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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十三、藝術生活(1)

半生多事 王蒙 1725 2018-03-16
我喜歡工作和學習,我也喜歡假日,我差不多把全部寶貴的休息時間(這個時間常常被佔用),用到了閱讀和欣賞(電影與演出)上。 作為一名青年工作者,我享有一個方便:常常獲得各種文藝演出的贈票。還在中央團校學習期間,我就看過青年藝術劇院演出的《愛國者》,表現一個女革命家,如何在酷刑之下堅貞不屈。女演員的嗓子沙沙的,有一種特殊的表現力。刑訊的場面是通過投影表現的,驚心動魄。演出前廖承志同志前去中央團校講課,還特別提到這齣戲,當時,廖是“青藝”的院長,全國青聯的主席。 我也看了兩個版本的歌劇《劉胡蘭》,和歌劇《白毛女》《赤葉河》和《血淚仇》。看完這些歌劇,我們的同伴,團區委的這些人,連喊帶叫,興奮得要命,充滿階級義憤,恨不得親手把黃世仁斃掉。我在東單鐵道部禮堂看《赤葉河》時,旁邊坐著一個工人模樣的人,他的口裡發出了濃重的蒜氣,我拼命抑制住自己的不適,努力說服自己,他的口氣雖然不算清新,然而,他是我們的階級弟兄,是最可愛的人,現在我面臨的考驗就是,以小資產階級的觀點來嫌棄人家的蒜味呢,還是以無產階級的情感來愛自己的階級弟兄呢?我當然選擇了後者。

我喜歡《劉胡蘭》的旋律的晉劇味道與《白毛女》的河北梆子味道。 “刀殺我,斧砍我,你不該這樣糟蹋我……”一曲昂揚,二曲血淚,三曲繞樑,革命天生地與人民的文藝相親。中國民歌民樂地方戲曲的憂憤、壓抑、痛苦、火熱、大喊大叫,天生與革命相親,叫做一拍即合,絕了! “洋(意大利)歌劇”也同樣感動青春。我深深地為張權與李光曦演出的而激動,為飲酒歌而神彩飛揚,為薇奧列塔與阿爾佛雷德最後的二重唱而悲痛憤怒,在女主人公死前,他們唱道:“讓我們離開這萬惡的世界,去到那遙遠的地方……”,我想告訴他們,“讓我們摧毀萬惡的舊世界,締造一個嶄新的社會吧。” 普契尼與威爾第的藝術,也修建了通向革命的大路! 我也在春節前後看過小白玉霜的評劇《小女婿》與李桂雲的河北梆子《陳妙常》。前者內容雖然淺白,唱得卻是甜美溫柔,深情動人。我至今能學兩口:“鳥噢入嗚林,雞上窩喔喔噢,,黑嘿了啊噢天安嗯……”後者我更喜歡的是音樂,是伴奏的笛子,也是表演。而不論深也罷淺也罷,戲裡瀰漫著的仍然進對於幸福生活的嚮往,和得不到幸福生活的悲哀。

那時候當然沒有其他手段,然而僅僅從電子管收音機裡,我也聽遍了各地民歌與接近民歌的創作歌曲。共產黨來了,我才知道中國各地有這樣多精彩的民歌民樂,而國民黨與日本時期,北京的空氣裡震響著的只有流行歌曲,靡靡之音。共產黨能不勝嗎?東北的《五更小調》《王二嫂拜年》,西北的《十二把鐮刀》《信天遊》,雲南的《小河淌水》《猜調》,山西的《繡金扁》,新疆的《迎春舞曲》《新疆好》,內蒙的《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西藏的《藏族人民歌唱解放軍》。我特別得意的是,一聽我就覺得不凡,“你要是死來你早早地死,前晌你死來後晌我蘭花花走!”詞與調,這就是革命的火焰。一個同事聽到這裡說:“這個浪丫頭!”我感到了太多的褻瀆。我不喜歡。在一個人年輕的時候,文學與藝術,歌曲與音樂都包含了太多的神聖,它不能容忍“凡人”的說三道四,甚至討厭幽默。年輕人容易做到傷感和激情,卻還太嬌嫩,容不下幽默感。

還有一個是內蒙的歌手寶音得力格,她的長調我根本聽不出是唱什麼,但是我斷定,她唱得太好了。 不久,大紅大紫,蘇軍亞歷山大紅旗歌舞團的尼基丁在獨唱中也用中文演唱了。而寶音得力格在世界青年聯歡節上得了大獎。我不能不肯定自己,是有聽力有耳朵的。 我有一兩次是自己雲買票看中央歌舞團的演出,他們表演的紅綢舞十分動人。 我更有幸看了許多蘇聯藝術家的演出。烏蘭諾娃的芭蕾。卓婭、米哈依洛夫、尼基丁、哈麗瑪·納賽洛娃(哈薩克)、塔瑪拉·哈儂(烏茲別克)、拉西德·培布托夫(阿賽爾拜疆),都令我嘆為聽止。尤其是米哈依洛夫唱的《伏爾加船夫曲》,深沉壓抑。我相信這個歌加列賓的油畫《伏爾加河的縴夫》也是十月革命的精神資源之一個組成部分。俄羅斯的文學與藝術太強烈太悲憤了,它必然燃起革命的熊熊烈火。

尼基丁唱的《春天的花園花兒好》,華麗柔軟,略嫌奶油。哈薩克歌手哈麗瑪唱的《哈薩克圓舞曲》,開闊明亮,迴腸蕩氣。她的融笑於歌,令我傾倒。阿賽爾拜疆的拉西德唱的《賣布謠》,表現力十分豐富,攝人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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