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宮本武藏·劍與禪

第9章 第05章鄉野人士

宮本武藏·劍與禪 吉川英治 4091 2018-03-16
本位田家不是一般百姓,他們具有半農半武士的身份,也就是所謂的鄉士。 又八的母親脾氣硬。雖然年近六十,卻比年輕人或佃農還勤奮,每天到田裡勞作。又耕田,又打麥子,做到天黑要回家的時候,也絕不空手回去,總是背著春蠶要吃的桑葉,沉重的桑葉壓得她腰也彎了,背也駝了!晚上在家以養蠶當副業,這便是阿杉婆。 “奶奶——” 流著鼻涕的外孫,光著腳丫,從田的另一端跑了過來。 “喔!是丙太呀?你到廟裡去了嗎?” 她從桑田裡直起身子。 丙太飛跑過來。 “去了!” “阿通姑娘在嗎?” “在。今天啊!奶奶,阿通姐姐係了一條漂亮的腰帶參加獻花呢!” “拿到甜茶和驅蟲符了嗎?” “沒有。”

“為什麼?” “阿通姐姐說別拿這些東西了,快點回去通知奶奶!” “通知什麼?” “河對面的武藏呀!今天也去了禦花堂,阿通姐姐說她看到的。” “真的?” “真的!” “……” 阿杉兩眼含著淚水,四處張望,好像兒子又八就在附近似的。 “丙太,你替奶奶在這兒摘桑葉。” “奶奶,您要去哪兒?” “我要回家看看。新免家的武藏既然回來了,又八一定也回來了!” “我也要去!” “小傻子,你別去!” 她家四周圍著巨大的樹,是個豪族宅第。阿杉跑到倉庫前,對著正在工作的已經嫁人的女兒,還有工人們,大聲問道: “又八回來了沒啊?” 大家在那兒,搖頭回答:

“沒有啊!” 但是,這個老母親太過興奮,看到大家懷疑的樣子,不覺像瘋子一樣地到處怒罵。說兒子已經回到村子裡來了!新免家的武藏既然出現在村子,又八一定也一起回來了!她還要大家快點幫忙去找。 她把關原會戰那天,當作是寶貝兒子的忌日,正傷心得不得了。尤其是阿杉十分疼愛又八,恨不得將他捧在手裡、含在嘴裡。又八的姐姐已經嫁為人婦了,這個兒子可以說是傳家的香火。 “到底找到了沒呀?” 阿杉進進出出問個不停。最後天黑了,她在祖先牌位前點了燈,跪坐著祈求祖先保佑。 家裡的人沒吃晚飯就被趕出去找。到了晚上,仍不見這些人回報好消息。阿杉走到黑暗的門口,站在那兒。 薄淡的月亮掛在房屋四周的樹梢。屋前屋後的山峰,白霧繚繞,空氣中飄著梨花香。

阿杉看見有人從梨樹田畦中走過來,知道是兒子的未婚妻,便舉起手來。 “……是阿通嗎?” “伯母!” 阿通踩著濕答答的草鞋,走了過來。 “阿通,聽說你看到武藏,是真的嗎?” “是的。我的確在七寶寺的御花堂上看到武藏。” “沒看見又八嗎?” “我急忙叫住他,要問這件事,可是不知為什麼,他逃跑了。本來武藏這個人就很奇怪,但是,為什麼我叫他的時候,他要逃跑呢?” “逃跑?……” 阿杉歪著頭苦思不解。 誘拐又八去作戰的,是新免家的武藏,這老母親經常懷恨在心,這會兒又不知道在猜疑什麼了! “那個惡藏……搞不好他讓又八一個人死了,自己膽小,厚著臉皮回來。” “不會吧!即使是這樣,也會帶遺物回來呀!”

“很難講。” 阿杉婆用力搖著頭。 “那傢伙,沒什麼感情的。又八交到了壞朋友。” “伯母!” “什麼?” “他們是姐弟,一定會見面嘍!” “就我和伯母兩人去看看吧!” “那個姐姐也真是的,明明知道自己的弟弟帶我家的兒子去打仗,卻從沒來探望過我。現在,又不來通知我們武藏回來了。不能什麼事都由我先出面呀!新免家應該先過來的!” “但是,現在情況特殊。我希望盡快見到武藏哥哥,好問個清楚。到了那兒,由我來打招呼,伯母您也一起來嘛!” 阿杉雖不情願,也不得不答應。 雖然如此,其實她比阿通還想知道兒子的下落。 新免家在河的對岸,離此不到一公里半。隔著這條河,本位田家是鄉士世家,新免家也有赤松血統。還沒發生這事之前,就已經暗中較勁了!

