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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南游的風波

胡適傳 易竹贤 3304 2018-03-16
1935年1月,胡適因接受香港大學的名譽博士學位,到南方遊歷講學。 1月4日早晨,船到香港時,天還未明。胡適站在甲板上眺望。他是第一次來南方,又是平生第一次接受榮譽學位,自然心境很好。看那晨霧中滿山的燈火,真像一天繁星在閃爍,清朗而又寧靜。登岸以後,驅車住進香港大學副校長韓耐兒(Sir William Horell)的家;又有港大文學院長佛斯脫(Dr.L.Forster)代為排定日程,陪同遊覽,胡適頗為愜意,對香港的海光山色也頗多讚美。他寫道: 韓校長的家在半山,港大也在半山,在山上望見海灣,望見遠近的島嶼,氣象比青島大連更壯麗。香港的山雖不算很高,但幾面都靠海,山和海水的接近,是這里風景的特色。 ……陽曆的一月正是香港最好的天氣。滿山都是綠葉,到處可以看見很濃絕的鮮花;我們久居北方的人,到這裡真有“趕上春了”的快樂。 ①

胡適喜歡演說,朋友們常笑他“賣膏藥”。這次在香港,因心情快慰,演說“賣膏藥”便更起勁,一共只住五天,便講演了五次,三次用英文,兩次用國語。演講的內容,也還是三句話不離本行:談教育,談新文化,提倡白話,反對文言,反對尊孔讀經。他列舉了五大理由,勸告香港的教育家“一致的改用國語課本” ;他也很關切香港大學中文教學的改革問題。 胡適這次到香港,還準備去廣州。南下之前,廣州的中山大學、嶺南大學都邀請他去講學;他也曾函請中山大學文學院長吳康先生代作“廣州總指揮”,代為排定日程。除中山和嶺南各兩次講演之外,還有第一女子中學、青年會、歐美同學會等,計劃四天中差不多要講十次。中大校長鄒魯還專門出了佈告,全校停課兩天,以便學生去聽胡氏的演講;青年會出賣聽講券,一個下午便賣出了兩千多張。

不料,胡適竟因講演惹來麻煩,使他的南游發生了一點風波。 1月6日下午,他在香港華僑教育會演講,公然攻擊廣東當局尊孔讀經的主張,說: 現在廣東很多人反對語體文,主張用古文,不但古文,而且還提倡讀經書,我真不懂。因為廣州是革命策源地,為什麼別的地方已經風起雲湧了,而革命策源地的廣東尚且守舊如此。 ② 讀經是廣東軍閥陳濟棠的政策,並且曾經西南政務會議正式通令西南各省。因此,胡適的講話記錄在廣州報紙上登出以後,便引起了風波,可胡適自己還蒙在鼓裡。 1月9日早晨,他高高興興由香港來到廣州,住進新亞酒店。一看廣州報紙,他才知道西南政務會議開會,已經有人提起他在香港演說反對廣東的讀經政策;不一會,又接到吳康送來的信,說“此間黨部對先生在港言論不滿,擬勸先生今日快車離省,暫勿演講,以免發生糾紛”。這一天,中山大學鄒魯校長又發佈告,停止胡適在該校的演講,學校照常上課。

黨部不滿,演講取消,還要胡適“快車離省”,風波來勢不小呢!但胡適是第一次來廣州。吃了閉門羹,又遭逐客令,實在不甘心。他心裡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卻偏要去拜會這位“南天王”陳濟棠總司令。一見面,陳濟棠便很不客氣地對胡適說: 讀經是我主張的,祀孔是我主張的,拜關岳也是我主張的。我有我的理由。 ③ 陳濟棠的“理由”是什麼呢?他說,生產建設可以用外國機器,外國科學;但“做人”必須有“本”,這個“本”必須要到本國古文化里去尋求,這就是他主張讀經祀孔的理論。胡適當面即很客氣地批駁了陳濟棠的主張,說: 依我的看法,伯南先生(按,陳濟棠字伯南)的主張和我的主張只有一點不同。我們都要那個“本”,所不同的是:伯南先生要的是“二本”,我要的是“一本”。

生產建設須要科學,做人須要讀經祀孔,這是“二本”之學。我個人的看法是:生產要用科學知識,做人也要用科學知識,這是“一本”之學。 ④ “南天王”聽了很不高興,嚴厲地睜著兩眼,大罵“你們都是忘本”!又罵教育“都是亡國教育”。胡適又平心靜氣地說了他的意見。陳濟棠雖然生氣,卻不好發作,談話自然不歡而散。 胡適在廣州不能“賣膏藥”了,便索性玩玩,遊覽黃花崗、觀音山、魚珠砲台、六榕寺、鎮海樓、中山紀念塔和紀念堂等,廣州的名勝都遊遍了。恰好這時得到廣西當局白崇禧、黃旭初的“專電歡迎”,⑤胡適便乘飛機離開廣州,到廣西遊覽講學去了。 胡適走的那天,有中山大學中文系主任古直及教員李滄萍、鐘應梅等三教授,聯名致電廣東省黨、政、軍、警、憲各首腦,要求將胡適截回,“立正典刑,如孔子之誅少正卯可也”;他們又致電廣西省黨、政、軍、學首腦,要求將胡適“截留,徑付執憲,庶幾亂臣賊子,稍知警悚矣”。如此殺氣騰騰,竟是文人的手筆。但事情也極富有戲劇性,電文中列名的李滄萍教授,事前並未與聞,事後曾發表談話否認列名的事。可見是別人冒名拉,以壯復古派的陣勢。不料弄巧成拙,倒被胡適奚落了一番,並記在《南游雜憶》裡,成了復古派的一樁笑柄。 ⑥

