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一寸河山一寸血4·萬里烽煙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鐵甲奔流(二)

瘋子是怎樣誕生的 僅僅一天工夫就丟掉了崑崙關,今村均終於發現對手不同凡響,不能等閒視之。 12月19日,他派出增援部隊,在飛機的掩護下馳援崑崙關。崑崙關日軍迅速由大隊升至聯隊,並重新奪回主陣地,其他陣地也處於激烈爭奪之中。 按照岡村寧次的兵力換算公式,日軍一個大隊可抵中國軍隊一個師,但這個公式還有些模糊之處,今村均將它精確起來,“大隊定律”具體表述為,如果是攻勢作戰,一個大隊可頂一個師,如果是守勢作戰,則一個大隊對付三個師都沒問題。 第五軍作為中國最精銳的部隊,讓岡村的公式和今村均的定律都出現了偏差,所以今村均才不得不將大隊提升成聯隊,而局面立刻就扳了過來。 可是高興也就那麼一會兒,很快今村均就得到報告,崑崙關以南被中國軍隊包抄,看門的和救命的都陷在了崑崙關!

中國人也敢於迂迴包抄了,而更讓人驚訝的還在於,這次迂迴過來的完全是一支新兵部隊——新編第二十二師。 第二十二師師長為邱清泉,崑崙關之役後,他被人稱為“邱瘋子”。 瘋子不是天生的,他所經歷的一切,曾經非人所堪。 邱清泉,浙江溫州人,畢業於黃埔第二期。 一般人印像中的邱清泉,似乎是一副齜牙咧嘴的武夫形象。其實大謬不然,他從前也是小學老師出身,一儒雅書生耳。 邱清泉的後期求學生涯,和張靈甫幾乎一模一樣,只是一北一南,張靈甫考上的是北京大學,邱清泉則畢業於上海大學,而且同樣是校園裡的熱血青年,從軍後一個潑墨揮毫,一個吟詩作賦,都稱得上是十足的懦將。 當年為了發展教導總隊,南京軍委會曾先後派出幾批人到德國留學鍍金。桂永清是首批留德學生,出任教導總隊總隊長,邱清泉則是直到南京保衛戰打響前七個月,才學成歸國並被授以參謀長一職。

在南京即將失守的倒計時階段,太多的人都驚慌失措,桂永清也一直催促邱清泉同自己一道先行撤到江邊去。 邱清泉極其冷靜,他說,你們先走,我得暫時留下,再研究一下撤退的辦法。 在讓衛士把機要文件和地圖全部予以燒毀的同時,邱清泉坐在電話機旁,盡可能聯繫每個團營單位,並部署撤退事宜。 那個時候,時間就是生命,但邱清泉坐在指揮部始終一動不動,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抽著香煙,有時微閉雙眼,若有所思。 他的留守是必要的,雖然參謀長其實職權有限,然而在身為總隊長的桂永清已經缺席的情況下,如果他再早早脫離,教導總隊的情況將更加不堪設想。 我翻閱過很多當年參加南京保衛戰老兵的回憶錄,儘管後來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邱某已聲名狼藉,但在涉及這一段時,他們筆下的邱清泉無疑是高大的,甚至可以說是一個英雄,他救了很多人的性命。

