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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關帝廟母子相會

戴笠 钟连城 8746 2018-03-16
戴春風從浙一師逃出來,無依無靠,流落寧波街頭,白天討飯,夜晚棲息於橋亭廟宇……一日在關帝前,見一老婦姍姍走過來……戴春風母子抱頭痛哭。藍月喜道:“我才給你算了一命,命相中五行缺水,故一生多災多難,若起個有水的名,你的八字是雙鳳有朝陽格,主大貴。” 戴春風頭也不回地拖著長聲應道:“知道了——” 戴春風上得岸來,並不曾去購買東西,而是轉了幾道彎,搭上一條順流而下的船折回杭州城。 順流速度快極,使戴春風盡情領略“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的意境。但他沒有這份雅興,一個深思熟慮的行動計劃,在心底演習了千萬次,他仍從南星橋碼頭登岸。 來到徐記柴店,已是第二天的早晨,徐老闆剛剛開了店門,還不曾有顧客登門。

老遠見了,驚問道:“春風,你不是回江山去了麼?怎又折回來了?” 戴春風搖頭做痛苦狀,答道:“表叔,大事不好,出事了。” 徐老闆聽了這句沒頭沒腦的話,驚道:“什麼大事不好,出什麼事了?” 戴春風道:“說來話長,進屋聽我細說。” 徐老闆心中七上八下的,順從地隨了進去。戴春風自己倒了杯茶,飲了幾口,抹抹嘴坐下道:“縉璜兄出事了。” 徐老闆心一下子涼了,目瞪口呆。 戴春風見第一招起到了預期的效果,按事先想好的說道:“唉,說來話長,我們搭船開始一路順利,可到富陽靠岸的時候,上來兩個流氓,他們故意串通好了在船上調戲婦女。其中一個流氓稱被調戲的女子是他的妹妹,要討個公道。另一個流氓不肯認錯,在船上打了起來,引得船上的人紛紛圍攏觀看。縉璜兄也擠在人叢裡看熱鬧。他們瞅見縉璜兄錢包鼓鼓,在扭打之間故意接近,趁機把縉璜兄絆倒,弄得船上一片混亂。一個流氓見狀熱心地把縉璜兄扶起,口中連聲道歉。當時縉璜兄也不介意,起來後整整衣衫、拍打拍打灰塵,待眾人散去,一摸身上,錢袋不見了!”

徐老闆聽得心驚不已,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戴春風又道:“丟了錢,我們不得不在桐廬上岸,耽擱在那裡,沒地方住,帶去的干糧也吃光了。縉璜整日以淚洗面。”不得已時,我就勸道:“丟也是丟了,哭沒有用,我們總不能呆在這裡過年,總得想辦法回去。”縉璜兄一急,什麼主意也沒有了,傻瓜一樣。我就要他看好自己的行李,搭船回來向表叔禀報。 徐老闆聽得,連連道:“謝謝你了,謝謝你了,沒有你,真不知道他會怎樣,他從小就是個沒用的人,除了乾力氣活,沒一樣出息。這樣吧,我這店也抽不出身,天天還有生意要做。我這裡帶一百塊大洋,請你速速趕回桐廬,交給縉璜。” 徐老闆說著,去櫃裡取出100塊白花花的大洋,用袋裝了,交予戴春風道:“真是辛苦你了,這一去一回的,路途這麼辛苦,真是有點過意不去。”

戴春風接過錢,心裡好不得意,嘴裡卻道:“表叔這話就見外了,你老這般說時,春風侄真該無地自容了,在你這裡住宿一年,這點小事是份內上的事。” 徐老闆聽得,連夸戴春風懂事知禮,暗誇應升挑了個好女婿,比縉璜強多了。 戴春風辭別徐老闆,來到一個僻靜的草坪,高興得抱著錢在地上打滾,繼而放縱大笑! 笑夠以後,心想:這徐老闆真蠢呢,如果這世界都是這樣的蠢寶,我戴春風就不愁發達! 把錢藏好,先去找家檔次最高的酒店找個雅座坐下,一派大老闆模樣,指手畫腳,要這要那,點了一桌山珍海味,一瓶好酒。然後又開一間房,要一位漂亮女人,快活了一夜。到第二天上午才醒。這才辦他的正事,給自己挑一套好衣服,包裝包裝,再給母親、妻子各買了幾套衣服,捎上時興年貨,悠哉悠哉地重新登船啟程,回江山縣吳村鄉水晶山底去也。

戴春風提著大包小件回到保安村老宅。老遠見一年輕女子,懷抱一小孩坐在門口的石凳上哺乳。 戴春風猛記起自己離家時妻子已有身孕,登時心裡一熱,生起了一種做父親的神聖感。 毛秀叢一眼看見丈夫,回過頭衝屋裡叫道:“他奶奶,孩子他爹回來了!”說著,抱著孩子迎了上去。 戴春把東西放下,抱了兒子,只見白白嫩嫩的一團,睜著一對黑豆似的眼珠子,煞是可愛。 這時,藍月喜架著老花鏡也出來了,上上下下把兒子打量一番,見沒有黑,也就放心了,道:“你總算回來了,孩子都快會叫爹了,還不曾見你一面。” 毛秀叢麻利地提起那大包小件往屋裡走。 戴春風逗著兒子,喃喃道:“爹沒給你買什麼,別瞧著我。我沒想到你來得這麼快呢!”

