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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章

達利自傳 萨尔瓦多·达利 14117 2018-03-16
初入社交界--拐--貴族--卡利一勒一魯埃城堡旅館--麗第姬--利加特港--發明_馬拉加--貧窮--黃金歲月 剛剛到巴黎不久,我就急於離開這兒了。我想馬上繼續進行在卡達凱斯考慮過的那些繪畫探索,從家中被趕出來這件事中斷了它們。我打算畫一位"無形的男子"。確實就是這件事!可無論在哪兒都應當做這件事,或許在鄉下。我也打算帶加拉走。想到我的房裡現在能有一位真正的女人,她有乳房、汗毛、牙床,我就覺得這非常誘人,我都不敢相信能真正實現這件事了。加拉準備跟隨我,我們只需選擇一處要去的地方。出發前,我在超現實主義團體內提出了某些大膽的口號。等我回來時,我就會看到它們產生了多麼挫傷士氣的效果。我說:一盧塞爾對韓波,現代風格的物品對非洲的物品,欺騙眼睛對造型美,模仿對闡釋。 "所有這些將足夠養活他們幾年了。我有意不做什麼解釋。我仍不是一位"健談的人",所以只想提出注定會纏住大家的那些本質的言詞。我病態的羞怯使我每當該開口講話時就會體驗到可怕的痛苦不安。我以西班牙人特有的狂熱和露骨的方式,表達受壓抑的口才在長久沉默中集聚起的那一切。我想論戰的急躁心情忍受著獻身法國式談話的一百零一位殉道者,這種談話點綴瞭如此多的機智和見識,從而時常掩蓋了它缺乏骨架的毛病。我終於向那不斷跟我談論"題材"、談到庫爾貝的"題材"和他如何操縱他才"題材"的藝術批評家問道:

"你吃過它嗎?一堆無價值的大糞,我更喜歡夏爾丹的題材。" 一天晚上,我在諾埃爾家裡吃飯。他們的住宅令我膽怯,我看到我那幅《明鬱的遊戲》掛在牆裙蔥形飾處,在~幅克拉納赫作品和一幅華托作品之間,我感到極為得意。同桌進餐的人由形形色色藝術家和社會名流組成。我很快就明白了我是大家等待的對象。我也確信我的羞怯令諾埃爾全家很感動。每當飲料總管湊近我耳朵悄悄跟我講話並以談知心話的語調提到酒的名稱和年份時,我都以為要談的是某些嚴重的問題,以為加拉被出租汽車壓了,以為一位憤怒的超現實主義者要按我一頓。於是我面色蒼白地驚跳起來,打算局開餐桌。但並非這類事,什麼都沒發生。飲料總管帶著一種最靜止不動的尊重態度,提高聲音再一次向我證實:"沙托奈夫一杜一帕普,1923年。"我一口就喝乾了這種讓我害怕的酒,我希望藉助它大大克服我的羞怯並重獲說話的能力。我總是欣賞那種人:他並無甚麼驚人的事情可談,但卻能在二十個人的晚餐中成功地照他的意圖左右談話,在讓大家聽到他談話時,並不會因此而停止吃喝。他甚至會做得更妙,吃喝得勝過任何人,並以優美的方式打斷談話的中心,可卻讓人毫無感覺,使別人認為不禮貌的是他們自己。

初次在諾埃爾家吃晚飯期間,我發現了兩件事。第一件是貴族(當時這樣稱呼那些"上流社會的人土")遠比藝術家和知識分子更受不了我那類思想。事實上,上流社會的人士還保持著講究高雅和文明的返祖性因素,而資產階級和傾向於社會主義的一代則剛剛懷著歡樂之情獻身於具有集體主義傾向的各種新觀念。 第二件事,就是發現了一些野心家,他們是被成功的狂熱吞噬的小狗。他們坐在所有擺滿著最美麗的水晶玻璃器皿和最華貴的銀器的桌子旁,來炫耀他們的男女私情和講閒話的聰明。 那天晚上,我決定利用這兩類人,使上流社會的人士從經濟上支持我,讓野心家用妒忌的蠢話和中傷替我打開盛名之路。我從不害怕閒話,聽任它們形成。所有野心家都為此忙得滿頭大汗。閒話一形成,我就看著它,研究它,並總能終於找到讓它對我有利的最佳方式。心懷惡意者們的活動,像風一樣吹起來時,是一種能獨自使你的勝利之舟行駛的力量,重要的是你一秒鐘也不要放鬆掌舵。野心對自我並沒興趣,它感興趣的是獲得名譽地位。從我到達奧賽車站那一刻起,我就獲得了既無人知曉、又無行李和護照的光榮。必須回去尋找它們和僱些"搬運工"。也必須讓人在我的文件上簽字。這些步驟和這成堆的文件可能會吞沒掉我的餘生。於是我開始打量周圍,尋找那些可能替我搬運行李的人。我找到了他們,很快就把他們弄得筋疲力盡。我行李太多,而且我去的地方對他們來說也太遠。在極不同的環境下,我選了另一些人,允諾把他們引到等待著我的光榮那兒去。我本人已談過它了,我不想到達,我將要到達。別的人要依賴我。

