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胡適傳

第5章 “先生”講故事

胡適傳 易竹贤 2793 2018-03-16
小孩子天性好玩。但胡適小時候,在台灣大病了半年,身體很瘦弱,缺少活潑遊戲的本事。他舉動文縐縐的,村里大人都誇他像個先生模樣,便戲稱他做“先生”。 他喜愛的遊戲,也多是文靜一些的。或玩紙牌,或用薄薄的竹紙,蒙在小說書的石印繪像上,摹畫書上的英雄美人。或和一些同學做木刀竹槍,借幾副假鬍鬚,在村口田裡做戲;胡適扮的也往往是諸葛亮、劉備一類文角色,只有一次他扮“水滸戲”裡的教師爺史文恭,被花榮一箭從椅子上射倒下來。這大概是胡適少年時代最活潑的遊戲了。而他最愛玩也最拿手的遊戲,是“擲銅錢”,或叫“砸銅錢”。 據績溪石原皋先生所述,擲銅錢的遊戲,須要較高的戰術和技巧。參加者少則三四人,多則六七人。各人拿自選的銅錢向石柱擲去,銅錢反彈過來,彈得最遠的“吃”第二遠的,依次相“吃”,即將自己的銅錢擲向第二遠的銅錢,擲在相隔五寸以內為“吃著”。於是,拿被“吃著”的人的銅錢置階沿石板上,再用自己的銅錢打下去,並使之騰空飛出,愈遠愈妙。而被“吃著”的人,得用嘴唇舔著自己的銅錢向前擲,一直舔著擲到與飛出的銅錢相連接,一盤才算結束①。

胡適擅長這種遊戲,常是勝者。但他從小便愛惜羽毛,有自尊心。自從得了“先生”的綽號以後,他覺得既有“先生”之名,便要裝出“先生”的樣子,也就不敢盡情的玩耍了。有一次,他在屋門口和一班孩子擲銅錢,一位本家長輩走過,笑說道:“先生也擲銅錢嗎?”胡適聽了,竟羞愧得面紅耳熱,覺得大失了“先生”的身份。在傳統觀念和舊教育的熏染下,為了這點可憐的自尊,卻犧牲了兒童遊戲的樂趣。他一生除了讀書寫字之外,別的方面都沒能得到發展的機會。 ② 胡適少年時代的最大興趣,還是看書,看小說書。這是一個偶然的機會觸發的——當我九歲時,有一天我在四叔家東邊小屋裡玩耍。這小屋前面是我們的學堂,後邊有一間臥房。有客來便住在這裡。這一天沒有課,我偶然走進那臥房裡去,偶然看見桌子下一隻美孚煤油板箱裡的廢紙堆中露出一本破書。我偶然撿起了這本書,兩頭都被老鼠咬壞了,書面也扯破了。但這一本破書忽然為我開闢了一個新天地,忽然在我的兒童生活史上打開了一個新鮮的世界!

這本破書原來是一本小字木板的第五才子,我記得很清楚,開始便是“李逵打死殷天錫”一回。我在戲台上早已認得李逵是誰了,便站在那隻美孚破板箱邊,把這本殘本一口氣看完了③。 這本破書引起了胡適對小說的極大興趣。從此,他到處借讀小說,和朋友交換、比賽看小說。每年秋天,胡適跟他的庶祖母到田裡去“監割”(田主監督佃戶收割),他也總是坐在樹蔭下看小說。胡適閱讀小說,範圍很廣泛,兼及彈詞、傳奇和筆記小說一類的書。他看過的大致有: (1)(第五才子書) (2)(第一才子書) (3)《正德皇帝下江南》(4)(5)《雙珠鳳》(6)(7)(8)(9)《經國美談》(譯本,日矢野龍溪著,周宏業譯,為胡適讀外國小說的第一本。)

