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宮本武藏·劍與禪

第131章 第08章皂莢坡

宮本武藏·劍與禪 吉川英治 3396 2018-03-16
陷溺在仇恨當中的悲母,在一片秋蟲唧唧,蘆葦蒼茫,屋前又是一條汪汪大河的環境中,即使她是個不解風情的人,也會被這大自然所感動。 “有人在嗎?” “誰啊?” “我是半瓦家的人!葛飾那裡運來了很多蔬菜,老闆叫我送一些來給老太婆您。我背了一大袋來。” “彌次兵衛總是如此照顧我,請代我謝謝他。” “要放在哪裡?” “放在水井旁邊,待會兒我再處理。” 桌上擺了一盞燈,今夜她仍提筆寫字。 她曾發願抄寫一千部《父母恩重經》,現在已堆了一疊。 她在這濱海的小鎮租了一間房子。白天為病人針灸,藉以糊口,晚上則抄寫經文。習慣獨自生活之後,身體日漸硬朗,今年秋天,她甚至覺得自己變年輕了。

“對了,阿婆!” “什麼事?” “今天傍晚,有沒有一個年輕男子來這裡?” “是來針灸的嗎?” “不,看來不像。那個男人好像有什麼事,到木工街來打聽阿婆您的住處。” “差不多幾歲?” “大概二十七八歲吧!” “長什麼樣子?” “長得圓圓肥肥的,身材不高。” “嗯……” “那個人沒來這裡嗎?” “沒有。” “聽他的口音跟阿婆很像,我猜想可能是您的同鄉……那麼,我走了,晚安。” 跑腿的男子回去了。 他的腳步聲一離開,蟲鳴立刻又充滿了整間房子。 老太婆擱下筆,望著燈火。 她突然想到“燈火占卜”這件事。 在她年輕的時候,戰火瀰漫。當時很多人的丈夫、兒子、兄弟出征不知歸期,也不知自己明天的命運。所以就流行“燈火占卜”來預測吉凶。

這種方法就是,晚上點燈的時候,如果火暈美麗則有喜事;如果燈火呈紫色,充滿陰氣,表示可能有死訊;燈火呈松葉形,表示等待之人必來…… 當時有人因此而憂傷,有人因此而喜悅。 這個卜卦方式是阿婆年輕時代流行的,所以她早已忘記。可是,今夜的燈暈異常地美麗,似乎在預言將有吉報。老太婆這麼一想,更覺得那燈暈映出彩虹的顏色,更加美麗。 “會不會是又八?” 阿杉婆已無心情拿筆了。她心中恍恍惚惚地描繪著逆子的面孔,整整一刻鐘,她幾乎忘了自己的存在。 喀喇——後門傳來聲響,驚醒了老太婆。老太婆心想又是松鼠鑽進來偷吃東西,便拿著蠟燭走到廚房。 剛才送來的蔬菜上面,放著一封信。阿婆打開信,發現裡面還包了兩枚金子。信上寫著:

這時,有一個滿臉殺伐之氣的武士,踩著草地快速跑過來。 “濱田!不是嗎?” 他氣喘吁籲。 河邊另外站著兩名武士,正在四處張望。叫做濱田的是比較年輕的一個。 “嗯……認錯人了。” 他自言自語說著,仍張著眼睛到處尋找。 “我的確是看到他。” “不,你看到的是船夫。” “船夫嗎?” “因為我一路追過來,看到他進了船篷。” “可是也不能就這樣斷定啊!” “不,我查過了,是個毫不相干的人。” “奇怪了。” 這回三個人轉向濱海村方向。 “傍晚我才看到他出現在木工街,一路追他到這裡。這傢伙逃得真快!” “到底逃到哪裡去了?” 他們的耳中傳來河水聲音。 三個人站在原地,豎起耳朵仔細聆聽黑暗中的動靜。

接著,他們聽到: 又八……又八…… 過了不久,河邊又傳來相同的呼叫聲。 “阿又呀!又八……” 起先還以為聽錯了,三個人都默不作聲,後來才驚覺到一件事。 “那聲音在叫又八啊!” “是老太婆的聲音。” “又八不就是我們在追的傢伙嗎?” “沒錯。” 濱田先跑過去,另外兩人也跟在後面。 循著聲音很快就追上了。因為對方是個老太婆,腳程較慢。而且,阿杉婆聽到背後的腳步聲,反而朝他們跑過來: “又八有沒有跟你們在一起?” 老太婆問他們。 三個人分別抓住老太婆的雙手和衣領。 “我們也在追又八,你是什麼人?” 阿婆尚未回答。 “幹什麼?” 她像一條生氣的河豚,鼓著刺,甩開他們的手:

“我才要問你們是什麼人呢!” “我們嗎?我們是小野家的門人。這位是濱田寅之助。” “小野又是誰?” “就是將軍秀忠的兵法老師,小野派一刀流的小野治郎右衛門,你不知道嗎?”“我不知道。” “你這老太婆!” “慢點,先別動怒!問問這老太婆和又八的關係。” “我是又八的母親,怎麼樣?” “你就是西瓜販又八的母親?” “你在胡扯什麼呀?別以為我們是外地人就欺侮我們。竟然說我們是賣西瓜的。我們祖先可是美作國吉野鄉竹山城之主新免宗貫的部下,領鄉地百貫,堂堂正正的本位田家。又八是本位田家的兒子,我是他母親。” 對方充耳不聞。一人說道: “餵!少囉嗦!” “怎麼辦?”

