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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一章(1)

達利自傳 萨尔瓦多·达利 16816 2018-03-16
我的戰鬥--參與超現實主義革命和我的位置--同說夢相抗衡的超現實主義物品--偏執狂批判的活動--反對自動性 我的戰鬥 反對的:贊同的: 單純複雜 單一多樣 平均主義等級制 集體個人 政治玄學 音樂建築 自然美學 進步持久 機械夢幻 抽象具體 青春成熟 機會主義馬基亞弗利式的狂熱 菠菜蝸牛 電影戲劇 佛薩德侯爵 東方西方 太陽月亮 革命傳統 米開朗淇羅拉斐爾 倫勃朗維米爾 野蠻的物品超級文明的1900年的物品 非洲現代藝術文藝復興 哲學宗教 醫學巫術 高山海濱 幻影幽靈 女人加拉 男人我本人 時間軟表 懷疑主義信仰 我一到巴黎,就體會到我在戈曼畫廊舉辦的展覽很成功,它的主要後果是給我帶來了一群敵人。這些敵人是誰?差不多是所有的人。現代藝術向大眾發出動員令,反對一種狂暴大膽的、不可思議的、不和諧的、破壞性的作品。總之,這不是現代"年輕的"藝術。人們剛剛一下子理解了我厭惡我的時代。 《藝術手冊》必定到最後一分鐘還無視我的存在,而那些套著蟲蛀的護腿、鬍子上沾著鼻煙、上衣上配戴著榮譽軍團勳位玫瑰花形徽章的老先生則拿出他們的單柄眼鏡,更仔細地看我的畫,並產生想帶走它們,把它們掛在他們餐廳的梅索尼埃繪畫旁邊的念頭。五十年來,這些不倦地愛著繪畫的老人喜愛上了我,也理解了我。他們感到我在這兒是來保衛他們的。實際上,他們並不需要保衛,因為他們已經是股力量了,而我不過是站在他們一邊,站在將成為勝利者的傳統這一邊罷了。

我到達巴黎時,知識界受著拍格森主義已經衰落的有害影響的侵蝕,柏格森主義歌頌本能和生命衝動,它導致了過高評價一些粗劣的美學觀。非洲野蠻地奔湧在巴黎的智慧之上。人們崇拜黑人藝術,這要感激畢加索和超現實主義。在看到一幅拉斐爾作品的繼承人們落入這些反常的現像中,我羞愧和憤怒得滿臉通紅。我必須找到解毒劑,找到對抗這些精神上的奴化、糊塗、恐懼的產物的旗幟。為了對抗野蠻的物品,我打算大力推廣那些"現代風格"的、歐洲的、文明的、頹廢的物品。我永遠把1900年時期看成是希臘羅馬頹廢時期的心理病理學的後果。我暗想,既然這些人拒絕聽人提美學而只熱衷於生命衝動,我就要向他們指出在一件1900年物品最小的裝飾細部中,怎麼會比他們野蠻醜陋的偶像有更多的神秘、詩意、色情、瘋狂、痛苦、誇張、偉大和生命的深度。有一天,正好是在巴黎,我發現了一些1900年的地鐵出入口,不幸人們正在折毀它們,要用一些無特色的可怕建築物替代它們。攝影家布拉賽拍了一系列關於這些柱廊裝飾構件的照片,誰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現代風格"竟這麼像超現實主義的。人們開始到跳蚤市場尋找1900年的物品。沒花多少時間,1900年的影響就讓人感覺到了。請人把餐館現代化的馬克西姆餐廳停止了施工。那個時代的一些歌曲重又在扮成1900年樣式的雜誌中流行起來,人們對1900年腐朽的過時方面打起了注意,把它用在一些天真和幽默的影片中讓我們享用。幾年後,艾爾莎·夏帕列里達到了它的頂峰,她成功地使人們接受了高盤在頸後的髮型。

我就是這樣用自己的眼睛注視著巴黎按照我的命令發生的變化。但是同以往一樣,我本人的影響大大超越了我,我無法使任何人相信它源於我。幾年後發生了同樣的現象。我第二次到紐約,發覺大部分大商店的玻璃櫥窗從我首次推廣的超現實主義的資料中獲得了啟示。我的影響的持續不斷的戲劇就是它逃脫了我的掌握,而我既無法疏導它,也無法享用它。我感到自己生活在一個服從我命令的巴黎中。我讀到一篇反對實用建築的文章時,我就明白這源於我。要是某人在不論什麼場合談起:"我擔心這會造成現代感。"這仍是源於我。公眾還沒下定追隨我的決心,可我已經毀了他們的信念!現代藝術家確有理由仇恨我啊! 我不斷地被竊,無法利用我的各種發現。我發起的"現代風格",我只能到街上去了解它的傳播情況:花邊、影片、夜總會、鞋子都配合著它。大批工匠靠製造它們謀生,而我卻漫步在巴黎,什麼都不能幹。大家都能這樣實現我的想法,而我卻不能!我甚至不知道怎麼找人幫忙和到哪兒找人幫忙,在耗用數百萬元和大量明星拍攝的1900年的那些影片中找到一個群眾演員的位置,而人們竟連想都沒有想到這件事!