什麼是上流社會的人士?他們就是這樣一些人:他們不用兩腳直立,而是像紅鶴那樣用一條腿保持平衡。這種有意做出來的貴族姿勢顯示了他們想除了接觸最起碼的生活必需品外不再接觸世上各種瑣事的意願。這種自我中心的姿勢,很快就讓人疲倦不堪了。上流社會的人士也需要支持,他們把一群一條腿的人聚集到他們身邊,這群一條腿的人,在諸如藝術家、雞好者、吸毒者之類的五光十色外表下,用"人民陣線"的最初的那些忙亂來向他們提供支持和保護。這可以理解,我就加入了一群殘廢人,以他們趕時髦的態度來支持盡力捍衛傳統的貴族的沒落姿勢。不過,我並非空手到達的,我手中帶著拐到達的,以使整個這件事像是直立著的。我創立了"悲愴的拐",我童年最初罪惡之拐,作為戰後的象徵性支架。一些拐支持著架上了腦葡病的畸形發展的某些頭顱,另一些則使一些稀罕的優美姿勢或舞蹈動作固定下來。拐、拐,到處都是拐。我甚至發明了一種極小的用於面部的拐,它是用黃金和紅寶石製作的,配合著嘴並支撐著鼻子。這是件令人羞愧的無用之物,準備提供給某些優雅的女人用,這些女人的優雅具有明顯的罪惡特徵。

我像徵性的拐說明並配合了(現在還配合著)我們時代各種潛意識的神話。它遠沒有讓人厭煩,而是越來越迷住了大家。我把拐放在各處,人們便會尋思:"為什麼有這麼多拐廣我結束了最初的試驗,而貴族也由於我大量的拐保持直立了,這時我想坦率地通知貴族: "現在,我要朝你們的腿狠狠踢上一腳了。" 貴族又收縮起一點已經抬起的腳,英勇地咬緊牙關防止喊出聲來,他們答复我: "踢吧。" 於是我用盡渾身氣力,死命地朝貴族的腿肚子上踢了一腳。貴族並沒跌倒。拐因而也仍牢牢地固定著。 "謝謝。"有人對我說。 "沒什麼可怕的,我會再來。憑著你們僅有的一條腿和我智力的損,你們比知識分子製造的革命還要牢固。你們老了,失去權位,疲憊得要死;但你們的那一隻腳同大地緊緊連接的地方,就是傳統。要是你們萬一死了的話,我便會用我的一隻腳踏在你們的足跡上,像紅激那樣蟋縮起另一條腿。我能夠做到,也準備以這種姿勢不倦地呆下去,變得者起來。"

貴族制度總是我的熱情之一,這時我已在尋找一種方法,使這類精英對他們在從將臨戰爭中誕生的極端個人主義的歐洲中註定要扮演的角色重新有種歷史意識。當時人們很少聽到我對我們這個大陸本來的種種預言,而我本人也不太把我就集體主義和群眾所說的話當回事:這種集體主義和群眾有可能吞噬掉民主政體,發動一場大動亂,從這場動亂中會產生出一個變得貧乏的歐洲,通過天主教的、貴族的,或許是君主制的個人主義傳統,這個歐洲才會獲得拯救。 在等待這些預言實現時,在超現實主義者們消化我提出的口號之前,在野心家們傷害我和上流社會人士開始祝愿我之前,我動身去了天藍海岸。加拉了解一處不會有人發現我們的旅館。我們租了兩個房間,其中一間用來當我的畫室。走廊裡,堆著一些供我們壁爐燒的木柴,以便不會有人以送木柴為名來打擾我們。我安置好一盞燈,它的光線只能照到我的畫布上,並使房間的其餘地方處在它永遠隔絕的遮板的陰影中。我們通常讓人把飯菜送到我們的房間來。只有難得的幾回,我們下樓到餐廳去。兩個月內,我們從沒離開過旅館!作為我們生活中最激動最瘋狂的日子,這兩個月一直深深刻在我和加拉的記憶中。在這自願的"封閉"期,我懷著工作時那樣的思辨狂熱認識了愛情、享受了愛情。 (無形的男子》完成了一半。加拉用紙牌算命,看到一個對我們兩人是艱難的歷程。我盲目地相信她向我預言的那一切,它們會驅趕開威脅我們幸福的種種不安。加拉預告了有一位採色皮膚或褐色皮膚的先生的一封信,以及錢。來的信簽著諾埃爾子爵的名字。戈曼畫廊要破產了,他提出要給我經濟上的幫助。為了使我擺脫全部焦慮,他建議我去拜訪他。他會派車在我希望的那天來接我。

這封信讓我們決定首次去散步,一路上我們能審視下形勢。在戶外,冬天的燦爛陽光晃得我們眼光線亂。我們的面容就像囚犯的一樣慘白。溫暖的陽光使我們覺得格外舒服,我們露天吃了午飯,一頓有酒的午飯,我們在這兩個月已經戒了酒。在咖啡館,事情決定下來:加拉去巴黎試著收回畫廊欠我們的錢,我去諾埃爾子爵在依列斯的聖貝爾納城堡拜訪他。我會提議給他畫一幅重要的畫,他要預付給我兩萬九千法郎。有了這筆錢和加拉收回的錢,我們將到卡達凱斯去,讓人在那兒為我們建造一所供我們兩人居住的小房子,我能在這里工作並不時從巴黎消失。我只愛卡達凱斯,所以拒絕看別處的風景。 我們又重聚了。她帶回畫廊的一點錢,我帶著諾埃爾子爵剛給我的支票。我記得我整整一個下午都在看這張支票,它首次使我懂得錢是一種重要的東西。

