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一寸河山一寸血4·萬里烽煙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鐵甲奔流(一)

在攻占武漢和廣州之後,日本政府以為中國總該投降了,可是事與願違。在展開政治誘降,並促使汪精衛叛離之後,又以為可使重慶政府分裂,軍隊全盤瓦解,誰知仍是春夢一場。 最讓日本政界感到吃驚的還是1939年8月21日,德蘇兩國簽訂了互不侵犯條約。 一直都以為德國鬼子跟自己是一邊兒的,大家都是鬼子嘛,然而希特勒和斯大林出乎意料的幕後交易,等於是把日本給出賣了,日本上上下下無不嘩然變色。 既收拾不了中國戰事,又防不住德國的“背信棄義”,繼近衛內閣之後誕生的平沼內閣由此備受指責,被迫於8月27日宣布總辭職,由阿部信義重組內閣。 阿部上台時,國際局勢正在發生劇烈的變化。 9月1日,德國進攻波蘭,9月3日,英法對德宣戰。企盼已久的歐戰終於爆發了,可惜它並沒有如預想中那樣給中國人帶來全面利好,由於英法無暇顧及東南亞利益,反而給了東瀛以更多的可乘之機。

阿部首相公然宣稱,要趁歐戰爆發之際,繼續向解決“中國事變”邁進。 當初日軍攻占廣州,是為了掐斷中國沿海的外援路線,但猶如一根水管,你把這邊的口堵住,水必然還要尋找另外一個出口。取代廣州的,是南寧,那裡的外貿量激增,成為西南國際交通的主幹線。 其實那時中國有兩條對外路線,除了西南,還有西北,可是對西北路線,日本人卻奈何不得,當然主要是奈何不得蘇聯。 雙方不是沒有較量過。先是張鼓峰事件,朝鮮軍羅南第十九師團被打到只剩一個空殼,後是諾門罕事件,新編第二十三師團幾乎被整建制抹掉。 正如石原曾經預計的那樣,由於日軍在中國越陷越深,導致對蘇戰備薄弱,作戰時,對方人多、炮多、飛機坦克多,你拿什麼出來跟人家比?

兩次試圖把手伸進鍋裡去撈煎餅,結果兩次都被燙出了泡,到第三次就再也不敢了,加上日本航空隊對蘭州的空襲連遭敗北,日本統帥部對西北路線索性採取了視而不見,當它沒有的態度。 還是捏軟柿子吧,這個相對容易。 諸葛的另一面 就像過去對待南京、徐州、武漢、廣州一樣,日本統帥部這次又把所有希望都寄託在了南寧之上,他們甚至將即將開始的戰役確定為“中國事變的最後一戰”。 負責登陸並攻占南寧的是廣島第五師團。這個師團雖然在台兒莊大捷中被挫了威風,但其戰鬥力仍居於日本部隊前列。在參加華南作戰前,廣島師團專門回國進行了補充,部隊缺額全部填滿,光步兵就達到一萬五千人,加上特種部隊,兵員超過兩萬。 登陸戰就是偷襲戰。為了封鎖機密,當裝載廣島師團的艦隻停泊於港口時,官兵都嚴禁登上甲板,只能從船艙的窗口看看外面的風景。

就算這樣,還是沒能保住機密,蔣介石已提前收到了日軍進犯的情報,並要求前線作出禦敵準備。 可是沒有人去準備。 廣西前線的最高指揮機構是桂林行營,然而行營主任白崇禧卻到重慶參加國民黨五屆六中全會去了。 主任不在,當然還有行營參謀長可以負責,然而這個參謀長也有事不在,所謂負總責的行營在關鍵時候成了一座空營。 行營下面,是戰區。 第四戰區司令長官張發奎其實自己也得到了相關情報,但他一直都在等待行營命令。倒不完全是墨守成規,而是因為他人尚在廣東韶關,能指揮的也主要是粵軍,駐廣西的則多為桂軍,如果得不到行營指示,就算下命令都不一定指揮得動對方。 戰區下面,是集團軍。 守衛廣西海防的第十六集團軍總司令夏威本已奉令調離,由“一?二八”淞滬會戰時的名將蔡廷鍇接任,但夏威對這一人事任命極其不滿,以為母奔喪為名,賭氣跑回老家去了。

