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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12章芍藥信使

宮本武藏·劍與禪 吉川英治 7649 2018-03-16
他是個仙風道骨的老人家,年近八十,品德與時俱進,高潔之風日增,而且牙齒完好,耳聰目明。 他經常說: “我會活到百歲呢!” 這位石舟齋之所以這麼有自信,是因為: “柳生家代代都很長壽。二三十歲就去世的,都是因為戰死沙場。我們家的祖先,沒有一個是在五六十歲的時候就老死家園的。” 不,即使沒這樣的血統,石舟齋的處世態度,以及老年的修養,能夠活到百歲也不是件奇怪的事。 他身處在享祿、天文、弘治、永祿、元龜、天正、文祿、慶長這漫長的亂世中,尤其是在四十七歲之前的壯年期,正逢三好黨亂、足利氏的沒落、松永氏及織田氏的興亡等等,即使是這塊樂土,也沒有放下弓箭的餘暇。他自己也常說: “能活著實在是奇蹟。”

四十七歲之後,不知為何,他突然放下屠刀。不管是足利將軍義昭重金禮聘,還是信長三顧茅廬,連稱霸四海的豐臣氏也請不動他。雖然他居住在距離大阪、京都只有咫尺之地,但他表示:我又聾又啞。 從此韜光養晦,像只冬眠的熊守著這山里的三千石土地,安享餘年,不問世事。 後來,石舟齋經常對別人提起: “這座小山城經過朝不保夕的治亂興亡,至今還能安然無恙,簡直是戰國時期的奇蹟……” 原來如此—— 聽到的人,莫不佩服他的遠見。要是當時他跟隨足利義昭,信長一定會討伐他;要是跟隨信長,他跟秀吉的關係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了;如果接受秀吉的恩惠,在後來的關原之役中,家康一定不會放過他。 還有,在這興亡的驚濤駭浪中,要掌穩船舵,保護家族平安無事,還要維持家名清譽,真不容易。亂世中,人情世故變化無常,今日的朋友,常是明日的敵人。人們喪失節操,不講義氣,有時同族或親戚之間也會拔刀相向,互相廝殺。因此,若非在武士道精神之外,還有其他的堅定信念,是不可能做到這個地步的。

可是,石舟齋卻虛懷若谷。 “我的能力,尚有不足之處。” 他在客廳牆上掛著一幅自題的詩歌: 然而,這位老子型的智者在家康重禮召見時,也不禁動了凡心。他喃喃自語:誠心召見,難再置之不理。 他走出了隱居幾十年的茅廬,到京都紫竹村鷹峰的軍營,第一次晉謁大御所。 當時,他帶在身邊一同前往的是五男又右衛門宗矩,二十四歲。還有他的孫子新次郎利嚴,未滿十六歲的及冠之齡。 他帶著這兩個鳳雛晉見家康,接受了舊領地三千石的安堵令。家康提議: “將來請到德川家的兵法所任職。” 而他則推舉自己的兒子。 “犬子宗矩,還請多多提拔。” 自己又退居柳生谷的山莊里。後來,其子又右衛門宗矩要到江戶出任將軍家兵法指導時,這位老者傳授給他的,不是刀劍技巧,而是——

治世的兵法。 他的“治世兵法”,也是他的“修身兵法”。 石舟齋常說: “這些全都是老師的恩德。” 絲毫沒忘記上泉伊勢守信綱的德望。 而且,也常提醒大家: “伊勢大人才是柳生家的守護神。” 他的房間裡,供奉著伊勢守頒給他的新陰流證書,以及四卷古目錄。每逢伊勢守忌日,他一定不忘以鮮花素果祭拜。 這四卷古目錄,又名圖繪目錄,是上泉伊勢守親筆用圖畫和文字記錄的新陰流秘傳刀法。 石舟齋即使在晚年,還是經常翻閱此書,悼念恩師。 “他的畫也惟妙惟肖。” 書上的畫經常讓他愛不釋手。每次看到這些天文時代裝扮的各種人物,以各式利落的大刀刀法互相攻擊的形態,就有一種神韻飄渺,雲霧直逼山莊屋簷的感覺。

