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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潘光旦:寂寞鴻儒,強國優種

民國那些範兒 欧阳悟道 5432 2018-03-16
潘光旦(1899.8.13—1967.6.10),江蘇寶山人(今屬上海市)。原名光亶(後以亶字筆劃多,取其下半改為光旦),又名保同,號仲昂,社會學家,優生學家,民族學家。 1927年參與籌設新月書店。著作有《優生學》、《人文生物學論叢》、《中國之家庭問題》等,另有譯著等。 1922年,梁啟超在清華開了一門課《中國歷史研究法》,學期末,潘光旦向老師交了一篇讀書報告,梁啟超看後,寫了這樣一段批語:“以你這樣的才華,你研究什麼就會有什麼成就。” 這篇報告就是22歲的潘光旦寫的《馮小青考》,今天這已是中國現代學術史上的經典著作。馮小青是明代才女,但卻紅顏薄命,她的死因後人眾說紛紜。潘光旦借助西方性科學的原理,對馮的死因作了分析,得出了馮小青是死於她病態的“自戀”。這在對“性”諱莫如深的中國社會裡,可謂驚世駭俗。 《馮小青考》是潘光旦借助近現代科學理論對中國傳統文化進行剖析的一次實踐,也是近現代國人對這個古老民族人性深處最初的科學探索和思考。

或許是為這個民族前途的憂慮,也或許是個人遭遇的感慨,潘光旦在美國選擇了生物學、遺傳學,並專攻了從生物進化論和遺傳學推演出來的優生學,他同時廣泛涉獵心理學、文學、哲學等領域。 在潘光旦看來,優生學是研究人類品性的遺傳與文化選擇的利弊,以求達到比較優良的人類繁殖方法,可以謀人類之進步。 1926年潘光旦回到上海開始了教書,他在國內創設了優生學課程,主編了《優生月刊》。教書之外,他關注著社會,為中國找尋出路。他認為中國民族在根本上有大危險,中國不缺人,缺的是心理健全、身體健康、資質聰穎的社會分子。一個民族要想富強就要優生,不是數量多少的問題,而是質量高低的問題。他認為,生育孩子不僅是一個家族的使命,更是社會的安危所繫。

深厚的文化根底,使他的思想超越了一般的社會學範疇,而是洋溢著重人道的社會理想。他撰寫了大量的著作,為自然科學和人文科學的典範之作。他通過家族的興衰,揭示遺傳和環境對造成人的優良品性的重要。他通過對美國、西班牙、古羅馬和中華民族的歷史比較研究,探尋一個民族興盛衰亡的緣由。更重要的是他結合當時中國的實際情況,揭示了造成國人特性中所體現出的“私、愚、病、貧、亂”的民族病態的根源,指出要想民族振興,民族衛生、民族健康和優生優育是最重要的出路。 潘光旦從優生學的理論出發,對中國國民性進行了深入透徹的解析——“中國民族有許多弱點,其中最叫人失望的是利己心的畸形發展和利他心的薄弱。”(這是一些憤青們最不願意聽的。)

他在學術上有一種很博大的氣魄,他不願意人們稱中國為“老大之中國”,他說:“如果'老'字指的是歷史、文化、語言文字,那還可以,假若是指民族,我就不敢苟同了。”他的心中同樣有著一個少年中國,只是這個少年中國發育還不很健全! (這是何等的青春心理。) 可以說潘光旦是在近百年中國里,最早在科學的基礎上提出“優生優育”的學者。 近代以來,帝國主義列強的欺辱使中國面臨著亡國滅種的憂患,有識之士無時無刻不在尋找救國保種的道路。潘光旦先生逝世20週年時,費孝通曾說潘先生一生的學術,最基本的目的是“強國優種”,從德智體三個方面開展研究,希望能提高中國人的根本素質。 潘光旦主張教育應當培養出“士”的情志,平時牢守“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危難中體現“見危授命”、“士可殺不可辱”的志節。針對我們民族的弱點,潘先生還提出了許多有益的建議:生育節制,生得少、生得優,而且都留得住;增益民族身心品性中剛勁的成分等。