我們再次動身去西班牙。在那兒,我一生中最浪漫、最嚴酷、最緊張的時期開始了。我覺得所有令人喜愛的機遇突然停止了。我相信能避免的戰鬥首次出現了。我只怕成為我自己想像的那樣的一些障礙。從我願為之發狂的那種愛情開始,我曾享有各種機會。可一下子,我到了卡達凱斯,但不是作為公證人達利的兒子;我不過是遭到家庭驅逐、蒙受恥辱、沒結婚卻同一位狡黠女人同居的兒子!我們能指望的只有一位獨一無二的人物,"身強體壯的女人"麗第妞。麗第娘是位農村婦女,一名有著平靜藍眼睛的正直水手南多的寡妻。歐仁尼奧·多爾斯二十歲時,在麗第啞家中度過了夏天,麗第娘是天生具有詩的傾向的人,受到卡塔盧尼亞知識分子難以理解的談話的讚美。多爾斯由南多陪同去海邊時,他時常會向給他拿水來的麗第灰喊:

"看這個麗第娘,她多麼健壯啊!" 下一年冬天,他出版了他那本傑出的書《身強體壯的女人》,麗第妞立即說:"這是我廠她記熟了這本書並開始給多爾斯寫一些充滿奇特象徵的信。當然,他沒回信,可是在他那時為一份報紙《卡塔盧尼亞之風》定期撰稿之際,麗第妞認為歐仁尼奧·多爾斯的專欄文章就是對她信件做出的雖然是想像的但卻是詳盡的回答。她斷言這是怪誕的,但卻是唯一的通信方式,要不然她的一位情敵(她稱其為"我八月的聖母")就會奪去那些信。她解釋說,很顯然,多爾斯被迫用隱晦的方式回答她,並藉助形象來表達自己的意思。除了我的頭腦,我確信從沒見識過像麗第啞這麼驚人的偏執狂頭腦,麗第妞能以最大嚴密性把一切都連接到困擾著她的事情上去。而這犧牲了她的餘生,她以一種可怕而又近於可信的精妙方式,圍繞著這些遊戲安排了她的餘生,哪怕人們知道這些胡思亂想一開始的荒謬。她能在詞語的巧合和遊戲中用那麼多的一系列觀念來解釋一篇藝術批評文章,人們不得不讚歎這個心靈的永久混亂了。

多爾斯有一天寫了篇題為《普桑與埃爾·格列柯》的文章。當天晚上麗第妞來了,從老遠便能看到她揮動著那份報紙。她捲起裙子坐下來,這種儀式表明她有許多話要說,時間會持續很久。 他用我信的結尾部分開始他的論文。 "她偏在我耳邊低聲對我說。 事實上,在她最後的那封信中,偶然性曾使她影射了卡達凱斯的兩位著名人物。一位外號叫"普薩",另一位是希臘血統的潛水員"愛爾·格列柯"。相似之處很明顯,普薩與愛爾·格列柯,這就是普桑與埃爾·格列柯啊!而這種相似還僅僅是開始,因為麗第啞把多爾斯從美學和哲學角度對這兩位畫家的比較當成是自己的東西,這簡直是天才了! 晚上,麗第娘回到她家裡,戴上眼鏡,坐在她兩個兒子(他們是克魯斯海呷的樸實漁夫,正在修補魚網)面前,用筆蘸著墨水,在卡達凱斯出售的最好的橫格紙上,給她稱為"老爺"的人寫了封新的信。一般她總是用以下句子開頭的;

"七次戰爭和七本蒙難者名冊使卡達凱斯兩處泉水乾涸了!身強體壯的女人死了!普薩和愛爾·格列柯把她殺了,最近成立的一個無政府主義者和北山羊的協會也把她殺了。你打算來遠遊時,請用你的日報文章使我清楚地了解這件事吧。我需要提前一天知道它,好讓人到費格拉斯買肉。夏天這個時候,在這兒不提前是買不到好東西的,等等、等等; 有一天,她來神秘地跟我說: "多爾斯前天應邀出席了費格拉斯的一次宴會。 確信這是不可能的,我問她怎麼了解這件事的。 "可是,"她對我說,"這寫明在報紙刊登的菜單上了。 她指給我看一篇文章中的菜單,這份單子上寫著:"冷盤。 "奧爾斯(HOrS是冷盤一詞horS.dO6llVre的一部分,跟dOrs這個名字相似,這種地方中譯文難以表達,特略加說明--譯者),我很希望這就是他,可俄沃(oeuvre有作品之意,亦為冷盤一詞的組成部分--譯者)是指什麼呢?" 麗第姬思索了一下,接著答道: 俄沃,這就像人們說不知道。即是不知道的多爾斯。他不希望人們知道他。 就是這樣,她生活在一個從精神角度來說高於村里其他人的世界中。可她仍然是腳踏在大地上的,那些譏笑她的"多爾斯老爺和身強體壯女人"故事的人都會補充道: "麗第妞並沒瘋。不信你就賣給她一磅臭魚或把手指放到她嘴裡試試看廣 她像每個人那樣做米飯龍蝦、洋蔥汁當托斯魚④,這是真正荷馬式的菜餚。她用當托斯魚,發明出一種配得上阿里斯托芬的烹調術。 "要成功地做洋蔥汁當托斯魚,"她說,"需要有三種不同的人:一個瘋子、~名守財奴和一位浪子。