伊勢守造訪這小柳生城的時候,石舟齋大概三十七八歲,正是野心勃勃、血氣方剛的年齡。 當時,上泉伊勢守帶著外甥匹田文五郎,以及弟弟鈴木意伯,在遍遊諸國兵法家之後,經由人稱“伊勢太御所”的北留具教的介紹,來到寶藏院求教。寶藏院的覺禪房胤榮,經常出入柳生城,把這事告訴尚未改名石舟齋的柳生宗嚴,說道: “有一名男子來求教。” 這便是他們相會的機緣。 伊勢守和宗嚴連續比武三天。 第一天,一開始,伊勢守都會喊: “要打嘍!” 而且先言明要攻擊的部位,然後依言進攻。 第二天,宗嚴還是輸了。 宗嚴自尊嚴重受損,第三天屏氣凝神,採取不同的姿勢應對。 這一來,伊勢守說道: “這招不好,我可以這樣對付你。”

與前兩天一樣,他還是針對事先言明的部位發動攻擊。 最後,宗嚴終於棄刀,說道: “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兵法。” 之後,懇求伊勢守留在柳生城住了半年,一心向他求教。 後來伊勢守必須離開時,說道: “我的兵法尚未練成,你還年輕,希望你能繼續完成它。” 同時丟下一個公案給他。這個公案難題是—— 要如何修煉無刀的刀法? 宗嚴從那時起,花了數年的時間廢寢忘食,仔細鑽研無刀刀法的道理。 後來,伊勢守再次造訪他的時候,他已胸有成竹。 “練得如何了?” 兩人一過招,伊勢守即說: “嗯!你已能把握真理,不必用到大刀了。” 說畢,留下證書和圖繪目錄四卷之後,翩然而去。 柳生流從此誕生。石舟齋宗嚴晚年退出江湖,隱居山林,也是從此種兵法中悟出的一流處世術。

現在他住的山莊,雖然在小柳生城裡面,但是該城都是石牆鐵壁,跟石舟齋老年的心境不甚搭配,所以他又另外蓋了一間樸實的草庵,入口也另建,猶如隱居山林,安享餘年。 “阿通!怎麼樣?我插的花生動嗎?” 石舟齋把一枝芍藥花投入伊賀花瓶,欣賞自己所插的花,看得入神。 “真的……” 阿通在後面欣賞著。 “主公一定花了很多心血學習茶道和花道吧?” “我又不是公卿,沒跟老師學過插花或茶道。” “但是您看起來像是拜師學過的。” “我是用劍道之理來插花。” “咦?” 她瞪大眼睛。 “用劍道可以插花嗎?” “當然可以,花也是用氣來插的。用手去彎曲花莖,或是調整花朵,都是一種傷害。維持它從野地裡採來的樣子,運氣投入水中——就像這樣,花就會顯得栩栩如生了。”

在這個人的身邊,阿通覺得學到了各種哲理。 柳生家的家臣莊田喜左衛門在路上與她萍水相逢,希望她能夠為他的老主公吹笛,以排遣無聊的日子,所以她才來到這裡。 石舟齋非常喜歡聽她吹笛,再加上這個山莊里一直缺少像阿通這樣年輕溫柔的女子,所以每次阿通說: “請早點休息。” 老主公一定會說: “唉,再多留一會兒吧!” 或是: “我教你泡茶。” 有時則說: “來吟詠幾首和歌吧!我也來試試古今歌風。《萬葉集》也不錯,但是像我這種草庵主人,還是比較喜歡《山家集》那種淡泊風格。” 反正就是不希望阿通離開。而阿通也知所回報。 “主公,我給您縫了這個頭巾,希望合您的意。” 這種細心是那些勇猛的武將家臣做不到的。