上行下效,以桂軍為主體的第十六集團軍便對蔡廷鍇來了個集體抵制,使得蔡帥空有一身抗倭之能卻無從著力,遲遲不敢就職任事。 桂林行營層次復雜,僅從行營到各師司令部,就有五級,假如從團、營、連開始算,則有八級之多,導致信息溝通異常緩慢,基層部隊甚至都不知道日軍即將登陸的情報,大敵當前,還認為日軍的進犯只是慣常的騷擾,打幾槍就沒事了。 對此身為行營主任的白崇禧當然是有責任的。 在一般人眼裡,廣西新桂系的兩大首領,幾乎就是一對無可挑剔的君臣搭配:李宗仁寬宏大度,有劉備之風,白崇禧則精明能幹,“小諸葛”實至名歸。 小諸葛(左)和李宗仁這對舊 日君臣也有關係微妙的一面 不過我們應該知道,舞台上的鮮亮,從來代替不了現實生活中人性的複雜及微妙,“皇叔”和“孔明”的關係也是如此。

在公開場合,無論是演講還是訓話,白崇禧開口閉口都是“我們總司令”(指李宗仁),不僅不會說半句對李宗仁不滿的話,而且給人印象向來是一個謙虛謹慎,甘居人後的“老忠臣”。 可是“小諸葛”其實並不甘於只是在主公背後搖搖鵝毛扇。 “七七事變”後,李宗仁曾對白崇禧南京之行極為不滿,並不是說不同意他去,而是因為後者表現過於“自私”。 那時李宗仁本打算向蔣介石要一筆出桂抗戰的軍費,然而白崇禧在被許以副參謀總長的高位後,就把這事完全拋到了九霄雲外。更讓李宗仁感到格外尷尬的是,他這位“總司令”似乎一下子遭到遺忘,連第五戰區司令長官也還是後來自己爭取來的。 嘴裡甜言蜜語,關鍵時候卻拋棄“主公”,一個人去追求榮華富貴。這事讓李宗仁很是氣憤,私下里當著別人的面說:難道我李某就不認識蔣介石?你白崇禧現在和蔣介石顯得那麼要好,我李某和蔣介石的關係也不見得就惡劣到哪裡去……

老猛仔那樣的直人快語,你永遠不要指望從“小諸葛”的嘴裡能夠聽到,但他不會說,卻會去做。 事實上,白崇禧在廣西期間,始終都想獨攬軍政大權,特別喜歡培植私人親信,而對李宗仁的老部下,則大多采取排斥或不予信任的態度。 “七七事變”前後,正值新桂系內部一個比較敏感的時期,忠於李宗仁的部分軍官密謀“擁李倒白”,白崇禧看到事不可為,要想立即取代李宗仁老大的位置已不現實,這才選取了和當年黃紹竑一樣的道路,索性遠離廣西,傍著蔣介石做中央高官去了。 到建立桂林行營時,情況又不一樣。白崇禧以副參謀總長兼桂林行營主任的身份重回廣西,李宗仁則遠在湖北前線,他的心又大了起來。 桂軍內部,從軍、師長到連、排長,幾乎都是白崇禧任南寧軍校校長時的學生,跟“小諸葛”沾不到一點歷史關係的,你就根本別想去做官。夏威敢大鬧情緒,說到底,也無非是倚仗了他是白崇禧最可靠的親信而已。

