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起來,看不到她的踪影。
“朱實!”
又八到廚房找人。
“不見了?”
他搖搖頭。
從很早以前他就預料到朱實會不告而別。打開衣櫥一看,果然,她新縫製的衣裳也不見了。
又八臉色大變,趕緊穿上草鞋,跑到屋外。
他到隔壁挖井老闆運平家裡找,也不在那裡。
又八開始心慌起來:
“有沒有看到朱實?”
他一路問人。
“早上看到她了呀!”
有人回答。
“啊!木炭店的老闆娘,你在哪裡看到她?”
“她和往日不一樣,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問她上哪兒去?她說要到品川的親戚家。”
“品川?”
“她那兒有親戚嗎?”
這一帶的人都以為又八是她的丈夫,而又八也是一副丈夫的姿態。
“唔!也許去品川了。”
他並沒有很強的意願去追她回來。只覺得心中很苦悶。他又氣又恨,不知如何是好。
“算了,隨她去吧!”
又八吐了一口痰,喃喃自語。
他假裝不在意,走向海邊。過芝浦街就到海邊了。
這裡全是漁家。每天早上,朱實煮飯的時候,又八都會來此撿四五條漁夫漏網的魚,用蘆葦串起來提回家。回到家的時候,早飯也做好了。
今天早上,沙灘上也掉了幾條魚,有些還活著。又八卻沒心情撿拾。
“你怎麼了?阿又!”
有人拍他的背,回頭一看,原來是個五十四五歲的肥胖商人,充滿福相的臉上因微笑而露出了魚尾紋。
“啊!是當舖的老闆呀?”
“早上天氣很清爽。”
“嗯!”
“每天早飯前你都會來此散步,有益身體吧!”
“哪裡!老闆你的身份才談得上散步養生呢!”
“看你臉色不太好。”
“嗯。”
“怎麼啦?”
“……”
又八抓起一把沙,撒向空中。
以往經濟拮据的時候,又八和朱實經常到當舖找這位老闆幫忙。
“對了!以前我老想有機會找你同行,總是錯過機會。又八!今天你要出去做生意嗎?”
“做什么生意?頂多是賣西瓜或水梨,反正也賺不了什麼錢。”
“你要不要去釣魚?”
“老闆——”
又八不好意思地抓抓頭:
“可是我不喜歡釣魚。”
“沒關係,如果你不喜歡,不釣也行。那條船是我的,我們可以到海上散散心。你會划槳嗎?”
“會。”
“那就來吧!我正想教你如何賺大錢,怎麼樣?”
兩人將船劃到離芝浦海邊約五百米的海上,但水還是很淺,不到一支槳長。
“老闆,你說要教我賺大錢?是怎麼一回事?”
“別急,慢慢聊……”
當舖老闆龐大的身軀坐在船中央。
“阿又!把釣竿拋出去。”
“怎麼拋?”
“裝作釣魚的樣子。海上也有不少人來往,要是他們看到我們兩個人沒事在船上交頭接耳,不會起疑心嗎?”
“這樣可以嗎?”
“嗯!可以。”
老闆把上等的菸絲裝入陶煙管裡,抽著煙說道:
“在我說出計劃之前,先要問問你,你的左鄰右舍對我這個奈良井評價如何?”
“有關你的事?”
“對。”
“一般開當舖的人都很小氣,奈良井當舖卻很大方,常藉錢給人。大家都說老闆大藏先生是位了解窮苦人家的好人……”
“不,我不是問當舖的事,而是我——奈良井店的老闆本身。”
“大家都說你是好人,慈悲為懷。我不是在你面前才這麼說的。”
“沒有人說我是虔誠的信徒嗎?”
“有啊!就因為你是信徒才會幫助貧窮人,沒有人不稱讚的。”
“縣府和村公所那邊,有沒有人去查問我的事情?”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
“哈哈哈!你大概會認為我問這些無聊的問題做什麼?老實說,我真正的職業不是開當舖。”
“咦?”
“又八!”
“是。”
“現在有個賺千萬兩黃金的機會,恐怕你這一生再也碰不到了。”
“你說的是……”
“想不想抓一把?”