“哦,太好了。” 石舟齋戴上那頭巾,他對阿通就更加疼愛了。 阿通在月光皎潔的夜晚,吹奏令人神往的悠揚笛聲,常常傳到小柳生城城外。 莊田喜左衛門更是如獲至寶,十分欣慰: “這真是飛來的福氣。” 喜左衛門現在剛從城外回來,穿過古舊柵壘後面的林子,來到主公幽靜的山莊。 “阿通姑娘!” “哪一位?” 她打開木門。 “噢!是您啊……請進。” “主公呢?” “正在看書。” “麻煩你通報一下,說是喜左衛門奉命辦事回來了。” “呵呵呵!莊田先生,這不是喧賓奪主了嗎?” “為什麼?” “我是您從外面帶回來的吹笛女子,您才是柳生家的家臣。” “說的也是。”

喜左衛門也覺得好笑,但還是說: “這裡是主公一個人的住所,你又受到特別禮遇——還是請你幫我通報一聲。” “好的。” 阿通進去不久,馬上出來說道: “請進!” 石舟齋戴著阿通縫的頭巾,坐在茶室等待。 “你回來了?” “遵照您的意思,全都辦好了。我恭敬傳話,從前門送了禮物進去。” “他們已經離開了嗎?” “還沒。我回到城裡的時候,他又差綿屋客棧的人送信來,說是既然路過這裡,說什麼也想來拜見小柳生城的武館,明天一定會到城裡來拜訪。還說一定要親自見見石舟齋先生,跟您請個安。” “這小子!” 石舟齋罵道: “真是囉嗦。” 他一臉的不悅。 “你沒有清楚告訴他們,宗矩在江戶,利嚴在熊本,其他的人也都不在?”

