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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杭州打流

戴笠 钟连城 7682 2018-03-16
戴春風被學校開除出來,東西丟得精光,只剩身上穿的便裝。時值盛夏,一天不洗澡其臭難聞。為了不讓人摸清底細,他想出了一個“絕招”。 戴春風自以為聰明,沒想到他那張百里難長的馬臉令人過目不忘。頭兩次來看舊大衣,就已經引起了掌櫃的注意,第三次他還出現在街上,掌櫃的就明白了他的來意,提早吩咐手下道:“注意那位馬臉。” 兩位虎背熊腰的店伙計認為最好是埋伏在外面,可以人臟俱獲,令對方沒有抵賴的餘地,果然,半途就將戴春風逮住了。 店伙計將戴春風扭送到掌櫃面前,仍然狡辯道:“不借就不借,沒什麼大不了!”說著把大衣脫下扔在地上,抽農藥溜之跑也。兩位店伙計還欲追,掌櫃制止道:“不必了,我已看清他胸部上別了省立第一中學的校微。想必一中舉有幾個馬臉。”

戴春風滿以為又一次逃過大劫,還來不及得意,已被學校叫去。掌櫃的老遠用手一提,叫道:“沒錯,就是他!” 這回戴春風再也賴不掉了,校方鑑於他平日逛窯子,不認真聽課,用鏡子去廁所窺看女人,數罪並發,貼出告示,交他開除出校。 戴春風提了鋪蓋離校的時候,先是孤零零一個人,待出了校門,毛人鳳才追上來送他。 雖在校門外,毛人鳳也是小心翼翼的,彷彿有很多眼睛在看他,臉上火辣辣,怕別人看見影響不好。 他是出於同情才來相送的,心想,如果他戴春風這樣肯定受不了這打擊。不僅對不起父母,更對不起供他上學的親戚,看到戴春風現今的結局,毛人鳳暗暗慶幸循規蹈矩,克制自己的麼欲,否則一旦開除,這一生都會抬不起頭來。

毛人鳳估計戴春風一定很難過,因想不出一句很得體的安慰話,只是默默地相送。 走了一程,毛人鳳見出了校門的祖母,內心也輕鬆了,開口打破沉默道:“春風兄,我希望你挺住,不要氣餒,世界這麼大,總會有一條屬於你走的路。” 戴春風回過頭來疑惑地看著毛人鳳。他以為毛人鳳在跟他開玩笑,見他一臉認真的表情,便明白意思了,當即仰頭哈哈大笑。 毛人鳳不解,發楞。 戴春風道:“告訴你吧,這學校我早就不想呆下去了,他就是不開除我,我也會走。世界這麼大,在這沸騰的革命時代裡,好男兒當投身到大潮浪中去,在那里大顯身手,留在這死氣沉沉的書齋有何出息?” 話雖然說得輕鬆,毛人鳳內心裡說什麼也無法接受戴春風為一件大衣丟掉學籍的事實,總覺得劃不來,這代價太大了,憑他個人的感覺,戴春風的豪壯語是裝點門面的,不想讓人知道他內心的悲哀——這正是戴春風極其脆弱的一面。

毛人鳳籲了口長氣,道:“這類事但願以後不要再發生了。” 戴春風見毛人鳳懂他的意思,又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道:“道理很簡單。如果不破斧深沉舟去行竊,我會一天到晚想著那件大衣,長久地折磨我,這種折磨是很痛苦的,會把人逼融會貫通、逼瘋!這下好了,我被掌櫃的抓住了,那件大衣這輩子再也不必去盼了,我也死心了、輕鬆了,這豈不堅固耐用禍得福?至於失學籍的事,說真的,我根本不在乎。一生那麼漫長,打擊和挫折不知會有多少,我天生就不是一個安份的人,如果連這點打擊都承受不了,我還有什麼出息?” 毛人鳳搔著頭皮道:“我有點想不通,你對失學一點都不在乎,為何對一件舊大衣反而那麼認真?” 戴春風笑道:“這你就不懂了。不在乎失學,是我跟命運過不去,如果隨便放棄那件舊大衣,那是跟自己過不去。就像一隻鳥寧肯放棄一片莊稼,而不願意放棄眼前的一粒粟,這道理你懂麼?”