端著廣西這只碗,白崇禧還想著別人的鍋。 廣州失守後,日軍第二十一軍由於兵力有限,所以未向廣東南路一些地區繼續擴展,而當地一時也無中央軍或粵軍駐紮,白崇禧便來了個搶先控制。 地盤大了,但是你的責任也大了。第四戰區的防線因此擴至上千公里,守備變得非常薄弱,且缺乏縱深防禦。 在一線部署中,南寧方向又偏弱。這是因為白崇禧在判斷上出現了錯誤,他認為日軍如果要竄犯廣西的話,必然會就近從廣州灣登陸。 11月15日,廣島師團突然登陸,不過登的不是廣州灣,而是欽州灣。 在欽州一線,第四戰區用於防守的,只是一個剛剛組建的新編師,無論武器還是訓練都很差,很快就呈潰散之勢。 日軍的成功登陸,讓蔣介石很是震驚。 11月16日,他在重慶召見白崇禧,讓後者不必繼續參加五屆六中全會,而要立即返回桂林去指揮作戰。

白崇禧問:打仗,你信不信得過我? 當然信得過,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嘛。 那好,我的要求也很簡單。我必須以桂林行營主任的資格全權進行指揮,第四戰區司令長官張發奎不能插手,所有各軍必須直接聽從行營命令。 蔣介石立即表示同意。 先前情報得不到處理,說來說去,還是行營層次太複雜,反應過慢,第四戰區司令長官部更是形同虛設,既然有和沒有都一樣,乾脆讓“鐵軍”軍長整別的活去吧。 11月19日,白崇禧從重慶飛至桂林,開始調兵遣將,組織和指揮桂南會戰。 除了第十六集團軍外,另外還有六個軍分別從外省向廣西集結。可是這時候“小諸葛”又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 他起初判斷,日軍登陸後,北上要奪取的是柳州,所以部隊均往柳州方向匯集。等到發現廣島師團是以南寧為進攻目標,再往南寧方向趕時,已經晚了。

11月24日,南寧失守。 12月3日,廣島師團已進抵崑崙關。 沒有什麼不可能 南寧失守,讓蔣介石和白崇禧都有措手不及之感。 失去南寧,不僅意味著西南國際交通線被切斷,對重慶而言,也是一個不小的威脅。 反攻南寧是必須的,要不惜一切代價厚結兵力。接近12月中旬,共有二十萬中國軍隊雲集於崑崙關以北。與以往不同的是,此次有相當數量的特種部隊參戰,光中蘇空軍就出動飛機一百一十五架。 12月15日,白崇禧以桂林行營的名義,發出第一號反攻令,其目標是“攻略崑崙關而後收復南寧”,並調杜聿明第五軍主攻崑崙關。 “七七事變”以前,中國最具戰鬥力的部隊是張治中的德械師及教導總隊,另外還有一個稅警總團,但是經過淞滬會戰,它們如今都成了過去式,現在得看第五軍的了。

