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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五鬼亂中華”

胡適傳 易竹贤 2364 2018-03-16
胡適與徐志摩、梁實秋、羅隆基、葉公超、丁西林等人,於1929年3月又組一個“平社”,準備辦一個《平論》周刊,未成;後又擬出一部書,總題為“中國問題”,每人任一方面,並有了明確的分工,①但也不見結果。恰好因《新月》談人權,談出麻煩來了。胡適的中國公學校長雖然沒有明令撤職懲處,卻也給學校惹了麻煩。他只好引咎向校董會辭職。 《新月》呢?更麻煩,隔幾個月才又出了一期,不死不活。胡適與同人等議論,改弦更張,另換題目,便討論“怎樣解決中國的問題”。 這也是一個敏感的政治問題。為了不再惹麻煩,大家認為必須先寫一篇“概括的引論”,以便向社會各界,自然也向當局,表明《新月》同人對中國問題的“根本態度”。 還是由胡適先出馬。大家公推他來寫這篇引論。於是,由胡適起草,經大家討論,在《新月》第2卷10號上發表了《我們走那條路》一篇皇皇大文。 ②這頭一炮放得頗為奇特,放出了一個“五鬼亂中華”的奇論!胡適寫道:

我們要打倒五個大仇敵: 第一大敵是貧窮。 第二大敵是疾病。 第三大敵是愚昧。 第四大敵是貪污。 第五大敵是擾亂。 這五大仇敵之中,資本主義不在內,因為我們還沒有資格談資本主義。資產階級也不在內,因為我們至多有幾個小富人,哪有資產階級?封建勢力也不在內,因為封建制度早已在二千年前崩壞了。帝國主義也不在內,因為帝國主義不能侵害那五鬼不入之國。 這就是說,中國之所以壞到這般地步,都是這“五大惡魔”鬧的;而帝國主義和軍閥勢力都不在“五鬼”之列,都不算中國人民的敵人了。這是胡適博士的一個最奇特的創造! 奇論一出,全國震驚。當即有位梁漱溟先生,在《村治》第2號上發表文章,說胡博士的立論是八個字:“輕率大膽,真堪驚詫!”③梁氏是在一文上簽名的“提議人”之一,贊成胡適的“好政府主義”。因此他對胡適此一奇論的質問與批評,在當時頗有一點代表性,我們不妨多抄幾句原文如下:

在三數年來的革命潮流中,大家所認為第一大仇敵是國際的資本帝國主義,其次是國內的封建軍閥;先生無取於是,而別提出貧窮,疾病,愚昧,貪污,擾亂,五大仇敵之說。帝國主義者和軍閥,何以不是我們的敵人?……先生所說五大仇敵誰不知得,寧待先生耳提面命?所以不像先生平列舉出這五樣現象的,蓋由認識得其癥結皆在一個地方。疾病,愚昧,皆與貧窮為緣;貪污則與擾亂有關;貧窮則直接出於帝國主義的經濟侵略;擾亂則間接由帝國主義之操縱軍閥而來:故帝國主義實為癥結所在。這本是今日三尺童子皆能說的濫調,誠亦未必悉中情理;然先生不加批評反駁,閉著眼只顧說自家的話,如何令人心服?尤其是論貧窮縱不必都歸罪到帝國主義,而救貧之道,非發達生產不可;帝國主義扼死了我產業開發的途路,不與他為敵,其將奈何?……先生雖能否認封建的存在,但終不能否認中國今日有軍閥這一回事。軍閥縱非封建制度封建勢力,然固不能證明他非我們的仇敵;遍查先生大文,對軍閥之一物如何發付,竟無下文,真堪詫異!

胡適讀了梁漱溟的信,也覺得自己的文章有“太簡略”之嫌,漏洞太多,要設法補救,便又發表《答梁漱溟先生》一封公開信。 ④仍多方辯護,否認帝國主義是中國人民的敵人;而關於軍閥的問題,胡適則說: 至於“軍閥”問題,我原來包括在“擾亂”之內。軍閥是擾亂的產兒,此20年來歷史的明訓。 ……先生說,“擾亂固皆軍閥之所為”,此言頗不合史實。軍閥是擾亂的產物,而擾亂大抵皆是長衫朋友所造成。 20年來所謂“革命”,何一非文人所造成?20年中的軍閥鬥爭,何一非無聊政客所挑撥造成的?近年各地的共產黨暴動,又何一非長衫同誌所煽動組織的?此三項已可概括一切擾亂的十之七八了。 姑且不論他們爭論的“擾亂皆軍閥之所為”,還是“軍閥是擾亂的產物”,胡適總算也承認軍閥是“五鬼”中的一鬼的一部分了;他又把“近年各地的共產黨暴動”,與軍閥一起歸入“擾亂”,當成了敵人。對於胡適和新月社的這種“根本態度”,國民黨蔣介石當然不應再“懲辦”,而應深表歡迎了。

怎麼來打倒這“五鬼”呢?胡適宣傳的還是他那一點一滴的改良主義。他說: 這五大惡魔是我們革命的真正對象,而他們都不是用暴力的革命所能打倒的。打倒這五大敵人的真革命只有一條路,就是……一步一步的作自覺的改革,在自覺的指導之下一點一滴的收不斷的改革之全功。 這也是胡適及新月社同人的“根本態度和方法”。他們反對革命,堅持改良,甚至“寧可不避'反革命'之名”,而不能主張革命。 看到這些,人們卻反而難以明白,胡適他們要走的“那條路”是一條怎樣的道路呢?從革命的對像到革命的方法,既同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革命相對立,也與中國國民黨打倒列強、剷除軍閥的革命路線相對立。說它是一條自由主義的道路罷?似乎也不對,因為連資產階級那一點反帝反軍閥專制的精神也見不著了。真是一條無以名之的奇特道路。

①關於“平社”,可參看《胡適的日記》,台北遠流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1990年版,手稿本,第8冊,1929年3月25日、4月21日、5月11日、5月19日有關記載。其中5月19日前,附有“平社中國問題研究日期單”,其分工列表如下: (三版註) ②《我們走那條路》,於1930年4月10日寫成,12日晚上提出討論,13日胡適補作“緣起”,然後發表在《新月》雜誌第2卷第10號;後收入《胡適論學近著》第1集,上海商務印書館1935年12月初版。本節所引文字,未註出處者,均見此篇。 ③梁漱溟《敬以請教胡適之先生》,是以公開信的形式,發表於《村治》第2號,轉載於《新月》雜誌第3卷第1期之“通訊”(關於“我們走那條路”一文的討論)欄內;後由胡適收入《胡適論學近著》第一集,作為《我們走那條路》一文的“附錄一”。下引梁文,均據此。台北遠東版《胡適文存》第4集,經作者刪改,本篇所附錄的梁漱溟文被刪去。

④載《新月》第3卷第1期,後收入《胡適論學近著》第1集,作為《我們走那條路》一文的“附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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