瘋子燒火,守財奴倒水,而浪子加油。" 如果說麗第姬還用雙腳接觸大地的話,那麼與此相反,她的兩個兒子就是真正的瘋子了,後來他們終於被關進精神病院。他們確信在克魯斯的外海發現了數公里的礦藏,一個又一個月光照耀的夜晚,他們都在運土掩蓋他們珍貴的礦脈。我是他們唯一相信的人,有一天,他們對我承認他們發現的是鑲! 麗第娘的兒子在一處叫"利加特港"的小海灣有一間屋頂已穿孔的破舊木板房,從卡達凱斯沿著墓地走到這兒,大約要用一刻鐘。利加特港是大地上一處最枯燥乏味的地方。這兒的清晨具有一種野蠻粗魯的悅目感,下午時常在開始之際變得像黃昏一樣沉重。一天之始,微風就造成~些像微笑那樣淺淺的小波浪,隨後它就沉寂下去,風平浪靜的大海僅僅反映著天空中的戲劇。 在卡利一勒一魯埃度過的兩個月內,我唯一收到的信就是麗第妞寄來的,我把它們當作第一流的偏執狂文獻加以分類和研究。我收到諾埃爾子爵的錢時,第一個想法就是買下麗第妞兒子的小板屋,在這塊我最喜愛的地方把它佈置成能居住的房間。加拉只想做我想做的事,我們給麗第娘寫了信。她馬上就回了我們的信,向我們保證這說定了,她等著我們去。她的兒子向我們揭示了他們錫礦的重要情況。 我們在嚴冬到達卡達凱斯。米拉瑪爾旅館站在父親那一邊,藉口施工,拒絕接待我們。我們被迫住進一處很小的公寓,這兒一名我們家以前的女僕,想盡辦法讓我們住得舒服。我覺得重要的、希望與之保持良好關係的人,僅僅就是利加特港十餘名漁夫。他們生活在那兒,完全不受卡達凱斯輿論的束縛。如果說他們那方面開始時還有所保留的話,那麼接下來他們就完全被加拉流露出的無法抗拒的關懷以及我的雄力迷住了。漁夫們知道報紙談到我,於是他們說:"他很年輕,他不需要父親的錢,他可以像他理解的那樣去自由地安排自己的生活。" 我們找了個細木工,我們共同決定一切,從台階的級數到最小的窗子,巴伐利亞路易二世為他任何一座宮殿操的心,也只有我們為這處小木板屋操的心的一半。一間約十六平方米的房間要當餐廳、畫室、人口和臥室,有幾處台階通向一個淋浴間、一個廁所以及一個小得轉不開身的廚房。我們從巴黎的房間帶來一些鎳制和玻璃制的房間用品。我們有限的財力只允許我考慮這個兩人的窩。唯一怪誕的裝飾品,可能就是一顆牙,這是一顆像麥粒般潔白透明的小乳牙。它在我的下頜中活動了,於是我決定在它脫落的那天,給它鑽個孔,用線把它吊在天花板上。這顆牙讓我忘記堆集在我們周圍的所有實際困難。 "別再想這些問題了,"我對加拉說,"別再想引水、用電和女僕住房的問題了。你看到用一根線把我的牙吊在天花板上的那一天,你會跟我一樣狂喜的。特別是我們決不會有花、有狗,恰好只有我們貪婪的熱情和使我們過早變老的智力。總有一天,我會寫一本關於你的書,你會變成神話中的一位貝阿特麗絲。" 全部改造木板屋的細節一經確定,我們就動身去巴塞羅那。關於巴塞羅那,農民們喜歡重複這麼一句話:"交易所好,巴塞羅那就好。"由於預付給卡達凱斯的細木工一筆款子,我們身邊什麼也沒剩下。我必須到~家銀行提取諾埃爾子爵那張兩萬九千法郎的支票款。來到營業窗口時,我驚奇地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還不了解自己在巴塞羅那的名聲,銀行職員的這種親熱態度讓我疑惑。 "他,他認識我,"我對加拉說,"可我並不認識他。" 這些孩子氣的表現使她很生氣,說我永遠是個卡塔盧尼亞的農民。我在支票背面簽了字,接著在最後時刻,當銀行職員伸出手來,我卻拒絕把支票給他。 "不,他把錢給我時,我再給他支票。" "可你想他用這支票子什麼呢?"加拉用她那最令人信服的聲調說。 "他會吃了它的!" "為什麼他要吃了它?" "要是我處在他的位置上,我肯定會吃了它的!" "不過就算他吃了它,你也毫不會丟掉你的錢啊!" "這個我懂,然而今天晚上我們就不能去吃tords和r。V6.n。us白uslllls@了。" 我們稍微離開點營業窗口,銀行職員驚愕地望著我們,他不知道我們討論什麼問題。加拉終於說服我交出支票,我深深嘆了一口氣,這麼辦了: "那麼……拿去吧!" 我一生中,事實上一直難於習慣我接近的在世上非常普遍的那些人令我困惑的"正常狀態"。我總在想,可能發生的事一點兒也沒發生。我無法理解人類會那麼缺乏個性,總會最嚴格地遵照習慣的原則行事。把事情看得像讓火車脫軌那樣簡單吧!遍布五大洲的數千里長的鐵路是那麼多,而脫軌的現象卻那麼少。