阿吟家大門關著,樹太茂盛,幾乎看不到燈火。阿通正準備繞到後門,阿杉卻站著不動。 “本位田家的老母親,來拜訪新免家,哪有從後面進去的道理?” 沒辦法,阿通只好自己繞到後面。過了一會兒,大門口點了燈,阿吟出來迎接。 現在,阿杉婆跟在田裡勞作時的樣子,判若兩人。 “半夜無法把我們趕走,所以你才會出來開門吧!真是勞你的駕啦!” 她趾高氣揚,說話不饒人。說完,徑自走進新免家屋裡。 阿杉像個灶神爺似的,二話不說,自個兒大大咧咧地往上座一坐。阿吟向她打招呼,她敷衍了一下,馬上問道: “聽說你家的惡藏回來了,叫他出來!” 阿吟一頭霧水,反問她: “誰是惡藏呀?” “呵、呵、呵!這會兒我可以說溜了嘴!村里的人大家都這麼說,我這老太婆也被感染了!惡藏就是武藏,聽說他回來了,一定藏在這裡。”

“沒有……” 聽到親生弟弟被罵得這麼慘,阿吟咬著嘴唇,臉色蒼白。阿通很內疚,在一旁告訴她今天看到武藏出現在浴佛會上。 “真奇怪,他也沒回來這裡呀!” 她盡量替雙方打圓場。 阿吟苦著臉說道: “……他沒回來,如果回來了,我一定會帶他去您那兒的。” 話剛說完,阿杉用手猛拍著榻榻米,像個兇惡的婆婆,罵道: “這是什麼話?說什麼'我一定會帶他去您那兒!'這樣就想算了嗎?當初,慫恿我們家兒子去打仗的,還不是你們家的惡藏。又八對我們本位田家來說,可是惟一的香火!可是,他卻背著我把他拐走,現在他一個人回來,能交代得了嗎……這不打緊,為什麼不來打個招呼呢?本來你們新免家姐弟就很令人討厭,你們把我這個老太婆當成什麼了……你家的武藏既然回來了,也要把又八還回來。如果不行,就叫惡藏跪在我面前,跟我這個老太婆報告又八的下落!”

“可是,武藏並沒有回來呀!” “胡說!你不可能不知道!” “您這是在為難我啊!” 阿吟伏在地上哭泣。內心突然想到,如果父親無二齋還在的話,就不會如此了! 這個時候,走廊的門突然響了一聲。不是風,很明顯是人的腳步聲。 “咦?” 阿杉眼睛一亮,阿通正要站起來,就在這個時候,門外一聲慘叫,這是人類發出來的聲音中最接近野獸的呻吟聲。 接著有人大叫: “啊!把他抓起來!” 房子四周響起又急又重的步聲,接著是樹枝折斷的聲音、踐踏草叢的聲音,聽起來絕不止一兩個人。 “是武藏!” 阿杉立刻站了起來。瞪著伏在地上哭泣的阿吟,說道: “我就知道他在!你這女人竟敢騙我這個老太婆!真是豈有此理,你給我記住!”

說完,打開走廊的門往外一看,突然臉色發白。 原來有一個穿著甲胄的年輕人,四腳朝天死在那兒。嘴巴和鼻子還不斷地冒出鮮血,慘不忍睹。看來好像是被人用木劍給打死的。 “是……是誰……誰被殺死在這裡呀?” 阿杉顫抖的聲音,非比尋常。 “咦?” 阿通提著燈籠來到走廊。阿吟也戰戰兢兢地往外窺視。 那個屍體不是武藏也不是又八,是個陌生的武士。阿杉雖然嚇了一跳,但也放了心。 “是誰下的毒手?” 她自言自語,接著急忙對阿通說,如果被牽扯進去就慘了,快點回去。阿通心想,這個老母親盲目地愛著她的兒子又八,來這裡說了那麼多難聽的話,阿吟已經夠可憐的了!萬一真有什麼事,她也要留下來安慰阿吟,所以她說自己晚一點再回去。