“抓什麼?”
“賺大錢的藤蔓呀!”
“怎麼抓?”
“那得看約定才行。”
“是……是的。”
“想幹嗎?”
“想!”
“如果中途反悔,你可會被砍頭喔!你想賺錢吧!好好考慮再回答我。”“到底……做什麼事?”
“挖井。工作很輕鬆。”
“在江戶城裡?”
大藏望向大海另一端。
江戶灣滿是成列的船隻,載著木材和伊豆來的石頭,全都是修築城池的材料,船上還插著各家藩旗。
藤堂、有馬、加藤、伊達——其中也有細川家的藩旗。
“你的頭腦不錯,又八!”
大藏重新裝上菸絲:
“剛好挖井商的老闆運平住在你家隔壁,他常說人手不夠,想找你去挖井吧?現在剛好可以順水推舟。”
“只要我去挖井,你就會給我一大筆錢了嗎?”
“哎……別急,我們慢慢再談。”
“晚上偷偷地過來,我會先給你黃金三十枚。”
大藏與又八約好之後便分手。
又八腦中只留下大藏這句話。
拿這筆錢只有一個代價。
“想幹嗎?”
大藏問又八。
“想!”
對於大藏提出的條件,又八隻是茫然地答應。說了這話之後,腦中再也記不得其他的事了。可是他依稀記得回答時,嘴角因顫抖而麻痺的感覺。
對又八來說,金錢是絕對的魅力。況且他現在幾乎到了窮途末路。
這一年來,他運氣一直不好。有了這筆錢,便可還清債務,往後的生活也有保障。
雖然這是他一個慾望,但在他內心,真正的魅力是想藉此向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炫耀。
又八從船上回到岸上之後,一回到家便倒頭大睡,然而滿腦子卻都是金錢的噩夢。
“對了。我得去拜託運平先生……”
他想起此事趕緊到鄰家,運平剛好外出。
“我晚上再來。”
又八回到家裡,整個人如熱鍋上的螞蟻,無法冷靜下來。
最後他終於想起在海上時,當舖的大藏命令他做的事。這使得他全身發抖,並走到前後院張望。
“他到底是何等人物?”
又八現在才想到這個問題,同時他又想起大藏命令他做的很多事。
挖井工人都在江戶城裡的西城工作。大藏連這事都一清二楚。
“找機會用槍打死新將軍秀忠。”
他要又八做這件事,並說會派人將短槍埋在城內。
紅葉山下西城的後門,有一棵數百年的大槐樹,樹下埋著槍砲和火繩。大藏叫又八找機會挖出來,伺機下手。
工地的監視嚴密,有不少警衛站崗。可是秀忠將軍年輕豪爽,經常帶隨從巡視工地。可趁這時將他一槍斃命。
大藏又說,趁大夥兒騷動時,放一把火,再跳到西城外的壕溝裡,他會派人接應,一定會把又八救出來。
又八茫然地望著天花板,大藏的話在他腦中不斷盤旋。
想到這裡,他全身起雞皮疙瘩。
他急忙跳起來。
“其中必有詐!我現在就去拒絕他。”
他又想到大藏當時說:
“既然我已經告訴你了,如果你不答應,不出三天,我的人就會去取你的頭。”大藏凶狠的眼神,立刻浮現在又八眼前。
又八從西久保路口,轉向高輪街道的方向,夜半的海面,已出現在路的盡頭。
又八經常來這家當舖。他沿著牆走到後院,敲敲後門。
“門沒鎖。”
門內有人回答。
“老闆!”
“是又八嗎?你來得正好,到倉庫去。”
進了遮雨門,沿著走廊來到倉庫。
“來!坐下來再談。”
主人大藏把蠟燭放在桌上,手靠在桌面。
“有沒有去找你家隔壁的運平先生?”
“有。”
“結果如何?”
“他答應了。”
“他什麼時候帶你進城?”
“後天有十個新工人會進去,到時候他會帶我去。”
“那你這邊沒問題了?”