毛人鳳這才領教了戴春風超乎尋常的天份,認真會點了點頭。 戴春風離開了學校,離開了毛人鳳。按道理,他應該馬上回家去。 但他不會這樣做,他考慮到,第一,讓母親和妻子知道自己已經失學,會給她們帶來一定的打擊;第二,目前身無分文,沒有路費加之自己是遊蕩習慣了的,回去也無所事事,不如留在杭州,挨到年關,想辦法弄點路費,再編個說得過去的謊言搪塞母親和妻子。 主意打定,接下業的具體問題就是住處了。 學校是住不進的,那幫三教九流的朋友家裡也去不得,一旦自己露餡,讓他知道自己並非富家弟子,豈不要遭小瞧?這年頭勢利幾乎成了一種流行病。 戴春風在街上游蕩了一整天,到天黑也沒有尋得一個理想的安身處,忽見一座橋下有一洞,裡頭極為乾淨,竊喜道:“天助我也。”

戴春風把背包打開,鋪在地上,剛躺下,肚子咕咕叫個不停,才記起一天沒有吃東西,摸摸身上還有幾個銀角,拿去就近處買一瓶酒、一隻雞腿,邊啃邊喝邊回了橋洞。於是又半躺著喝酒吃東西。 吃完了,人也醉了,倒頭睡下去,呼嚕打得出響。 大約十點鐘左右,到處一片黝黑,一夥人吵鬧著來到橋洞裡,見躺著一條醉漢,叫道:“不好呀,我們的地盤被人搶了!” 又有人道:“不怕他,我們這麼多人,一個出一隻手,把他抬起來扔橋下餵魚!” 接著,有人點了火把來照,戴春風仍然濫睡如泥,在夢里和女人快活呢。 原來,這夥人都是無家可歸的乞童,為了對付別人的欺侮聚集在一起,白天各處行乞,也乾些順手牽羊的勾當,等天黑了,又以這個橋洞為家。

拿火把的照著是一個醉漢,還蓋著一條被子,喜道:“好財喜,好財喜,這條被可以賣好幾文錢呢。喲,這裡還有一個大包,難怪今早一起來聞得喜鵲叫,原來是他給我們送財喜來。” 又有人點了火把,把橋洞照得通亮。幾個人一湧而上,把包袱打開,見裡頭全是衣服,褲子、鞋子。當下你爭我奪,連包袱袋也被一個小乞丐塞進被襠裡了。 現在只剩下一條被子和枕著的一個包,有人正要動手,領頭的道:“慢著,”這醉漢長著一副馬臉,相書道:“臉上無肉,做事最惡毒,就是說馬臉人最兇殘。一旦驚醒了他,敢情有一場好打,不如先莫動他,由我來試試他睡熟的程度,再動手不遲。” 眾乞丐果然不動了,站在一邊觀看。 領頭的摘了一根草,捅到戴春風鼻孔裡。戴春風先還動了一下頭,到後來就不現動了。

領頭乞丐站起來道:“好了,弟兄們,來幾個力氣大的,把這醉鬼抬到一邊去,好抱被子也!” 於是,大家七手八腳把戴春風抬到一邊,奪了被褥,見枕著的包很沉,打開一看,竟全是書! 小乞丐們見這許多書,嚷道:“我要我要,我要拿著揩屁股!” 於是你爭先我奪,把書也搶光了,有膽大的還在戴春風身上摸,只搜得幾枚銅板,向他臉上啐一口痰,罵道:“呸,窮光蛋!” 領頭乞丐見搶完了東西,叫道:“兄弟們,此地不能久留,我們換個地方睡也!” 眾乞丐異口同聲:“好呢,換過地方睡也!” 眾乞丐離去,只剩下戴春風一個人躺在空空蕩蕩的橋洞裡。夜半天涼,酒力一過,戴春風凍酸了,發現東西已丟,暗叫苦也。 丟了被子不心痛,反正夏天來了,不要也行;丟了書也不心痛,他本不再讀甚麼鳥書呢!他心痛的是那些換洗的衣服,沒衣服換,如何在杭州城裡混?