潘光旦認為解決問題的基本途徑不在政治、經濟、社會的種種安排,而在教育。我們“畢竟是中國人,將來是要為自己的國家做些事的。讀洋書與去國外,只是為達此目的而進行的一個手段”。他主張大力提倡通才教育,革除把科學偶像化的教育,重新認識科學的真正性能:存疑而不武斷,寬容而不排斥,通達而不蔽錮。此外,潘光旦還旗幟鮮明地提出“人文學科必須東山再起”的觀點。 潘光旦是學行合一的一個人,他不僅讀書和做學問,而且還要使自己的學問和行動能夠直接有益於國家、有益於民族、有益於社會。他刻在自製煙斗鬥腹上的十二字銘文,其實正是他本人最恰當的寫照:“形似龍,氣如虹,德能容,志於通”。 關於教育,孔子說:“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蔡元培說:“教育是幫助被教育的人給他能發展自己的能力,完成他的人格,於人類文化上能盡一分子的責任,不是把被教育的人造成一種特別器具。”魯迅說:“教育是要立人。”盧梭說:教育是培養“既能行動又有思想的人”。愛因斯坦說:“什麼是教育?當你把受過的教育都忘記了,剩下的就是教育。”雅斯貝爾斯說:“教育是人的靈魂的教育,而非理性知識的堆積。”但在今天,我們的教育已經成為了一個問題,其最大的問題就是不自由,學習不自由,思想不自由。

早在1930年,潘光旦就在一篇文章中說:做學問的目的,本來是讓人們越來越多了解它,從而產生越來越大的影響。潘光旦認為,如果說西方教授已經是學問之大敵的話,那麼中國的教授恐怕連這個資格也沒有!之所以如此,主要有以下三個原因:第一,西方教授還能製造許多術語來唬人,但是中國大多數教授連本專業的術語也記不清楚。第二,西方教授還有本領加入某一派系,中國教授“除了介紹西方幾本教科書以外”,根本不做真正的研究。第三,西方教授不經過十年或數十年的磨難和謹嚴的學者生活,是不會得到這個頭銜的。 還是在1930年,潘光旦在《教授待遇與今日流行之兼任講師制》一文中就談到這個問題。他說:“大學聘請教授,有一個很普通的原則,便是一個'專'字。凡是在某行學問上有專長的,便有被聘請當教授的資格。這個原則是不錯的。但是在大學方面,待遇起教授來,也應當有一個簡單的原則,也便是一個'專'字。凡是能專誠待遇教授的大學,他一定可以得到教授們的信任和努力。”可見,用“學有專長”的原則聘請教授,以“專誠”的態度對待教授,是大學管理者必須具備的一種素質。

在這篇文章中,潘光旦還談到大學管理的另一個原則,那就是要“使教授們得到精神上的謐靜。”因為“教授的任務,一半在教導學生,一半也在他的專門學問上繼續用功夫,更求造詣的精到,而研究功夫的第一條件便是生活寧靜。”這個意見不僅適於年長的教授,也適於年輕的教師。因為做學問和其他事情不同,它需要靜下心來,排除雜念,鑽研多年,才能有所收穫。 潘光旦認為弄清楚教授與講師的區別特別重要。所謂教授,除了給學生上課之外,更重要的是要在日常生活中用自己的人格來影響學生。也就是說,真正的教授是不能屈從於世俗社會,每天為應酬而吃吃喝喝、為掙錢而跑來跑去的。正因為如此,潘光旦在這篇文章中說:“學校應當使學生和教授的人格有密切的接觸。要有這種接觸,第一條件也便是要使教授獲得精神上的寧靜,因為不寧靜,人格便不能充分錶現。”他還說,由於名牌教授有限,許多大學爭相邀請,這就使他們每天疲於奔命,根本沒有時間去做學問。至於學生,也只能在課堂上見上一面,下課後根本沒有接觸機會。因此他認為,這種“東也講一次,西講也一次,講一次算幾塊錢,講完了就走”的教授,完全是賺錢機器,在教學效果上,與留聲機類似;在人格取向上,與走江湖的藝人沒什麼兩樣。

