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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錢穆:一代儒宗,最後的大師

民國那些範兒 欧阳悟道 7843 2018-03-16
錢穆(1895—1990),中國現代歷史學家,國學大師,吳越國太祖武肅王錢鏐之後。字賓四,筆名公沙、梁隱、與忘、孤雲,晚號素書老人、七房橋人,齋號素書堂、素書樓。歷任燕京、北京、清華、四川、齊魯、西南聯大等大學教授。 1960年,耶魯大學把人文學名譽博士學位授予了當代大儒錢穆,他們這樣評價說:“你是一個古老文化的代表者和監護人,你把東方的智慧帶出了樊籠,來充實自由世界。”然而就是這樣一位被人稱為當代最後一個大儒的人,卻沒有任何文憑,連中學都沒有畢業,完全是靠自學成才的。 錢穆讀書常學習古人的治學與為人,及時反省自己。一次讀曾國藩家書,曾說自己每讀一書必認真從頭讀到尾。錢穆從此要求每本書都必須認真閱讀,不遺一字,讀完後再換一本。他從古人身上總結出一條行之有效的經驗,便身體力行,規定自己早上讀經子,晚上讀史,中間讀閒書,充分提高讀書的效率。錢穆小時候身體一直很弱,每年秋天都生病,祖父父親都英年早逝,他一直為自己健康擔憂,一次從一本日本書上看到講究衛生對健康長壽的重要性,便警醒自己,從此每天起居有恆,堅持靜坐散步,記日記,以此督促自己。晚年他把自己長壽的秘訣都歸功於有規律的生活。

從1912年起,在十年半時間內,錢穆輾轉四所學校任教,讀書之餘完成了第一部學術著作《論語文解》,並陸續在報刊上發表文章,漸漸嶄露頭角。時為上海聖約翰大學教授的錢基博讀到錢穆的一篇文章,大加賞識。 1923年,在錢基博推薦下,錢穆轉入他兼職的無錫省立第三師範任教,從此兩人結下厚誼。錢穆對錢基博的友情一直念念不忘,晚年回憶說:“同事逾百人,最敬事者,首推子泉。生平相交,治學之勤,待人之厚,亦首推子泉。” 十年面壁,錢穆終於找到自己的治學門徑,專治儒學和史學,自稱“其得力最深者莫如宋明儒”。 (《宋明理學概述·序》)錢穆之所以選擇中國傳統文化作為自己研究對象,有著深層的社會原因。當時國人包括相當一部分知識分子對中國歷史文化缺乏信心,對儒家文化更是主張全盤否定。錢穆對此完全有不同的看法,“當我幼年,在前清時代,就听有人說,'中國不亡,是無天理。'在我幼小的心靈裡,不禁起了一番反抗之心。”這種反抗之心便成了他後來治學的動力,“莫非因國難之鼓勵,愛國之指導。”(《中國文化精神·序》)在無錫三師時,錢穆已經完成《國學概論》,並開始撰寫其代表作《先秦諸子系年》。一個偶然的機會,著名學者蒙文通看到他的文章,慕名前來造訪,打開“系年”手稿便被吸引了,在回南京的車上迫不及待地讀了起來,認為該書“體大精深,乾嘉以來,少有匹矣”。

錢穆是靠自學名世的,通過十年鄉教苦讀,他探索出一套獨特的治學方法和治學門徑。他認為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就在儒學。 、《孟子》不僅是儒學正統,也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結晶。 錢穆雖然自學出身,卻從不迷信權威。當時學術界正流行康有為《新學偽經考》的觀點,顧頡剛也是康的擁護者。錢穆對此十分懷疑,他沒有因為顧頡剛於己有恩就放棄己見,而是力排眾議撰寫了《劉向歆父子年譜》,用事實證明康有為的觀點是錯誤的。顧頡剛對此毫不介意,不僅將此文在《燕京學報》發表,還推薦他到燕京任教。錢穆稱,“此等胸懷,萬為餘特所欣賞。”錢穆的文章影響極大,一掃劉歆遍造群經說,在經學史上另闢了以史治經的新路子,對經學史研究具有劃時代的貢獻,其觀點也逐漸為學術界普遍接受。 “北平各大學經學史及經學通論課,原俱主康說,亦即在秋後停開,開大學教學史之先例。”(羅義俊)