對了,還是找個安睡處,夏天一來,蚊子子呢,專咬窮人,窮人一身汗臭它老遠就能聞到。 想著想著,突然一拍腦門,叫道:“有了,我不有個很好的安身處嘛!” 戴春風在惶恐之中想起的住處是杭州城裡有門親戚,姓徐開著一家柴店,出售木炭柴火之類。 這位徐姓親戚是妻子毛秀叢的近親,戴春風結婚時,他還送過禮,並在岳父家同一桌吃過飯,考入浙江省立一中,岳父毛應什曾叮囑過,若有什麼事可去找他。 杭州城雖寬,但戴春風都熟習,為了盡快找到,他向就近的柴店詢問徐記號在什麼地方。一般同行大多認識,一問,果然問著了。 戴春風此時身上僅穿著一套由軍裝改成的夏裝,一雙白膠鞋,他找著地方,先不急著進去,花一個銅板去補鞋匠那裡塗一層白粉,使鞋子看上去又像新的一樣。再去理髮讓理髮,把臉刮得乾乾淨淨。這才乾咳幾聲,把一套謊言在返回的路上就編好了。

到了徐記柴店近處,他躲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看到徐老闆出來了,裝成偶爾路過的樣子與之撞個正著。 戴春風先叫一聲:“哎喲——” 徐老闆馬上道歉:“對不住,對不住。” 戴春風接著尖叫道:“啊呀,表叔,真是幸會,怎麼是你呢?太巧了。” 徐老闆也認出了戴春風,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囁嚅道:“這這……原來是春風呀,撞傷沒有?屋裡坐,屋裡坐,哎呀!” 戴春風擺擺手,大度地說:“不礙事,不礙事,怎麼,表叔的寶號就在這裡?”說著,就跟了進去。 喝了茶,聊了一些閒話,徐老闆問道:“賢侄,你不是在省立一中讀書麼,今天……” 戴春風道:“唉,真是運氣不濟,學校寄宿生太多,住不下來,要放一批人自己出去找地方住。可是誰也不願意出去,只好抓鬮,沒想到剛巧被我抓了,您老說這倒霉不?所以,我這幾天都在設法找個地方安頓安頓,可我從沒出過校門,杭州城這麼大,真不知去什麼地方找好。”