1932年,潘光旦就在《教育與成見破除》一文中指出:“教育有兩大目的,一是教人認識自己,尤其是認識自己在能力上的限制,二是教人破除成見,少受些成見的蒙蔽。”他認為,由於我們總是把精力放在學制調整、課程設置方面,不重視認識自己、破除成見的問題,因此培養出一大批毫無判斷力的青年。這些人在學校學會了道聽途說、鸚鵡學舌的本領,出了學校以後,就只能是隨波逐流、人云亦云了。 為了讓學生認識自己,少受蒙蔽,他在《完人教育新說》中指出,學校應該提倡“價值意識”的教育。這種價值意識的培養,可以讓人識別真偽,區分善惡,分辨利害。這就是說,如果只有大量知識而沒有價值意識,就不會有辨別是非的能力,就會被各種各樣的成見所蒙蔽。

到了抗戰時期,潘光旦仍然堅持這一觀點。他在《自由之路》一書中,把自我認識和自我控制當作爭取自由的兩個先決條件。他認為只要具備這兩個條件,自由就會不期而至,任何人剝奪不了。不具備這兩個條件,即使調子再高,也是空談。 由此可見,僅僅掌握大量的知識,非但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而且還會陷入被蒙蔽的境地。 潘光旦是跛足,在清華的時候,獨腿成了他的一個特徵而名聲在外,但沒有人會感到他的殘疾。他行動敏捷,輕鬆自在,還把自己架拐行走當成笑話來說。有一次下雪,一個小男孩看到潘光旦拄拐在雪地上留下的印跡,以為是什麼小動物,跟踪腳印直到發現潘光旦。他說他在校園裡發現好幾回這種腳印,又不像什麼小狗小貓,原來是你啊!潘光旦回家就把這個故事講給家人聽,還誇獎這孩子有尋根問底的勁頭。

有一回,潘光旦和一個朋友說到葫蘆。潘光旦當時在賓館的床上躺著,頓時就坐起來了,突然問朋友是否記得他的書房裡有個什麼特別的東西。朋友一听就明白了,他種出了兩個並蒂的葫蘆,掛在書房牆上當寶貝看。但朋友裝糊塗,說滿屋子都是書啊。潘光旦點頭,問還有呢?朋友說有個大硯台,還有個筆架,掛著大小的毛筆。潘光旦又問朋友,那牆上還掛著什麼呢?朋友知道不能再裝了,趕緊說,還有您的“鎮宅之寶”,一對葫蘆啊!牆上掛的匾好像是“雙葫蘆齋”? 潘光旦眉飛色舞起來,說不對,叫“葫蘆連理齋”,然後就講開了。他說自己的專業是優生學和遺傳學,有點冷門,不受重視,但這是基礎科學,跟人們身邊的植物、跟人本身都有關係。所以留美時他選修了生物學,拿不到學位也不在乎,讀了四年。 1934年,他到清華大學任教,家門口有個架子,他就種上藤蘿和葫蘆,讓它們攀援,夏天可以乘涼。