錢穆後來到北大任教,胡適起到了關鍵的作用,但錢穆並不因此而在學術上苟同他,他的許多觀點都與胡適不一致,胡適認為孔子早於老子,他卻認為老子早於孔子。學生知道他們之間學術觀點不一致,故意拿胡適的觀點來詰問,他也毫不掩飾,經常在課堂上批判胡適。據他的學生回憶,他常當眾說:“這一點,胡先生又考證錯了!”並指出哪裡哪裡錯了。當時胡適聲譽日隆,敢於這樣批評他的在北大也僅錢穆一人而已。 一次,商務想請胡適編一本中學國文教材,胡適認為錢穆有多年中學教書經驗,希望他與自己合作主編。能與胡適一起編書,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事,錢穆卻婉言謝絕了,認為兩人對中國文學觀點大相徑庭,一起編不合適,最好各人編一本,讓讀者比較閱讀。胡適沒想到他會拒絕,氣得拂袖而去,從此兩人漸行漸遠。

1930年,《劉向歆父子年譜》發表,開拓了一條以史治經的新路子,胡適盛讚說:“錢譜為一大著作,見解與體例都好。”大公報也稱之為“學術界上大快事”。 1935年,經過多年努力,洋洋三十萬言的《先秦諸子系年》出版,學術界更是轟動一時,被公認為中國史學界釋古派的扛鼎之作和“劃時代的巨著”。連一向很少佩服人的國學大家陳寅恪都認為此書“心得極多,至可佩服”。據說當時圈內有一種說法,稱光是這部書的自序就足“可以讓昔日的北大、清華的任何一位史學研究生細讀兩天”,而其中任意十行文字都可以“叫世界上隨便哪一個有地位的研究漢學的專家,把眼鏡戴上了又摘下,摘下又戴上,既驚炫於他的淵博,又讚嘆於他的精密”。 錢穆治學講究有大視野,從大處入手,由博而精。 “先從大處著手,心胸識趣較可盤旋,庶使活潑不落狹小。”他從自己十年苦讀中領悟到,求速成找捷徑是做學問的大忌,治學者應該“厚積薄發”。認為“中國學問主通不主專,中國學術界貴通人不貴專家”。 (酈家駒《追憶錢賓四師往事數則》)他雖然是治史專家,卻披閱廣泛,發現學生手中有好書就借來一讀。 40年代在西南聯大時,錢穆見學生李埏有一本克魯泡特金的《我的自傳》,也頗有興趣,並據此寫了《道家與安那其主義》一文,發表後引起了讀者極大興趣。他主張多讀書勤思考,觸類旁通,認為中國治學與西方不同,西方學問分門別類,互不相關,中國學問分門不別類。經史子集四部,是治學的四個門徑,入門後,觸類旁通,最後融而為一。認為“讀書當仔細細辨精粗”,“讀書當求識書背後之作者”。而且要抱著謙虛的態度,對任何作者都要先存禮敬之心,這樣才能有所得。