比如有一個高砲連,當天正好擊落了一架日機,連長還喜滋滋地跑到指揮部來領取獎金,根本就不知道要撤退的事情。 進門一看,傻了眼,許多人已在忙碌地整理行裝。整個房間裡,只有邱清泉神色如常。 在了解擊落日機的經過後,邱清泉大聲稱讚:打得好。 隨後他便把撤退令交給這個連長,並告訴他,撤退之前,必須將火砲就地掩埋或索性毀掉。 見連長有些捨不得,邱清泉沉默了一會兒,說捨不得你就帶走吧,但千萬要記住,帶不走時一定要破壞,絕不能留給敵人。 最後,所有人員都走了,連參謀也撤了,指揮部裡只剩下邱清泉和兩個衛士。 等到邱清泉抽身撤離,連江邊都去不了,只能便衣避入難民所。 南京淪陷後,有兩位出身教導總隊的將軍皆得以倖存,除邱清泉外,還有時任旅部參謀的廖耀湘,兩人都是來不及渡江才被困金陵的,後來又因為曾出國學習過機械化戰術,而被杜聿明雙雙召入第五軍。

在他們身後,許多同事和部屬都把性命丟在了南京,教導總隊得以過江的百不存一。一個倖存者在泅渡上岸後,曾眼睜睜地看著一船弟兄被日軍汽艇上的機槍活活掃射而死。痛心憤恨之餘,他對著大江發下誓言:我也是遲早要死的人,然而後死之人,若不能為烈士雪恥,光復河山,實難面對今日大江! 後死之人當中,當然包括邱清泉。經歷過這場劫難,他才真正“瘋”了。 何處是青山,定多杜鵑血。 ——邱清泉《征途過鄆城》 關門打狗 在抗戰的大部分時間裡,中國軍隊基本都是以“守軍”的面目出現的,這也就決定了他們所採用的戰術大多為防禦式,即使是口袋陣,也是要等對方攻過來,才能乘隙進行包圍。 杜聿明擁有特種部隊的機動優勢,終於也可以在局部感受一下快速迂迴帶給人的那種暈眩般的快感了。

戰術名稱叫“關門打狗”,杜聿明派邱清泉從小路繞到崑崙關以南,以便在那裡與鄭洞國一起實現對守敵的迂迴包圍。 當邱清泉駕駛戰車,率領部隊趕到目標地點時,那個增援的聯隊已經進入了崑崙關,而他們對中國軍隊的迂迴行動還毫無察覺,於是邱清泉立即發動奇襲,以閃電速度截斷了崑崙關日軍的後路。 關門之勢將成,眼見得要挨揍了,今村均緊張起來,他趕緊讓第二十一旅團旅團長中村正雄再率一個聯隊前去解圍。 按照他的計算,縱然是與中國最精銳的部隊對陣,一個聯隊擊潰一個師也是絕對沒問題的,何況對方還只是一個新編師。 今村均和中村正雄唯一沒有計算到的,是不知道那個師長已經成了“瘋子”。 先讓你過橋,再將橋炸掉,然後出伏兵,使得中村旅團斷為兩截,但哪一截都去不了想去的地方。

正面不行,那就走山路繞行吧。 沒想到又是伏兵四起,好不容易衝過去,後面卻還有第二道封鎖線。中村無可奈何,怕再中埋伏,只能與邱清泉形成對峙。 在“邱瘋子”面前,“聯隊定律”也失靈了。 此時在崑崙關內,由於榮譽第一師遭遇困難,杜聿明又把作為預備隊的戴安瀾第二〇〇師調上來,實行“正面攻擊,兩翼包抄”,但連續強攻兩天都沒能奪回關口。 廣島師團的山地作戰能力讓杜聿明很是吃驚,如果戰事再這麼僵持下去,一旦崑崙關之敵得到增援,則所有努力將前功盡棄。 杜聿明意識到自己還是急了一點,沒有拔除兩側高地上的據點,就先攻擊關口,反而欲速則不達。 必須改變打法,採取“要塞式攻擊法”,集中優勢兵力,先奪據點和高地,然後再逐步縮小包圍圈。