這是我那些發明的令人洩氣的時期。我繪畫的銷售跟現代藝術的共濟會發生了衝突。我收到諾埃爾子爵的一封信,使我預感到最壞的情況。我必須換個方式謀生。我擬了一份自信是絕對有效的發明清單。 我發明了: 配有能照自己的小鏡子的人道指甲; 櫥房用的透明人體模型,在它們的體內註上水,水中游動著一些模擬血液循環的魚; 根據顧客印模澆鑄的電木家具; 旋轉的電扇雕塑; 供穿過令人厭煩的景色之際用的、安裝在汽車上的萬花筒眼鏡; 新聞記者使用的攝影面具; 可除去面部各種缺陷的多功能化妝品; 便於行走的彈簧鞋; 觸覺電影,借助一種極其簡單的機械裝置,使人能觸到所見的一切,如紡織品、皮毛、牡須、肌膚、沙子、狗等等;

滿足肉體和精神最隱秘樂趣的各種物品,其中一些應能引起強烈的反感,使買主把它們拋到牆上摔得粉碎,而另一些則使買主憤怒得把牙咬得咯咯響,就像~把餐刀使勁刮擦大理石時人們所感到的。受到極度刺激的神經,會使買主隨即把一件物品拋到牆上,在粉碎時它會發出非常動聽的聲音; 人們不知擺放在何處的各種物品,它們造成一種不滿足感,直到人們擺脫掉它們時才會終止。受虐狂有可能使這些物品大為暢銷; 各種連衣裙,它們配有人為的附件和形體的墊料,這些附屬物聰明地放在裙內,用來創造某類女性,她們配合著男人最色情的想像; 添加在背部的假乳房,它們很可能在一百年內使時尚發生革命性的變化; 不同形狀的浴缸,甚至還有水人為落下去的無浴缸的浴缸;

一份供汽車用的種種流線型形狀的目錄,十年後所有高級轎車車體製造商全會採用這些形狀; 這些發明是我們的受難。尤其是加拉的受難,她懷著狂熱的獻身精神,在午飯後。胳膊底下夾著我的計劃出發,開始了一場令每個人都難以忍受的曠日持久的十字軍遠征。她在晚上回來,臉色發青,累得要死,受難使她變得更加美麗。我問她: "事情不順利吧廣 她極為耐心地對我講了一些,連最微小的細節也不略過。我們常常哭泣,隨後到住宅區內的一家影院去,在那令人頭腦麻木的黑暗中排解我們的煩惱。永遠是同樣的故事:開始時,他們覺得我的發明荒誕離奇而且沒有商業價值;隨後,在加拉盡力堅持,成功地使他們相信了發明的實際利益時,他們又反駁她說,哪怕這東西確實有利可圖,那也無法實現,因為要付出的代價太大了。這令人沮喪,我們必須放棄這個計劃,再重新開始。

"要是人造指甲不順利的話,那就再試試觸覺電影、萬花筒眼鏡或流線型汽車吧戶 加拉匆匆吃完午飯,沒忘了使勁在我嘴上吻一下,跟我說:"勇敢點廠然後就出門進行她那乘公共汽車的十字軍遠征了。而我則整個下午呆在家裡,畫我的不合時宜的、反現代的畫,這期間我的頭腦中閃現著無數難以實現的計劃。 然而…·然而我的各種計劃或遲或早地都被別人實現了,它們一般總是搞得那麼糟糕,使我再也不會想到它們了。一天,我們了解到有人剛拋出了一些夜晚用的人造指甲,另一天,我們看到了在街道上行駛著一些流線型的汽車。一天早晨,我在報紙上讀到了:"有人剛剛在櫥窗裡擺放了一些當作活魚缸的透明人體模型,這很像一件達利的作品。"這又是一次提到我的好時機,因為不少次有人斷言我在自己的繪畫中抄襲了他人的觀念!一些無名者藉口乾得更好,把我的觀念弄得毫無新意,從這時起,人們才喜歡了我的觀念。可怕的法國人的見識控制了我那很快出名的名字,使它變成一種有如嚇麻雀的稻草人的東西。 "噢,達利!是的,他很驚人,不過他是個瘋子,這是行不通的戶只要我這麼想,這就行得通!我想從這個讚美我害怕我的社會奪到一點金色的糠,好使我和加拉能生活下去,不再受需要錢這個使人心力衰竭的幻影的威脅,這種威脅從托列莫里諾斯那時起一直存在著。雖然說我不掙錢,可加拉卻用我們所有的那一點點錢成功地創造了奇蹟。耳朵骯髒的、拖著瞞珊的長長腳步的、披著積滿污垢被單做成的斗篷的波希米亞人的生活,從沒進入過我們的家庭;我們既沒認識回鍋的炸土豆片,也不用擔心受煤氣電力公司職員的輕視。這些人手裡拿著收據,在空蕩蕩的廚房門邊擠命按鈴。我們從不向日復一日的平庸乏昧讓步。多虧了加拉精明的安排,一切都成為使我們兩個心靈更親密的機會。由於沒什麼錢,我們吃得有節制,但卻很好。我們不外出。加拉自己縫製她的連衣裙,而我本人則奮力工作,花的時間比任何一位平庸的畫家都要多上百倍。我為響應某些難得的同志,投入了全部的心血,準備一些新的展覽。加拉有時責備我為太低的報酬工作,我回答她有這樣一些同志存在是更加美妙的事情,既然我是一個天才,而天才注定是要餓死的。

"如果說我們生活得適度,這是由於你和我利用一天的每一步鐘做著不間斷的超人努力,多虧了它,我們終於初露頭角了。" 在我們周圍,有一些今天已被遺忘的藝術家,他們通過把達利的觀念"庸俗化",生活得極為寬裕。如果說完整的達利顯得像一種加了過多胡椒、難於吸收的食物的話,那麼作為補償,常用的辦法就是在最差的冷菜中撒一點兒達利。撒一點兒達利在雲彩上、在風景中、在憂鬱裡、在幻想中、在談話裡,但僅僅是"一點兒",因為這使一切都有了種有刺激的誘惑味道。隨著純粹的達利變得更狂暴、更嚇人、更非商業化,這一切就變得更商業化、更挑逗人了。我暗想:忍耐點兒吧,要堅持下去。加拉跟我一樣固執,毫不妥協,在她鼓勵下,我不僅沒後退一步,反而前進了五步。到了成功的那一天,各種各樣的老鼠、各種各樣臟耳朵的波希米亞人、各種各樣的輕鬆生活的粉紅面頰的人就會爬到我們腳下!生活的艱辛和節製完成了賦予我們一種形式的任務,而其他的人則在便利中解體了!這兒是可卡因,那兒是海洛因,處處是一些酒精;處處是酒精和雞好,可卡因、海洛因、酗酒、鴉片、雞好變成了曇花一現成功的當然工具。罪惡共濟會的會員抱著一種感情上的忠誠相互支援,反抗對孤獨的共同恐懼。大家生活在一起,流汗在一起,撒尿在一起,直到第一位垮掉的人伸直後背讓一把友好的匕首刺進去。