“一生為故國招魂”,這是錢穆最得意的弟子余英時在他去世時所作的輓聯中的一句話,這句話用來評價錢一生治學的目的最為允當。 錢穆早年從事鄉村教育時,就立志要研究中國文化,以喚起國人對傳統文化的信心和民族自尊心,他是抱著“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精神從事傳統文化研究的。可以說,他走的是一條積極濟世的治學道路。他自稱十年苦讀,“莫非因國難之鼓勵,愛國之指導”。在《歷史與文化論叢》中,他談到當年治學的目的,就是“要為我們國家民族自覺自強發出些正義的呼聲”。他的一生都貫穿了這條紅線。 “九·一八”事變後,國人抗日激情高漲,南京政府要求全國高校把中國通史作為必修課。北大教授們在愛國熱情鼓舞下,決定編寫一部中國通史,以喚醒國人民族意識。考慮到通史量大面廣,擬請十五個教授共同講授。錢穆認為,每人講一段,中間不易貫通,各人研究也不一樣,容易產生矛盾,不如一人從頭講到尾。大家覺得有道理,主張由他與陳寅恪合講,這樣相對輕鬆一些,他毛遂自薦,認為他一個人完全可以勝任,最後就由他一個人主講中國通史。這門課1933年開講,在北大講了四年,後因日本侵占華北,北大南遷,又在西南聯大講了四年,才陸續講完,前後一共講了八年,也是他最有影響的一門課。

講授中國通史時,正值日寇大肆侵華,錢穆上課時時常結合歷史與現實串講,激勵學生的愛國之情,上課時每每座無虛席。當時剛遷至西南聯大不久,大家因時局失利情緒低落,在上歷史課時,錢穆經常聯繫中國歷史,充滿信心地說,統一和光明是中國歷史的主流,分裂和黑暗是暫時的,是中國歷史的逆流,勝利一定會到來,給師生很大的鼓舞。 當時正值抗戰最艱苦的時期,同事陳夢家建議他根據講義,撰寫一本《國史大綱》,振奮民族精神。書生報國惟有筆,錢穆當即接受建議,決定撰寫一部新的《國史大綱》,為全民抗戰儘自己的一份力量。他把自己關在遠離昆明70公里的宜良縣巖泉寺裡,每天筆耕不輟,用了一年時間才大致完成書稿,並於1940年出版。 《國史大綱·引論》中指出,“惟藉過去乃可認識現在,亦惟對現實有真實之認識,乃能對現在有真實之改進。”“故欲其國民對國家有濃厚之愛情,必先須使其國民對國家已經之歷史有深厚之認識。”“此種新通史,其最主要之任務,尤在將國史真態傳播於國人之前,使曉然了解於我先民對於國家民族所已盡之責任,而油然生其慨想,奮發愛惜保護之摯意也。”這正是他撰寫此書的真實動機與目的。該書出版後廣受歡迎,成為大學中最通用的一本歷史教科書,也是他書生報國的一個典型事例。

錢穆並不完全是一個躲在像牙塔里的教授。 1935年,日本陰謀“華北自治”,10月,有感於愛國之情與民族大義,錢穆與姚從吾、顧頡剛、錢玄同、胡適、孟森等百餘名大學教授發起一項抗日活動,聯名反對日本干涉內政,敦促國民黨政府早定抗日大計。鑑於錢穆的抗日態度和學術影響,1942年秋,蔣介石在成都兩次召見錢穆,請他到重慶機關講中國歷史,談宋明理學。作為學人,錢穆對當政者始終保持了一種知識分子的獨立精神,一次蔣在報上看到錢穆的一篇講話,很賞識,又打電話又是寫信約他相見,錢穆以距離太遠藉故推脫了。後來見面時,他甚至當面勸蔣為了全體國人利益於抗戰勝利後功成身退。這些都表現了錢穆的書生意氣。 1944年10月,應有關部門要求,錢穆專門撰寫了一篇《中國歷史上青年從軍先例》,號召青年從軍,在青年學生中產生了積極的影響。

錢穆對國家和傳統文化的認識是一貫的,即使到了晚年,他仍然主張國家應該統一。 1986年2月,他以92歲高齡發表《丙寅新春看時局》一文,認為“和平統一是國家的出路”,而“歷史傳統和文化精神的民族性,是中國統一的基礎”。顯示了其史家之卓識。 當然,作為一個歷史學家、學者,錢穆對歷史的認識也有其局限的一面。西安事變發生後,國人都十分關心,上課時同學們也請錢穆談談他對這件事的看法,錢穆說:“張學良、楊虎成的做法是不對的。”(趙捷民《北大教授剪影》)可見他的立場還是站在國民黨一邊,雖然研究歷史,卻對這一重大歷史事件缺少客觀認識。所以學生們開玩笑地說,錢穆是唯心論者。 1989年仲秋,錢穆參加新亞書院40週年校慶,與學生座談時仍然認為“救世界必中國,救中國必儒家”,多少也反映了他的史學觀。

