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宮本武藏·劍與禪

第86章 第28章道聽塗說

宮本武藏·劍與禪 吉川英治 3862 2018-03-16
武藏留下來等待黃昏的到來。不,應該說是等待送信的人回來。 現在才剛過晌午,整個下午會等得很無聊。離天黑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他很想像麥芽糖般伸展一下身子。索性學躺在桃樹下睡覺的母牛,武藏也在茶店角落的床幾旁躺了下來。 今天起得早,而且昨晚也沒怎麼睡,躺下沒多久,就夢到兩隻蝴蝶。在夢中,他認為其中一隻是阿通,它正繞著連理的樹枝轉。 當他醒來睜開眼一看,西斜的太陽已經照到泥地房裡面了。在武藏睡著的這一段時間裡,這間山頂茶店已經人聲沸騰,好像換了一個世界一樣。 在這山谷下,有一個切石場。在那里工作的採石工人,每到休息時間,就會到這茶店喝茶聊天。 “總而言之,實在是太差勁了。” “你是說吉岡的人嗎?”

“當然嘍!” “吉岡實在沒面子。那麼多弟子卻沒有一個有出息。” “拳法師父太厲害了,世人才會如此高估吉岡的實力。可是再怎麼厲害,都只限於第一代,第二代就差多了;到了第三代,就開始沒落;傳到第四代,恐怕找不到像你跟墓石那麼相稱的人了。” “我跟墓石很相稱呀!” “那是因為你家世世代代都是採石工人呀!我現在說的可是吉岡家的事。如果不相信,你可以看看太合大人的後代。” 之後,大家的話題又轉到下鬆比鬥的那天清晨,那位採石工人正好就住在那附近,親眼目睹了打鬥的情形。 採石工人已經把自己目睹的情景在人們面前講過幾十遍,甚至上百遍了。可見他很會講故事。 一百幾十個敵人,圍著那個叫宮本武藏的男子,這樣殺來,那樣砍去的。他誇張的口吻,簡直將自己當成武藏了。

躺在角落的故事主角,還好在故事高潮的時候已經熟睡。要是那時他醒來了,可能會為之噴飯,要不然就是羞愧得無地自容。 然而坐在屋簷下的另一群人聽了那人的話,覺得無聊透頂。 這一群人之中有幾人是中堂寺的武士,以及讓他們送行的年輕人。 “那麼,我們就送到這裡了。” 英姿煥發的年輕人與這些武士坐了下來。 那名年輕武士身穿旅行用的窄袖便服,頭上的髮髻芳香無比,身上背著大刀。他的眼神、姿態與打扮,都很輝煌華麗。 採石工人被他的風采懾住,紛紛離開地板上的桌子,移到草蓆座上,免得無禮。而移到這邊後,下鬆的故事越談越起勁,大夥兒不斷哄堂大笑,且不時歌頌武藏的名字。 此刻,佐佐木小次郎已經聽不下去了,他對著採石工人大聲斥喝:

“餵!你們這些人。” 那幾個採石工人回頭看著小次郎,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趕緊坐直身子。 他們剛才已經看到這名年輕武士由兩三名武士護送到此,想必來頭不小。 “是。” 大家低著頭,必恭必敬地回答。 “餵!剛剛講話的那個男的,到前面來。” 小次郎拿著鐵扇招他們過來。 “其他的人也坐過來一點。不必害怕。” “是,是。” “剛剛聽你們在稱讚宮本武藏。以後敢再胡說八道,可別怪我無情!” “是……是!” “武藏有什麼了不得?你們之中雖然有人目睹當時的情形,但是我佐佐木小次郎可是當日比鬥的見證人。我親臨比鬥現場,最了解雙方的情形了。實際上,比鬥之後,我到睿山的根本中堂的講堂,聚集了全山的學生,將有關這次比鬥的所見所聞以及感想做了說明。另外,還應許多寺院前輩的邀請,痛快地陳述了自己的意見。”