我們的力量、屬於我和加拉的力量,就在於合乎衛生學地生活在這個雜處的環境中,不抽煙、不注射麻醉劑、不吸毒、不睡大覺,永遠只是兩個人,就像我在童年和青春期那樣。我們不僅與蒙帕納斯的藝術家、共產主義者、瘋子、資產階級保持著距離,而且還與他們保持著等距離。我們處在中央,呆在這兒,保持著我們的清醒。 我們也注意為自身永遠保留一處不時用來逃避的自由天地。這處自由的天地就是卡達凱斯,我們幾個月躲藏在那兒,把那如同巫婆的鍋一樣沸騰的巴黎拋在身後O動身前,我往這口鍋裡丟了些會在我們離開時燒熟的菜、一些對超現實主義團體是必不可少的意識形態口號。為那些雞好者,我重新實現了帕拉第奧式的古典浪漫主義。為那些吸毒者。我提供了一種有關即將入睡的各種形象的完整理論並談到了我為彩色的夢發明的面具。為上流社會的人土,我使一些司湯達式的感情衝突流行起來,或是用革命的禁果引誘他們。為超現實主義者,我提供了另一種禁果,這就是傳統。

動身前,我準備了一份最後那些拜訪的單子:上午,一位立體主義者,一位君主主義者,一位共產主義者;下午,一些上流社會的人土,他們是從相互最為憎恨的那些人中挑選出來的;晚上,留給我和加拉!這些晚上顯示了我們所憧憬的那一切,在餐館,周圍的一對對伴侶,看到我們懷著度蜜月的情侶特有的溫柔和激情講話做事,時常感到吃驚。我們談什麼?我們談那屬於我們兩人的孤獨,談回到卡達凱斯的前景。在那兒,我們將有一堵佈滿陽光的牆為我們擋風、一眼井給我們供水、一些石凳讓我們坐。我們用偏執狂批判的方法建造了那些最初的樓梯並繼續進行這個共同生活的悲劇性美好工作,這完全是為我們自己。 我們去奧塞站,像蜜蜂一樣負載著許多東西。歷來,我旅行總是帶著一大堆資料,十來只塞滿書籍的手提箱,一批各種昆蟲和藝術珍品的照片,一些沒完沒了的筆記。這次旅行,我們也帶了巴黎住所裡的一些家具、一些油燈,因為那兒沒有電。我的那些畫箱和帶滑槽的大畫架也佔了我們行李中相當的地方。安家的兩天,一直很興奮。牆壁還是潮濕的,我們不得不用油燈的熱度烤乾它。終於,第二天晚上,我能躺在夜晚改成床用的大沙發上了。地中海沿岸的北風像瘋子那樣在外面呼嘯。 "身強體壯的女人"麗第妞坐在我們面前的一個鍛鉻小凳上。她跟我們講著神秘、老爺、一篇老爺剛寫成的論威廉·泰爾的文章。

"威廉和泰爾,這是兩個不同的人,一位是卡達凱斯人,另一位是羅薩人……" 她來給我們做湯,但由於關於威廉和泰爾的談話會持續展開下去,她就去拿來雞、盤子和刀,以便坐在我們面前殺雞。隨後,她坐好了,繼續解釋歐仁尼奧·多爾斯最近的這篇論文,她利落地把刀插進雞脖子的動脈血管。雞頭落在一個陶盤裡。 "沒有誰會相信我就是身強體壯的女人。我明白這種情況。他們不像我們三人這樣不受世俗z見的束縛。他們沒有靈性。他們只能看到留在紙面上的文字,更多的東西就看不到了。畢加索非常愛我,儘管他很少談及這件事;他能為我犧牲!有一天,他借給我一本哥德的著作……" 雞又抽搐了二三下,接著便僵硬了,爪子一動不動地伸起來。麗第妞拔著它的毛,細細的絨毛在我們房間裡飛舞。再一刀,她把胸膛剖開了,用流淌著雞血的手指拉出內臟,放在玻璃桌上的一隻盤子裡,距一本非常珍貴的論述喬凡尼·貝利尼的書很近。看到我不安地站起身挪那本書,麗第妞嚴厲地對我說: "不會染上血蹟的。蜜比血更甜。我本人是血,而別的女人是蜜。此刻我的兒子正在反對著血,追趕著蜜。" 這時門開來,那兩位兒子出現在門口,第一位留著紅棕色鬍子,臉色非常沉鬱;第二位裝出一種不變的假笑。 "她馬上要來了。"第二位說。 "她。"也就是我們的女僕,麗第妞為我們選中了她,她將從第二天起照料這個家。一刻鐘後,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婦女來了,她閃閃發光的黑頭髮就像馬鬃似的。她的面孔可能是列奧納多畫的。她的眼睛顯出一點點瘋狂的勁頭。以後我們會得到這種瘋狂的種種戲劇性證據。那麼多次我覺察到瘋子吸弓響子!我所去的地方,總有瘋子和自殺者在等著我,他們組成了一個儀仗隊。他們本能地知道我屬於他們,儘管他們也明白我與瘋子的唯一不同點就是我不是瘋子。然而,我散發的氣息吸引著他們,兩天后,在這如此孤零零的利加特港,我的小房間裡已擠滿了瘋子。這種勢態有使人難以生活下去的危險,我必須採取些措拖。每天,我七點鐘起來畫畫。由於一打開門就會影響我工作,再沒有誰進來了。我看到他們都呆在外面。那些瘋子在住宅周圍不懷好意地轉來轉去,只允許他們在星期天跨進門檻。利加特港那些討厭的人中,有那麼一位拉蒙·德·海爾莫撒,他很像個五十歲上下的阿道夫·門茹。這是個世界上最懶的人。他總是重複著: "有這樣的一些年頭,大家甚麼都不干!一事實上,對他來說,這樣的年份從童年起就一直持續著。一旦他看到別人工作,他便會搖晃著腦袋說: "我不懂他們做這一切怎麼會不覺得疲倦廠 這種無所事事使他在卡達凱斯的漁夫中獲得了某種聲望。大家像說格言那麼講: "只怕拉蒙答應幹這件事廠 要是他答應了,他會讓他們全體都感到沮喪。