徐老闆是老實人,對學校情況不了解,喃喃道:“學校也真是的,怎就不多修幾間住房呢?” 戴春風一邊察顏觀色,一邊附和道:“學校只顧自己掙,一點也不考慮學生的事。” 徐老闆沉思了一會,想起自己和毛應什的關係,覺得如不收留會影響關係。便道:“這樣吧,只要你不嫌這裡臟,就不用去處面找了,先住下再說,到不習慣時,再搬也不遲。” 戴春風喜不自禁,忙道:“這就麻煩您老了。我也曾把這事告訴家裡泰山大人,也說要我找表叔,我怕太給你添麻煩了,不好意思來找。” 徐老闆道:“都是內親,客氣的話就不用說了,說出去反而見外,你這兩天就把東西搬過來罷。” 戴春風如今已一無所有,無東西要搬,道:“也沒什麼東西,就一些書,一些換洗的衣服,這些東西我天天要用的,就寄放在同鄉毛人鳳那裡。還有一床被褥,因毛人鳳家裡窮,一直用我的,如果我拿出來,同學見他連被子都沒有一定會小瞧,所以,我每天就空手來空手運送,這樣也好,省得給你添麻煩。” 徐老闆是個直道人,不喜歡羅嗦,聽得有點煩,好容易才等戴春風說完,道:“你就和徐縉璜睡一個鋪罷,他是我的親侄兒,自家人。”說著,手指了一位正給顧客稱些的20來歲的青年人。 徐縉璜是才從農村來城隨叔父做生意的,人很地道,衝戴春風傻笑一下,就算是招呼了。 說妥了,戴春風又假模假樣說是去學校回話,等晚了再回來睡。 走出徐記柴店,戴春風暗自好笑,覺得老實人太好愚弄了,心想如果天底下的人都像徐氏叔侄一樣老實,那他絕對可以魚肉天下,為所欲為。 戴春風在附近轉悠一圈,熟悉熟悉環境,待天一擦黑就鑽進徐柴店,從此,就住了下來。 徐縉璜是屬於那種三錘子砸不出一個屁來的人,對戴春風很客氣。開始的時候,戴春風還算老實,等熟悉了環境,了解了徐縉璜,他就開始不安份了,像《黔子驢》中的老虎一樣,開始了攻擊,晚上睡覺,他四仰八叉佔很寬位置,不時還把腿架在徐縉璜身上,一派喧兵奪主的勢頭。 每天徐老闆起床後,戴春風也跟著起來,用徐縉璜的毛巾、肥皂洗臉,然後再裝模作樣“上學”去。 戴春風只把徐記當一個“窩”,他的心還在杭州城裡。他喜歡的就是這種東遊西蕩的生活。 這時候,他的主要活動是去以前認識的那幫紈褲子弟朋友家裡,混飯吃。他的那幫朋友中有問他近況的,道:“春風兄從學校出來後現在在何處高就?” 戴春風不假思索道:“沒幹什麼,混飯吃而已,家母見我失了學,就要我留在杭州城,寄來千把兩銀子,我就用這些錢開了一家柴店,請了兩個伙計,生意還算可以,只是窮忙,可不,今天我特意抽時間看你的。” 朋友道:“什么生意不好做,為什麼偏要開柴店?開家妓院不是更好麼?到時弟兄們也好來快活。” 戴春風道:“怎麼說呢,也許是家母太保守了罷,還有,我那兩位伙計,論起來算了親戚為人厚道可靠,可就是沒有多少文化,只會做粗活,家母對別的人不放心,所以就開了間適合這兩位伙計做柴店,今後要買柴,木炭什麼的,找我行了,我給你留個地址。” 朋友連連擺手,道:“罷,罷買柴買炭是我家下人們幹的事,我可沒那閒功夫!” 就這樣,戴春風懶著不走,直至吃飯——這正是他的目的所在。這一天就算這麼過來了。 第二天,他又換一位朋友,又把那編的謊言重演一次,騙得一頓飯吃,如此輪迴反复,今天“特意”探望張三,明天又專門去李四府上“做客”幾乎把所有的朋友家裡吃了個遍。 然後又倒個頭來,加之,他又新認識一些三教九流的傢伙,日子倒也過得極快的。 夏天來了,麻煩也來了,由於出校門第一天就把衣服丟了,就剩身上一套由軍裝改成的便服,天氣冷還可以,走動走動發發火也就頂過去了,天一熱,他就難為情起來了…… 最要命的是如果是逢上醒熱天氣,一天下來就汗臭難聞,衣服穿得和肉貼在一處,難受極了,這還在其次,他要探望的朋友,都是一些有頭有臉的公子哥,總不能一身臭汗去別人家吧,何況戴春風的面子觀念比誰都強。 