1930年,錢穆應聘到燕京大學任教,次年便正式應聘到北大擔任教授,從此正式登上大學講台。 錢穆個子雖小,但十分自信,兩眼炯炯有神。平時雖不苟言笑,說話時卻十分風趣健談。在北大當時穿長袍的教授極少,陳寅恪是個堅定的長袍主義者,錢穆對陳寅恪的學問十分佩服,看到陳寅恪穿長袍,他也改穿長袍,這一習慣他後來長期保持著。 錢穆不僅長於著述,也長於上課。在北大,錢穆主要講中國上古史、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中國通史和中國政治制度史等課,每堂課上兩小時。錢穆通常準點進教室,上堂就講,沒有廢話,中間也不休息。由於博聞強記,上課時常常旁徵博引,把歷史與現實結合起來,借古諷今,時出新見,很快聲名大振,聽課的人越來越多。大約因為在家鄉執教太久,鄉音不改,上課時始終不脫一口無錫腔,開始學生聽了很不習慣,但他的課講得實在精彩,誰也捨不得離開,時間一久,大家也就熟悉了,反而覺得很有味道。他自己從不覺得無錫話有什麼不好,50年代在新亞學院演講時,香港學生反映聽不太清楚,有人問他要不要提供翻譯,意思是譯成英語,他很不高興地反問道,要譯成英語嗎,中國人怎麼會聽不懂中國話呢?