過兩年,奇蹟出現了,冒出了一對並蒂的葫蘆,頭靠頭地長在一起,這很難得。潘光旦說他起初擔心這兩個葫蘆長不好,哪知道它們很爭氣,長得差不多一樣大,而且身形、圓度、腰圍都很均勻。他覺得這是對他學習生物學的最大回報。有人問他為什么生物學系的師生種不出來,潘光旦的回答很得意,一是因為生物系的師生都關注更有研究價值的動植物,對葫蘆沒有興趣,另外就是他們沒有學好優生學。 這是他很開心也不乏幽默的一件事。 1940年,潘光旦教授在西南聯大任教務長,他同時研究優生學與心理學。當時雲南多鼠,潘教授深受其苦,只好張夾設籠進行捕捉。一日捕得碩鼠10多只,便斬頭剝皮,棄其內臟,然後洗淨切成塊狀,請夫人做成萊。夫人皺眉問道:“我們伙食雖不算好,也常有魚有肉,今天為何叫我做這苦差事?”潘光旦解釋道:“我這是為了學術研究,請你一定要幫助我。”夫人無奈,只好勉為其難。夫人一向善於治饌,煮熟後果然甘香撲鼻。教授大喜,隨即邀來共同研究心理學的同事和學生數人,詭稱偶獲野味,欲與諸位分享。鼠肉端上桌來,潘先生帶頭大嚼,眾宴客亦舉著共食。然而咀嚼再三,竟不辨是何動物。一客問道:“此肉細嫩,味道鮮美,但不知是何野味?”潘光旦笑答道:“鼠肉。”此二字一出,想再吃一塊的忽然停住了筷子,嘴裡正在咀嚼的吐了出來,還有緊鎖雙眉、喉癢欲吐的,潘光旦一再保證,其中絕無有害健康的物質,並以身作則,繼續食用。但無論他怎麼勸誘,直至餐畢,終無問津者。潘教授大笑道:“我又在心理學上得一證明。” 聞一多是潘光旦清華求學時的摯友,原名聞多,在一次閒談中,潘光旦半開玩笑地向他建議,在名字中間加個“一”字,聞一多聽後非常高興,逢人便說我現在叫聞一多啦,就是這個聞一多,在知道潘光旦學習優生學時,對他說,你研究優生學的結果,假使證明中華民族應該淘汰滅亡,我便只有用手槍打死你。 幽默是潘光旦的絕活。他獨足,當政協委員時外出視察,走路用雙拐,葉篤義先生照顧他。有人取笑他說:“潘先生的立場觀點都有問題。”他說:“不只如此,我的方法也有問題,我架的雙拐是美國貨。”他喜歡研究家譜,看了許多他姓家譜。有人送他一副對聯:“尋自身快樂,光他姓門楣。” 因潘光旦行走用木拐,朋友徐志摩戲言“胡聖潘仙”。胡聖,指胡適;潘仙,指潘光旦,比喻他為名列八仙之一的鐵拐李。他還喜歡旅遊,挑戰自我,“到人不到”之處,偏乾一些常人認為肢殘人幹不了的事。在西南聯大演講時,他講到孔子時說:“對於孔老夫子,我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的。”說著,他看了一眼自己缺失的一條腿,更正道:“講錯了,應該是四體投地。”引得同學們大笑。 潘光旦很注意生活情趣。戰時在昆明,他也會營造書房的氛圍。一張大書桌為自製——兩側用包裝木箱橫豎疊加成桌腳,上架兩條長木板為桌面,一如裁縫師傅的工作台。台上備有文房四寶。還有拾來的石頭和竹木製品做小擺設。因房子四面有窗,他命名為“四照閣”。苦中作樂,不乏文人雅士情調。雖寄人籬下,但環境挺幽雅。他用隱士蟹寄住螺殼比喻,作一聯,送給前來看他的學生李樹青,聯語是: 螺大能容隱士蟹, 庭虛待植美人蕉。 他請李提意見,李便和他開玩笑:“此聯是否已徵得潘太太首肯?否則,我建議用'壽仙桃'代替'美人蕉'。”潘光旦開顏大笑:“原意在屬對,並無金屋藏嬌之意。” 狼煙歲月業餘生活貧乏,清華大學的職員們也喜歡打麻將,以緻小偷乘空而入竟不知。作為教務長的潘光旦,寫了一封信貼在他們客廳的門柱上,大意是希望他們玩要有“度”。又說:其實打麻將沒有什麼不好,娛樂一下也不錯。我也喜歡打,偶爾玩玩,只是應當找個合適的時間。最後說如果各位有興趣的話,不妨找個禮拜天,到舍下摸幾圈如何。他這種幽默的批評,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大家會心一笑。從此,濫打麻將的現像不再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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