第五軍擁有從蘇聯進口的各種特種裝備,從野炮、重砲到汽車、摩托車、坦克車,一應俱全,是抗戰初期成立的第一支也是唯一一支機械化新軍。這支軍隊曾經歷過交輜學校、裝甲兵團、第二〇〇師、新編第十一軍等不同階段,托起它的,是一對曾經歷過長城抗戰創痛的師徒。 師父是徐庭瑤。中原大戰時,徐庭瑤剛剛擔任師長,由於還未在部隊中建立起威信,因此部下有很多人不服他,對他的話前耳朵進後耳朵出,根本不當一回事。 徐庭瑤看到下面幾個團大多鬆鬆垮垮,無論紀律還是訓練都不成樣子,只有一個團例外。這個團完全按照徐庭瑤的指示辦事,你說要駐地清潔,我就把地上掃得乾乾淨淨,你說要內務整齊,我就把被子疊得四四方方,你說要訓練到位,我就把指標一項項展示給你看。 徐庭瑤一問,團長的名字叫杜聿明。 徐庭瑤與杜聿明非親非故,後者也無任何派系背景,但徐庭瑤此後就對杜聿明另眼相看,十分器重,一有機會就盡力提拔。 杜聿明,字光亭,陝西米脂人,畢業於黃埔第一期。 從黃埔第一期開始,黃埔學生就分左右兩派,兩派關係一度很緊張,甚至鬧到了“漢賊不兩立”的程度。杜聿明內心傾向於右派,但他一派都不參加,也一個都不得罪。 在杜聿明身上,體現了一種中國人的傳統性格,即在人際關係上盡可能圓通,而對個人要求嚴謹,一絲不苟。 正是杜聿明這種忠厚踏實的人生態度,使他得到了伯樂的賞識,也成為其人生飛躍的重要起點:在徐庭瑤手下,他從團長升成旅長,接著又在關麟徵擔任師長的第二十五師裡任副師長。 杜聿明跟關麟徵是一期同學,兩人當初在班裡也都是排前幾名的優秀生,但他們的性格正好相反。 長城抗戰時,原在古北口駐防的東北軍想退下來,讓第二十五師頂到第一線,然而關麟徵只願守第二線,雙方爭執不下。 杜聿明眼看東北軍急於撤退,即使強留也不可能力戰,便建議關麟徵答應對方要求,索性據守第一線,因為此處地勢高,其實比第二線還好守一些。 關麟徵一口拒絕,就是不肯讓步。最後的結果是,東北軍果真無心防守,很快就把第一線給丟掉了,第一線一丟,第二十五師在第二線防守很吃虧,雖然付出重大代價,但古北口仍不能確保。 作為副師長的杜聿明真是夠鬱悶。在第二十五師,基本是關猛一個人說了算,杜聿明不負什麼實責,說的話對方也不聽,幾乎等同於在混日子。 我絕不能這樣下去! 處於人生的低谷,沒有人拉一把是不行的,而這個來拉他的人,又是那個伯樂。 徐庭瑤經歷長城抗戰的創痛後,便率團遍訪歐美各國,重點考察和學習機械化特種部隊的使用。回國後,他經過蔣介石同意,在南京創辦陸軍交輜學校,自任教育長。 獲悉得意弟子與關麟徵相處不融洽,他便將杜聿明召到學校,而後又委任杜聿明為中國第一支裝甲兵團的指揮官。 一條新的人生之路終於出現在眼前。 對於杜聿明來說,他有一個很現實的問題,那就是在機械化兵種方面,他原先完全是個門外漢。 黃埔軍校只教步兵操典,戰場上雖曾看到過坦克橫衝直撞,但對“鐵牛”的了解並不見得比一般官兵高出多少,機械化作戰這個新課題,足以困擾當時幾乎所有的中國軍人。 杜聿明不是那種一出場就驚天地泣鬼神的非常之人,他能秉持的法寶無非還是四個字:忠厚踏實。 忠厚,是不耍滑頭;踏實,是始終不放棄。有了這四字箴言,就沒有什麼事情不能做到。 杜聿明刻苦自學,治軍之暇,手不釋卷。他不僅學會了駕駛裝甲兵團裡的各種車輛,還會修理。人們常常看到他身穿工作服,鑽在車底下修底盤,或者拆除安裝各種零部件。 實踐之外便是理論,對步車如何協同,步炮如何協同,單車與群車如何配合,怎樣進行射擊和偽裝,杜聿明都能娓娓道來,以至於部下們個個佩服他們的領導:杜長官是萬能,什麼都懂。 