12月23日,鄭洞國對最重要的西北高地發動攻勢,但從傍晚開始,整整打了大半夜都未取得進展。杜聿明很是著急,不停地在電話裡催問戰況。 關鍵時刻,第五軍常年演練的步炮協同戰術發揮了作用。鄭洞國以少量步兵佯攻,將日軍誘入陣地後,再用重砲進行延伸轟擊,通過這一方式,將進入陣地的日軍殺傷近半。 12月24日傍晚,第五軍的旗幟終於插上西北高地。為此,榮譽第一師整整一個突擊營打到僅剩數十人。 中國軍隊繳獲了一面日軍軍旗 高地失守後,日軍的處境越來越困難。由於補給完全斷絕,今村均被迫向被圍的第二十一聯隊實施空投,可是因為第五軍有高炮進行攔截,很多物資都到不了日軍手裡,反而成了第五軍的戰利品。

就像萬家嶺大捷時的第一〇六師團,在將隨身攜帶的糧食吃光後,日軍官兵們也開始生吞田間的稻穀,稻穀吃完了,再摘山果甚至啃樹葉和草根。這些“皇軍”衣衫破爛,有的甚至只穿一條短褲,渾身骯髒不堪。 沒有糧食還可以吃樹葉,但沒有彈藥就麻煩了。迫擊砲彈打光了,迫擊砲沒了用處,只能埋入土中。子彈打光了,一些日本兵竟然土法上馬,把竹子削成了梭鏢。 梭鏢畢竟不能當真槍使。開場時表現極其凶悍的第二十一聯隊此時士氣低落,有人在日記中寫著:當面之敵的戰鬥力為對華作戰以來從未遭遇者,因此傷亡極重,實足寒心。 發現已進入窮途末路,聯隊長下令準備焚燒聯隊軍旗,同時向師團司令部發出了最後的告急:如果黃昏前旅團還不能前來,第一線將難以確保。

要救人,就要繼續派人,可是現在今村均處於無兵可派的窘境。 中村第二十一旅團已全部部署在崑崙關地區,只能急調及川源七第九旅團回援,但桂軍已提前對道路進行破壞,並沿途進行阻擊,不僅一時半會兒來不了,還得今村均從南寧派兵去接應。 就在廣島師團走投無路之時,擔任後方警戒的台灣旅團突然動了惻隱之心,主動提出派主力聯隊前去增援,並交由中村旅團進行指揮。 擁有兩個聯隊的中村少將知道無論如何得拼老命了,遂向邱清泉發起完全不顧及傷亡的集團式衝鋒,好歹打開缺口,進入了關內。 避開“瘋子”,中村鬆了口氣。這口氣一鬆,卻再也沒能上得來。 鄭洞國的一個團奉命趕到,團長鄭庭笈從望遠鏡裡觀察到,日軍軍官正在公路邊的大草坪上進行集合訓話,並沒有察覺到周圍中國軍隊的出現。

鄭庭笈馬上組織迫擊砲齊射,這些軍官們躲閃不及,死傷慘重,旅團長中村正雄少將也被彈片擊中腹部而受重傷。 當晚,軍醫在為中村進行腹部手術。在此期間,一顆砲彈再次擊中手術室的房頂,手術台上落滿灰塵,日本軍醫臉如死灰:就算治得好傷,也治不好命了。 第二天一早,中村就不治而亡。臨死前,他在日記本上寫道:在日俄戰爭中,我的頑強戰勝了俄國人的頑強。但是,在崑崙關,我應該承認,我遇到了一支比俄國更強的軍隊。 雖然旅團長中了招,但里外日軍得以會合,聯隊也上升到旅團,甚至是加強旅團,這使得崑崙關的戰局又變得複雜起來。 崑崙雄獅 聚齊兵馬後,中村旅團重新反撲。 12月27日,崑崙關部分高地再陷敵手。 杜聿明決定聚攏全部力量,對中村旅團實施重擊。 第五軍是徐庭瑤第三十八集團軍的主力,除此之外還有其他部隊。徵得白崇禧和徐庭瑤的同意,杜聿明走馬換將,先將邱清泉新編第二十二師抽回,作為軍預備隊,再將第二〇〇師和榮譽第一師的部分防區也置換出來,使這兩隻拳頭能全力以赴投入攻堅。 12月29日,正在指揮攻堅戰的鄭洞國忽然接到杜聿明的電話。後者極為焦慮地告訴他,第二〇〇師拿東北高地不下,損失慘重,已無力再攻,問他有什麼好辦法。 鄭洞國自己還在為西南高地苦苦搏殺,但他仍然以大局為重,將保存相對完整的鄭庭笈團調給戴安瀾指揮。 放下電話,鄭洞國仍不放心,又把得意愛將叫到跟前。 