“我說了。” “我鄭重其事,派使者前去婉拒,他們竟然還強行要來拜訪,真不知好歹。” “真是的……” “聽說吉岡那一夥人,武功並不怎麼樣。” “我是在綿屋跟他們碰面的。傳七郎剛好去伊勢參拜回來,我看他人品也不怎麼樣。” “是嗎?吉岡的上一代拳法非常優秀,他跟伊勢大人上京的時候,我跟他見過兩三次面,還一起喝過酒——但是近幾年來,家道日益中落。我念在傳七郎是他兒子的情分上,不忍讓他難堪,沒把他趕出去。柳生家還從來沒有理會過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的挑戰呢!”“傳七郎這個人看來自信滿滿!他硬是要來,我就給他一點教訓!” “不成、不成。名家之子,死要面子,很容易心懷怨恨。要是我們把他打回去,事情就會沒完沒了。為了宗矩和利嚴,我們要用超然的態度去面對他。” “那要怎麼辦?” “還是來軟的,以禮對待名家之子,哄他回去……對了,派男的去容易起衝突。” 他回頭望著阿通,說道: “派她去比較好,女的比較好。” “好的,我這就去。” “不急、不急……明早前去即可。” 石舟齋大筆一揮,寫了一封茶藝家式的簡要信函,把它綁在剛才插剩的一枝芍藥花上,交代阿通: “拿這個去見那小子,告訴他石舟齋傷風不適,由你代為傳答,並接受他們的問候。” 石舟齋授意阿通擔任信使。第二天早上,阿通披上披風,說道: “那我走了。” 她走出山莊,來到外城廓的馬厩。 “對不起……我要藉一匹馬。” 正在打掃的馬厩小廝看到她,說道: “咦?阿通姑娘!你要上哪兒去?” “要到城外叫做綿屋的客棧,主公要我當他的使者。” “那我陪你去吧!” “不用麻煩了。” “你一個人行嗎?” “我喜歡騎馬。以前在鄉下,對野馬已經駕輕就熟了。” 淺紅色的披風在馬背上,一路隨風搖曳。 披風在城市裡是已經落伍的服飾,上流社會的人已經不穿了。但是,在地方土豪或中層社會裡,還是頗受女性青睞。 她手上拿著一枝初綻的白芍藥花,石舟齋的信函就係在上面。她單手輕握著韁繩,在田里工作的人看到了,都放下工作,目送她遠去。 “阿通姑娘走過去了!” “那個就是阿通姑娘啊?” 她到此地不久,名字立即被傳揚開來,連農夫都知道。這表示農夫和石舟齋之間,並不像一般的百姓和領主,上下階級分明,而是彼此非常親近。所以他們都知道最近主公身邊來了一位美女,經常為主公吹奏笛子,陪侍在旁。他們對石舟齋的親近和尊敬,也很自然地轉到她身上。 她走了大約半里路。 “請問綿屋客棧在哪裡?” 阿通騎在馬上,向一位農家婦女問路。那婦女背著小孩,正在河邊清洗鍋底。 “你要到綿屋客棧嗎?我帶你去。” 那婦女放下手邊工作,特地要帶她去,讓阿通覺得很過意不去。 “你不必親自帶我去,只要告訴我怎麼走就行了。” “沒關係,那客棧離這裡很近。” 雖然說近,但還是走了約一公里左右。 “這裡就是了。” “謝謝!” 她下馬,把馬綁在屋前的樹幹上。 “歡迎光臨!要住宿嗎?” 小茶出來招呼。 “不是,我來見住在這裡的吉岡傳七郎先生——是石舟齋大人派我來的。” 小茶跑進去,過了許久才出來: “請進!” 今早退房正要離去的客人,正在門口忙著穿草鞋、扛行李,看到隨著小茶進去的阿通,眉清目秀,氣質優雅,不由得眼光直跟著她,喃喃自語: “她是哪裡來的?” “是誰的客人啊?” 而吉岡傳七郎和他的朋友,昨夜喝酒喝得太晚,才剛起床。聽說小柳生城的使者求見,以為又是那個虎背熊腰的大鬍子。沒想到眼前出現的使者大大出乎他們意料之外,手上還拿著白芍藥花。 “唉!真不好意思……這裡一片凌亂……” 他們的神情十分慌亂,不但注意到房間大煞風景,還立刻整理了衣冠和坐姿。 “請!請到這邊來!” “我受小柳生主公囑咐,前來傳話。” 阿通把芍藥花放到傳七郎面前,說道: “請過目。” “哦?……是封信?” 傳七郎打開信函。 “傳七郎敬覽。” 那張信紙不足一尺。墨色淺淡,顯露茶道的特色。 “哼……” 傳七郎覺得無趣,從鼻孔中冷哼一聲,捲起信函問道: “只有這個嗎?” “還有,主公吩咐,本來應該請您前去,奉上粗茶的。無奈家中武者全都不在,兒子宗矩在江戶任職,要是草率招待,恐會貽笑京都諸公,更是失禮。下次再請您順道來訪——” “哈哈——” 他一臉的不悅。 “聽你之言,看來石舟齋大人誤會我們是來討茶喝的。