“這樣呀?隨你的便。” 阿杉非常乾脆,一個人走了! “帶著燈籠吧!” 阿吟親切地提醒她。她卻說: “本位田家的老母親,還沒老到走路要用燈籠!” “阿婆!請等一等!” 才一出新免家,就被人叫住。她最怕受到牽扯,但好像已經扯上了!那人橫握著大刀,手腳都穿著短冑,是村里找不到的威武武士。 “你剛才是從新免家出來的吧?” “是的,沒錯。” “你是新免家的人嗎?” “不是!不是!” 她急忙搖手。 “我是河對岸的鄉士家老人。” “那麼,你是那個跟新免武藏去關原作戰的又八的母親嘍?” “是的……但不是我兒子想去,他是被那個惡藏騙去的!” “惡藏是誰?”

“就是武藏那傢伙。” “看來他在村子裡也不受好評。” “您也知道,他已經變成燙手的暴亂分子了。我那個傻兒子,竟然跟那種人交往。我們為此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淚!” “你的兒子好像在關原戰死了。但是,你別難過,我會替你報仇的!” “您是誰?” “我是戰後參加姬路城圍捕行動的德川軍。受命在播州邊境設關卡,檢查來往的人,這裡的——” 他手指著後面的土牆。 “叫做武藏的傢伙,闖關逃跑了!我們知道他以前是新免伊賀守的人,曾效力於浮田,所以才會追到這宮本村來——但是,那男人非常頑強,我們追了好幾天了,現在只好等他累了再抓他,但不容易。” “啊……原來如此。” 阿杉明白了!她終於知道為何武藏不留在七寶寺,也不回姐姐身邊。同時,她一想到兒子又八沒回來,只他一人活命回來,心中就充滿憤怒。 “這位大爺……武藏再怎麼強,要抓他還不簡單啊?” “奈何我們人數太少。就在剛才,有一個人還被打死了呢……” “我這老太婆有一個妙計,您耳朵靠過來……” 阿杉到底跟他出了什麼主意呢? “嗯!原來如此!” 這個從姬路城來到邊境的武士,非常贊成她的妙計。 “您可要好好乾!” 阿杉婆還煽風點火,加了一句才走。 沒多久,那個武士在新免家後面聚集了十四五名人手。暗中交代他們一些事情之後,這批人就爬過圍牆,潛入屋裡。 屋裡兩個年輕女子——阿通和阿吟——正互相傾吐自己的薄命,在昏暗的燭光中,互相幫對方拭乾眼淚。這些人光著腳,忽然從兩邊的拉開門衝進來,房裡一下子站滿了人。 “……啊?” 阿通嚇得臉色發白,不停地顫抖。而阿吟不愧是無二齋的女兒,反而用犀利的眼光,直瞪著這些人。 “哪一個是武藏的姐姐?” 有一人問道。 “我就是。” 阿吟接著說: “你們隨便闖進我家,有何貴幹?別以為女人好欺侮,要是有人敢亂來,我不會饒他的!” 剛罵完,先前跟阿杉談過話的武士隊長,便指著她:“這個是阿吟!” 緊接著房裡一陣騷動,燭火也隨之熄滅。阿通尖叫一聲跌到院子裡。事出突然,這群人又蠻不講理,只見十幾個大男人拿著繩子,向阿吟逼近,要把她綁住。阿吟強烈反抗,不讓鬚眉。然而,不到一瞬間,她已被反扭在地,好像還飽受了一頓拳腳。 糟了! 阿通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只知道順著夜路,拼命往七寶寺的方向跑。她光著腳,腦子也空蕩蕩的。這個世界的動亂,正衝擊著這個過慣平靜生活的少女。 她來到七寶寺的山下。 “嘿!這不是阿通嗎?” 樹下有個人坐在石頭上,那人看到阿通,立刻站了起來。原來是宗彭澤庵。 “你從未這麼晚歸,我很擔心,正在找你呢!咦?你光著腳丫……” 他看著她白晰的雙腳,而阿通則哭著撲向他的懷裡。 “澤庵師父,糟了啊!怎麼辦?” 澤庵仍不改作風。 “糟了?……世上有什麼事會糟了?來,你先冷靜下來,告訴我出了什麼事。” “新免家的阿吟姐被人抓走了……又八還沒回來,那麼親切的阿吟姐又被抓走……我、我以後要怎麼辦才好呢?” 她哭個不停,一直靠在澤庵的胸膛,不停地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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