,目前我還在服喪期間,但我還是特地到日本來了。” 關於戴孝風波,吳性栽只說了一句:“孟小冬要回來戴孝,結果辦不到。”據說,當時的情況是,梨園藝人們紛紛前往梅家弔唁,有四大名旦中的程硯秋、尚小雲、荀慧生,還有“五大名旦之一”之稱的名旦徐碧雲,以及王蕙芳、姚玉芙、魏蓮芳、王少樓、王少卿、王幼卿等。每個人都身著孝服,進了靈堂,燒了香,磕了頭。可是,當孟小冬頭插小白花,神情哀傷地來到梅家大門口時,卻被人攔了下來——連門都不讓進。 這個時候,孟小冬自認身份和其他人不一樣,她是梅蘭芳的妻(她不可能承認她是妾),死者是梅蘭芳的祧母,而她孟小冬就應該是祧母的媳婦,媳婦給婆婆戴孝不是理所當然的嘛。然而,正是因為她的身份,所以她才不能像其他梨園藝人那樣進梅家弔唁。這是她想不通的地方,也是她萬分氣憤的理由。她認為,是梅蘭芳正宗的妻子福芝芳從中作梗。 儘管孟小冬自以為她嫁梅蘭芳,有媒人,有婚禮,有證婚人,也拜了天地,算得上是明媒正娶,但在很多人看來,特別是在福芝芳的眼裡,他們的這個所謂婚姻,從來沒有被承認過——否則,他們為什麼躲躲藏藏了那麼長時間,而不敢將關係公開?孟小冬所期望的“兩頭大”,更沒有被肯定過。既然福芝芳始終沒有認可孟小冬的身份,又如何能讓她以梅蘭芳妻的身份為祧母戴孝呢。 一向心高氣傲的孟小冬被堵在梅家大門口,又引來不少人的圍觀,自覺面子大失。她福芝芳可以不承認,他梅蘭芳難道可以不承認嗎?又急又氣的孟小冬不是暫且忍辱負重委曲求全,而是選擇了反抗:她厲言要求面見梅蘭芳。令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梅蘭芳沒有站在她一邊為她拒理力爭——他本來就不是這樣的人。他性情溫和,從來不做撕破臉皮的事兒,更主張息事寧人。 梅蘭芳好言相勸,讓孟小冬離開。他的本意可能是為了不讓福孟雙方爭鋒相對,這應該是當時處理事端的最佳方式。但是,在孟小冬看來,梅蘭芳不幫她說話,也讓她難堪。這使她倍受打擊,自尊心也受到極大傷害。她突然發現,她最心愛的男人,其實也沒有把她當回事。她開始懷疑,她在他的心目中,究竟是怎樣的身份,妻?妾?她也終於有所醒悟,此時的她,別說是梅蘭芳身邊最親密的人,甚至連一般人都不如,他們都能進門參加弔唁,唯獨她不能。 絕望啊!孟小冬滿腦子都盤繞著“絕望”兩個字。她走了,不單單是離開了梅家,而是走出了北平,一下子就走到了天津。她在天津的一個姓詹的朋友家住了下來。詹夫人是個佛教徒,每天燒香念佛。孟小冬想起了她小時候曾經常常跟母親進廟燒香拜佛。此時,她還不是佛教徒,但是,現在也只有青煙香燭能夠平復她心煩氣燥的陰鬱心情了。於是,她投入佛的世界,以尋求心靈慰籍。 至於吳性栽所說,後來“梅蘭芳在雨中站立了一夜”,似乎不太可信,倒更像是小說家言。就梅蘭芳當時的年齡、身份和地位,他會那麼做嗎? 又兩個月後,天津聞人朱作舟主辦遼寧水災賑災義演,邀請了包括梅蘭芳、楊小樓等在內的京城名伶。還在天津的孟小冬得聞梅蘭芳將來津,並無欣喜之情。有好事者有意撮合他倆,擬讓兩人再次合作,孟小冬冷冰冰地拒絕了。因為是賑災義演,孟小冬不好回絕,但只同意和尚小雲合作。梅蘭芳唯有無可奈何。 不久,孟小冬之母也到天津,再三勸和,兩人似乎又重歸於好,孟小冬隨梅蘭芳返回了北平。但是,破鏡是難以重圓的,他倆之間的裂隙早已難以彌合。重歸於好,只是假象,半年多之後,兩人終於正式分手。 感情總是兩個人的事兒,梅、孟之間關係究竟如何,外人很難真正辨得清楚。於是,關於他倆分手的確切原因,便有了許多猜測。 有人說,是“血案”造成的。 “血案”發生在1927年,他倆正式分手,是在1931年年中。這麼說來,“血案”和分手似乎並沒有必然的因果關係。 有人說,是“戴孝風波”引發的。嚴格說來,這次事件更多的是在兩人分手的天平上增加了砝碼,似乎也算不上是直接的原因,畢竟在此之後,他倆又在一起生活了半年多。 有人將原因歸結於孟小冬“是個涉世不深、不足20歲的單純幼稚姑娘,對一切事物都看得不深不透”。可以將這樣的說法理解為:單純幼稚的孟小冬被梅蘭芳騙了。這個說法更加牽強。孟小冬自幼學戲,六、七歲時就開始“跑碼頭”,是個在復雜混亂的梨園行摸爬滾打長大的姑娘,而非一位養在深閨、菽麥不辨的溫室花朵。 還有人說梅蘭芳在訪美期間,孟小冬不耐寂寞,又生出新的戀情。梅蘭芳得知後,斬斷了情絲。此說,很多“孟”派大不以為然,甚至根本不予承認。