“……” “然而——也許你們連劍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只看到表面上的勝敗,就听信蠱惑群眾的謠言,說武藏是稀世人物,舉世無雙。這麼說來,我小次郎在睿山大講堂所說的,不就成了謊言了嗎?和無知的人相爭,一點也不足取。但是我希望在場的中堂武士也一起聽。尤其你們這種錯誤的看法,會害了世人!我要告訴你們事情的真相,以及武藏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你們洗耳恭聽吧!” “啊……知道了!” “到底武藏是怎麼樣的男人呢?我們從他設計那次比鬥的目的,就可看出那是他為了沽名釣譽而挑起的比鬥。為了提高自己的名聲而向洛內第一的吉岡家挑戰,並巧妙地引起衝突。吉岡因而落入他的圈套,成了他的踏腳石。” “?”

“為什麼這麼說呢?第一代拳法時代的風采已不復存,京流吉岡已經衰微不振,這件事誰都知道。整個吉岡就像一棵朽木,也像病入膏肓的病人。武藏只不過順勢推倒這個即將滅亡的門派罷了。但是,沒有人想要這麼做,主要是因為今日的兵法家們,已經沒人將吉岡的勢力放在眼裡。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懷念拳法先生的遺德,這是武士的情懷,不願讓這樣的門戶從此消失。而武藏卻刻意大聲嚷嚷,將事件擴大,在城市的大馬路上豎立佈告,故意在街頭巷尾散播謠言,使大家中了他的圈套。” “?” “他這種卑鄙的居心和卑屈的手法,說也說不完。武藏與清十郎、傳七郎相約時,從不守時。而且,在下鬆的那次比鬥,他不從正面堂堂正正的打鬥,卻使詐出奇招,走旁門左道。”

“……” “就人數來看,一邊是一大群人,而他只有一個人。但是這其中卻隱藏著他的狡猾與沽名釣譽的手段。正如他所料,世人的同情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在我的觀察中,那次的勝負簡直兒戲一般。武藏徹徹底底賣弄了他的小聰明,使出狡猾的伎倆,並趁機逃走。就某些方面來看,他確實又野蠻又堅強。但是,卻不是世人所認同的高手。如果要說高手,可以說武藏是個'逃跑高手'。他逃跑的速度,的確堪稱為名人。” 小次郎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也許在睿山的講堂,也是如此。 “外行人會認為幾十個人對付一個人是再容易不過了。但是,幾十個人的力量,並非幾十個力量的總和。” 小次郎用這套理論,加上專門知識,以三寸不爛之舌評論當日的勝負。

他說以旁觀者的立場來看,人們可以大大地指責武藏為好戰之徒。 接著又痛罵武藏竟然連年幼的名義掌門人都殺了,他不只痛罵還斬釘截鐵地說,從人道立場以及武士道,還有劍術的精神來說,武藏都是個不可原諒的人。 並且提到他的成長以及在故鄉的行為——至今,有位叫本位田某某的母親還視他如仇呢! “如果有人懷疑我說的不是真的,可以去問問那位本位田老母。我住在中堂的那幾天,碰到那位老母,是她告訴我的。一個六十歲的單純老太婆的仇敵,算偉大嗎?你們竟然稱讚到處樹敵的人,真是世風日下,令人心寒呀!坦白說,我既不是吉岡的親戚,跟武藏也無冤無仇。我是一個愛劍且在武士道上鍛煉修行的人,只是就事論事,做正確的批判而已。懂了嗎?你們這些人。”

說完這一番話之後,小次郎也口渴了。他端起茶杯,一口氣喝光。然後回頭對同行的人說道: “啊!太陽已經西斜了。” 中堂的寺眾們也看看天色並說道: “您再不走,恐怕天黑之前到不了三井寺呢!” 他們邊說邊抬起發麻的腳,離開了桌幾。 那幾個切石工人一句話也不敢說地僵在那兒。現在逮到機會,每個人像是從法庭被解放出來一般,爭先恐後地下山工作。 整座山谷已籠罩在泛紫的餘暉中。山谷間迴響著鵯鳥尖銳的鳴叫聲。 “那麼,請多保重!” “等你下次上京來再見面了。” 寺眾們在此地和小次郎告別,然後回中堂去了。 小次郎一個人留在店內。 “阿婆!” 他對著裡面呼叫。 “茶錢放在這裡。還有我擔心走到半路天就黑了,順便跟你要兩三根火繩。”