他的懶惰彷彿是當地的一種光榮,一種別處找不到的獨創現象。這個寄生蟲是所有漁夫的驕傲。可當他們拖著沉重的網,在一個夏天的午後穿過廣場,發現拉蒙坐在一家小酒館的露天座上品著咖啡、酒和雪茄時,他們決不會錯過發怒的機會,向他拋去一連串臭罵,可這一連串臭罵只不過讓這位受難者露出一些很難理解的微笑。由於知道他無法謀生,有錢的人就給他些舊衣服和錢,他用這些東西勉強維持著生活。多虧這些舊衣服,他總像是位紳士。有一些年,人們看到他穿著件英式便裝上衣。鎮長讓他使用一處有點兒破舊的大住宅,他得跟路過的流浪漢們分享這處住所。他能讓他們收拾房間,打幾桶水,不過很難看到這些流浪漢。我好幾次到他的住宅去看他。院里長著兩棵漂亮的無花果樹,上面掛滿了腐爛的果實,拉蒙甚至不願花點力氣摘它們,他不喜歡它們。雨從穿孔的屋頂滴落進來,屋內到處是水。數不清的跳蚤開始了戰鬥,一群貓則追逐著那些老鼠。一大,加拉召喚拉蒙,讓他用水泵打水,灌滿洗衣物的小木桶。每天他只要幹~小時就夠了,而且還能在日落後天氣涼爽時於這件事。第二天后,小木桶總沒有水,可卻能聽到水泵有規律的聲響。我到現場去看發生了什麼故障,卻發現拉蒙躺在一棵橄攬樹下,正在熟練地撞擊兩塊鐵模仿水泵吱吱嘎嘎的聲音。一個繩子的機械系統使他能花最少的氣力於這件事。每天,我都看到他來收集我們剩下的飯菜,我問他: "拉蒙,這怎麼樣?" "不怎麼樣,很差,達利先生,越來越差了!" 他的鬍子下挖出一種淡淡的角黠微笑。拉蒙有種天賦,能懷著對什麼都不遺漏的細心,以的那種史詩調子來講述世上最乏味的事情。他最好的故事是他提著一位台球冠軍的小箱子進行的三天旅行。他一分鐘一分鐘講述它,要講完得花上三天。經過巴黎那些激動的、緊張的、充滿著弦外之音、惡意和圓滑的談話後,拉蒙的故事達到了一種心靈平靜的境界和一種愛講軼事的高度,這會讓人感到無比的厭煩。同樣地,利加特港漁夫們那種完全荷馬式的閒談,對我那厭倦了"思想"和裝模作樣的頭腦來說,也屬於一種富於營養的現實。我和加拉,我們整整度過了好幾個月,相伴的只有麗第娘、她的兩個兒子、女僕、拉蒙·德·海爾莫撒以及在利加特港停泊小船的十來名漁夫。每天晚上,這夥人,甚至包括女僕,全都返回卡達凱斯;我們獨自呆在這處荒涼的海灣岸邊。清晨五點,我們的燈經常還亮著。月亮將要融入白晝,一名漁夫敲打著門。 "我看到了燈光,我想給你這條狗魚。你明早就會有條很新鮮的魚了。這塊石子是我為加拉太太撿的。我知道她喜歡這些奇特的石子。薩爾瓦多先生,你工作得太多了。前天你也睡得很遲…… 於是他跟加拉講了起來: "薩爾瓦多先生應當眼點兒瀉藥。我昨天就已經同他講過了。他抱怨的這些失眠,全是他肚子引起的。他應當一勞永逸地把它排瀉光,那就不會再想它了!天空像魚眼睛一樣明亮了!從這個月亮著,我們會有好天氣的。晚安……" 這個漁夫走了,我看著加拉,懇求她: "你去睡吧,你胭死了。我再畫半小時。" "不,我等著你。睡前我還有許多東西要整理。" 不知疲倦的加拉編織著我雜亂無章的浪涅羅伯的布匹。她剛把資料和筆記整理好,我就為了找一件東西重又把一切弄亂了,而這件東西並沒什麼用處,不過是我一時的心血來潮罷了。我幾乎總是把它留在了巴黎,不顧比我更明白我工作需要什麼的加拉的勸告。鐘敲五點,月亮離開了亮起來的天空。加拉絕望地匆匆打開那些費了很大勁才整理好並關上的箱子,她明白我們再不能睡覺了。要是我不睡,她就也不睡,懷著比我還緊張的心情一直關注著我的工作,因為我本人經常為了從我的戲劇中獲得快感,甚至為了懂得受苦而故弄玄虛。 "加拉,我回我這些畫,尤其有你的心血。"有一天我對加拉說。 我決定永遠籤上我們兩人聯合的署名。我們就這樣在利加特港連續生活了三個月,我們像兩個癌瘤那樣緊抓住這三個月,一個在時間的胃裡,另一個在他的喉嚨裡。我們不願有一點時間流逝,除非毀滅性的緊逼耗盡這些組織的生命。我們折磨時間,迫使他想到我們。每天,沒有一個小時能逃過我們的搜索。我們關心著這些滑溜的鋒利岩礁、枯燥的利加特港、飢餓的貓、生病的公僕、興奮的瘋子、穿紳士裝的滿身跳蚤的拉蒙、十來位面對死亡的時刻顯出一派高貴的漠然置之態度的漁夫、摳魚腸子的黑指甲、長滿苦艾色老繭的堅硬的腳。差不多一刻鐘路的光景,在那把我們分開的丘陵後面,在那我度過童年和青春期的房子裡,隱藏著父親的強烈敵意,我能猜到它的各種氣味。我在散步的途中,從遠處看到父親的這所房子,我覺得它就像浸在怨恨中的一塊糖。 利加特港、苦行和孤獨的生活的象徵··二…正是在這兒,我懂得了使自己變窮、懂得了約束和潤肺我的思想,使它變得像斧頭那樣鋒利。這無暗偷也無燒酒的艱苦生活,這染有一種永恆光彩的生活··…巴黎的胡言亂語、城市的智慧、和平街的首飾都無法抵抗這有加密涅瓦前額一做全面的智慧,這種智慧已有千年之久,永遠是從容寧靜的。到利加特港生活了兩個月後,我回復一日看到那些天主教的永恆基礎在我的思想中聳立起來。風景和我們的靈魂彷彿沐浴在一種拉斐爾式的光芒中。每天晚上,我們到我們偏愛的那些地方的一處去散步。 我對加拉說:"應該把我們的並再挖深五米,好有更多的水。我們將在新月下釣沙丁魚。我們將在井邊種植兩棵桔樹·。··" 這些話消除了漫長一天給我們帶來的疲勞。我們的目光停留在那萬里無雲的浩瀚天空中,它像圓屋頂一樣籠罩在我們頭上,在期待著用偏執狂批判方法歌頌它的光榮的壁畫。