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宮本武藏·劍與禪

第67章 第09章商人

宮本武藏·劍與禪 吉川英治 7883 2018-03-16
很少有人能像這戶人家,將“水”的特性巧妙地營造出生活情趣吧! 武藏聽著圍繞房屋四周的潺潺水聲,而有此感想。 這裡是本阿彌光悅的家。 這裡離武藏記憶深刻的蓮台寺野並不遠——它位於京都實相院遺跡東南方的十字路口。 他們之所以被稱為本阿彌十字路口的人家,並非只是因為光悅一家住在這裡。光悅住所長屋門的左鄰右舍住著他的外甥,以及同行人等,同一家族都住在這個路口的前後左右,眾人和睦相處。就像土豪時代的家族制度,眾人比鄰而居,悠哉地過日子。 “原來如此!” 武藏覺得這個世界充滿了神奇。自己一直屬於下層階級的生活,而像京都這種令人刮目相看的大都市人的生活,一直與他無緣。 本阿彌家是足利家武臣後代,現在仍受前田大納言家每年二百石的俸祿,又受到皇家賞識,也頗受伏見德川家康的器重。此家以磨刀劍為業,是個純粹的技術工匠。若要問光悅是武士還是商人?好像兩者都不是。實際上他既是工匠,又是商人。 “工匠”這個名稱,在這個時候已經不是高尚的稱呼了。這是工匠們自己無法堅持自己的品性和操守所造成的。上一代的人,將技藝視為高級工作,有如天皇的聖寶一般珍貴。但是,隨著世風日下,眾人將工匠看成“沒出息的人”,這兩者真是天壤之別。

“工匠”這稱呼,原本絕非下賤技藝人的稱呼。 追根究底,這裡的大商人角倉素庵、茶屋四郎次郎、灰屋紹由都是武家出身。換句話說,室町幕府掌管商業的大臣們,曾幾何時,漸漸離開幕府,不再支領薪俸,變成個人經營。經商的才華與社交手腕,已不再需要武士的特權。如此,代代相傳,便成商人世家,成為京都的大商人以及有錢人。 因此,即使武家權力相傾軋,這些大商人仍會受到雙方的保護,所以才能代代相傳,綿延不斷。就算受皇上徵召出兵,他們也享有兵燹不殃及家園的特權。 寶相院的一角,濱臨水落寺,有棲川和上小川兩河夾流其間。應仁之亂時,這一帶被燒了個精光。雖然有人傳說在院子裡種樹時,還會挖到戰亂時的刀劍、盔甲等物。但本阿彌家的房子是在應仁之後蓋的,那之前蓋的是屬舊房子的部分。

清澈的有棲川,流經水落寺之後,注入上小川,中途伏流光悅住宅。 ——這條清溪先是流經三百多坪的菜園,再消失於一片林地。 然後,再從玄關前的噴井處洶湧而出,分成兩股支流,一支流到廚房,用來洗米煮飯;另一支流到浴室,帶走髒水和污垢。也流至素雅的茶室,濺打在岩石上,發出清澈的滴答聲。最後匯集成一股水流,奔向本家的研磨小屋。小屋入口處,結著稻草繩,禁止閒人進入——工匠們在那里為諸侯研磨正家、村正、長船等著名的寶刀。 武藏住進光悅家,卸下流浪裝扮。至今已是第四天或第五天了。 武藏和這家主人光悅及妙秀母子在原野的茶會相遇喝茶之後,內心暗暗期待有朝一日能再和他們見面。 也許是有緣吧!分別沒幾天就有了再見面的機會。

沿著上小川到下小川的東岸,有一座羅漢寺。寺院旁的遺跡是昔日赤松家的官邸。隨著室町將軍家的沒落,這一大片宅第也跟著物換星移,失去了全貌。雖然如此,武藏仍想再次走訪此地,有一天他便來到這附近。 武藏年幼時,經常聽父親說: “我雖然是山中凋零的武士,但你祖先平田將監可是播州豪族赤鬆的分支,你體內流著英雄武士的血液。你要認清這一點,好好開創一番偉大的事業。” 下小川的羅漢寺,是緊鄰著赤松家官邸的菩提寺,所以到那裡去尋幽訪勝,也許能找到祖先平田氏過去的蛛絲馬跡。據說父親無二齋到京都時,也曾一度探訪此地,並祭拜祖先。即使對這些陳年往事全然不知,但有機會踏到這片土地,緬懷自己遙遠的血親也並非無意義。因此,武藏才會到這裡尋找羅漢寺。