錢穆最受學生歡迎的是中國通史,這堂課先後上了八年之久。中國通史課每週兩堂,每堂兩小時。多安排在下午一點到三點,這時通常是學生最疲倦的時候,他卻能把枯燥的歷史課講得生動迷人,成了最吸引人的課,除了北大學生,其他高校學生也慕名前來旁聽。人一多不得不從小教室換到大教室,“每一堂將近三百人,坐立皆滿。”(《師友雜憶》)有的人一听就是四年。其中有一個姓張的學生從北大一直聽到西南聯大,總共聽了六年之久,可見其吸引人的程度。錢穆也被學生評為北大最叫座的教授之一,有人把他與胡適並提,時稱“北胡(適)南錢(穆)”。 北大學術空氣自由,學生可任意選聽,教授的觀點也常常互相矛盾,大家自由辯論。錢穆堅持己見,從不隱瞞自己觀點。一次講上古史時,有人告訴他主張疑古的北大名教授錢玄同的公子就在班上,讓他講課時注意一點,別引起麻煩,但他並不迴避,仍當眾聲稱“若言疑古,將無可言”。當年在北大有三個教授在學生中十分有名,被人稱為“歲寒三友”,“所謂三友,就是指錢穆、湯用彤和蒙文通三位先生。錢先生的高明,湯先生的沉潛,蒙先生的汪洋恣肆,都是了不起的大學問家。”(李埏《昔年從遊樂,今日終天之痛》) 錢穆做事特立獨行。剛到燕大時,他對學生要求十分嚴格,批學生試卷時給分十分吝嗇,85分以上極少,通常只批80分,大部分在80分以下,一個班總有幾個60分以下的。他原以為那幾個學生可以通過補考過關,不料燕大規定一次不及格就開除,不許補考,從無例外。聽說幾個學生因為他批的分數過低將要失學,他立刻找到學校當局,申說理由,要求重批試卷,學校一開始以向無先例加以拒絕,經他力爭,終於破例讓他重判了試卷,讓那幾個學生留了下來。此後閱卷,給分也就大方多了。 受美國文化的影響,燕大當年發通知多用英文。有一次錢穆接到一份水電費繳費通知,上面全是英文。當時水電費須按月繳,因他英語不好,接到英文通知很氣憤,乾脆不繳,年底學校來人問他收到通知沒有,他說收到了。來人又問:為何不按月繳費?錢穆憤然回答:吾乃國文教師,不必識英文,何以在中國學校發英文通知?對方一時啞然。 還有一件事也很能見錢穆的性格。胡適對錢一向十分欣賞,有人向他請教先秦諸子的有關問題,胡適便讓他們找錢穆,說你們不要找我,錢穆是這方面專家,你們找他。見胡適這樣推崇錢穆,大家對錢穆也另眼相看。一次胡適生病,許多人都爭先前去拜訪,乘機聯絡感情,錢穆偏偏無動於衷。朋友知道後,對錢穆大加責備,認為他太寡情,辜負了胡適對他一片好意。錢穆不以為然地說,這是兩回事,怎能混為一談?如果他幫助過我,說過我好話我就去看他,那叫我今後怎麼做人?錢穆的性格由此可見一斑。 在北大教授中,錢穆除了學問好,人品亦佳,在師生中有口皆碑。他平時不苟言笑,埋頭治學,惜時如金,但絕不是一個酸夫子,而是一個很有生活情趣,也很懂生活的人。他畢生有兩大愛好,一是崑曲,一是旅遊。他在常州中學時受老師影響愛上崑曲,自謂“餘自嗜崑曲,移好平劇,兼好各處地方戲,如河南梆子、蘇州灘簧、紹興戲、鳳陽花鼓、大鼓書”。因為愛崑曲,由此喜歡上吹簫,終生樂此不疲。長兄好笙與琵琶,他喜歡簫笛,當年在鄉教時,兄弟二人課餘常常合奏,成為早年一大樂事。 錢穆特別欣賞朱子的“出則有山水之興,居則有卜築之趣”的生活方式,也自覺實踐。他讀書治學都盡可能選擇環境清幽、景色絕佳的地方。初到北大時一段時間,他借住在朋友湯用彤家。湯家位於南池子邊,緊靠太廟,四周廣布古柏草坪,“景色幽茜”。在西南聯大寫《國史大綱》時居住的宜良縣巖泉寺山明水秀,更是人間仙境。其後藉讀的蘇州耦園還讀我書樓,三面環水,“有池林之勝,幽靜怡神”。晚年棲居的台北外雙溪素書樓,依山面溪,是台灣有名的風景名勝地。仁者樂山,智者樂水。這話用來形容錢穆再合適不過。錢穆治學之餘,每到一處,總要遍訪名勝遊山玩水。在北大幾年,幾乎年年出遊,“餘在北大凡七年,又曾屢次出遊”。幾乎遍及山東、山西、江西、河南、湖北等周邊地區。即使在西南聯大那樣艱苦的條件下,也照樣遊興不減,許多當地人沒有去過的地方,他都游到了。在遵義浙大執教時,適逢學生李埏也來任教,於是拉著他一起遍遊遵義山水,李埏已精疲力竭了,他仍興致勃勃。