我們這些武門之子不懂什麼茶道之事。我們只想拜見石舟齋大人的健朗之軀,順便求教,請他指點一番而已。” “這個他非常了解。但是,近來他以風月為友,安享餘生,所以養成了什麼都喜歡用茶道來談論的習慣。” “真沒辦法!” 他頗不甘願地說道: “既然如此,請你轉告他,下次再遊此地,一定要前去拜訪。” 傳七郎說完,把芍藥花還給她,阿通立刻說道: “啊!主公說過,這枝花要送您,以慰旅途辛勞。要是您坐轎子就插在轎子前面;騎馬就插在馬鞍上。” “什麼?拿這個當禮物?” 他瞥了一眼,似乎覺得受到了侮辱,神情憤怒。 “混、混蛋!你告訴他,我們京里也有芍藥花!” 被他這麼拒絕,也不好再勉強,阿通便道: “那我這就回去轉告……” 阿通拿著芍藥,小聲告辭,然後走出房間。 對方大概非常生氣,竟然沒人送客。阿通想到背後的情形,一到走廊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到達此地已十幾天的武藏,就住在同一條走廊,隔著數間的房間裡。阿通側臉望了一下又黑又亮的走廊,便往反方向走了出去。突然,有人在武藏房里站了起來,來到走廊上。 阿通背後傳來腳步聲,有人追了過來。 “您要回去了嗎?” 阿通回頭一看,原來是剛才帶路的小茶。 “是啊!我事情辦完了。” “這麼快。” 打過招呼,小茶直盯著著她手上的花。 “那枝芍藥是白色的嗎?” “是的。是城裡的白芍藥,你要的話送給你。” “我要。” 她伸出手。 阿通把芍藥花放到她手上。 “那我走了。” 她走到屋前,翻身上馬,披上披風徑自走了。 “歡迎再度光臨。” 小茶目送她離開後,現寶似的把芍藥花拿給客棧裡的伙計們看,但是沒人稱讚它美麗,只好失望地拿到武藏房間,問道: “客官,您喜歡花嗎?” “花?” 武藏又撐著臉靠在窗台上,出神地盯著著小柳生城的方向。 怎樣才能接近那個大人物?怎樣才能見到石舟齋?還有,如何才能給那個被稱為劍聖的宗師致命一擊? 他一直在思考這些問題。 “……哦,這花真美!” “喜歡嗎?” “喜歡。” “這花叫做芍藥——白芍藥。” “太好了。那兒剛好有個花瓶,把它插上吧!” “我不會插花,客官您插。” “不,你來插比較好,你清純沒有心機,反而比較好。” “那麼,我去裝水。” 小茶拿著花瓶出去了。 武藏看著放在那兒的芍藥花,目光突然停在它的切口上。不知什麼事引起了他的注意,光遠看還不夠,後來索性拿起來細瞧,不是欣賞花,而是看它的切口。 “……哎呀……哎呀!” 小茶端著花瓶,裡面的水一路走一路濺,讓她連連驚呼。回到房間,她把水放到壁龕上,隨手就把芍藥花插進瓶裡。 “不行哪!客官!” 雖然是個小孩,還是看得出自己插得不夠自然。 “你看!是花枝太長了。好,拿過來,我幫你切短一點。” 小茶把花抽出來,武藏對她說: “切短之後,把花直插瓶裡。對、對!就像那樣,就像花長在土裡的樣子,直著拿。” 小茶照他說的拿著花,但突然把手裡的芍藥拋了出去,嚇得大哭起來。 也難怪。 因為武藏竟然用這麼粗暴的方式切一株嬌柔的花朵——他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手才剛碰到腰間的短刀,突然鏗——一聲,隨著刀入鞘的聲音,一道白光穿過小茶兩手之間。 她嚇了一大跳,大哭不止,武藏卻沒有安慰她,兀自拿著兩枝花莖,仔細比較原來的切口和自己的切口,看得入神。 “唔……” 過了一陣子,武藏才回過神。 “啊?對不起、對不起!” 小茶淚眼汪汪,武藏撫著她的頭,又是道歉又是哄的,問道: “你知不知道這花是誰送來的?” “人家送我的。” “誰?” “城裡的人。” “小柳生城的家臣嗎?” “不,是個女的。” “唔……這麼說來,這是城裡種的花嘍!” “可能是吧!” “剛才真抱歉,等一下大叔給你買糖吃。現在長短剛剛好了,插在瓶裡看看。” “這樣可以嗎?” “對、對!那樣很好。” 本來小茶認為武藏是個有趣的叔叔,這回看到他用刀之後,突然覺得他很可怕。所以武藏一講完,她一溜煙地就不見了。 比起正在瓶裡微笑的芍藥花,落在武藏膝前七寸長的花莖,更吸引他的注意。 原來的切口,不是用剪刀,也不是用小刀切的。芍藥枝幹雖然柔軟,但是這個切口看得出來是用相當大的腰刀切下來的。 