(10)《琵琶記》(11)《夜雨秋燈錄》(12)《夜譚隨錄》(13)《蘭苕館外史》(14)《寄園寄所寄》(15)《虞初新志》(16)《薛仁貴征東》(17)《薛丁山征西》(18)《五虎平西》(19)《粉妝樓》④胡適這般嗜讀小說,也遭到家中老輩的干涉與禁抑。他只好偷偷地讀,於是便生了流弊: 其流毒所及蓋有二害,終身不能挽救也。一則所得小說良莠不齊,中多淫書,如《肉蒲團》之類,害餘不淺。倘家人不以小說為禁物而善為選擇,則此害可免矣。二則餘常於夜深人靜後偷讀小說,其石印小字之書傷目力最深,至今受其影響。 ⑤ 幸而家中也有人幫助胡適借小說,如他的五叔、守煥哥、三姊丈周紹瑾、大哥、大嫂、二哥、三哥,都幫他借過小說,或送小說書給他。而最出力的是他的族叔胡近仁。近仁比胡適大四歲,天資頗高,會讀書,家裡也頗有些藏書,是胡適兒時最要好的一個朋友。他們兩人各有一個小手摺子,登記看過的小說,過些時候便交換比較,看誰讀的書多。到胡適離開家鄉時,他的摺子上記載的小說書,大約有30多種了⑥。

人們往往以為小說是“閒書”,其實大謬不然。小說書給了胡適很大的好處,主要的是幫助他把文章寫通順了。他讀了大量的小說,而且找到一個講述這些小說故事的好機會。他的一些本家姊妹,像四叔的女兒巧菊,禹臣先生的妹子廣菊和多菊,祝封叔的女兒杏仙,還有本家侄女翠蘋、定嬌等,十幾歲的一群姑娘,常常聚在一起,繡花做鞋,也常常請胡適講故事。胡適給她們講得最多的是,什麼鳳仙啦,蓮香啦,什麼江城啦,張鴻漸啦,說得悍婦奇毒,狐鬼有情。眾姑娘聽得嘖嘖稱讚,便去泡炒米,做蛋炒飯,犒勞胡適。這樣講聊齋故事,逼著胡適把古文翻譯成績溪土話,使他更了解古文的文理章法;大量的白話小說,又使他得到初步的白話散文的訓練。因此,他離開家鄉到上海求學時,就能寫很像樣的文章了。而對於他後來的提倡白話文學和考證小說,也早早地種下了根苗。

①參看石原皋著《閒話胡適》“三胡適的童少年”,載《藝譚》季刊1981年第2期。 ②1916年3月6日,胡適在《藏暉室札記》卷12“三○伊麗鶚論教育宜注重官能之訓練”中寫道:“吾國舊教育之大病,在於放棄官能之訓練,誦讀習字之外,他無所授。猶憶余幼時酷嗜畫人像,然既無師資,又無範本,其所本者,石印小說之繪像而已。不獨此也,即偶有所作,均不敢以示人。一日為塾師所見,大遭詬責,桌屜中所有繪像皆被搜去,遂不敢更為矣。音樂則更無機會可學。猶憶一年,里中秋賽,應有童子崑腔樂隊,翰香叔欲令餘與列其中,後家人以為吾家子弟不應學吹彈與'子弟'(俗謂優伶為'子弟')為伍,遂不果。至今思之,以為憾事。吾不知果有繪畫與音樂之天資否。然即令有之,經此20年之壓抑挫折,更能餘幾何乎?後之言教育改良者當知所從事矣。”(見《藏暉室札記》亞東版第856頁)

到1930年11月,胡適在《四十自述》“九年的家鄉教育”一章裡,又寫到這兩件事,可參看(亞東版第28頁)。 ③《四十自述》“九年的家鄉教育”(亞東版第23~24頁)。關於胡適第一次偶然讀小說的事,他自己有種種不同的回憶與說法。 1954年3月15日,他在台灣省立台北第一女子中學的演說《白話文的意義》,說的是“七八歲的時候”(見《胡適選集》“演說”,台北文星書店1966年6月版,第175頁)。 1958年5月4日,在台北“中國文藝協會”八週年紀念會上演講《中國文藝復興運動》,又說是“八九歲的時候”(劉心皇著《現代中國文學史話》收此演講詞為“代序”,台北正中書局1971年印行)。前後相差兩三年,當是記憶的不確切。五六十年之後來回憶兒時情事,難免此等誤差。而《四十自述》的回憶與記載可能較近是。

④據《四十自述》“九年的家鄉教育”列表。 ⑤《藏暉室札記》卷12“三○伊麗鶚論教育宜注重官能之訓練”,亞東版第857頁。 ⑥這些數字都不甚確切。胡適在《四十自述》中說是“三十多部小說”(亞東版第25頁);而在《藏暉室札記》中卻說是“讀了四五十種小說”(上海亞東版,第856頁)。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