李埏原以為老師這樣的人一定終日埋頭讀書,不想他長日出遊,大為感嘆:“不意先生之好遊,乃更為我輩所不及。今日始識先生生活之又一面。”對他的詫異,錢穆自有一番解釋:“讀書當一意在書,遊山水噹一意在山水。乘興所至,心無旁及……讀書遊山,用功皆在一心。”這才是錢穆。 錢穆個人生活並不像治學那樣順遂,一生三次結婚,可謂五味俱全。在此之前,錢穆曾有過一個未婚妻。離錢家十里外後宅鎮有一個有名鄉村醫生姓沈,對書香世家錢家十分敬佩,主動將自己女兒許配給錢穆。錢穆在南京鍾英中學的那年暑假,忽得了傷寒症,情況十分危急,一家人無計可施。沈翁聽到女婿病重的消息,忙對其他病人說,“我必先至婿家”。經過他多次細心診治,才把錢穆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然而不幸的是,未婚妻不幸因病早夭,這門婚事便結束了。 1917年秋,在長兄的主持下,錢穆第一次結婚。婚後夫婦便住在素書堂東邊一間老屋裡。 1928年,夏秋之交,妻子及新生嬰兒相繼病逝,長兄歸家料理後事,因勞累傷心過度,引起舊病胃病復發,不治身亡。 “兩月之間,連遭三喪。”錢穆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一度“椎心碎骨,幾無人趣”。長兄與他感情最厚,他的名字穆便是長兄取的。長兄去世時年僅40歲,遺下妻子及兩子兩女。長子16歲,跟著錢穆在蘇州中學讀高一,即後來著名的科學家錢偉長,錢偉長的名字也是錢穆所取。錢穆去世時,錢偉長輓聯雲:“生我者父母,幼我者賢叔,舊事數從頭,感念深恩於有盡;從公為老師,在家為尊長,今朝俱往矣,緬懷遺範不勝悲。” 第一任妻子去世後,朋友金松岑到處為他張羅。金松岑曾是一書最先起草人,德高望重,是錢穆最敬佩的前輩和忘年交,曾先後兩次為錢穆做紅娘。第一次為他介紹的是他的侄女,號稱東吳大學校花,兩人曾通過幾封信,見面後,對方坦言:錢先生做老師很合適,做丈夫卻不合適。金松岑又把錢穆推薦給自己的一個女弟子,女弟子回了一信:“錢君生肖屬羊,彼屬虎。羊入虎口,不宜婚配。”雖然媒未做成,錢穆對金松岑還是十分感激,所以第二次結婚時,仍請他做了介紹人,算是圓了他一個紅娘夢。 1929年春,錢穆在蘇州娶繼配張一貫。張一貫也是一個有文化的人,曾做過小學校長。婚後第二年,錢穆隻身到燕大任教,等北大工作穩定後才接妻子到北平團聚。華北告急,錢穆隻身隨北大南遷,1939年夏錢穆回蘇州侍母時,張一貫才攜子女自北平回到蘇州團聚。一年後錢穆又隻身返校,從此輾轉大後方各地。他是有名的只顧學問不顧家的人,一心治學,與家人聚少離多。錢穆與繼配生有三子一女。 1949年他隻身赴港,從此再也沒有回到大陸。 錢穆一生中,對他幫助最大並與他長期相守的是他的第三任妻子胡美琦。胡是他在新亞的學生,兩人的婚姻可以算是師生戀。 胡美琦是江西人,父親曾做過江西省主席熊式輝的秘書長。解放前夕,胡美琦從廈大肄業後隨全家遷香港,就讀新亞學院。僅做了一年錢穆的學生,就隨全家遷台灣。 兩人的姻緣很有傳奇色彩。 1951年冬,錢穆到台灣為新亞募捐,一次應約在淡江大學驚聲堂演講,演講剛剛結束,突然新建成的禮堂的頂部發生坍塌,一塊水泥正巧砸在錢穆的頭上,錢穆被砸得頭破血流,當場昏倒,在醫院裡昏迷了兩三天才醒來。當時胡美琦在台中師範圖書館工作,因為與錢有師生關係,每天下午圖書館工作結束便來護侍,晚飯後離開,星期天則陪他到公園散步。隨著相互了解的加深,兩人漸生感情。 1954年師範大學畢業後,胡美琦重回香港,兩人經常相見。一次胡美琦胃病復發,久治不愈,為了便於照顧,錢穆向她求婚,胡美琦答應了。 1956年1月30日,兩人在九龍亞皆老街更生俱樂部舉行簡單的婚禮。新婚洞房是在九龍鑽石山一個貧民窟租的一套兩室一廳。雖然條件簡陋,錢穆卻十分高興,親自撰寫了一副對聯:“勁草不為風偃去,枯桐欣有鳳來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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