“把她抓起來。” “當人質嗎?” “既然是他的母親,他一定會來要人的。” 老太婆一聽,扭著乾瘦身子不斷地反抗。 佐佐木小次郎最近不但碰到太多無聊的事,而且有件事令他憤恨不平。 他最近老是在睡覺。在月岬的住處,即使是白天也是想睡就睡。 “我如此墮落,大概連長劍"曬衣竿"都要哭泣了。” 抱著長劍,仰躺在榻榻米上,小次郎抑鬱寡歡。 “這把名劍,憑我這等劍法,竟然連五百石的職位都找不到,難不成我就這樣老朽下去嗎?” 才剛說完,突然拔出“曬衣竿”: “瞎子!” 他躺在床上將劍揮向上方,劍光畫了一個半圓之後,立刻又竄回劍鞘。 “真高明!” 岩間家的僕人從窗口說道:

“您在練拔劍術呀?” “你在說什麼傻話?” 小次郎趴在地板上,撿起掉在地板上的小蟲,用指頭彈出窗外。 “你看這傢伙飛到燈邊煩人,被我解決了。” “嗯!是蟲。” 僕人靠過來,睜大眼睛看。 是一隻像蛾的蟲,柔軟的翅膀和肚子,被切成兩半。 “你來鋪床的嗎?” “不是。我差點忘了正事。” “什麼事?” “有一個木工街的使者送信來。” “信……” 信是半瓦彌次兵衛派人送來的。 最近,小次郎對半瓦那邊漠不關心,因為那邊實在太囉嗦了。他躺著打開信。看著信,他的表情有點變化。信上寫著: 昨夜阿杉婆行踪不明。今日出動全體門人,終於打聽到她的下落。她落在別人手中,以我的力量不足以解決事情,才寫信和您商量。

以前您在某家客棧的紙門上所寫的告示,已經被人塗改為: 彌次兵衛的信寫得很詳細,連這小地方全都寫上去。 小次郎看完,心想: “終於來了!” 他盯著天花板看。 在這之前小野家一直沒有反應,讓小次郎空等待。因為小次郎曾經在某客棧外,殺死小野家的兩名武士,並堂而皇之地把自己的名字留在客棧的紙門上,之後,他一直在等對方的反應。 終於來了! 他等待了這麼久,對方終於有了反應,這使他露出難得的微笑。他走到屋簷下,望著夜空——天空有云,但不會下雨。 過了不久。 小次郎坐著馬車,離開高輪街。馬車很晚才到達木工街的半瓦家。聽彌次兵衛道出原委之後,心中已有了決定。當晚即住在半瓦家。 小野治郎右衛門忠明,以前叫做神子上典膳。關原戰後,在秀忠將軍的陣營講授過兵法。因這個機緣擢升為幕士,獲頒江戶神田山的一戶宅第,與柳生家並列為兵法教練的地位。之後,才改為目前的姓名。

這是神田山小野家的由來。從神田山可清楚望見富士山。近年來,駿河來的民眾,不少人在這一帶定居,因此最近這一帶也稱為駿河台。 “奇怪?我一路問過來,怎麼不見皂莢坡?” 小次郎爬上山頂,站在那裡。 今天看不見富士山。 他從崖邊探視深谷,透過樹梢,隱約可見山谷下淙淙的流水。這便是茶之水河流。 “師父!我去探路,您請在此稍候。” 帶路的是半瓦家的一位年輕武士。他說完便跑掉了。 過了不久,他回來。 “找到了。” 他向小次郎說道。 “在哪裡?” “就在剛才我們上坡來的途中。” “那裡有房子嗎?” “聽說他是將軍家的兵法老師,我還以為他住得跟柳生家一樣氣派。沒想到我們剛才看到的破舊房子就是他家。我想那是以前馬奉行住的地方。”

“也許是吧!柳生家領餉一萬一千五百石,小野家只領三百石啊!” “差那麼多嗎?” “兩家的武術沒什麼差別,可是家世卻不同。柳生有七成的薪俸是靠祖先之名而得的。” “就是這裡……” 武士用手指到。 “原來是這裡。” 小次郎停下腳步,先端詳房子的四周外貌。 馬奉行時住的舊土牆,從坡道中間向山里延伸進去,佔地寬廣。土牆有一道門,卻沒有門板。小次郎向裡面望去,看到主屋後面有一棟像是新蓋的武館,又像是用嶄新的木頭增蓋的房子。 “你可以回去了。” 小次郎對帶路的武士說: “你轉告彌次兵衛,如果今晚之前沒有帶回阿杉婆,那表示我已經死了。” “遵命。” 武士跑向皂莢坡下,並不斷地回頭望。 即使接觸柳生家也是徒勞無功。因為就算擊敗對方,自己的名聲取代對方,世人也會以柳生家是御止流,是將軍家流為理由,根本不可能讓一名浪人劍士有出頭的機會。 小野家卻相反。雖然俸祿不高,卻以強豪聞名,也常接受別人的挑戰。再怎麼說都是三百石。他和柳生的大名劍法不同,是以鍛煉殺伐實戰為目標。 但是,從來沒有人打敗過小野派一刀流的劍法。 世人雖尊敬柳生家,但大家都說小野家的刀法比較厲害。 小次郎乍到江戶時,得知此事後,心中便一直在期待: 終有一天來叩皂莢坡的大門。 現在,這扇門就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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