啊,那懂得用石頭圓屋頂應和天空圓屋頂的文藝復興多麼讓人懷念!在我們的時代,那些曾在若干世紀裡庇護過人的靈魂、思想和良心的宗教、美學和道德的圓屋頂到哪兒去了?今天,靈魂呆在外面,在街頭,像狗一般!人們發明了一種機械腦:收音機!我們用跟諾斯特拉達穆斯、帕拉切爾蘇斯和埃及星相學家們閃電般迅速的視覺現象相比是極為緩慢的速度從歐洲、從中國收到的所有這些可憐的噪音,對我們能有什麼用!從一個半球傳到另一個半球的這些大喊大叫的康嘎舞曲和戰爭公報,對一位能聽到天空中天使與大天使的戰鬥的人來說,能有什麼用呢?電視機對只想閉上眼睛去瞥見那些最難有形無形地接近的地區、並使夢中的每一處巴格達都從塵埃里重現出來的人,能意味著什麼呢?對會相信肉體復活的人來說,社會主義的"生活水平"的改善是什麼?要是一頭驢開始飛翔、要是一棵無花果樹長出些翅膀,這或許會使我們驚異一陣子,得到瞬間的消遣,正如像飛機般被拋到空中的一塊飛翔的烙鐵並不值得讚揚,我們為什麼要對一個會飛的機器感到驚訝?在人把他的靈魂當成飛翔時,飛翔對一個機器來說是什麼? 我們的時代充滿了道德的懷疑主義和精神的虛無!信賴著戰後機械的偽進步之時,想像力的遲鈍貶低了精神、解除了精神的武裝、損害了精神的名譽。機械文明將被戰爭和曾建設了它並將充當炮灰的群眾毀掉。是的,我想到了你們、有著在田徑錦標賽中獲得威望的體育英雄洋溢激情的快樂面孔的、各民族熱情而又忠誠的年輕人,想到了你們這些愚蠢行為的伙伴! "加拉,把手給我。我怕跌倒了。黑天了。這次散步讓我太累了。你認為女僕能找到今天晚飯吃的沙丁魚嗎?要是明天天氣繼續這麼暖和,我就脫掉一件羊毛衫。我們吃點兒安眠藥,今晚就能睡個好覺了。明天,在這個時刻重來之前,我得完成些東西··" 我們回到家。一縷煙從我們的房頂飄起。魚湯從容地切在火上。我們希望她會在裡面放些蟹……我們向前走著,我們緊抱在一起走著,心中懷著做愛的慾望。我突然感到一陣讓我渾身顫動的喜悅。 "上帝啊,你我都不是羅丹,這太幸運了!" 每當我完成一幅油畫時,我們倆一致特許我們跟漁夫一起到克魯斯海解的岩礁處,有~塊海上的比利牛斯山區人剛死的地方,我們就在這裡烤沙丁魚和排骨,長久地觀察思索這些岩礁非常有助於那"軟與硬的形態學美學"的誕生,這就是高迪的地中海哥特式美學。我相信高迪跟我一樣,在他的青年時代看到過這些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岩礁。我也在這兒看到了我已在本書中多次指出的偏執狂變形原則的具體體現。岩礁暗示的各種形象,隨著你的進退而變化著形狀。這種感覺並非我獨有,漁夫們早就把這種感覺表達了出來,他們給這些海呷、海灣和崩塌的岩石堆起了不同的名字:駱駝、鷹、修士、死女人、獅子頭。 我們搖獎前進時,我們的朋友向我們指出那些變形: "薩爾瓦多先生,看,現在在一匹駱駝的地方,彷彿是隻公雞了。" 駱駝的頭變成了雞冠,它伸長的下唇顯現出一個像。岩礁不間斷地改變著"所模擬的事物"。我在這永恆的偽裝中,發現了赫拉克勒斯包含在"自然喜歡隱藏自身"這一謎般公式中的這種自然的害羞裡的深刻意義。觀察著這些不動岩礁的變動形狀,我思考著我思想中那些特有的岩礁。我希望它們像布拉瓦海岸的岩礁一樣,是相對主義的、在精神空間中極少變動的、自相矛盾的、裝瘋賣傻的、偽善的、假裝的、含混的、具體的、沒有夢的、沒有"神奇事物薄霧"的、像花崗石一樣能度量的、可查明的、有形的、客觀的、物質的。我所企望的事有一些哲學上的前驅,如希臘的詭辯派、西班牙的聖依納爵·德·羅耀拉的耶穌會思想和德國的黑格爾的辯證法·。 ··。 ·不幸,後者缺乏思想的本質要素--諷刺。此外,黑格爾還是革命的一個胚胎…· 卡達凱斯漁夫搖獎的那種懶洋洋的方式,掩藏著耐心和消極,它們也是諷刺的形式。我暗想要是我打算作為戰勝者回到巴黎,我就應該不從我的小船上下來,前額上保留著利加特港光線的光彩,直接駛往巴黎。如同酒一樣,精神運輸起來也很難,太多的晃動會弄壞它。正是用這些懶洋洋的盪槳節奏,人們能在一些更平靜的日子裡,運輸傳統的稀罕的酒。再沒有什麼會比現代運輸手段的速度更讓人變蠢的了,再沒有什麼會比記錄的下跌更讓人沮喪的了。當一天就能在地球上轉一圈時,那多令人煩惱啊!當我們能用一小時或一秒就做到這點時,那是何等的災難啊!相反,要是有人告訴我們巴黎至馬德里的路程要用三百年才能走完,那會多麼讓人眩暈啊!可這是從浪漫主義到梅里愛啊!三百年稍微多了點兒。理想的速度存在於那些在意大利送哥德和司湯達的驛車的速度中。在那時,每一段距離還考慮到留給智者短暫的休息時間,使他能充分地領會各種風光、形態、情緒。 搖槳吧,薩爾瓦多·達利,搖獎吧!最好還是讓別人搖槳,讓這些卡達凱斯的正直漁夫搖槳。你知道你想去哪兒,他們將把你送到該處。就是通過搖槳以及受到一群偏執狂的正直水手的包圍,哥倫布才發現了美洲。 應當回巴黎去,我們終於把錢花光了,必須再掙些"銅板",才能盡快重返利加特港。所謂盡快也得三四個月之後了。我盡力最充分地享受這些充滿著臨別哀歌情調的最後日子。人們開始感覺到如同胡亂復活的秋天一樣虛弱和樵濘的春天。無花果樹枝上的黃花,就像復活節的校形大燭台上的蠟燭那樣閃著光亮。節日用的蠶豆變得柔軟了。一天,我用這種很像是包皮的蔬菜做了一餐飯。卡塔盧尼亞人有一種烹調它的方法,這種方法使我很開心,它是用肥肉、很油膩的血腸、一些巧克力和幾片月掛樹葉來做的。