下小川有一座“羅漢橋”。但卻一直找不到羅漢寺。 “難道連這一帶也改變了嗎?” 武藏靠著羅漢橋欄杆心想:父親和自己只不過一代之隔,都市的面貌卻已改變不少了。 羅漢橋下,河水淺而清澈。偶爾河水像混了泥土變得渾濁,過不了多久,又恢復了原有的清澈。 武藏仔細一看,原來從橋左岸的草叢中時而冒出渾濁的水。這渾濁的水一流入河裡,便向四周擴散開來。 “啊!原來這是磨刀房。” 武藏當時單純的閃過這個想法,只是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竟會成為這家的客人,而且還住了四五日呢! “啊!您不是武藏先生嗎?” 武藏被剛回來的妙秀尼叫住,這才發覺原來這裡是本阿彌路。 “您是來找我們的嗎?光悅今天剛好也在家,您不用客氣……!”

在路上遇見武藏,令妙秀欣喜萬分。她似乎深信武藏是特地來訪,便趕緊帶武藏進到長屋門,並叫家僕立刻通知光悅。 無論是在外面或是在家裡,光悅和妙秀兩人依然和藹可親,一點都沒變。 “我現在正要磨刀,請先和我母親聊聊,等工作結束後,我們再來慢慢聊。” 聽光悅這麼說,武藏和妙秀便聊起來。兩人相談甚歡,竟然不知夜已深。第二天,武藏向光悅請教磨刀劍的事情,光悅帶著武藏參觀“磨刀房”,並向武藏一一說明。不知不覺間,竟然已在這戶人家待了三四個晚上。 接受別人的好意和盛情,也該有個限度。武藏本想今天早上辭行,但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光悅搶先一步說道: “還沒好好招待您,但也不便勉強挽留,如果您還不厭倦,就再多住幾天。在我的書齋裡,有一些古書和幾件玩賞品,您可以隨意取閱、把玩。庭院角落有燒窯,過幾天我燒幾個茶碗和盤子給您看看。刀劍歸刀劍,但陶器也很有趣,您不妨也捏捏看。”

武藏被光悅平穩的生活所感染,便也允許自己暫時過幾天平穩的日子。 光悅又說道: “如果您已厭倦這裡,或有要事,如您所見,我家人口簡單,不必打招呼,隨時都可以離去。” 武藏怎麼可能住厭,光悅的書齋裡,從和漢書籍到鎌倉期的畫卷、舶載的古帖都有。只要閱覽其中一樣,就需花上一整天的時間呢! 吸引武藏佇足書齋的原因之一,是掛在牆上宋朝梁楷所繪的“栗子圖”。 那幅畫橫長二尺四五,直寬二尺。橫掛於牆上,已舊得無法分出紙的質料。說也奇怪,武藏看了半天也不膩。 “我覺得您所畫的圖,外行人絕對畫不出來。而這幅畫,感覺上外行如我的人似乎也畫得出來。” 光悅回答: “正好相反吧!” “我的畫的境界,誰都可以達到;而這幅畫中,高低起伏的道路、層層相疊的山林,畫工非凡過人,單憑模仿是無法學到的。”

“哦!原來是這樣啊!” 聽了光悅的解說之後,武藏再次瀏覽那幅畫。此畫乍看之下,只不過是單色的水墨畫,原來其中還隱藏著“單純的複雜”,他逐漸一點一滴領會過來。 這幅畫的結構非常簡單,圖上畫著兩顆栗子,一顆外殼已破,露出果實;另一顆則裸露著堅硬的外殼,而鬆鼠跳躍其間。 松鼠生性喜歡自由,這隻小動物的姿態,象徵著人類的年輕,以及年輕所特有的慾望——松鼠如果想吃到栗子,就會被球果刺到鼻子。但是,如果怕被球果刺到,就吃不到硬殼內的果實。 也許作者作畫時,並無此構想,但武藏卻如此解釋這幅畫。欣賞一幅畫時,也許想著畫是否含有諷刺和暗示是多此一舉的。但是這幅畫“單純的複雜”中,除了墨的美感、畫面的音感以外,還具備了令人遐思的部分。