“只要村長和村內的五人組蓋過印章就行了。”
“是嗎?哈哈!今年春天,村長也推舉我成了五人組的一員。所以你不必擔心,一定會通過。”
“咦?老闆也是?”
“怎麼了?你嚇倒了?”
“沒什麼,我沒嚇到。”
“哈哈哈!是不是因為我這種人竟然是村長手下的五人組之一,你才如此吃驚?有錢能使鬼推磨,即使我不喜歡這些封號,但別人自動會誇讚我是奇人,慈悲為懷等等。阿又!你也要把握賺錢的機會呀!”
“是,是的。”
又八全身發抖,連講話都結巴。
“我、我幹!先把訂金給我吧!”
“等一等!”
大藏拿著蠟燭到倉庫後面,抓了一把黃金過來。
“有沒有帶袋子來?”
“沒有。”
“用這個包好,好好地纏在身上。”
他丟了一件破衣服給又八。
又八數都沒數就收下來。
“要不要立收據?”
“收據?”
大藏不覺笑了出來:
“你這個老實人真可愛。不必寫收據。要是出了差錯,用你的頭來抵就行了。”“那麼,老闆!我這就告辭了。”
“等一等,別拿了錢就忘了昨天在海上的約定喔!”
“我不會忘記。”
“城內西城的後門——那棵大槐樹下。”
“你是指槍砲的事?”
“沒錯。這兩天會去埋。”
“誰去埋?”
又八瞪大眼睛,一臉疑惑。
光是進城,就得通過挖井老闆運平取得村長和五人組的蓋章證明才能通過。可見入城的管制是何等嚴密。為何槍砲能進得去?
依約定半個月後會有人把槍埋在西城後門的槐樹下。誰能如此神通廣大來做這件事呢?
又八心生懷疑,盯著大藏看。大藏則輕描淡寫:
“你不必擔心這件事。只要做好分內的事就行了。”
又說:
“你雖然通過了,但我猜你還是忐忑不安吧?只要進城工作半個月,自然膽量也有了。”
“我也認為如此。”
“膽子夠了,再找機會下手。”
“是。”
“還有一件事。就是剛剛給你的錢,在任務完成之前,先把它埋在沒人去的地方。絕不可動這筆錢……因為很多麻煩都是因錢而起的。”
“我會留意,請別擔心。老闆,如果我達成任務,你可得守信付尾款喔!”
“阿又!我奈良井店的倉庫裡有的是錢,你看那邊堆滿了錢箱,好好一飽眼福再走吧!”
大藏舉高手上的蠟燭,在倉庫繞了一圈。
食物箱、武器箱——那裡堆滿了各式的箱子。又八並未細看,趕緊解釋:
“我不是懷疑你。”
接著,兩人又密談了半刻鐘,又八終於興高采烈地回去了。
他一離開,就有人在叫:
“餵!朱實。”
大藏把頭探進一間有燈光的房間:
“我看他一定先去埋金子了。你跟去看看。”
接著,一陣腳步聲從廚房傳了出去。原來是今早從又八屋子離家出走的朱實。早上她遇到鄰居,謊稱要到品川的親戚家。
事實上,朱實常到這店鋪來典當。也因此才會被主人大藏相中,甚至還聽了她現在的遭遇和心境。
本來大藏與她也不是最近才認識的。當年她隨著下行女郎,經中山道南下江戶時,在八王子的客棧遇見大藏帶著城太郎。大藏也在這一群喧鬧的女人中,記得朱實的長相。
“我正在苦惱沒有女人幫忙。”
大藏話中帶話,朱實二話不說就逃到這裡來了。
對大藏來說,朱實很管用,又八也有利用的價值。他與又八的約定,在前面已經提過,整個事情就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
毫不知情的又八,不知道朱實跟在後面。他回家拿了圓鍬,趁黑疾走在草原上,最後終於爬上西久保山,把金子埋在那裡。
朱實看清楚以後,趕緊回去向大藏禀報。大藏立刻出門,直到天快亮才回來。他在倉庫中檢查挖回來的金子,本來給又八三十枚的金子,怎麼數都只有二十八枚,損失的兩枚令他不斷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