藍月喜也滿心歡喜地用手撩著兒子的臉蛋,小傢伙似乎認識他,竟咧嘴笑了。 這一笑釋解了戴春風滿心憂惱,暗下決心道:“從此我將好好做人,不要對不起我的寶貝兒子。” 藍月喜又逗道:“笑,笑給你爹看。” 戴春風問道:“媽,他有沒有名字?” 藍月喜道:“沒有,正等著你這位做爹的給他起呢。不過,我們也私下里給他起了個名,叫'重倪'。” 戴春風仔細一瞧,見兒子白白胖胖,果然活像一條小蠶蟲,道:“這名字很好,我兒子還真像一條正啃桑葉吃的蠶寶寶,就起個諧音叫'藏宜'罷。” 鄰居見戴春風回來了,也過來看熱鬧,問問杭州城裡的新鮮事。農村人一年到頭在地裡與泥土打交道,見有人從外鄉回來也算是不小的新聞。

鄰居見戴春風一身這樣的好打扮,道他都在外面發了財。當問及他在杭州幹些什麼,他只能含含糊糊,閃爍其辭。這時候,藍月喜忙打圓場道:“他能幹什麼,還不是讀書,哪來財發?” 下午時分,弟弟戴雲霖也回來了。他現在在文溪小學讀高小,恰好今天回家帶米。兄弟倆久不見面,彼此間只問候了幾句,又各自忙去了。 天黑了,鄰居逐漸散去,只剩下一家人。 藍月喜趁機把憋了一個下午的話說了出來,道:“春風,你老實告訴娘,這一年你到底在外頭乾些什麼?你不要騙我,讀書是沒有錢的,不可能買這麼多東西回來。” 戴春風見瞞不過了,只好道:“孩兒已被學校開除,又不好意思回家,只得到杭州城做些街小生意賺錢,除了養口,略有所剩。”

藍氏便不多言,隻長嘆一氣,想自己這一番辛苦付諸東流,但兒大娘難為,自己能有什麼辦法呢? 毛秀叢一會也知道丈夫不再讀書了,雖心裡也有幾分不是滋味,轉而一想,從此可以廝守一處,共享天倫之樂,豈不也是好事? 沒幾天就是新年了。 這天,戴春風抱著一本《史記》在門口石凳上翻閱,聽得有人叫道:“姐夫,看什麼好書?” 戴春風抬眼看清是小舅子毛宗亮,忙合了書本,起身相迎,道:“沒什麼好書,無聊隨便翻了。” 在屋內忙乎的毛秀叢聽得外面有人說話,探出頭來,見是阿弟,忙出來招呼:“阿亮,這些天阿爹、阿媽可安康?” 毛宗亮道:“也是老樣子,沒什麼大問題。” 毛秀叢便進去抱藏宜給阿弟看,毛宗亮趁機壓低聲音對戴春風道:“姐夫,爹要我來叫你呢,說是有事。”

戴春風心裡一驚,他自身比誰都明白岳父找他有啥事情,紅臉道:“千萬別告訴你姐,你先回去,我隨後就到。” 原來,船在富陽碼頭停泊,戴春風藉口買東西上岸後,徐縉璜一直在等著。直等到船開動了還不見人,才開始焦急,一回到江山馬上打電報詢問徐老闆,這一問,戴春風的西洋鏡也露餡了。 毛應升得到徐老闆的告狀,十分驚怵,一時火起,令兒子快把女婿叫來訓斥一遍。 毛宗亮把話傳到姐夫處,算是完成了任務,吃罷飯自然回楓林鎮,不在話下。 毛宗亮走後,戴春風並未及時去岳父家。心想,岳父此時還在火頭上,難免會做出一些出格的舉動來,不如暫時不去,等熄了火自會了結。 戴春風這一招果然靈驗,幾天后,毛應升氣醒,想道:女婿雖是半兒,但畢竟不是親生,歷來還沒有岳父管教女婿的先例。至於那100塊大洋,我還賠得起,要緊的是女婿不要壞了名聲,讓老表不要宣揚。