當初鄭洞國剛擔任榮譽第一師師長時,就對鄭庭笈這個團長予以格外信任和重用。起初有人不服,私底下猜測兩人同姓“鄭”,可能有親屬關係。實際上鄭洞國是湖南人,鄭庭笈卻是海南文昌人,哪裡扯得上半點關係。 鄭洞國是老實人,他不會任用那些虛頭巴腦的傢伙,之所以器重鄭庭笈,是因為後者不僅個人操守好,而且治軍有方,勇猛善戰。 果然,鄭庭笈不負所望,上場一炮就讓中村正雄斃了命。 鄭洞國告訴鄭庭笈:東北高地俯瞰崑崙關,極為重要,軍部要求你要不惜一切代價攻克它,倘若作戰不力,將施以軍法。 鄭庭笈回答:如果攻不下來,不用軍長殺我的頭,我自己殺頭。 東北高地確實難攻,由於日軍火力網密集,導致部隊傷亡很大,鄭庭笈手下九個步兵連長,有七個陣亡。 強攻不成,鄭庭笈改為智取,而且仍然是採用具有第五軍特色的步炮協同戰術。 鄭洞國是以少量步兵佯攻,鄭庭笈卻是利用夜色掩護,在日軍陣地前沿埋伏敢死隊,但兩人有一點是一致的,即都要用砲——第二天拂曉,鄭庭笈調動重砲對日軍陣地進行轟擊,打得鬼子不敢露頭。 砲擊剛停,敢死隊就呼嘯一聲殺出,在日軍還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將火力點一一摧毀。 獲得東北高地被攻占的捷報,杜聿明情不自禁地發出歡呼:崑崙關大門打開了! 所有高地裡面,只剩下了鄭洞國負責的西南高地未拿下。 鄭洞國實際上已經攻取了這塊高地,但因為這是中村旅團在崑崙關據守的最後一處制高點,所以對方仍在以死命相奪。 第五軍收復崑崙關,門口執勤的換成了中國士兵 把鄭庭笈調出後,鄭洞國自己的處境也變得異常困難。在西南高地上據守的部隊,人越打越少,最後團縮成了營,營縮成了連,陣地危在旦夕。 打慣硬仗苦仗的團長在電話裡一再告急,甚至哀求:實在頂不住了,弟兄們快拼光了,您就讓我撤下來吧。 鄭洞國沉默了幾秒鐘,一旁的參謀長舒適存急了,他生怕鄭洞國因為心軟而作出錯誤決策,因此一個勁兒敦促師長不能同意對方的撤退請求。 鄭洞國咬了咬牙,厲聲發出命令:決戰已至最後關頭,就是剩下一兵一卒,也要給我頂住,丟了陣地,我砍你的頭! 利用這段時間,舒適存已將師部特務連、勤雜兵、伙夫、輕傷員等拼湊起來,組成了一支突擊隊。 就像台兒莊大捷時的那最後一個晚上,當突擊隊出現在日軍側背時,一下子就打亂了對手的陣腳,西南高地終於得以穩固。 12月31日,邱清泉以凌厲攻勢突入崑崙關,完成了最後的收官任務。 崑崙關之戰,是廣島師團在板垣離開後吃到的第一個敗仗。按照日方統計,中村第二十一旅團的傷亡及失踪人數超過一半,旅團長和隨後指定的代旅團長均被擊斃,聯隊長及以下軍官更是死傷殆盡。 戰後崑崙關的每個山頭都是彈痕累累,沒有一塊完好之地。雙方陣亡官兵交錯倒臥在血泊之中,連腳都伸不進去。 鄭洞國在視察陣地時,看到有一個大個子士兵的遺體,左腿已斷,全身遍布彈傷刀痕,但仍用雙手緊緊扼住鬼子兵的喉嚨。目睹此情此景,這位對慘烈場面已熟視無睹的軍人也不由得熱淚滾滾。 若干年後,杜聿明對崑崙關大捷作出瞭如下評點:血花飛舞,苦戰兼旬,攻克崑崙寒敵膽。他本人因此戰而名揚中外,被稱為“崑崙雄獅”。 成功的表演 在崑崙關之戰進入高潮時,中國軍隊發動攻勢之猛烈,戰鬥意誌之旺盛,行動之積極頑強,都大大超出了對手的想像。