喜歡脫軌和引起脫軌的人的數量跟喜歡旅行和熱情得滿足這人的數量相比,是極其微小的。在匈牙利,抓住馬羅什卡的那天,火車脫軌了,這是一樁獨一無二的驚人事件。 我無法理解人竟然那麼不會幻想;公共汽車司機竟然不會不時地想撞破商店的玻璃櫥窗,迅速搶一些送給家人的禮品。我不理解,也無法理解抽水馬桶製造商竟然不會在他們的器皿中放一些人們拉動拉鍊就會爆炸的炸彈。我不理解為何所有浴缸全是一個形狀;為何人們不發明一些比別的汽車更昂貴的汽車,這些汽車內有個人造雨裝置,能迫使乘客在外面天晴時穿上雨衣。我不理解我點一份烤螫蝦時,為何不給我端來一個煎得很老的電話機;為何人們冰鎮香按酒,卻不冰鎮總是那麼溫熱發粘的電話聽筒,它們在堆滿冰塊的桶裡定會舒服得多。那麼,為何不把冰鎮的電話機配上綠薄荷,做成螫蝦的形狀,套上給妖豔女人穿的貂皮,裡面加進一隻愛德加·波用的死老鼠,把它放在那兒,或固定在一隻活烏龜的背上…·· 總是乾和重干那些相同的事,人類的這種糊塗令我驚異不解,這正如銀行職員不吃支票,我之前從沒有一位畫家想到畫一隻"軟表"使我驚異不解一樣…… 自然,我順利提取了支票上的錢,晚上我們大吃了一頓,喝著香檳酒,吃了兩打lords。整個晚餐期間,我們什麼都不談,只談我們的利加特港住宅。第二天,加拉患了胸膜炎。我陷入深深的不安,首次感覺到隱蔽的地震動搖了我的利己主義大廈。我會終於愛上她嗎? 加拉患病期間,馬德里時期的一位朋友請我到馬拉加看望他,我接受了這一邀請。他為我提供在那兒的生活費用,同時也答應買我一幅畫。於是我們計劃一旦加拉恢復健康,我們就去安達盧西亞,而且我們也商定諾埃爾子爵的這筆錢一個子兒也不動,因為這筆錢是用來建造利加特港住宅的,它是神聖的,被鎖在我們在巴塞羅那旅館的保險箱裡。為著加拉恢復健康,我花了好幾個小時安排慶賀活動和購買禮物。胸膜炎使她變得非常虛弱,她似乎成了拉斐爾·基什耐爾筆下的仙女中的一位,那些仙女在呼吸了一個巨大框子花的氣味後,彷彿衰竭得要死了。我感情中新出現了一股柔情,它左右著我。加拉的每個動作都讓我想哭泣。有時候,這股柔情還伴隨著一定程度的虐待狂。我站起向她喊著:"你實在太美了廣我吻她的全身,用雙臂緊緊摟住她。我越用力摟緊她,我就越感到她無力地想掙脫我過於熱烈的擁抱,而我也就越想揉搓她。我感情的表露把她搞得疲憊不堪,可這種情況本身只不過刺激著我的遊戲。加拉終於哭了起來。於是,我猛烈追擊她的面孔,從各個方面無數次地吻她的面孔,吮她的鼻子,緊貼她的面頰,壓扁她的鼻子,吸她的嘴唇,使她忍不住撅嘴安眉,或是緊抱住她使她的耳朵靠向面頰。我懷著一股近乎精神錯亂的瘋狂,拚命揉搓著這個小小的面孔,彷彿我在揉一塊麵團,要用它做麵包似的。打算安慰她時,我又把她弄哭了。 一天晚上,我強迫她首次出門,把她拖進~輛汽車,去參觀巴塞羅那國際博覽會。雙眼緊閉,她登上一條長扶梯,我摟著她的腰,她非常虛弱,我們不得不每上四五級台階就停下來歇一會兒。我們終於到達一處平台,從這兒能看到整個展覽。 "現在看吧!"我對她說。 她朝著一個美妙的世界睜開了雙眼。近景處,一些巨大的噴泉水往向空中噴射,高得令人幾乎不敢相信,隨後在高高的空中散成一朵朵水花,不斷地變幻著形色。焰火在天上劃出一道道閃光,加拉讚歎不已的樣子勝過任何一個孩子。 "你完全明白為我做什麼,"她向我說,一你讓我不停地哭。 " 距我們不遠,一個管弦樂隊演奏著薩爾達那舞曲。一群陌生人在過道上懶散地緩步走著。誰也沒哭! 過了兩天,我們動身去馬拉加。在加拉病後,這漫長的三天旅行進行得太早了。她一直動也不動坐在我們的二等車廂裡,頭靠在我肩上。我從不相信一個唯~的分量彷彿只是表情的頭竟會這麼沉重。據說在這小小的頭顱內充滿了鉛。我想像它又潔白又乾淨,還有耀眼和輝煌的整齊牙齒,彷彿每一顆牙齒都是映照粉紅舌頭的鏡子。我把這些上下頜及顱骨與我的進行比較。事實上,我已經有一個老人的嘴,任何一名牙醫也根本無法弄明白我的一口牙齒的情況③。沒有一顆牙是長在它該在的位置上。我少了兩顆臼齒,它們從沒長出來過。 1930年兩次切割下頜還是為了乳牙。我失掉了它們,而它們從沒再長出來。 我想到我們的兩個死人頭,加拉的頭是那麼潔白,而我的頭則已經腐爛,是儲石色的,它的眉弓大得驚人。車廂裡在我們對面,不顧蒼蠅的打擾,另一些頭顱打著吃,這是一列死亡與睡眠的火車,它駛往被帝王般威嚴的非洲炎熱籠罩著的馬拉加。