如果說支持此說的人因為沒有公開“新的戀情”的確鑿證據而不那麼理直氣壯不那麼具有說服力,因此授人以柄的話,那麼,反對此說的人也不能因為如此就義正辭嚴地斷然否認,因為他們也不可能了解事實的全部。 “新的戀情”是什麼?顯然不是結婚、公開同居,有的只可能是情愫暗生、眉目傳情。既然如此,不明真相的人又如何能武斷地說“是”或“不是”呢。 可以確定的是,此說顯然暴露出涇渭分明的“梅”、“孟”兩派。 “梅”派出於保護梅蘭芳,將兩人分手的原因歸於孟小冬;“孟”派卻不甘如此,不能容忍心中的女神名譽受損,而奮起反擊。在沒有利益關係的外人眼裡,孟小冬到底有沒有新的戀情,很難說,或者說,不知道,或者說,不清楚。 有史料說,1931年,在孟小冬聘請的鄭毓秀律師和上海聞人杜月笙的調停下,梅蘭芳付給孟小冬4萬塊錢作為贍養費。也有人說,梅蘭芳給孟小冬錢,是他訪美後回到北京時,得知孟小冬在天津欠了債,於是給了她幾萬塊錢。不管怎麼說,給錢是事實。孟小冬收了錢,卻似乎並不領情。 在兩人分手兩年之後,即1933年——他們是1931年分手的,也就是梅蘭芳訪美歸國後近一年——且早已一個生活在天津、一個遷居到上海,孟小冬竟在天津《大公報》頭版,連登3天“緊要啟事”,似乎因為不堪忍受別人針對她的“蜚語流傳,誹謗橫生”,為使社會“明了真相”,而略陳身世,並警告“故意毀壞本人名譽、妄造是非、淆或視聽”的人,不要以為她是一個“孤弱女子”好欺負,她不會放棄訴之法律的“人權”云云。 本來孟小冬的這一公開聲明,應是針對那些敗壞她名譽的人的,可大概是那些人在她看來,是站在梅蘭芳一邊的,因此遷怒於梅蘭芳,將他視作冤頭債主,《啟事》中,也就有點兒出言不遜了: ……經人介紹,與梅蘭芳結婚。冬當時年歲幼稚,世故不熟,一切皆聽介紹人主持。名定兼祧,盡人皆知。乃蘭芳含糊其事,於祧母去世之日,不能實踐前言,致名分頓失保障。雖經友人勸導,本人辯論,蘭芳概置不理,足見毫無情義可言。冬自嘆身世苦惱,复遭打擊,遂毅然與蘭芳脫離家庭關係。是我負人,抑人負我,世間自有公論,不待冬之贅言。 從這段話中,可以清晰地看出,梅、孟分手,乃孟小冬自認為梅蘭芳“負”了她。也就是說,她當初同意嫁給梅蘭芳,是因為梅蘭芳答應給她名份,但是後來,梅蘭芳“不能實踐其言”。換句話說,她嫁了之後,沒有如願得到名份。也看得出來,她是有些怨恨梅蘭芳的。那麼,梅蘭芳該不該給她名份呢?究竟是不是梅蘭芳出爾反爾呢?不論其他,但從法律上說,無論梅蘭芳內心願望如何,他都不可能給孟小冬名份。 民國時,法律雖然並不禁止納妾,但反對重婚,推行的是“一夫一妻”制。既然娶妾並非婚姻,所以納妾行為並不構成重婚。也就是說,在婚姻存續階段,一個男人只能納妾,而不能另外娶妻,否則,構成重婚。王明華去世後,福芝芳扶了正,成為梅蘭芳法律上的妻子。在這種情況下,梅蘭芳又娶孟小冬,孟小冬的身份從法津上說,只能是妾,而不可能是妻。 梅蘭芳是一位愛惜羽毛的人,也一直努力做一個有情有義的人,何況他當時,名氣、地位都如何了得,如今卻被人公開罵作“毫無情義可言”,應是如何惱火;孟小冬這一來,將給他的名譽帶來自怎樣程度的負面影響,應是如何氣憤;而破口罵他的人,乃是自己曾經深愛過的,這又使他如何尷尬,都不難想見。他完全可以從維護自己的名聲出發,撰文加以駁斥,可是他卻沒有那樣做。由此即便不能足見他對孟小冬的情義,也足見他的涵養與寬容了。 孟小冬在《啟事》裡,加重語氣說到那樁劫案: 數年前,九條胡同有李某,威迫蘭芳,致生劇變。有人以為冬與李某頗有關係,當日舉動,疑係因冬而發……冬與李某素未謀面,且與蘭芳未結婚前,從未與任何人交際往來……冬秉承父訓,重視人格,耿耿此懷,惟天可鑑。今忽以李事涉及冬身,實堪痛恨! 她說她“與李某素未謀面”,並非事實。有人言之鑿鑿地說,他們不但謀過面,而且李某還曾數次出入孟府。也許李某是單戀孟小冬,孟小冬對李某並無其他想法。但是,為解脫自己與“血案”的關係而杜撰“素未謀面”,顯然不合適,也無論如何不能以事過境遷早已忘記了此人作為藉口。 看得出來,孟小冬在此,只知自己怒不可遏,卻不顧甚至不知梅蘭芳也同樣在為那樁劫案承受來自社會的巨大壓力。她是如此任性與烈性,也使人略窺兩人不得長久的部分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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