要指揮特種戰,自己就必須是一個特種戰專家,否則你就不配在指揮位置上待著,這在杜聿明看來是順理成章的事。 在短時間內,外行就變成了內行。採訪裝甲兵團的隨軍記者很是吃驚,他當時就斷言:(杜聿明)將來學問之造詣,興事之成功,無可限量。 12月16日,杜聿明召開軍事會議,對崑崙關之戰作出了部署。 中國最精銳的部隊已經逼近關前,但廣島師團師團長今村均並沒有意識到危險到來,他一心想的,仍然是如何將越南至南寧這條西寧國際交通線完全斬斷。 12月17日,及川源七第九旅團由南寧出發,奉命攻擊龍州和鎮南關,後面這兩個地方均處於中越邊境,與崑崙關背道而馳。 從崑崙關到南寧,只剩下了中村正雄第二十一旅團,分出來守崑崙關的,僅為一個騎兵聯隊和一個步兵大隊。 過分輕敵,就必然要付出代價。 又一個老實人 12月18日,杜聿明集中了第五軍直屬的所有重砲及山炮特種部隊,向崑崙關及周圍陣地進行連續砲擊。 第五軍是抗戰初期中國唯一一支機械化部隊 廣島師團在板垣時代也屬於機械化部隊,但此次為了適應新的作戰環境,戰前特地進行了兩個月的山地作戰訓練,同時進行了輕裝化,師團僅配備有山野炮,沒有重砲和坦克部隊相隨,這讓他們在與第五軍狹路相逢時大吃苦頭。 由於無法承受第五軍遠射程的重砲打擊,崑崙關上的日軍山炮很快就偃旗息鼓,在這場砲戰中,中國軍隊罕見地取得了壓倒性優勢。 杜聿明自己對特種作戰有很清醒的認識。他知道,第五軍的機械化特種兵貌似威武,但其實力量有限,不能包打一切,只可以起一個先期的火力壓製作用。陣地得失和戰役勝負,歸根結底還是掌握在步兵手裡。 為了訓練第一流的步兵,杜聿明找來了過去的老朋友鄭洞國。 鄭洞國,湖南石門人,畢業於黃埔第一期。 跟杜聿明一樣,鄭洞國開始也在關麟徵手下做事,而且同樣都接受不了關猛“蠻橫霸道”的作風。 台兒莊戰役時,鄭洞國任第二師師長,當時為了攻一座關係不是很大的小村莊,第二師損兵折將。他就向關麟徵建議放棄攻擊,不料對方不僅聽不進去,還說了一大堆難聽的話。 關麟徵這種絲毫不顧及別人顏面的處事方式,讓鄭洞國無法接受,自此以後,他只好讓參謀長去代接電話,來個耳不聽為清。 台兒莊戰役結束,第二師有作戰能力的官兵,已不足原來的一半,被調回後方休整,說明鄭洞國作戰時並沒有藏著掖著,更沒有保存實力的想法。 如同杜聿明之於關麟徵,由於性格不同,鄭洞國和關麟徵相處不融洽是肯定的,鄭洞國有這種感覺,關麟徵也是。 在關麟徵出任第三十二軍團軍團長時,原有的戰將都得到了提升,鄭洞國也因功升職,可是拿到的那張委任狀,卻讓這個老實人有一種明昇暗降的感覺——免去師長,任副軍長。 副軍長和副師長沒什麼兩樣,都是有名無實的虛職,而且在關麟徵手下當副職,那真是有你不多,沒你不少,其尷尬處境可比照當初的杜聿明。 鄭洞國就算再好說話也忍不下去了,他憤然請假離開,並應湯恩伯的邀請,去了第三十一集團軍。 湯恩伯對鄭洞國很欣賞,但他下面的所有要職也滿滿噹噹,一時騰不出位子來,只好讓鄭洞國先在總部擔任參議。 此時正值武漢會戰,湯恩伯派鄭洞國去第三十七軍督戰。第三十七軍軍長是鄭洞國北伐時代的老上級,兩人多年不見,分外親熱,有時談到深夜,甚至一塊抵足而眠。 讓鄭洞國萬萬想不到的是,過了些日子,湯恩伯卻突然打來電話,表示第三十七軍戰績很差,系軍長指揮無方所致,要鄭洞國就地接任對方的職務。 直到此時,鄭洞國才明白湯恩伯要他督戰的用意。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是在暗算朋友,我絕不能這麼做。 他當即委婉地拒絕了湯恩伯的任命,由於擔心後者會下達正式委任狀,他連前方都不敢待,就找了個藉口回來了。