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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四部分輕輕的,走了蘇雪林談徐志摩的詩

徐志摩的前世今生 若凡 4617 2018-03-16
蘇雪林首先談起徐志摩出現時當時的文壇狀況。 1921年左右的文壇,北方歸魯迅、周作人統治,南方則“創造社”與“文學研究會”對峙。北方唯一的詩人是冰心,南方則郭沫若了。 1922年、1923年間忽然從英國回來了一批留學生,其中有幾個後來以文學顯名,徐志摩就是其中之一。當他在《晨報副刊》、《學燈》、《小說月報》,發表他的《再會吧康橋》、《哀曼殊斐爾》等詩時,他那種華麗的詞藻、奢侈的想像、雄奇的氣勢、曼妙的情調,立即引起大家驚異的目光。梁啟超等人對他特別賞識,大加鼓勵;視白話文學如洪水猛獸的章士釗,居然稱他為“慧業文人”;死守傳統的學衡派鉅子吳宓對他也有好感。徐志摩剛露頭角便征服了文壇。因此,蘇雪林說,徐志摩在文學界成名之迅速,不亞胡適之於學術界。

蘇雪林的文章把徐志摩的創作分形式、精神兩方面來證明“徐志摩曾一手奠定了新詩壇的基幢”這句話並不過分。 關於徐志摩詩的形式,蘇雪林認為有下列五點: 第一,體制的講求。從胡適一直到郭沫若新詩都沒有一定的格式。郭沫若雖然以西洋格式為創作的模範,但他第一次用西方詩式創作時,帶有美國詩人惠特曼的自由豪放風格,但並不成功。雖然,郭沫若主要創作白話詩、自由詩,但他對於新詩體制沒有多大的貢獻。徐志摩知道詩沒有聲律便失去了詩的原素,所以他的創作時很注重韻律。於賡虞回憶時說《詩刊》發行前,他們共聚在聞一多寓所討論,共同的意見是在使詩的內容及形式,表現出美的力量,成為一種完美的藝術。 《詩刊》發行後,每週都要在徐志摩家開一次讀詩會。會中討論最多的是詩的形式及音韻。而到《新月》詩刊發行後,詩的格律愈加嚴謹,因此胡適寫下了《新詩已上了軌道》。

蘇雪林認為徐志摩的詩變化極多並且迅速。他幾乎每天都在嘗試一種詩的創作格式,因此想模仿都模仿不了。有感於這種情況,蘇雪林就說:“他人是用兩隻腳走路,他卻是長著翅膀飛的。”《志摩的詩》發表後,他的朋友陳西瀅為他做的體制統計有:散文詩、自由詩、無韻體詩、駢句韻體、章韻體。詩刊派的詩被人譏諷為“方塊詩”,而徐志摩卻能在嚴格規律之中,自由表現他的天才,這一點是他人所不及的。 第二,辭藻的繁富。白話詩剛剛興起的時候,極力擺脫舊詩詞的格調和排斥舊辭藻。胡適還說,真正好詩在於白描,於是“渲染”的工夫就不敢怎麼講究了。但詩是一種美文,美就不僅僅是白描所能傳達出的。西方的一位文學家說詩不過是“顏色”和“聲音”組成的,這話不無道理。劉勰就有情採篇,並說“綜述性靈,敷寫器象”,更少不得“彪炳縟採”。所以白描詩的局面很快就受到了衝擊。冰心小詩是有些辭藻的,郭沫若的長篇也充滿了心弦、洗禮等西方辭藻。徐志摩出現後,詩的辭藻,就更為富麗了。但他的辭藻不是中國的,也不是外國的,而是經過他的心靈煉製過的一種東西。陳西瀅說:“他的文字,是把中國文字西洋文字融化在一個洪爐裡,煉成一種特殊而又曲折如意的工具。它有時也許生硬,有時也許不自然,可是沒有時候不流暢,沒有時候不達意,沒有時候不表示是徐志摩獨有的文字。再加上很豐富的意象,與他的華麗的字句極相稱,免了這種文字最易發生的華而不實的大毛玻。”