我們的出租汽車司機走近一個搬運工,這個人正在門口牆角的陰影下睡覺,司機用腳碰了幾下這個搬運工,想把他弄醒。可這個報運工用保洋洋的手勢回答:"今天不成片在這座城市裡,為邢穌受難日準備著遊行,到處是大量的鮮花。一名有軌電車司機在一間酒吧旁停住車,讓人給他拿來一杯茵香酒,隨後唱著歐重新上路。在街上,我們碰到好幾個耳後插著朵石竹花的畢加索@。他們的眼睛,閃耀著敏銳而又親切的機靈光彩,盯著來往的人群。有人宣布了盛大的鬥牛活動。晚上,在太陽落下去時,一股突如其來的熱風取代了涼爽的微風,這是真正的非洲沙漠的風。西班牙人喜歡這個時刻,他們選擇這個時刻做愛,石竹田在這個時刻散發出最濃驗的香氣,而西班牙文明的非洲雄獅也在這個時刻發出了怒吼。 我們在托列莫里諾斯租了一處漁夫的房子,托列莫里諾斯是距馬拉加十五公里的一個小村莊。一塊石竹田正好從我們的住所伸延到海邊。這些天是我們熱烈的結婚紀念日。我們變得像漁夫一樣黝黑。我們的床十分堅硬,彷彿填滿了乾麵包。雖然不適合睡覺,可這床卻有使我們腰酸背疼、使我們想到自己有肉體和裸露著身子的長處。像一個被太陽曬黑皮膚的頑童,加拉袒露著胸部在村子裡散步。我也戴上了項鍊。托列莫里諾斯的漁夫沒有羞恥感,他們在自我們幾米遠的地方脫掉褲子大便。這一時刻似乎是他們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刻之一,能看到他們成群地蹲在沙灘上,大聲講著令人難忘的下流話,叫著鼓勵他們的小孩打架。當這些戰鬥變成扔石塊的場面時,總會出現一些打破了的腦袋和一些流血的面孔。於是,感到積怨甦醒了的漁夫們中斷了排糞,提上褲子,整理好他們總是漂亮的健壯生殖器,為了孩子相互動手打起來。有人抽出刀子,那些總是穿著黑衣服的婦女跑了來,她們披散著頭髮,雙臂伸向天空,祈求耶穌和純潔無暇的聖母保佑。既沒有什麼是悲哀的,也沒有什麼是卑鄙的。那些憤怒是歡樂的,像大小便一樣爆發出來。說到漁夫的糞便,它們總是乾淨的,其中嵌著一些沒消化的波香葡萄粒,像被吞下去之前那樣新鮮。 這個時候,我對橄欖油產生了熱情。我處處用它。從一大早起,就拿治麵包和投魚鹽它。剩下的我就喝掉或滴在我的頭和腳上,擦我那瘋長的頭髮。 我一到這兒,就重新動手畫在卡利一勒~魯埃開始的(無形的男子》,同時也寫(無形的女人)的那篇定稿。我不時接待來訪的超現實主義知識分子小團體的朋友,他們之間已開始相互仇恨並聽任共產主義和法西斯主義聯合的編由咬咽自身了。我立即明白了,到這些蠕蟲具有真正蛇的身軀的那一天,殘酷壯觀的內戰就會爆發的。 ~切都很順利時,有一天我們收到了大量的壞消息。拖延一個多月沒付錢給我們的戈文畫廊破產了。布努埃爾獨自在拍攝(黃金歲月》,從而實際上把我從這件工作中排擠掉了。卡達凱斯的細木工寄來份帳單,費用超過他預算的兩倍。最後,我們那位馬拉加的富裕朋友走了三週,可卻沒給我們留下地址!我們的錢實際全花光了,我們只剩下四天的生活必需品。加拉建議讓人把我們存在巴塞羅那旅館保險箱裡的錢送來,可我拒絕這麼辦,因為這筆錢已經不夠付細木工的帳單了。利加特港的住宅是神聖的。唯一的指望是打電報到巴黎,用我將帶回去的畫作抵押,借一筆錢。三天過去了,毫無回音。我們數著剩下的那點兒硬幣,想最後找到兩個比塞塔。非常幸運,一位同情共產黨的超現實主義者這天來看我們。我求他給巴塞羅那的旅館拍份電報,讓人把錢匯給我們。一旦收到匯款,我就把他花的錢歸還他。兩天過去了,無一點音信。要在房中找一小塊麵包都不可能。我們的困境是因為我固執地不聽加拉勸告造成的。沒過多久,我就覺得這種處境彷彿只是一場悲劇的開始。非洲的太陽燒烤著海濱,使我把一切都看成紅與黑這兩種顏色。更糟的是,鄰近的一家有一個半病男孩用鉗子打死了他的母親,當天夜裡,憲兵們開始朝一大群燕子開槍。加拉試著讓我明白我們的處境雖令人煩惱可並非悲劇。盡可以住到馬拉加一處旅館中,在那兒等待巴塞羅那的那筆錢,它沒能寄到是由於星期六和星期天都休假的緣故。自從碰到我生存中各種最初的困難以來,我一定要看看在悲劇的一天內發生的一切,這時我怎麼能聽她的話呢?我不願接受這命運的凌辱,命運想迫使我達利這個人中斷構思《無形的女人》,而因為我們沒錢了,我的加露農卡竟落到一種有損名譽的地步,既無女僕也無麵包。高腳杯裝滿了,我本人的不耐煩全流了上來。 我走出住所,滿懷悔恨地聽任加拉在那兒整理行裝。我穿過石竹田走到海邊,我憤怒地拿著一根木棍,把帶血的花朵打得七零八落,就像卡爾帕喬畫中被斬首的頭顱。