日本戰史後來承認,在“中國事變”發生以來的全部時期,這是日本陸軍最為暗淡的年代。 從參謀本部到剛剛成立的日本在華最高軍事指揮機構“中國派遣軍”司令部,再到駐廣州的第二十一軍司令部,一時之間都慌了神兒,不知如何是好,最後還是第二十一軍司令官安藤利吉來了一句——別硬挺著了,退一步海闊天空。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多簡單多直接的辦法,可是到最緊張的時刻,大家的腦子卻都凍住了,沒人想得起來,被安藤利吉一說,又都做恍然大悟狀:對啊,還等什麼,趕快撤吧! 12月29日,由參謀本部、“中國派遣軍”、第二十一軍聯合組成的高官團搭著飛機來到南寧。 在出發之前,大佬們想像中的今村均師團長肯定要多狼狽有多狼狽,沒準正望眼欲穿地在等著他們送來撤退令,以便把自己的師團給救出來。 可是去了之後才知道,原本不是這麼回事,今村均很鎮定,鎮定得甚至有些讓人不可思議。 第一印象,這位師團長是不是給嚇傻了? 第二十一軍副參謀長在傳達完撤退決定後,又告訴今村均:由於船隻來不及輸送部隊,大概需要一個月後才能重新組織對崑崙關的反攻。 別怕別怕,至少短時間內不會再把你的部隊送入虎口了。 都等著今村均表態,對方一開口卻讓在場高官們大吃一驚:我絕不後撤! 眾人心裡暗暗稱讚,太有勇氣了。 這幫人不知道的是,今村均的勇氣卻是他們給的。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半個師團被人家做掉,你要說還能沉得住氣,那他就不是人而是神了。相信如果高官團不出現,沒準今村均自己就會下令撤退,也沒什麼高明的,不過是逃生的本能反應而已。 可是高官團來了就不一樣了。這些平時都抬著眼眉說話的大佬們能夠組團光臨,就說明上面對前線的境況很重視,絕不會看著廣島師團坐以待斃而置之不理。 在崑崙關吃了敗仗已是確鑿無疑,再也無法更改,假如再撤退,無疑就意味著徹底失敗,自己可能從此再也爬不起來了,台兒莊大捷時的磯谷廉介便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今村均畢業於陸大第二十七期首席。他與磯谷是陸大同學,後者的那次倒霉經歷無疑教會了他一個道理:與其被搞到名譽掃地,灰溜溜退場,還不如硬著頭皮繼續挺下去,或許倒能迎來轉機也說不定。 對著高官們,今村均在秀完“勇氣”之後,又拿出陸大首席的理論功底,從兵法上分析了為什麼不能退。 撤退不一定就完事。你想罷手,中國人未必肯讓,他們會集中更多的兵力進行追踪包圍,到時我們可能比現在還要慘——中國軍隊會抽出兵力到欽州灣附近堵擊,這樣後續援軍別說一個月內無法登陸,就算再多給點時間也是白搭。 今村均言罷,高官團面面相覷,認為師團長言之有理。 既不能後撤,那你說說究竟該怎麼辦呢? 今村均等的就是這個問題,答案他早就準備好了—— 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為大局著想,我要用廣島師團來牽制中國軍隊,使他們不能去欽州灣。 在那一天,今村均的表演實在夠出色。在駕臨南寧的高官們心目中,這位師團長早已不是敗軍之將,而成了一個既有勇氣又有頭腦的陸軍精英。 很多時候,會不會打仗不要緊,要緊的是你會不會說話和做人。 