“武藏先生,您還在凝視梁楷嗎?看起來,您頗中意那幅畫。如果您喜歡,臨走時您可以帶走,我將它送給您。” 光悅毫不做作,邊看著武藏,邊坐到他身旁。 武藏頗感意外,堅決拒絕: “啊!您要將梁楷的畫送給我?這萬萬使不得,我來打擾數日,還拿您的家寶,這怎麼可以呢?” “但是,您不是很中意嗎?” 光悅看著他耿直的態度,覺得好笑,他微笑地說道: “沒關係!如果您中意就把它帶走吧!總之,像畫這種藝術作品,如果擁有它的人是真正的喜愛、真正懂得欣賞的話,那幅畫才真正有價值,而在九泉之下的作者,也會感到欣慰吧!所以請不要推辭。” “話雖不錯,但我實在沒資格領受這幅畫。看到這幅畫,讓我很想擁有它,但是,我是個沒有家,又無固定居所的浪人,拿了也沒地方擺啊!”

“原來如此!到處流浪的人,帶著畫的確是個累贅。也許您還年輕,尚未想要成家。但是任何人沒有一個家,總會覺得寂寞的。怎麼樣?您是否願意在京都附近,找個地方蓋棟木屋,作為您的家呢?” “我從沒想過要有個家,我還想去看看九州的邊境、長崎的文明、關東的江戶城、陸奧的山川等等——我的心總是嚮往著遠方。也許我與生俱來就是流浪的個性吧!” “不,不只你這麼想。比起待在這四帖半的茶室裡,年輕人還是喜歡碧海藍天。但是他們經常捨近求遠,浪費了青春時光,卻無法達成崇高的目標,結果變成憤世嫉俗,一生庸庸碌碌地過日子了。” 說到這裡,光悅突然: “哈!哈哈!像我這樣的閒人,竟然在教訓年輕人,真是好笑。對了,我今天來這兒,並不是為了這件事,而是今晚想帶您到鎮上走走。武藏先生,您去過煙花柳巷嗎?”