但陳西瀅還說:“他的毛病是太沒有約束。在文字方面,有時不免堆砌得太過,甚至叫讀者感到煩膩。”因此,“濃得化不開”成了徐志摩的詩文的特點。徐志摩也被冠上唯美派、新文學中的六朝體的名號。鍾嶸詩品論謝靈運道:“頗以繁蕪為累”,又說:“若人興多才博,寓目即書,內無乏思,外無遺物,其繁富宜哉。然若名章迥句,處處間起,麗典新聲,絡繹奔赴,譬如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塵沙,未足貶其高潔也。”蘇雪林覺得這些評論也適用於徐志摩。不過,他又指出,徐志摩後出版的《翡冷翠的一夜》、《猛虎集》,已免除上述毛病了。 第三,氣勢的雄厚。郭沫若詩只能稱雄,而稱不上厚,力量與氣魄不相稱。因為他的作品,往往只有平面而無深度。徐志摩的詩則雄而厚,可稱為雄厚。如果辭藻太過富麗,氣勢就不足。如果辭藻富麗同時氣勢充足,那就可以成為上乘的作品。曾國藩日記云:“奇辭大句,須得瑰瑋飛騰之氣,驅之以行,凡堆重處皆化為空虛,乃能為大篇,所謂氣力有餘於文之外也,否則氣不能舉其體矣。”徐志摩的作品,可當此語而無愧。他的散文詩如《毒藥》、《嬰兒》、《白旗》、《天寧寺聞禮懺聲》,都是有氣勢的雄厚作品。蘇雪林舉《嬰兒》中的一段為例,指出徐志摩形容得淋漓盡致,刻畫得入木三分,體現出了他的真功夫。並且一首六百多字的散文詩有曲折、有層次、有奔注、有頓挫,讀來又毫不覺得冗長拖沓。真如韓愈所說的“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皆宜”。

第四,音節的變化。陳西瀅談及徐志摩詩歌的音調時說:“音調方面也沒有下研究工夫,因為他喜多用實字,雙雙的疊韻字,仄聲的字;少用虛字,平實的字,他的詩的音調多近羯鼓、燒鈸,很少是提琴、洞簫等抑揚纏綿的風趣。他的平民風格的詩,尤其是土白詩,音節就很悅耳,正因為在那些詩裡,他不能不避去上面所說的毛玻。”除此之外,蘇雪林還認為徐志摩在音節上的試驗同他在體制上的試驗同樣勤苦,而且同樣具有許多變化。他的音調隨著詩的情緒而變化,情緒是愉快的,音節就異常輕快;悲傷的,音節也顯得淒涼。如在《雪花的快樂》的第三、四兩段音節的輕快,就有雪花隨風回舞的感覺。又如徐志摩在《滬杭車中》:“匆匆匆!催催催!/一捲菸,一片山,幾點雲影,/一道水,一條橋,一支櫓聲,/一林松,一叢竹,紅葉紛紛:/豔色的田野,豔色的秋景,/夢境似的分明,模糊,消隱,——/催催催!是車輪還是光陰?/催老了秋容,催老了人生!”匆匆、催催,像車輪的聲音,接著連用三字短句,形容火車進行的速度。 《蓋上幾張油紙》則連用疊句,如坐在風雪孤墳旁婦人的哽咽。 《廬山石工歌》用無數“浩唉”表出漢族耐勞苦愛和平的心聲。其他音節優美的也很多。

第五,國語文學的創造。胡適寫《文學革命論》的時候,曾提出十個大字:“國語的文學,文學的國語。”蘇雪林認為所謂國語,不是指的白話文,其實是指的“官話”。在他看來,胡適白話文雖然寫得極其明暢流利,用的語言不過是長江流域通行的言語,在加上舊有的白話文學如水滸等的調子。冰心的小說用的語言一半紅樓夢,一半歐化的文字,也不是純粹的國語。毅然肩起創造“國語文學”的責任的,蘇雪林認為是徐志摩,雖然他是浙江硤石人,但他的國語說得很標準。徐志摩的小品散文全用國語寫作,詩則有的用國語、有的用磚石調子、有的是普通白話。 關於徐志摩詩的精神,蘇雪林認為有下列幾點: 第一,人生美的追求。 陶孟和說徐志摩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他的理想曾受了希臘主義的影響,求充分的完全的生命。他要生命中求得最豐富的經驗……志摩不是哲學家尋求理智,他是一個藝術家,尋求情感的滿足……他所愛的是人生的美麗。他的態度,可以說是哈代的對照。他詠哈代曾說:'為什麼放著甜不嘗,暖和的座兒不坐,偏挑那陰淒的調兒唱,辣味兒辣得口破。'正因為他自己所尋求的都是陽光、暖和、甜蜜、美麗,一切人生的美。他永遠設法避開人生的醜陋,正如小兒避開狀貌猙獰的偶像一般。他不單是怕看醜陋或蠢笨,他直是不看,不加理會……他永遠希望他所尋到的是神奇、新穎、奧妙、聰明、美麗,一切人生的寶貝,而不願有與它們相反的出現;他更希望他所尋到的,永遠保持著它們的神奇、新穎、奧妙、聰明、美麗,而不願他們露出使他失望的破綻;即使露出,他也不看。幻滅是志摩所不能忍受的。”