阿婆在準備晚餐,正蹲在土灶前添柴火,沒起身就說道: “火繩嗎?火繩就掛在角落的牆上,要多少儘管拿。” 小次郎進到茶店內,從牆上整捆的火繩中抽出兩三根來。 沒掛好的火繩,整束掉在床几上。他正要伸手去撿,才注意到躺在床几上的一雙腳。小次郎從那一雙腳開始往上看,一直看到那個人的臉時,心頭猛顫了一下,像是被人擊中心窩。 武藏以手當枕,正睜大眼睛凝視著小次郎的臉呢! 小次郎像彈簧般自動地向後快速彈開。 “哦?” 武藏出聲。 他露出白牙笑著,一副才剛睡醒的模樣,不慌不忙地起身。 他從床幾站起來,走向站在屋簷下的小次郎。 “……” 武藏帶著滿臉的笑容以及一雙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站在小次郎面前。小次郎也很想以笑臉相迎,奈何臉部肌肉僵硬,根本笑不出來。

因為他覺得武藏是在嗤笑自己剛剛無意識地快速跳開——以及沒有必要的慌張。而且武藏一定聽到自己剛才對切石工人所講的話了。小次郎才會如此狼狽不堪。 雖然小次郎的臉色和態度立刻恢復平日的傲慢,但是,剛才那一瞬間,他確實狼狽極了。 “啊!武藏先生……你在這裡啊!” “前些日子……” 武藏這麼一說,小次郎馬上接著說道: “啊!前些日子,你驚人的表現實非一般人所能及。而且,你看起來沒什麼大傷……實在值得慶賀啊!” 雖然小次郎心裡不服氣,但對武藏的能力又頗肯定,就在這種痛苦和矛盾之下,他說出這些話。說完,他真恨自己。 武藏很想挖苦小次郎。不知為什麼,面對小次郎的風采和態度就很想挖苦他。因此故意殷勤地說道: “前些日子,你以見證人的身份為我擔心了。而且很感謝你剛剛講了一大篇對我的忠言,我在一邊都聽到了。我眼中的世間和世人眼中的我,雖然相去甚遠,卻很難聽到真正的聲音,而你卻在我睡午覺的時候,在夢裡告訴我真正的聲音,實在不勝感激。我會謹記在心,永不忘懷的。” “……” 謹記在心,永不忘懷——這一句話讓小次郎全身起了雞皮疙瘩。這句話雖然語氣溫和,但聽在小次郎耳裡,卻像是在遙遠的將來向他挑戰一般。 而且,言詞間似乎還蘊含著: “在這裡不便明講。” 兩人都是武士,都是不允許虛偽的武士,更是無法將污點置之不理的劍道修行者。而且,逞口舌之強只會落得抬死槓,卻不能解決問題。至少,就武藏而言,下松那件事是畢生的大事,而他也堅信那是邁向劍道之途的一大步。因此武藏一點也不覺得不道德或愧疚。 但是小次郎所看到的卻是如此,口中說出來的是這樣的結論。這麼一來,要解決這件事就只有按剛才武藏的言外之意了—— “現在不便明講,但我會謹記在心的。” 話中蘊含著約在將來比鬥的意思。 即使佐佐木小次郎內心牽動了複雜的思緒,但也絕不是在毫無根據下隨意說出那些話。他只是就自己所見下了公正的判斷而已。何況武藏再怎麼強,小次郎仍然不認為武藏的實力在自己之上。 “嗯!你這句'永不忘懷',我也會謹記在心的。武藏,你可別忘記吶!” “……” 武藏不作聲,只是微笑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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