我吃完蠶豆,看著那塊平放在桌子上的東西:我的麵包,我的眼睛再也離不開它了。我拿起這塊麵包,吻著它、吮著它,接著突然一下子用牙咬掉了麵包頭。這塊麵包立在桌子上了。我剛重新創造出哥倫布的雞蛋:薩爾瓦多·達利的麵包。同時我發現了麵包之謎,即它可以不被吃掉地站立著!這個如此有用的、象徵著營養和神聖生命的東西,我想把它變成無用的、審美的東西。我要用麵包製作各種超現實主義的物品。有什麼事能比在一個麵包背上適當挖兩個規整的洞並在裡面嵌入一對墨水瓶更容易的呢?有什麼能比看到濺出的鶴鵝牌墨水漸漸在麵包上形成印跡更降低色調和更美麗的呢?在這個麵包墨水瓶架上,麵包皮被切開了一個長方式小塊,絕妙地插著羽毛筆。要是人們總能有頗為新鮮的上好麵包心擦拭筆,只需每天早上更換麵包就成,再沒有比這更簡單的了。 一旦我回到巴黎,我就拋出了這新的謎語般的口號: "要麵包、要麵包、只要麵包。" 人們不無幽默地尋思是否我變成了共黨主義者!可他們已經猜到了達利的麵包並非用來救濟大量家庭的。我的麵包是極度反人道主義的麵包。它像徵著豪華的想像對講究實際的世界中的功利主義進行的報復。這個麵包將是貴族的、審美的、偏執狂的、矯飾的、耶穌會的、與眾不同的、令人無力的麵包。兩個月的沉思、工作、研究和寫作,導致了在我離去的前夜出現這一表面上無價值的、受到啟示頓悟的行動。直立在我桌子上的麵包頭總結了我生活中這個時期的心靈體驗。這就是我獨創性的所在。 有一天,我說過:"瞧,一個拐廣而大家認為這不過是幽默、是隨心所欲。五年後,大家開始明白了它的重要性。現在,我說:"瞧,麵包戶大家就理解了它的意義。這是因為我總有能力把我的思想實際體現出來,它達到了使那些物品具有魔力的程度,這些物品是我在經過無數次思考、研究和啟示後才決定用手指點明的。 回到巴黎一個月後,我跟喬治·凱勒和彼埃爾·柯爾簽訂了一份合同。沒多久,我在後者的畫廊裡展出了我的《無形的躺椅~馬一獅子》,這是我在克魯斯靜觀沉思的果實。諾埃爾子爵買下了這幅畫,讓·柯克多買下了《褻瀆聖體餅》,安德烈·布列東買下了我的《威廉·泰爾》。我的作品開始讓藝術批判家們感到不安。可實際上,只有超現實主義者和上流社會的人士顯得被觸到了痛處。過了些時候,福西涅一路辛日親王買了《慾望之塔》,這幅畫表現在一個獅子頭旁有~男一女,他們赤裸著身體,以一種犯罪的色情姿勢摟抱在一起,一動也不動。 我開始越來越經常參加社交界的晚宴,人們抱著混合讚美之情的幾分害怕接待由加拉陪伴的我。我利用這種場合安置我的麵包。一天晚上,在波利尼亞克伯爵夫人府上,聽完一場音樂會,一群十分優雅的女人把我包圍起來,我覺得她們特別受不了我的這類胡言亂語。我對麵包的著迷使我夢想創立一個麵包的秘密協會,它的目標是系統地把一些瘋子變蠢。那天晚上,飲著一杯杯香按酒,我闡述了它總的路線。天氣極為理想,我們都呆在花園裡。一些流星不斷劃過夜空。我覺得看到了我那些最美的女朋友在笑著,她們的靈魂就反映在她們閃光的首飾上。這些笑從非常美的麻木的嘴裡迸發出來,三年來它們從沒這麼笑過了。另外~些女人克制著,因為她們發覺我可怕;或是只願掛著幾分懷疑微笑著,設思考過,不想裝出完全領會的樣子。這些笑像螺鋼珍珠扇一樣展開著,送來~陣令人快慰的清風,我有分寸地接受它,以便在輕浮和諷刺方面走得更遠一點兒。 確信已成功地吸引了她們的注意力,我便強調我的"秘密協會"的話題!這個計劃很天真,我也知道這一點。可我無法不想到這個計劃。人們求我繼續講下去:這個麵包的故事是怎麼回事?你發明了什麼?大家懷著一種不正常的狂熱態度笑了起來。我不得不讓步…… "要實現的第一點,就是烤一個十五米長的麵包。假如有個尺碼夠大的烤爐,就沒有什麼比這更容易的事了。除了它的尺寸外,這個麵包完全應當跟每個法式麵包一樣。第二點,要找到一處能安放它的地方。我認為得選擇一處不太熱鬧的地方,這樣它的出現會顯得更加怪誕,因為唯有它那要讓人變蠢的目標才是重要的。所以我建議把它放在王宮花園。在夜間,兩隊秘密協會的成員,要裝成安裝管道的工人,把這個麵包運到這兒來。得用一些報紙包起它,外面再用繩子捆紮上。一些秘密協會的成員會租下一個朝向王宮花園的房間。他們的職責是觀察和記錄公眾當面看到這個麵包的各種反應,給人們提供詳細的第一手報告。事實上,預見到這樣的一次行動會在巴黎這樣的一座城市中造成極其傷風敗俗的後果,這是很正常的。在特定的場合下,儘管有用繩子捆紮著的報紙,某個人肯定能發現這是個麵包。這個異乎尋常的東西就這樣顯露了出來,使人們不得不謹慎地對待它,人們將會把這個麵包運進警察局的化驗室進行分析。它含有爆炸物嗎?沒有。它含有毒藥嗎?沒有。這是一個麵包商的廣告嗎?是哪個麵包商?不是,這也不是廣告。渴望有難以解答的奧秘的報紙將奪取這個問題,社論作者將投入最荒謬的論戰。有種看法把這視為精神病的表現,上層人士會認為這是真實的。好多論點將相互衝突起來。實際上一個孤零零的瘋子無法烤這個麵包,也無法單獨把它運到王宮。要是這是個瘋子,那麼無論如何他就必定表現出實踐的意識,他要獲得一些助手的合謀和保密。因此,這是一個瘋子或一群瘋子所為的假設並沒建立在可靠的基礎上。似乎這確涉及了一種如謎的社會傾向的表現。不過既然誰都無法理解它的效果和它的意義,那又怎麼來解釋這麵包象徵著什麼呢?這顯然不會是共產黨的一次暴動。它到底證明了什麼?