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半生多事

第78章 三十一、到新疆去(2)

半生多事 王蒙 1715 2018-03-16
各方餞行,王景山先生請我們吃萃華樓,施無己老先生請我們吃了湖南館子,他是湖南人。通過讀書會相識的鍾敬文老師則設了家宴,他是廣東人,與秋耘相熟,給我餞行的時候我、芳以外秋耘與尹瘦石兄也來了。鍾先生家裡有一些書法豎軸,其中有一幅寫的是詩,描寫一種朦朧的情感,黃秋耘一邊讀一邊嘆道:“趙慧文(拙作中的人物),趙慧文啊。”而我已覺隔世。 我找了一些有關新疆的書籍,越讀越是發燒。我跑到阜成門外的新疆餐廳先嚐新疆的味道。尤其是當時正上映影片《冰山上的來客》,異域風情,神秘的大自然,歌舞翩躚,如詩如夢,能不神往?恨不得插翅飛向天山腳下。我學會了不少影片插曲,一時“花兒為什麼這樣紅”“穿過千層嶺咳,越過萬道河,誰見過水晶般的冰山……”“戈壁漢上一股清泉,高山頂上一朵雪蓮”的高唱響徹家中。

確定了要求去新疆,在讀書會上就向有關領導提出來了。先是劉芝明同志表示“大力支持”,中國作協也支持並協助完成調動手續。證明去新疆的大方向是正確的。我對韋君宜同志說,這也是“窮則思變”。當時批判主義的時候有一種說法,叫做窮則變,變則通,通則富,富則修。這種說法給人一種越捉摸越沒轍的宿命感。 一起在一擔石溝勞動地的副班長的妻子與芳同樣任教,她名鄭兆南,曾在北京日報工作,是一個極其積極熱情的人。前不久,一零九中學的支部通過了她的入黨申請,但是區裡沒有批准,顯然是因為她的先生的帽子的原因。她為了給我們餞行,忙了一個通宵,在狹窄的房子裡堆滿各種菜餚。她和她的先生都發表了熱情的講話,鼓勵我們到新疆做出什麼了不起的成績。我感謝他們,卻也感到他們的天真和——對不起,我說一句“忘恩負義”的話——幾近張揚。我覺得他們仍然保持著習慣性的高調。他們用的語言大致仍然與我們在五十年代初期用的差不多。果然,後來我得知,北京日報一批帽子人士包括叢維熙的進入大牆,與副班長有關,也許他只是天真爛漫?而天真爛漫也會害人害己。而鄭兆南在文革中的命運,更是慘絕人寰。

為出席鄭老師的餞別晚宴,我來到了北京日報社的家屬院,我順便看望了一下漫畫家李濱聲先生的家。他住的地方一間門房,大約七平方米,東西疊著東西,家具壓著家具,人也幾乎摞上了人。那是一個沙丁魚罐頭式的家居。那樣的日子不應該忘記。 對於去新疆,我與芳也是極其興奮。出發前我在王府井一個牙科診所修補了牙齒,買了一件中式絲棉綿襖。芳則一件大衣和一條呢料褲子,與她的母親、姐姐合影留念。 1963年12月下旬,新年前夕,我們破釜沉舟,賣掉了無法攜帶的家具,帶著一個三歲一個五歲的孩子,出發赴烏魯木齊。無直通車,先到西安,住了一夜車站附近的解放旅社,遊了大雁塔,吃了耷拉火燒,(由於含油太多而肚腹不適,但含油如此之多又顯示了農業形勢正在迅速好轉)再坐四天三夜火車,緩慢地行走在路基尚未完全軋實的蘭新路上。張掖武威,烏鞘嶺紅柳河,嘉峪關玉門,這些地名就讓我激動不已。我吟詩道:

嘉峪關前風噭狼,雲天瀚海兩茫茫,邊山漫漫京華遠,笑問何時入我疆。 烏鞘巋峰走鐵龍,黃河浪闊架長虹,多情應笑天公老,自有男兒勝天公。 日月推移時差多,寒溫易貌越千河,似曾相識天山雪,幾度尋它夢巍峨。 …… 我到達後,把一些詩寄給了原師範學院的同仁,他們回應說我還是有一番雄心壯志呢。 三十二、紅旗如火 我受到了新疆自治區文聯的同志們的很好的歡迎和照顧。我分到《新疆文學》雜誌作編輯。這是我第一次真正進入了文藝單位,我們最初住在南門,離人民劇場、人民電影院、八一劇場、和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黃河劇院都很近。到新疆後不久我就有機會在這些劇院裡看演出,覺得非常快樂。 我們雖然是北方人,仍然覺得新疆的冬天不可思議,去廁所或者公用自來水龍頭挑水,就像去一座冰山。走在大街上無時不在打滑,因為道路好像千層玉面峰糕,一層雪(然後部分化成水然後成冰)壓著一層冰雪,每層冰雪上再有一層黑漬,這黑色主要來自煤炭,烏魯木齊冬季包括家用都是燒質量良好的工業用煙煤,到處是黑煙裊裊。人們開玩笑說,在冬季,烏魯木齊的麻雀也是黑褐色的。尤其是自行車,在冰雪上騎,冰雪上刻出了一道道細溝——車輪軌跡,後輪入溝,晃悠一下可以掙扎出來,前輪入溝入軌,就只能摔倒。對於兒子山、石來說倒也不錯,他們走在街上就可以打冰出溜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