“煙花柳巷……是不是有藝妓的地方呢?” “沒錯!我有一個好玩的朋友,叫做灰屋紹由。剛才收到他邀我出遊的信,怎麼樣,想不想到六條街看看呢?” 武藏馬上回答: “我想我就不去了。” 光悅也不再強人所難,並說道: “既然您沒有這個意願,我再怎麼邀,也是徒然。但是,偶爾沉浸在那種世界,也是挺有趣的喔!” 不知何時,妙秀悄悄地來到這裡,津津有味地聽著他們的談話。至此她開口說道: “武藏先生,難得有這種機會,您就一起去看看嘛!灰屋紹由這個人絲毫不拘泥小節,而且我兒子也很想帶您去啊!去吧!一起去吧!” 妙秀尼不像光悅順著武藏的意願,她高高興興地取出衣裳,不但勸武藏去,也鼓勵兒子出遊。 為人父母的,聽到兒子要去煙花柳巷,哪怕是在客人或朋友面前,一定會極其不悅,大聲叫罵: “敗家子!” 家教嚴格的父母,也許會吼叫道: “這簡直荒謬至極!” 接下來,親子可能會展開一場爭執,這是相當平常的事。但是,這對母子卻不是這樣。 妙秀尼走到衣櫃邊問道: “系這條腰帶好嗎?要穿哪一件衣服呢?” 就像自己要外出遊山玩水一般,她高高興興地幫兒子打點到煙花柳巷的裝扮。 不只是衣裳,連錢包、小藥盒、腰間佩帶的短刀等等,都精心挑選,準備齊全。為了不讓兒子與其他男人在一起時覺得可恥,為了讓兒子在女人圈內不丟臉,她悄悄地從金櫃中取出一些金錢,加上她這分用心,一齊放入錢包中。 “去吧!燈火通明的煙花柳巷雖然不錯,但最有意思的卻是黃昏時刻的街道。武藏先生,您也去吧!” 不知何時,武藏面前,已經擺著棉服、內衣、外套等衣裳,一應俱全,而且全部潔白如新。 起初,武藏不知如何是好,但這位母親如此地極力相勸,應該不是世人眼中的不良場所,去看看也無妨。 因此武藏回答道: “既然如此,那就勞駕光悅先生帶我一道去。” “好啊!就這麼決定!那麼,請換衣服吧!” “啊!不!我不適合穿華麗的衣服。無論在原野或是其他地方,這件衣服最適合我。” “不行!” 妙秀尼突然變得嚴肅,斥責武藏。 “對你來說,也許三件就夠了。但是一身污濁的裝扮,坐在裝潢得光彩奪目的青樓裡,就像一塊抹布一樣。花街柳巷就是在華麗的氣氛下,忘掉世上所有的煩惱和醜陋的地方。從這個觀點來看,如果認為自己的打扮是為了自己,那就錯了……哈哈!哈哈!雖然這麼說,但是,也不必穿得像名古屋山三或政宗大人那麼華麗。只是件乾淨的衣服罷了,來,穿穿看!” 武藏更衣之後,妙秀說道: “啊!好合身啊!” 妙秀尼看著他們兩人舒暢的裝扮,欣喜萬分。 由於天色漸暗,光悅走入佛堂,點上光明燈。這對母子是虔誠的日蓮宗信徒。 他出了佛堂,向一旁等著的武藏說道: “我們走吧!” 兩人走到玄關,看到妙秀尼已先將兩人要穿的新草鞋擺好,正在門外和家僕細聲說話。 “您把鞋擺好了?” 光悅向母親道謝,並低下頭來穿草鞋。 “母親,我們走了!” 妙秀尼轉過頭來叫道: “光悅啊!等一下!” 她急忙揮手,叫住兩人。並探頭到門外,四處張望,似乎出了事情。 光悅一臉狐疑問道: “什麼事啊?” 妙秀尼輕聲關起門: “光悅啊!聽說今天有三名強悍的武士,在我們家門前粗言粗語說了一些話……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雖然天色尚明,但想到兒子和客人在黃昏時刻要出門,便擔心地皺起了眉頭。 “……” 光悅看著武藏。 武藏大概猜得到那幾名武士的來歷,他說道: “我知道了,他們是衝著我來的。我想他們不會危害光悅先生的。” “聽說前天也有人看到一名武士擅闖家門,並且眼光銳利地四處張望。甚至蹲在茶室的走道上,窺視武藏先生的臥房呢!” 武藏說道: “大概是吉岡的門徒吧!” 光悅點點頭,也說道: “我也這麼想。” 然後,他問家僕: “今天來的三人怎麼說呢?” 家僕邊打哆嗦邊回答道: “剛才我看工人都已回家,準備鎖上這裡的大門,那三名武士突然衝到我面前,其中一人從懷中拿出書信,露出可怕的表情說,把這個交給你們的客人。” “嗯……只有說客人,並沒有指名武藏先生嗎?” “後來他又說,就是幾天前住進這裡的宮本武藏。” “那、你怎麼回答呢?” “事先大人您已經吩咐過了,所以我搖搖頭回答我們家沒有這樣的客人。