在海濱,有一些黃褐色皮膚的茨岡人生活在佈滿洞穴的岩石山嘴處。他們用大鍋燒著魚,鍋裡的油劈啪作響,發出~陣陣嘶啦嘶啦的聲音,就跟我憤怒的烙蛇一樣。幾秒鐘內,我荒唐地想讓人從加拉處把裝著新事物的箱子取來,生活在這些茨岡女人中間,她們裸露著乳房,在一種無法改善的污垢的色情環境中給她們的孩子餵奶。我跑到~處荒涼的角落,呆在這兒有助回憶這些乳房和正在火邊燒菜的一位女人的大屁股。我懷著瘋狂的熱情沉涵在我青春期孤獨的快樂中。我靈魂的全部瘋狂化為了這些絕望的姿勢。我的腿彎曲了,雙膝跪在堅硬銳利峭壁上,彷彿是里貝拉筆下的那些出神隱修士中的一員。用我自由的手,我撫摸著我的身體並抓住它,好像要抱緊它似的。一種有節奏的斷續憤怒,使我的肌肉在顫動。我的口袋空了,可我還能花這個!我讓自己珍貴生命的溫暖硬幣掉在地上,我覺得它是從我自己的最深處、從我的骨髓中出現的。 。 …· 這個新的、無用的費用用光了。由此增加了我沮喪的情緒。我覺得我的貨幣狀態更加難以忍受了。全部的憤怒都轉向自己,我發狂地用拳頭捶打自己,終於弄斷了我那顆活動的小牙齒。我把它吐出後收起來。這是命中註定的:以牙還牙。 回到住外,特別激動、特別快活,我把緊握的拳頭伸向加拉。 "猜猜是什麼!" "一隻黃火蟲把/ "不,是我的牙,我的小牙。我們應當用根線把它吊在利加特港。" 這顆牙又小又透明,中央有個小白點。要是用顯微鏡放大這個白點,或許會看到一個盧爾德聖母的光環顯現出來。 我們在第二天坐公共汽車去馬拉加,向那位同情共產黨的超現實主義者藉錢。我們剩下的錢僅夠這趟單程旅行的。要是我們找不到他,就沒法回托列莫里諾斯了。經過大量奔走後,我們終於找到了他。 我們的朋友對我發誓他在我們上次相會的那天晚上已發了電報。他沒有五十個比塞塔,但他能為我們藉到這筆錢。我們坐在一家咖啡館的露天座上等他。最後一班公共汽車發車的時間臨近了,而我們始終沒看到他回來。終於在最後一分鐘,他出現了,氣喘吁籲,滿臉通紅。 "快上車吧,一切都辦妥了。我就來。" 在我們身後,他付掉飲料費,然後到公共汽車上找我們。他一邊用一隻手擦額頭上的汗水,一邊用另一隻手握我的手,把一小張折了四折的鈔票放在我手心裡。 "再見,再見。" "很快就會還給你的,這不再會拖延的!" 汽車發動了,他還在向我們保證聽我們吩咐。我覺得手裡這張折起來的鈔票具有世上的種種魔力。對薩爾瓦多·達利和加拉·達利來說,它意味著三天的生活。這可能是我們生存中最輝煌的三天。我慢慢鬆開手,想更好地看看這美妙的象徵物,我呆住了,我並沒看到什麼五十比塞塔的鈔票,而是一張電報的收據。出於諷刺和嘲弄的目的,我的超現實主義的朋友把這張提醒我們欠他的債的紙塞到我手裡,他無疑不打算讓我們再欠他一筆債!我們沒有錢付公共汽車費,加拉扯住我的手臂,讓我克制自己。她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我會陷入多麼瘋狂的憤怒。要是售票員走近我,我就會把他一腳踢下車去!而在收票員按鈴停車時,我已經站起來,準備應付那場我都不知道會是怎麼個情景的大爆發了。我認為他猜到我的意圖,我打算撲到他身上,恰好在這時,我們那位同情共產黨的超現實主義者,臉上掛著人世間最為抱歉的神情,突然出現在公共汽車中,遞給我五十個比塞塔。他搞錯了口袋裡的這張紙,可立刻就發覺這個錯誤,於是叫了輛出租汽車來追我們。我們平靜地重又動身去托列莫里諾斯。在這兒等待我們的,是好幾封帶來喜訊的信和一份讓我們到馬拉加領錢的通知。我們吃著番茄驗魚,一整個下午都在大睡。我醒來時,一輪紅色的月亮就像擺在托列莫里諾斯高腳果盤中的一片西瓜;窗戶框住這幅靜物,我那還有點兒昏昏沉沉的精神狀態把它看成與畢加索各種立體主義窗戶相似的東西。我挺直身子躺在床上,思考著藝術視覺的這些問題,這時我得意地挖著鼻孔,從中摳出一團很大的東西,簡直不能說它是乾鼻涕。審視著它,我發現它只是電報收據的一塊,我先前懷著慣有的好奇揉軟了它,並照我一生中那時特有的痛好把它塞進了鼻孔裡。 加拉打開她的皮箱,把一切全拿出來,顯然這是要呆在托列莫里諾斯,因為我們已有錢了。 "不,別弄了,我們要去巴黎。" "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們還可以在這兒享受三天。" "不,不。