幾乎每一個在場的人都被今村均打動了,他們撤銷了原先的決定,並且當天就飛回廣州部署新的救援行動。 今村均的所料是正確的。天塌下來有高個兒頂著,哪裡用得著他退。 兵力不是不夠嗎?那就臨時改變一下程序,把準備回國復員的第一〇六師團調到廣州,將第二十一軍所屬的第十八師團和近衛旅團抽到南寧去。 一句話,絕不能辜負了那位智勇兼備的師團長。 反轉一百八 雖然取得崑崙關大捷,白崇禧卻並不能立刻置對手於死地。 崑崙關一役,靠的是第五軍,但是經過前期的激烈拼殺,這支精銳部隊損失也接近一半,榮譽第一師所有士兵都負傷一次,事實上已無力再繼續投入作戰,只能撤下整補。 缺了第五軍,白崇禧的矛就不那麼銳利了,相反,今村均的盾卻強了起來。 至12月29日,不僅第九旅團回防南寧到位,台灣旅團還又增派了一個聯隊,使其最前沿部隊從編制上增加到四個步兵聯隊、一個騎兵聯隊,這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兵員缺額。 鑑於中村第二十一旅團已被打殘,不能正常使用,今村均不得不將其調回南寧,轉而由第九旅團接任,並由旅團長及川源七負責指揮。 及川源七到達前線後,他所指揮的四個步兵聯隊大部分戰鬥力完好,因此得以在崑崙關以南的八塘重新組織起防守陣地。 在第五軍缺席的情況下,白崇禧要想啃動這道防守線就不那麼容易了。更為致命的是,他的視線完全被吸引在了崑崙關局部,而沒有照顧到戰場的整個面。 此時,今村均完全是在硬撐著。他的八塘防線固然堅固,可是在援軍未到達之前,其他地方卻是虛弱得要命,在南寧,就靠一個殘廢的旅團駐守,也幾乎是在冒險。 “小諸葛”用不著在八塘與及川源七對耗,他能應對的選擇太多了。 假如要攻,可以繞過防線,或直趨南寧城下,或像今村均所顧慮過的那樣,抽出兵力到欽州灣——既抄今村均後路,又阻第二十一軍援兵上岸。 今村均自顧尚且不暇,牽制云云不過是想在高官們面前吹個牛,博個好印象而已。 假如要守,則可以利用廣西多山地的特點,作出大縱深的部署。就算第二十一軍上岸,遇到層層阻截線,要想成功反撲也不是一件特別容易的事。 可惜白崇禧一個都沒選,時間就這樣被一天天浪費過去。 1940年1月22日,第十八師團和近衛旅團在登陸後已到達南寧附近,桂林行營仍未作出任何反應。 1月24日,第二十一軍司令官安藤利吉在南寧坐鎮指揮,並下達了四天后進行反包圍作戰的命令。 縱然如此,補救機會還是有。 1月27日,就在日軍開始反包圍的前一天,時任政治部部長的陳誠以協助名義和張發奎一起從重慶抵達廣西。 一到前線,陳誠就發現部署有問題。這麼多天過去了,多達五個軍的主力仍被全部用於包圍八塘之敵,新增援的部隊亦毫不例外地進入這一戰場,但實際情況卻是,包又包不成,打又打不動,而後方及側面兵力薄弱,沒有一點用於機動的可控之兵。 萬一日軍迂迴包抄怎麼辦,陳誠嚇得一頭冷汗,極力建議白崇禧從崑崙關正面抽出兩個軍作為預備隊,同時注意側面日軍動向。 白崇禧倒沒說陳誠顧慮得不對,只是他想的不一樣:用五個軍尚且撬不動八塘,剩下三個軍還能干成什麼事? 再等一等,等後面增援部隊足夠多了再抽的話,也許更妥當一些。 妥當是妥當了,問題是對手不會給你時間了。 