1月11日下午,胡適飛抵廣西。他在廣西受到的接待,與廣州的冷遇,恰成鮮明對照。不僅廣西大學的校長馬君武先生,原是胡適在中國公學的老師,校中還有許多教職員是中公的老同學,羅文幹、羅隆基等是談“好政府”和“新月”的好朋友,他們都自然熱誠歡迎;就是白崇禧,也禮賢下士,多次力勸胡適改船期,在廣西多玩幾天。胡適便痛痛快快在廣西遊覽了十四天,坐飛機飛來飛去,遊遍了梧州、南寧、武鳴、柳州、桂林、陽朔等處的名山勝水;沿途又大“賣膏藥”,講演十餘次。他對廣西的印像極好,自己的心情也極好,故大贊廣西山水,也大夸廣西的政績民情,說: 廣西給我的第一個印像是全省沒有迷信的,戀古的反動空氣。廣州城裡所見的讀經,尊孔,祀關岳,修寺,造塔,等等中世空氣,在廣西境內全沒有了。當西南政務會議的祀孔通令送到南寧時,白健生先生(按,即白崇禧)笑著對他的同僚說:“我們的孔廟早已移作別用了,我們要祀孔,還得造個新孔廟。”⑦在誇讚廣西時,胡適沒有忘記報廣州那一箭之仇,批評陳濟棠治下迷信、戀古的反動空氣。他也沒有忘記表彰廣西軍閥“剿共”的業績。最後,他也沒有忘記向李宗仁白崇禧進言:“凡不能實心助成國家的統一的,總不免有為敵人所快意的嫌疑”,希望他們適應國難的局面,維護國家的統一。

1月26日,胡適趕到香港,乘船北上,結束了他的第一次南游。在船上,他翻開朋友送的一冊《粵謳》,讀得頗有興味,便用學來的廣州話,仿《粵謳》寫了《黃花崗》一詩: 黃花崗上自由神,手揸火把照乜人? 咪話火把唔夠亮,睇嚇倒大將軍。 ⑧ 胡適信仰自由,以為“自由神”可以嚇倒大將軍。他這回南游的一點風波,在頑固跋扈的武人面前,確也顯出自由派新文化人的一點個性和力量。然而,胡適所讚頌的“自由神”來自美國,而他所生活的是武人統治的中國,自由神即使手揸火把,又怎可奈何呢! ①《南游雜憶》“(一)香港”。 《南游雜憶》共五節:(一)香港;(二)廣州; (三)廣西;(四)廣西的印象;(五)尾聲。分別載《獨立評論》141、142、145、146號;1935年10月,由國民出版社出版單行本。本節引述文字,均據《獨立評論》。

②胡適在香港華僑教育會的演講記錄的全文,當時曾登載香港各華文報紙,各地報紙也有轉載。 1964年2月24日《香港時報》所刊林伯銘作《胡適與香港》一文中,曾抄錄胡適這次演講記錄的全文。 ③《南游雜憶》“(二)廣州”。 ④同上。 ⑤1935年1月8日,白崇禧、黃旭初致胡適電,雲:“急,廣州轉胡適之博士鑑:久慕鴻名,未親雅範,關山迢遞,仰為勞。頃聞文旆遠遊,已抵羊石,粵桂相距非遙,尚希不吝賜教,惠然來游,俾得暢聆偉論,指示周行。專電歡迎,佇候賜复。白崇禧、黃旭初叩。庚印。”今載《胡適來往書信選》中冊,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5月1版,第267~268頁。 ⑥中山大學古直、李滄萍、鐘應梅三人聯名致廣東、廣西二省當局的兩個“真電”(1月11日),後來古直鐘應梅二人為李滄萍否認列名而發表的啟事,原載1月16日《中山大學日報》。胡適作《南游雜憶》時,把這三篇“很有趣的文字”,都全文抄載在“(二)廣州”一節裡。

⑦《南游雜憶》“(四)廣西的印象”。 ⑧黃花崗,在廣州東郊白雲山麓。 1911年4月27日,孫中山先生領導的同盟會,在廣州發動武裝起義,攻打兩廣總督衙門。起義失敗後,收集到此役死難烈士72人的遺體,合葬於黃花崗。 1918年由華僑捐款建成墓園,即稱為黃花崗72烈士墓。當時曾仿紐約自由女神像,在墓後樹一自由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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