那天下午,我砰地把門一關走掉時,我看到天空中有一縷金光穿透一片雲層。就在那一刻,我正在消耗著我的生命之液。就是在我弄斷我的小牙之後,我剛剛在我的肉體上發現了一個宏偉的神話、狄安娜的神話。我想去巴黎,在那兒打雷、下黃金雨!正是在巴黎,我們將掙到建成利加特港住宅所需要的錢。" 我們只在馬德里、巴塞羅那和卡達凱斯停留了必要的一點兒時間,用來再看看我們的家。這個夢實現了。加拉實在而又敏銳的個性通過我不充分的顛狂在這兒體現了出來。還只有四堵牆和一個門,但這卻具有英雄的精神。然而真正的英雄精神在巴黎等著我們。為了保衛我們的個性,我們將無法迴避更艱苦、更緊張、更驕傲的鬥爭。圍繞著我們所有人卑鄙地背叛了。隨著我的名字成為社會內部的一個痛,這個社會不想听人談到它了,實際的生活變得越來越困難。據說所有反對我智慧的魔力和我破壞了他們基礎的各種觀念的人,使我沾染上了咬嚙他們全體的這種病:操心金錢。我寧願把這種病留給他們,我知道我是可治癒的。 布努埃爾剛完成了橫金歲月》。我極為傷心。這部影片只不過是我的各種觀念的一幅漫畫。在這部影片中,以幼稚的、毫無詩意的方式攻擊了天主教。然而這部影片,特別是那不成功的愛情場面(當不滿足的伴侶痛快地吮吸大理石阿波羅像的大腳趾時)仍然獲得驚人的效果。布努埃爾匆忙前往好萊塢,他認為那兒有一些神奇的合同在等著他,他沒參加這部影片的首映式。在一群對超現實主義感興趣的人中挑選了觀眾,可實際並沒出什麼事。有些笑聲,有些抗議,但觀眾席中全體一致的掌聲很快就把它們壓下去了。可兩天之後,情況就不同了。人們在這部影片中看到一部豪華轎車停下來,穿制服的司機打開門;從裡面拿出一個聖體顯供台,把它突出地放在人行道上,這是個大特寫鏡頭。接著,兩條非常美的女人腿從轎車中伸出來。出售保皇黨報紙的人選擇這個時刻把黑墨水拋到銀幕上。在丁倒德國佬"的叫喊聲中,這些年輕人朝空中放了幾槍,投擲了一些氣味難聞的球狀物和一些催淚瓦斯瓶。放映被迫中斷了。《法蘭西行動報》的支持者們痛打著觀眾。玻璃窗炸得粉碎。28電影試映室的休息室里布置了一個超現實主義的書展,它被洗劫一空。我的畫只有一幅保存下來,這是由於一名女引座員把它藏在了廁所裡,而其餘的都悲慘地成了一塊塊碎片。警察來得太遲了,災難早已結束。 第二天,這場丑劇在巴黎的新聞界引起了轟動。好幾天內,各種日報就我影片的主題展開論戰,這部影片終於被警察局禁演了。我擔心在某個時刻會把我驅逐出法國。幸而一部分輿論也支持我。然而大家都染上一種該死的恐懼病,怕接觸任何與我有關的事。 (黃金歲月》的醜聞像達摩克勒斯劍一樣懸掛在我頭上,我也決心絕不再跟任何人合作。我還承擔了讀聖的責任,其實我並無讀聖的意圖。我覺得有那麼多更值得在公眾中傳播的破壞性觀念④,卻因反教權主義引起公債是荒謬和乏味的事。沒有人能理解我的不贊同態度。既然我剛創作了(黃金歲月》,我現在就能用繪畫讚頌梅索尼埃了。由於他人難於注意到我觀念和作品中弄虛做假的方面和真實的方面,人們很快習慣了容忍我的一切,他們說:"這是屬於達利的。"沒什麼關係,因為在這期間達利剛說了他要說的事,這件終於講出的事很快就會吞掉人們不敢說那一切。人們把我看成是所有人中最瘋狂、最具破壞性、最狂暴、最超現實主義、最革命的人。他們的黑暗只是使屬於我的白天和天空更明亮,我要在這天空中樹立起古典主義的天使和大天使的等級制紀念碑。此外,這天空永遠比《黃金歲月》中的理想地獄更狂暴更真實,我的古典主義比他們的浪漫主義更有超現實主義的精神,我反動的傳統主義比他們流產的革命更引起紛紛議論。戰後整個現代的努力就是不自然的,它應當死亡。傳統在繪畫和一切事物中都是必不可少的;否則的話,無論什麼精神活動都將獻身於虛無。誰也不再懂得畫油畫、畫素描或寫作了。一切都在國際化下變得單一了。懶惰把醜和不定型奉為了神明。畫室只能聽到咖啡館的談話。靈感的緩斯離開了普桑的巴爾納斯山,來到街頭拉客,聽任大眾亂摸她們的臉蛋和屁股。藝術家和政客親如兄弟,講著機會主義的蠱惑人心的語言,並藉助他們資產階級化的瘋狂和野心,重新跟在既無悲劇又無靈魂的幸福泥塘中打滾的、醉心於懷疑主義的大眾相聚!這樣的人就是像一隻狗那樣不停工作的我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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