1月28日,除擔任守備任務的部隊外,第二十一軍兩師兩旅團傾巢出動,繞過崑崙關,對中國軍隊實行短切迂迴包圍。 白崇禧這才發現大事不妙,倉促之間,他唯一能夠調用的部隊,只有位於崑崙關後方賓陽的徐庭瑤第三十八集團軍,後者急忙派全軍南下阻敵。 通過空中偵察,安藤利吉發現,他只要擊敗第三十八集團軍就能贏得全局。 2月1日,第二十一軍發動了具有決戰性質的總攻。 先取首。安藤利吉從日本海陸航空隊調動約一百架飛機,對賓陽進行集中轟炸,第三十八集團軍司令部被炸毀,作為集團軍總司令的徐庭瑤與前線各部隊聯絡中斷,喪失了指揮能力。 第三十八集團軍除撤下整補的第五軍外,其他部隊都是臨時編入,互相之間也不熟悉,一旦失去指揮核心,便陷入了各自為戰的混亂狀況,加上由於是臨時應戰,防守陣地都沒築好,所以很快就被第二十一軍逐個擊破。 2月2日,近衛旅團攻占賓陽,中國軍隊後路被截,被迫採取全軍大撤退,對此負有責任的徐庭瑤也因此在戰後遭到撤職查辦的嚴厲處分。 至此,廣西戰局出現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轉。 眼見失敗已不可避免,自己又無法挽救,陳誠焦灼萬分,模樣一下子變了形,乃至於眼球凸出,奇瘦駭人。李濟深來廣西時,還以為他精神失常,一個勁兒問他要不要緊。 陳誠十分難過:廣西數十萬生靈將蹂躪於日本人鐵蹄之下,我怎麼能夠無動於衷呢? 令人奇怪的是,第二十一軍幾天之後就自動退走了。 因為以現有兵力而言,他們根本就站不住腳。據說日軍在進入廣西時,沿途的老百姓都會跑個精光(“皆率相走避”),不光是避難,還為了留出空當給能打的。 廣西的剽悍民風讓日本人也為之頭疼 廣西寓兵於團,小伙子都經過軍事訓練,他們自發地組織民團,有槍的拿槍,沒槍的拎上鋤頭釘耙,膽小一點的破路,膽大一點的就直接去騷擾鬼子,因此廣西是頗不好待的,屬於“抗戰中最特殊之省份”,而日本人也視桂省民眾為“最可惡”。 廣西人不好惹,廣東人也不是吃乾飯的,粵北的余漢謀在廣州附近接連發動牽制性進攻。 2月8日,安藤利吉下令各軍退回南寧,第十八師團返回廣州。 在此之前,他放棄了已到手的賓陽,甚至連白崇禧原來一直啃不動的八塘,他也自動放棄了。 臨走時他特地在八塘給蔣介石留下一張佈告,說我得承認,你的軍隊曾經表現得空前英勇,可是很遺憾,我粉碎你的目的也達到了,所以現在“璧還八塘於蔣軍”。 蔣介石看到佈告後氣得七竅生煙,在事後的軍事總結會議上逐字逐句讀了一遍,然後當場宣布將白崇禧、陳誠以下十名高級將領分別予以降級、撤職查辦、軍法審判等不同程度的處分,這是“七七事變”後高層指揮官受到處分最多的一次。 人受罰,部隊也倒霉,計有兩個集團軍及三個軍的番號被撤(後來又撤銷了桂林行營)。其中第九師師長鄭作民中炮陣亡,可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被炸死的,大家都不知道,直到日軍撤退後才找到屍首。 對這種拋棄長官自顧逃命的“無廉恥”做法,蔣介石尤其震怒,立即下令取消了第九師番號,改稱“無名師”,官兵所佩戴的符號和臂章上均印有“進就不退,守就不走”的警語,此類處分在中國軍隊中也是史無前例的。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