除了這個麵包是神聖的,大家要它做什麼?不,這太愚蠢了!把它設想為是學生們的一個玩笑,也完全無法說服什麼人。一群超現實主義者的混亂狀態和他們拙於實踐的情況,同樣會使他們無法搞出一個能烤十五米麵包的烤爐。出於更有力的原因,學生們也不會幹這件事。人們有可能會想到達利和他的秘密協會,不過那可能性仍然是極為難得的。各種爭論還處在高潮之際,一件新事又會出現:在凡爾賽宮的庭院裡出現了一個二十米的麵包。一下子,新聞記者就會想出存在著一個秘密協會,用它來解釋這第二個麵包的出現。攝影師們將開始窺測第三個麵包的來臨。不應遲遲不給他們提供第三個麵包,這樣才能使新聞本身感到焦慮並吞食越來越長的麵包。同一天同一時,在歐洲的不少城市中,將會出現一些三十米的麵包。第二天,美國的有線電報將宣布發現了一些陌生人把一個新的四十米長的法式麵包放在從薩伏依廣場到聖莫里茲旅館的人行道上……顯然,這樣的一些神秘展示會帶來好處,它們詩意的效果無疑將是驚人的、並能創造出一種從未見過的集體歇斯底里和混亂的狀態,它為了等級制君主政體的利益,系統地毀滅了這個理性世界的邏輯……" 大家總是懷著高傲的優雅女人特有的專注和輕率的態度聽我講話。我差不多在各處都能看到所有女人在使用我的術語。 "親愛的朋友,我很想使你變蠢……" "兩天以來,我無法確定我的里比多,你呢產 "我嘛,我去聽斯特拉文斯基的音樂會。這真美妙!這真討厭!這真是件五行廣 我到處都辨認出我的句子和觀念。那些東西是或不是"食品"。布拉克最近的那些畫"純然是崇高的",如此等等。這些源於卡塔盧尼亞的豐富用語是我獨有的,人們在兩次社交界的閒談之間,懷著幽默感從我這兒借用了它們。然而,我故弄玄虛的"意義就像小小的寄生蟲那樣在他們的頭腦裡迅速地移動著。 "得啦,達利,現在為什麼是麵包,總是麵包呢?" "這個嘛,"我說,"親愛的朋友,你應當詢問的是偏執狂批判的方法。" 於是人們請我解釋我偏執狂批判的方法,我發表的那些論文實在太費解了。我今天得承認當時我自己並不很明白這個發明會成為什麼樣子。它"超越了"找,正如我許多發現一樣,找只能在後來才理解其中的全部意義。我一生都在聽別人重複地說: "這是什麼意思呢?這是什麼意思呢戶 有一天,我徹底挖空了一個麵包頭的內部,在裡面放了個小佛像,用一些死跳蚤把它完全蓋上。接著我拿了塊木頭堵住麵包頭的開口,抹上水泥,把一切固定住,並在上面寫下了:"馬的果醬。@。這是什麼意思呢? 室內裝飾傢讓米歇爾·弗朗克給我提供了兩把最純粹的1900年風格的椅子,我用~個巧克力扳代替了其中一把的情背,從而改變了它的面貌。隨後我又用一隻門把手接長官的一隻腳,使它失掉平衡。另一隻腳則永遠插在一個啤酒杯裡。我稱這個不舒服的物品為"大氣之椅"。所有看到它的人都感到很不舒服。這是什麼意思呢? 那時我開始發起一場運動,大力宣揚超現實主義的物品、具有像徵作用的荒謬物品,用來對抗講述夢的東西、自動書寫的東西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超現實主義的物品應當是絕對無用的,並且從實用的觀點看,最絕對荒謬的。它以最大的可觸知性體現著發狂個性的精神奇想。這些物品的出現和流傳向有用和實際的物品展開了一場競爭,這種競爭是那麼激烈,使得人們相信目擊了一場憤怒的公雞的戰鬥,正常的物品經常在戰鬥中被拔光了羽毛趕去。很難抵禦超現實主義的巴黎人,在他們房間裡迅速塞滿了超現實主義的物品,初看起來,它們很不和諧,不過每個人都能用手去接觸和操縱它們。人們來觸摸裸體,並從我的共中汲取這一天主教的真理:物品是種"聖寵的身份"。 超現實主義物品的風行@,掃除了那非常令人煩的自動性敘述和夢的影響力。超現實主義物品造成~種現實的需要。人們不再想要"美妙地講述的事物"了,他們想要用手製造的美妙的東西。 "從未見日上",很快就引起中歐的超現實主義者、日本人和各國後來者的興趣。大體而言,我用自己的物品殺死了最初的超現實主義繪畫以及總的現代繪畫。米羅說過:俄想謀殺繪畫片我暗中在繪畫的兩肩裡給了致命的一擊,從而幫他謀殺了繪畫。然而我感覺到米羅明白我們的犧牲者是"現代繪畫",而非古代繪畫;在最近重看過梅隆的收藏品後,我可以向你們保證,古代繪畫的狀態是極為良好的。滿懷著對超現實主義物品迷戀之情,我在一些快鏡照片的啟示下,畫了幾幅表面上正常的繪畫作品,我給它們添加了點梅索尼埃的東西。疲倦的公眾立即上了鉤,而我暗想著:"再等一下,別怕,我就要向你們講出真情的……" 這個新時期不久就要結束了,我和加拉,我們在一個半月內為回到卡達凱斯存夠了錢。我的威望已經相當穩固了。批評家們已經把超現實主義分為達利之前和達利之後的了。人們只依據達利來觀看和判斷……柔軟、衰落的裝飾、粘糊糊的東西、跟生命有關的事物、腐爛,這全屬於達利。一件難以預料的中世紀物品,這是屬於達利的。勒南~幅畫中奇特或痛苦的目光,這是屬於達利的。一部有著通奸的樂隊指揮和堅琴演奏家的荒唐的影片,這還是屬於達利的。巴黎的麵包不再是巴黎的麵包了。它成了我的麵包、達利的麵包、薩爾瓦多的麵包! 我的影響的奧秘之一,就是它永遠是奧秘。說到加拉的影響的奧秘,那就是它是雙重的奧秘。不過我有保持奧秘的秘訣。加拉則有在我的奧秘中對我保持奧秘的秘訣。人們時常認為發現了我的奧秘:謬誤!這不是我的奧秘,這是加拉的奧秘! 我們缺錢這件事也是我們奧秘之一。