而且切法也不尋常。光看那枝幹的切口,就知道切的人身手非凡。 為了比較,武藏也學他用腰刀來切,但仔細比較之下,還是不一樣。雖然說不出哪裡不同,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切法實在差得太遠了。就像雕刻一尊佛像,即使用的是同一把鑿刀,但從著力的刀痕就可看出名匠和凡工的不同。 “奇怪。” 武藏獨自沉思。 “連城內庭園裡的武士,都如此身手非凡,可見柳生家實際上比傳說的還要厲害嘍?” 一想到此,就令他自謙不已。 “錯了!自己到底還是不行——” 但是立刻又振作精神,充滿鬥志。 “要找對手,這種人不是正合適嗎?要是打敗了,只好臣服在他的跟前。可是,既然抱著必死的決心,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想到這些,令他全身發熱。年輕人追求功名的心,令他熱血奔騰。 ——問題是,用什麼手段? 石舟齋大人一定不會接見修行的武者。這客棧的老闆也說過,什麼人介紹都沒用,他是不會接見任何人的! 宗矩不在,孫子兵庫利嚴也遠在他鄉。要在這塊土地上打敗柳生家,就只能把目標放在石舟齋身上了。 “有沒有什麼好辦法?” 思緒又回到這個問題上,在他血液中奔流的野性和征服欲,才稍微安定下來,眼光也移到壁龕的白花上。 “……” 看著看著,突然想起一個氣質和這花相似的人。 ——阿通! 好久沒想到她了。在他忙亂的神經和朴實的生活中,又浮現出她溫柔的面貌。 阿通輕拉韁繩回柳生城的途中,突然有人從雜樹叢生的懸崖下對著她大叫: “餵!” “小孩子!” 但是,這個地方的小孩,看到年輕女子,根本不敢這樣大叫,耍逗人家。 她停下馬,想看個究竟。 “吹笛子姐姐!你還在這裡啊?” 原來是個全身赤裸的男孩,頭髮濕透,衣服夾在腋下。裸著身子,一點也不遮掩,就從崖下跑上來。 還騎著馬呢!他抬頭用輕蔑的眼神望著阿通。 “喲!” 阿通也吃了一驚。 “我以為是誰呢?你不是那個在大和路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城太郎嗎?” “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你胡說!我那時才沒哭呢!” “不提那事了。你什麼時候到這裡的?” “前幾天。” “跟誰來的?” “我師父。” “對了、對了,你說過要拜師學劍術的。那你今天是怎麼了?怎麼光著身子?” “我在這下頭的河裡游泳。” “哎……水還很冷吧?人家看你游泳,要笑你的!” “我是在洗澡。我師父說我一身臭汗,我討厭進澡堂洗澡,所以來這裡游泳。” “呵呵呵!你住哪個客棧?” “綿屋。” “綿屋?我剛剛才從那兒回來呢!” “是嗎?要是知道的話,就能到我房間來玩了。要不要再回去一趟?” “我是來辦事的。” “那就再見嘍!” 阿通回頭對他說: “城太郎!到城裡來玩吧——” “可以嗎?” 這本來只是她的客套話,沒想對方這麼認真,使她有點為難。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不能這個樣子去啊!” “真討厭!我才不去那種拘束的地方呢!” 阿通聽他這麼一說,鬆了一口氣,微笑著進城去了。 她把馬還給馬房,回到石舟齋的草庵,禀報傳話的結果。 “這樣子啊?他生氣了。” 石舟齋笑道。 “這樣就好,他雖然生氣,但是不會再糾纏不休了,這樣很好。” 過了一陣子,他好像想起了什麼事,問道: “芍藥呢?你把它丟掉了嗎?” 她回答說送給了客棧的小女傭,他也同意她的做法。 “但是,吉岡家那小子傳七郎,可曾拿過那芍藥?” “有。要解開信函的時候。” “然後呢?” “然後就還給我了。” “他有沒有看到花枝的切口?” “沒特別注意……” “他完全沒注意到,也沒說什麼嗎?” “什麼也沒說。” 石舟齋好像對著牆壁講話,喃喃自語: “沒見他是對的。這個人不值得我見他,吉岡只有拳法那一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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