大凡聰明才智多是逼出來的,為了度過難關,戴春風很快想出一個絕招:每隔一兩天,躲藏在西湖靈寺入口的湖濱,假裝洗澡游泳,搶時間將髒衣服脫下洗乾淨,攤在草皮上晾曬。等到衣服乾了,才出水穿上,繼續東遊西逛,探親訪友,使別人摸不清底細。 戴春風很得意,認為衣服只有一套,卻比別人穿得乾淨,比別人穿綢著紗要好。這是一種本事。 另外,他的鞋子也只有一雙,這更好辦,每天去補鞋匠那里花兩個銅板塗一層白灰,又像新的一樣。 這是一個晴朗清爽的夏天,戴春風在朋友家酒醉飯飽,又感覺渾身不舒服來——又是到了該洗衣服的時候了。 他七轉八拐,又來到每次“洗澡”的湖濱。 靈隱寺附近景色如畫,碧綠的湖水倒映著四面青蔥的樹林,知了在聲聲歌唱,鳥兒掠過湖面,在對岸的樹枝上停下啁啾。 戴春風仍像以前一樣,來到僻靜的湖畔,瞅四處無人注意,和衣跳下水里。 水很清,很涼。戴春風在水中把衣服,褲子脫下,一件一件搓洗乾淨,確認差不多了,舉過頭頂,在空中把水擰乾,扔上岸去——岸上長滿茸茸綠草,很乾淨。 戴春風這才用手在身上搓揉,搓出一條一條的汗垢,好不展開意。完了,又四下張望,確認沒人注意時,連忙赤身裸體地爬上岸去,迅速把衣褲晾在草地上。 這時,一陣風兒吹過來,想起等會衣服乾了禁不起吹,提心給風刮走,隨手撿起幾塊卵石壓在上面。 湖風很大,戴春風抬頭看天,恰在這時,看見一群人向這邊踽踽走來。 戴春風連忙蹲下來,用手摀住下身的羞處,迅速鑽進湖里,確認安全後,定眼一看只見一位教員領著一群小學生來西湖遊覽。 好險啦,戴春風心想,如果再慢一點發現就要丟臉了。 學生們見湖里有位青年人在游泳,都停下來站在岸邊觀看。戴春風想遊幾個花樣給他們看,轉而想到這樣不好,因為西湖出奇的透明,仰遊會露羞處,蛙遊給人看到白生生的屁股。於是,他只好“泅水”,不時用手擊水,以掩飾內心的慌張。 戴春風盼望這幫人早點離去,更害怕孩子們好奇,把衣服上的石子拾走。 最擔心的還是無可避免地發生了:一個孩子見那幾塊卵石好看,且不知道他們的用處,順手拾了起來。 登時,戴春風急了,失態地大聲叫喊:“把石子放下,放下!不放下我打死你!” 拾卵石的孩子明白了,很顯然,他也和春風小時一樣,是一位喜歡惡作劇的頑童,他故意想看戴春風難堪,竟拔腿飛跑。 這下完了,戴春風既不能出水,又怕一股風把衣服吹跑……戴春風急得青筋暴起,喉頭乾結叫不出聲來…… 此時此刻,孩子們都睜著眼睛看熱鬧,接著,那位領頭的青年走了過去,在衣服面前彎下腰…… 戴春風腦子“嗡”地一下懵了,那位青年人比他大不了多少,最是善於惡作劇的紀,一旦他抱走衣服,那麼戴春風就得光著屁股在杭州城裡行走…… 不,絕不!戴春風一咬牙,也不管什麼面子不面子,拚命游向岸邊,準備光著屁股上岸奪衣服。 正在這緊張的時候,那位青年,原來是彎腰撿石子壓衣服。並衝湖中的戴春風善意地一笑。 戴春風嚇出一身冷汗,這下總算鬆了口氣,感激地回岸上的青年一笑,千言萬語盡在這一笑裡。 青年人壓好衣服,領著學生走開,有意給戴春風一個上岸的機會,這舉動更令戴春風感動,他立即趁機從水中竄出,穿起已有六七成乾的衣服,尾隨學生隊伍。 大約跟了三四里路,身上的衣服全乾了,前面的青年見戴春風跟在後面,對學生宣佈道:“就地休息,不要跑遠!”說完轉身對戴春風:“你好,我叫胡宗南,字壽山,浙江孝豐縣鶴落溪人,我們可以做朋友嗎?”說著,伸出一隻右手。 戴春風激動地抓過胡宗南的手,道:“我叫戴春風,江山人,認識你感到非常榮幸。” 兩個人馬上尋了個偏靜處席地而坐,通了年庚,胡宗南生於光緒二十二年四月四日,比戴春風大一歲,兩人當下結拜為兄弟。 