陶孟和的話把徐志摩整個人格都表現了出來。有人因為他文筆優美,稱他為唯美派,蘇雪林認為他是理想派。他認為,唯美派的文人把自己深深藏在“象牙之塔”裡,或高坐藝術宮殿上,與現實世界非常隔膜。理想主義者則認為人生固然醜陋,但其中也有美麗;宇宙固是機械,而亦未嘗無情。而且,他們認為人類的心靈可以創造一切。 所以蘇雪林認為徐志摩尋求人生的美,不但是為了安慰自己,還想藉此改善人生。他以一支生花妙筆,寫明月、星群、晴霞,山嶺的高亢、流水的光華;寫那朝霧裡輕含閃亮珍珠的小花草;寫那像古聖人祈禱凝成“凍樂”似的五老峰;寫愛、寫光明、寫真美善。甚至雪中哭子的婦人,垃圾桶邊撿煤屑的窮人,深夜拉車過僻巷的老車夫,跟著鋼絲輪討錢的乞兒,滬杭車中的老婦,蠢笨污穢的兵士,都予以無限的同情。他說:“貧苦不是卑賤,老衰中有無限莊嚴”,在這些裡面也可以尋找到人生的美。

從徐志摩個人行為來看,他的離婚及第二次結婚,也無非為了貫徹“人生美”的追求。雖弄得家庭關係斷絕,親友責難紛至,而他並不後悔。他殉身追求的行為,就像飛蛾投火的勇敢。因此,胡適對他的評價是:“他的一生真是美的象徵,愛,是他的宗教,他的上帝。” 第二,真詩人的人格。 蘇雪林給詩人人格下的定義是詩人要有熱情、要有寬大的度量。 熱情是人類事業的原動力。黑格爾說:“世上從沒有一樁大業的成功,不需熱情。”至於文藝的創作,蘇雪林認為如果缺乏熱情,就像煉鐵成鋼時缺乏火力一樣。總之,凡是詩人,無不是熱情的化身,而徐志摩更是熱情化身的化身。熱情最具體的表現,是關於兩性的情愛。徐志摩詩集中戀歌很多,所以有人批評它為“情慾的詩歌,具爛熟頹廢的氣息”。徐志摩對於戀愛,並不單純的肉慾,其實他所祈求的,是由戀愛所得到的靈感,以達到精神上最圓滿的境界。戀愛是他的手段,靈感的得到才是他的目的。如在《愛的靈感》這一首詩裡,徐志摩把愛是靈感表達得非常明白:“那天愛的結打上我的/心頭,我就望見死,那個/美麗的永恆的世界;死/我甘願的投向,因為它/是光明與自由的誕生。/從此我輕視我的軀體,/更不計較今世的浮榮,/我只企望著更綿延的/時間來收容我的呼吸,/燦爛的星做我的眼睛,/我的髮絲,那般的晶瑩,/是紛披在天外的雲霞,/博大的風在我的腋下/胸前眉宇間盤旋,波濤/沖洗我的脛踝,每一個/激盪湧出光豔的神明!/再有電火做我的思想/天邊掣起蛇龍的交舞,/雷震我的聲音,驀地裡/叫醒了春,叫醒了生命。/無可思量,呵,無可比況,/這愛的靈感,愛的力量!/正如旭日的威棱掃蕩/田野的迷霧,愛的來臨/也不容平凡,卑瑣以及/一切的庸俗侵占心靈,/它那原來青爽的平陽。”

蘇雪林稱讚徐志摩說永遠像春光、火焰、愛情,永遠是一團燃燒似的熱。他燃燒自己的詩歌發出金色的光,燃燒中國人的心,從冰冷轉到溫暖,如一陣和風,一片陽光,溶解北極高峰的冰雪,但是可憐的是最後燃燒了他自己的形體,如他所說的那樣像一隻夜蝶飛出天外,在星的烈焰裡變成了灰。 另外,徐志摩得心胸非常博大。新文學界的謾罵之風始終伴隨著文學界,置身於其中的人不受傳染是很難的。但徐志摩始終保持著他博大的同情,受人無理謾罵,也不肯同罵。他的人格他的朋友們很清楚。林徽音說:“我們丟掉的不止是一個朋友,一個詩人,我們丟掉的是個極難得的可愛的人格。”陶孟和說:“濟南號的出險,結束了一個美麗的可愛的靈魂,但我們覺得我們生命上發見了不可彌補的真空,而這卑污世界中消失了一個高貴的人格。”鄭振鐸也說道:“我不僅為友情而悼我失去一位最懇摯的朋友,也為這個當前大時代而悼它失去了一個心胸最廣而最有希望的詩人。”

蘇雪林最後總結了徐志摩出現的價值與意義。在中國新詩的濫觴期,徐志摩是不應該被忘記的,他是個可愛的天才。蘇雪林說,徐志摩的出現就如同是五代時的李後主。王國維曾經說說:“詞至後主,眼界遂大,感慨遂深,遂變伶人之詞為士大夫之詞。”李後主的出現是詞的劃分時代的界線,而徐志摩是新詩的奠基石,他在新詩界就像李後主在詞界一樣佔有重要的地位,一樣的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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