大部分時光我們幾乎一無所有,我們一直體驗著由缺錢帶來的苦惱。然而我們知道我們的力量就是不顯露這個奧秘。別人的憐憫被扼殺了。加拉說,這種力量不在於喚起憐憫,而在於喚起羞愧。我們會死於任何人都絕不會知道的飢餓。 "至死都保持天才和風度"是我們的座右銘。我們很像這麼一位沒有東西吃的西班牙人,當中午的鐘聲敲響時,他回到家中,坐在空蕩蕩的桌前,既無麵包也無酒。他等著別人吃完午飯。空曠的廣場在無情的陽光下顯出~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人們從每扇窗子裡看到那首先吃完飯的人正穿過廣場。我們這位老兄在他認為恰當的時刻站了起來,唇間叨著根牙籤,邊剔著牙邊在廣場上漫步。人們必定相信他吃了飯,否則他不會塞住牙縫。 一旦錢開始稀少了,就應當增加小費,決不讓它低於中等水平。人們能省掉某些東西,但人們不能適應種種東西。人們能不吃,但不能吃得講。從馬拉加那時起,我成了加拉的學生,她向我揭示快樂的原則。她也使我懂得了全部的現實。她教會了我穿衣、下樓梯不數次跌倒、不丟錢、吃飯時不把雞腿拋到天花板上、辨別我的那些敵人。她是宣告了我古典主義的平衡和勻稱的天使。我並沒喪失個性,就清除了束縛我的那些怪病。我意識到了我的行動。 生活能夠把我變得堅硬,取代這種作法,加拉為我構築了一個寄居蟹的殼,從而使我能把我的外部鑲嵌當成一個堡壘,而在內部,我則繼續在柔軟和超級柔軟中變老起來。於是在我決定畫一些表的那~天,我把它們畫成軟軟的東西。這經歷了疲勞的一夜。我頭痛,感到極不舒服,這種情況很少見。我們本應同一些朋友去看電影,但到了最後時刻,我決定留在家裡。加拉踉他們一起出去了,我則早早就睡下了。我們是用一塊上好的卡芒貝爾乳酪結束晚餐的,當我獨自一人時,我在桌子上支著胳膊肘呆了一會兒,想著這塊稀乳酪的"超級柔軟"所提出來的各種問題。我站起來,走進畫室,依照我的習慣最後看一眼我的作品。我正在畫的這幅畫表現的是利加特港周圍的一處風景,它那些岩礁彷彿被黃昏的透明光線照亮了。前景上,我勾勒出一棵截斷的無葉橄欖樹。這處風景應當作為某種觀念的背景,可這是什麼觀念呢?我需要一個驚人的形象,但我還沒找到它吶。我熄了燈,走出畫室,這時我完全"看到了"解決的刃、法:兩隻軟表,其中一隻悲哀地掛在橄欖樹枝上,雖然頭痛,我仍準備著調色板,動手工作起來。兩小則後,加拉從電影院回來了,這幅或許是我最卓越作品之一的畫已經完成了。我讓她閉上雙眼坐在畫的前面。 一、二、三,現在看吧,你會……" 她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這幅畫,這回輪到我觀察她了,她的面容反映著她那種驚奇的讚美之情。於是我確信了我的形象的效果,因為加拉從不會弄錯的。 "誰看過都會忘記的。" "那麼,我們睡覺去吧。我頭痛得很。我要吃點兒阿斯匹林。電影院上映什麼片子?它好嗎/ "我不知道,我記不起來了。" 早晨,我收到一家影片公司的回絕信,我向它提交過一個認真準備的小腳本,事實上,這個腳本最為深刻地總括了我的各種觀念。只讀了最初幾行,我就明白這是個否定的答复,我沒再讀下去。畫完我的油畫店,我更平靜地拿起了這封信,從中我讀到這些先生覺得我的觀念非常好,可是這部影片不會"受大眾歡迎",因此不可能投入商業化的生產,無論如何,觀眾決不會喜歡這麼有力地打亂他們的習慣。 幾天后,一個來自美國的傢伙買下我這些軟表,我給它們起了《永恆的記憶》這個題目。這個傢伙舉起兩隻黑色的大翅膀,它們就像格列柯的大使的翅膀。要是人們沒看到他的黑色翅膀,那麼作為補償,人們決不會不注意到他的白麻布西服套裝和他的巨大的巴拿馬草帽。他名叫朱里安·列維,這個人想讓美國了解我的藝術。朱里安·列維向我承認,他認為我的作品非常獨特,但它是反大眾的、也是賣不掉的。他要把我的畫掛在自己的住宅里,供自己享受。 《永恆的記憶》並沒有證實這錯誤的預言,它被賣掉了,並一再被賣掉,最終進入了現代藝術館,現在它無疑是該館最受大眾歡迎的畫。我時常在外省看到一些繪畫愛好者復制它,而他們見到的僅僅是它的一幅黑白照片。在食品雜貨店和室內家具店,它也被用來招徐顧客! 過了些時候,我出席一部所謂的喜劇片的放映式,這部影片重複了我那個小腳本的大部分觀念。它是愚蠢的、製作得很拙劣,真是非常糟糕……我的"觀念"顯然是被糟蹋了。不過幸運的是這些觀念不時把那些唯利是圖者開得要死了,因為在進行彩排前這些觀念在他們手裡爆炸開了。如同拉羅斯詞典上的那位女子,我吹著我各種危險觀念的花朵。但我只讓它們有毒的病菌隨風播撒。人們無法不受懲罰地模仿薩爾瓦多·達利。那膽敢這麼幹的人將死於它!雖然被偷竊、被詐騙、被抄襲,要是我無法掙錢,那麼作為補償,我仍然能感到我的威信每天都更加距頂峰近了點兒。經過這麼多努力之後,我和加拉,我們將再去利加特港,幾乎可以肯定有兩個月擺在我們面前:一個半月去西班牙,兩週在巴黎,後者是為了在我們回來時靜觀情況的變化。自從我被家庭趕走後,父親不停地追逼我,試圖使我無法在卡達凱斯生活,彷彿我們只要一出現就是他的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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