這一來惹怒了對方,他們警告我別扯謊。後來,有位年紀稍長的武士出面調停,皮笑肉不笑地說沒關係,我們會想別的方式交給當事人。說完,一行人就往那邊去了。” 武藏在一旁聽完之後說道: “光悅先生,這麼辦吧!我擔心會連累您,也許會害您受傷,所以我先走一步吧!” “您說什麼啊!” 光悅一笑置之: “您不必為我考慮這麼多,既然已經知道是吉岡門的武士,我一點也不覺得可怕。我們走吧!” 光悅先走出門外催促武藏上路。突然又鑽進門內叫道: “母親!母親!” “忘了什麼嗎?” “不是!如果您擔心這件事,我就派人到灰屋老闆那兒,取消今天的約會……” “什麼話嘛!我擔心的是武藏先生……武藏先生都已經先在外面等了,就別取消吧!何況灰屋特地邀請你,好好去玩玩吧!” 光悅看著母親關起門來,心裡不再掛心任何事情,便與在一旁等待的武藏,並肩走在河邊的街道上。 “灰屋就住在前面的河邊,我們會路過那裡。他說要在家等,我們這就去找他吧!” 黃昏的天空,還很明亮。走在河邊,令人心情舒暢無比。尤其在忙碌一整天之後,黃昏時刻,能夠悠閒散步,乃人生一大樂事。 武藏說道: “灰屋紹由?——好熟的名字啊!” 兩人配合對方腳步走著,光悅回答: “您應該聽過。因為他在連歌的領域上屬紹巴門派,卻又另創一家。” “啊!原來他是連歌詩人啊!” “不!他不像紹巴或貞德以連歌維生——他和我有類似的家世,都是京都的老商人。” “灰屋是姓嗎?” “是店號。” “賣什麼商品?” “賣灰。” “灰?什麼灰?” “是染房染色用的灰,叫做染灰。他的染灰賣到各地,做的是大生意。” “啊!原來是做灰汁水的原料啊!” “這行業是大買賣,在室町時代初期歸將軍管轄,設有染灰店政務官一職。但是,中期開始變成民營。京都只允許三家染灰店的中盤商存在,其中一家,就是灰屋紹由的祖先——但是,傳到紹由這一代,他已不再繼承家業,而在堀川安享餘年。” 光悅說著,指著另一方—— “您看到了嗎?那裡——那裡有間雅緻的房子就是灰屋的家。” “……” 武藏點頭,手卻握著左邊的袖子。 他邊聽光悅說話,邊在心裡想著: “奇怪!” 袖子裡是什麼東西?右邊的衣袖,隨著晚風輕輕飄舞著;而左邊衣袖,卻有點沉甸甸的。 白紙放在懷中,且又沒帶煙盒——他不記得還帶了其他東西——他輕輕地取出袖裡的東西一看,原來是一條淡紫色的皮繩,打成蝴蝶結,隨時都可以解開。 “啊?” 一定是光悅的母親妙秀尼放的,是給他當肩帶用的。 “……” 武藏抓著衣袖中的皮肩帶,不自覺回頭朝走在後面的三人微笑。 武藏早就注意到他們,當他一出本阿彌路,這三人就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尾隨在後。 那三人看到武藏對他們笑,都嚇了一大跳。趕緊停下腳步,耳語一番。最後擺好架式,突然大步地往這邊走來。 光悅那時已站在灰屋家門前,向門房通報姓名。有個拿著掃把的僕人出來領他進去。 光悅注意到走在後面的武藏不見了,又折回對著門外說道: “武藏先生!不用客氣,請進來。” 光悅看到三名武士來勢洶洶地舉著大刀圍住武藏,態度傲慢地跟他說話。 “是剛才那些人。” 光悅立刻想起來。 武藏沉著回答了三名武士的問題之後,回頭望一望光悅並說道: “我馬上就來——請先進去。” 光悅平靜的眼神,似乎能懂武藏眼眸中的意思,點點頭說道: “那麼,我到裡面等,您事情辦完,再來找我。” 光悅一進入屋內,其中一人立刻開口道: “我們不必再討論你是不是在躲藏,我們並非為此而來。我剛剛說過了,我是吉岡十劍之一,叫做太田黑兵助。” 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封書函交給武藏。 “二少爺傳七郎要我把他的親筆信親手交給你——看完之後,請馬上答复。” “哦?” 武藏毫不做作地打開書信。看完之後,只說: “我知道了。” 但是,太田黑兵助仍是一臉狐疑問道: “確實看完信了嗎?” 為了確定,他抬頭探看武藏的臉色。武藏點點頭回答道: “我確實知道了!” 三人終於放心: “如果你爽約,將受到天下人的嘲笑。” “……” 武藏沉默不語,只笑而不答地掃視了三名武士硬朗的體格。 他的態度又引起太田黑兵助的疑心。 “武藏,沒問題嗎?” 他再問一次: “日期已快到了。記好地點了嗎?來得及準備嗎?” 武藏不多囉嗦,只簡單地回答: “沒問題。” “屆時再見!” 武藏正要進灰屋家,兵助又追過來問道: “武藏,在那天之前,都住在灰屋嗎?” “不,晚上他們會帶我到六條的青樓去,大概會在這兩地吧!” “六條?知道了——不是在六條,就是在這裡。如果你遲到,我們會來接你,你不會膽怯害怕吧?” 武藏背向他,聽著他說話,一進入灰屋前庭,便立刻關上門。一踏進灰屋,吵雜的世界,好像被摒除於千里之外。高聳的圍牆,使得這小天地更加寧靜。 低矮的野竹,以及筆桿般的細竹,使得中間的石子路常保陰濕。 武藏往前走,眼中所見的主屋以及四周的房子和涼亭等,都呈現出老房子黑亮的光澤以及深沉的氣度。高聳的松樹圍繞著房子,就像在歌頌這家的榮華富貴一般。雖然如此,走過松樹下的客人,卻一點也不覺得它們高不可攀。 不知何處傳來了踢球聲。經常可從公卿官邸的圍牆外聽到這種聲音;可是在商人家裡,也可以聽到這種聲音,倒是件罕見的事情。 “主人正在準備,請在這裡稍等。” 兩名女僕端出茶水、點心,引領武藏到面向庭院的座位。連女僕的舉止都如此優雅,令人聯想到這家的教養。 光悅喃喃自語: “大概是背陽的關係,突然覺得冷起來了。” 他叫女僕將敞開的紙門關起來。武藏聽著踢球聲,望著庭院一端地勢較低的梅樹林。光悅也隨著他看著外面並說道: “有一大片烏雲籠罩住睿在山頭。那雲是從北國南下飄來的。您不覺得冷嗎?” “不會。” 武藏只是坦白回答,一點也沒想到光悅這麼說是因為想關上門。 武藏的肌膚有如皮革般強韌,與光悅紋理細緻的皮膚,對氣候的敏感度大不相同。除了對氣候的感受度不同之外,對於觸感、鑑賞等各方面,兩人都有天壤之別。一言以蔽之,就是野蠻人和都市人的差異。 女僕拿著燭台進了門來。此刻外面天色也已暗了下來,女僕正要關門,突然聽到有人叫: “叔叔,您來了啊!” 大概是剛才在踢球的孩子們。兩三名十四五歲大的孩子往這邊瞄了幾眼,並把球丟了過來。但是一看到武藏這個陌生人時,便一下子變得很安靜。 “叔叔,我去叫父親!” 還沒聽到光悅回答,就爭先恐後地奔向屋後。 紙門關上後點起燈,更顯出這人家的和諧氣氛。遠處傳來這家人開朗的笑聲,令人受到感染而心情舒暢。 另外,令武藏抱持好感的是,一點也看不出這戶人家是個有錢人家。樸實無華的擺設,看來似乎是特意要消去銅臭味。令武藏覺得如置身鄉下的大客房。 “啊!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隨著豪爽的聲音,主人灰屋紹由進了房來。 他和光悅是完全不同典型的人。雖然瘦骨嶙峋,但與聲音低沉的光悅比起來,他的聲音顯得年輕有活力。年紀看來比光悅大上一輪。總之,他是位坦率可親的人。光悅介紹武藏讓他認識之後,他說道: “啊!原來是這樣。他是近衛家的管家松尾先生的外甥啊!我和松尾先生也很熟吶!” 因為姨父的名字被抬出來,武藏從這里約略可以看出大商人和近衛家的密切關係。 “我們走吧!原想趁天色未暗之前,漫步走去。現在天已暗下來了,就叫轎子吧……當然,武藏先生,您也會跟我們一起坐轎子去吧?” 紹由急躁的個性與年紀不相稱,和大方穩重、忘了要去青樓妓院的光悅相比,簡直是兩個極端。 生平第一次坐轎子的武藏跟在兩人後面,搖搖晃晃地沿著堀川河岸前進。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