胡宗南生得五短身材,圓臉,寬嘴,頭髮生得上,一雙不算很大的單眼皮,兩條粗而寬的八字眉,一眼就給人一個“敦厚”的印象。他現在的職業是教師,剛才那幫學生就是他的學生。 胡宗南道:“宗南家有老父,母親早逝,娶得一位繼母,早年入私塾,讀四書五經,後辛亥革命起,廢科舉,又讀孝豐縣立高等小學,畢業後考入湖州吳興中學,畢業時,僥倖考取第一名,受聘於孝豐縣立高等小學做教員,今天是帶同學來杭州旅行遊覽的,沒想碰上了春風兄,今個是前生有緣,才有此幸會。春風兄,你呢?現在何處高就?” 戴春風搖頭嘆道:“小弟的經歷和宗南兄大同小異,家父早逝,由家母操持,早年也入私塾,廢科後,又讀縣立文溪高等小學,畢業考入省立一中,誰想小弟天生好自由,受不住省一中的諸多管制,現已出來,四處為家,連換洗的衣服及書本都丟了,剛才的事真是不好意思,還望兄台不要見笑。” 胡宗南連連擺手道:“春風兄說到哪裡去了,皇帝老兒都有落淚的時候。相比想來,我也好不到哪裡,唉,雖謀得一個差事,可因祖籍是浙江鎮海人,屬錢塘江以東的客籍過江人,在學校裡倍受本地教員的欺辱,有時真想發作,棄職不干,可這天下之大,就是沒有容我之處!” 戴春風本是落泊之人,見胡宗南心情憂鬱,大發寄人籬下的感慨,於是引為知己同病相憐起來。 兩個人傾心相訴,越來越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時間不早了,胡宗南不得不起身領學生回返。 戴春風等的正是這樣一句話,反正他有的是空閒時間,當下答應下來,把地址路線記牢了。幾天后,果然去了孝豐,在不話下。 一晃年關將至,徐縉璜說:“春風,我要回江山過年了,我這套被褥已破舊不堪,想帶回家去給媳婦縫補。你如不回學校去住,最好把你同學那裡的拿來。” 戴春風窘了,原來自己睡覺不安份,把人家的被子蹬了不少洞,再不縫補實不也蓋不下去了。又想,如果沒有了被蓋,天這麼冷,不凍死才怪呢,不如隨他回江山去,結伴而行,省了路費,豈不更好? 要得要得,好主意,自己離家一年,也該回去探望母親,抱抱老婆,享享天倫之樂。主意打定,便道:“縉璜兄,學校放假了,我也要回去,不如我兩兄弟結伴而行,好有個照顧。” 縉璜兄咧嘴憨笑一下,道:“那敢情好。”就算是答應了。 人在他鄉,一旦動了思鄉之情,就歸心似箭,第二天,倆人告別徐老闆,起程返鄉。 從杭州到江山,分水、陸兩條路,徐縉璜因經常運貨,認識不少船家,於是搭了順路船,省了一筆費用。戴春風自然也跟著借光。 貨船停泊在杭州南星橋碼頭,戴春風一雙空手,徐縉璜提了一些年貨。上了船,出錢塘江、入富春江,溯流而上,較為緩慢。 第二天,船到了浙江富陽碼頭,船家把船靠了岸,拋了錨,對徐縉璜道:“你們不上岸打尖兒?” “打尖”就是吃飯的意思。其實,徐縉璜並不是如他自己所說:“十分開心”,其實是捨不得他幾個錢,認為反正要到家了,能節省的盡量節省。 船家上岸,徐縉璜從包裡掏出幾塊乾糧,也分幾塊給戴春風,就著水吃了起來。這些乾糧是臨行前準備的。 富陽是浙江有名的風景區,只是盯著徐縉璜那大包小包的年貨,想起自己一雙空手回家見老母、妻子,心中極不是滋味。同樣都是出門在外,人家熱熱鬧鬧地回,自己沒缺胳膊小腿,憑什麼就不如人呢? 想著想著,只見身邊有船隻擦過,順流而下,回眉頭一皺一個錦囊妙計就誕生了…… 戴春風叫道:“縉璜兄,我想上岸買樣東西,去去就來。” 後面轉來徐縉璜的叮嚀:“要快點喲,千萬別誤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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