那個老上級不知究竟,還一再對鄭洞國進行挽留哩。 知道這件事前因後果的人,私下都說鄭洞國過“迂”:人家想搶這個職位還來不及呢,你偏偏還要逃。 鄭洞國對此一笑置之,毫不後悔。也許他當時接受了任命才會悔恨,這就是一個老實人的本色和人生信條。 武漢會戰後,湯恩伯總算找到空缺,讓鄭洞國擔任第九十八軍軍長,然而一個月不到,鄭洞國又接到了杜聿明的電報,問他是否願意到第五軍去“屈就”師長。 考慮了整整一夜之後,鄭洞國決定向湯恩伯請辭。 湯恩伯將鄭洞國叫去談話,一再問“你真的要去嗎”,神情裡充滿了疑惑不解。 我不過是集團軍司令,你只比我低一級,還有誰比我更重視人才的?何況一個是軍長,一個是師長,你怎麼肯棄高而就低呢? 作出這個選擇,自有鄭洞國自己的考慮。 第三十一集團軍原本並不是純中央軍,實際是五湖四海湊一塊兒的,都是從別的碗里或鍋裡撥過來,然後再一點點予以消化的,說句不好聽的,其實就是搶人家的飯吃。 這個第九十八軍原屬湘軍,不但戰鬥力弱,而且內部成分複雜,一群湖南人並不接受鄭洞國這個老鄉,反而認為他此行是奉著湯恩伯的命令來“吞併”他們的,因此戒心很大,對鄭洞國也十分排斥。 和從前一樣,鄭洞國做不出那種暗地裡挖別人牆腳,或者兩面三刀的事,因此很是苦惱。 一方面是無法認同湯恩伯的“吸星大法”,另一方面,從台兒莊戰役開始,鄭洞國對湯恩伯的運動戰戰術就沒法適應,認為太“虛”,打仗沒有計劃性,忽東忽西,不講章法,一旦仗打起來,自己恐怕無所適從。 不錯,湯恩伯很看重自己,也稱得上禮賢下士,但湯恩伯作戰同關麟徵一樣獨斷,他和李宗仁都能吵架,你說還有誰會被他放在眼裡? 到第五軍就不一樣了,那是一個老實人的窩。徐庭瑤是多年的老長官,杜聿明又是好朋友,大家彼此相知,推誠共事,不用勉強自己去做不願意做的事,而且在一支極具發展潛力的機械化部隊裡面帶兵打仗,未來將不難有一番作為。 湯恩伯見鄭洞國去意堅決,實在挽留不住,只好長嘆一聲,不再說什麼了。 為了建設新軍,徐庭瑤、杜聿明師徒幾乎就是在同關麟徵和湯恩伯們進行著一場人才爭奪大戰。鄭洞國到第五軍後,擔任了副軍長兼榮譽第一師師長,在他的影響下,原第二師的部下同事都接二連三地跑了過來。其中,師參謀長舒適存素為關麟徵所器重,已確定要升為軍參謀長了,但他因與鄭洞國有約在先,也如期而來,使關麟徵都不由得著急起來,發出了“愛才難捨”的感慨。 有了鄭洞國等一批既熟悉操典,又富有實戰經驗的步兵將佐作為骨幹,杜聿明短時間內就將第五軍訓練成了一支能戰之師。在重慶軍委會組織的校閱中,第五軍的實戰操練被評為全國第一。 12月18日這一天,在特種戰見效的情況下,杜聿明命令鄭洞國榮譽第一師,與軍直屬的坦克部隊協同,向崑崙關正面發起進攻。 第五軍向崑崙關發起進攻 榮譽第一師由抗戰中受傷痊癒的老兵組成,均為能征善戰之輩。在坦克戰車的掩護下,該師當天就收復了崑崙關主陣地。 鄭洞國指揮若定,師部在前移過程中曾遭到日機俯衝掃射,倉促之下來不及躲避,只好就地分散臥倒在水田旁邊,然而竟無一傷亡。 參謀長舒適存站起身,突然來了一句:難怪人家都說師長是員福將,果然刀槍不入,我們也跟著沾光了。 眾人聞言大笑,鄭洞國也不禁笑了起來。 好長時間沒有如此暢快過了。當一名軍人擺脫人事糾葛,坦坦蕩盪地屹立於戰場之上時,所有危險,都不過是場兒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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