這一關,戴春風算是過了,只被岳父好言勸導幾句了事。想自己也是做爹的人了,再不能吊兒郎當,暗下決心留在家裡,管管祖上留下的二畝兒地,讀讀古書,和妻子兒子老母一起,日子倒也過得極快,不覺一年又過去了。 1917年11月下旬,戴春風拿一卷書在山地遊巡,正感到寂寞,見不遠的古樹下有幾位樵夫在小憩,便不自覺地移步過去。 幾位樵夫是鄰村的,彼此都認得,其中一位老遠就招呼道:“戴春風,縣城正當大量招兵,您怎麼不去試試?” 戴春風道:“那你呢?” 樵夫嘆道:“不行喲,這裡就我一個人做事,去了全家吃什麼?你不同,從小在外面讀書,家裡還有位弟弟。” 戴春風見對方說的是真話,走過去靠近坐下,問道:“你說的可當真?”

樵夫道:“我騙你有啥用?我昨天進城賣柴,見縣城到處貼了標語,說是歡迎有志青年參加消失軍第一師,很多人都去了。” 戴春風在家裡悶了一年,心裡早就想出去闖蕩闖蕩,只是一直苦無機會。如今經人一點撥,哪有不動心之理? 第二天,戴春風去縣城探聽,終於弄清了來龍去脈。 原來,年初,北京發生了張勛復辟活動。在康有為等溥儀皇室復辟勢力的支持下,張勛於7月1日請出仍在故宮中的宣統皇帝溥儀“重登大寶”,激起全國上下一片嘩然,各省紛紛組織討伐軍。浙軍第一師也在淞滬軍使、北洋皖系軍閥盧永祥的指揮下,由師長潘國綱統領,出師北上,討伐了張勛。戰鬥發展順利,一路打到江蘇。 7月中旬,張勛失敗,溥儀的“五月王朝”宣告垮台,於是潘國綱又揮師回到浙江。 11月下旬,浙軍第三師師長周鳳在寧波叛亂,潘國綱的浙一師奉命平叛,出發前為加強兵力在全省各地招兵買馬。 戴春風悶在家裡,對這些情況全然不知,若不是樵夫在山野中提起,機會也就失去了。 去縣城的路上,想自己久困在偏遠的江山縣,長此下去這一生也就如此而已,既然讀書沒了生路,轉向行伍也是一條發展之路,況如今天下大亂,群雄並起,正是闖蕩天下的大好時機。 戴春風在縣城找到相關人員,問清楚招兵買馬的已回了淞州。遂折回來,說服母親,和妻兒告別,風風火火去了杭州,找到浙一師的學兵營。 沒想,戴春風來晚了一天,招兵剛剛結束。對戴春風來說,這不啻於一盆冷水噹頭澆來…… 戴春風想自己大老遠地趕來,實在心有不甘,賴在學兵營的大門口不肯走,非要報名不可。 當時的“學兵營”相當於現在人民解放軍的新兵連,負責把一群社會閒散人員訓練成合格的軍人,然後再輸送到各個部隊中去。 正當戴春風在門口扶著柵欄大叫“我要報名——”的時候,恰逢學兵營營長李享值班。 聽到叫聲,李享走過去,見是一位濃眉大眼、虎虎有生氣的小伙子,便問道:“叫什麼名?哪里人?” 戴春風答道:“戴春風,江山縣保安村人。” “多大年紀了?什麼職業?” 戴春風道:“20歲,浙江省立第一中學學生。” 李享不由得道:“嗬,還是位秀才呢。”把戴春風上上下下認真打量一番道:“小秀才,我且問你為什麼棄文從武,投筆從戎?” 戴春風很自然想起當初投考文溪高等小學那篇試題《問立志》,立刻朗聲回答道:“長官問立志,吾曰:希聖、希賢、希豪傑而已。當今天下來敵,世無寧日,希聖、希賢而不可得,唯有追隨潘師長,躍馬橫刀,他日立功勳,平定天下,這才是男兒追求!” 李享見戴春風態度堅決,且出語不凡,志向遠大,留在軍中必有大用,當下拍板錄取。 戴春風從小就嚮往兵刀真槍廝殺的生活,學兵營雖然辛苦,因有那種志向,倒也能挺住。訓練結束後,很快又下到軍隊,和老兵們一起行軍作戰。 1918年初,戴春風隨部隊開撥寧波,意在一舉殲滅浙三師。 在寧波郊外,浙一師和三師交火,戰鬥十分激烈。一開始,他還有點畏懼,擔心一旦打死了,這輩子也就什麼都完了,不能享受女人享受人世間的一切東西了。 等雙方一遭遇,各人佔領有利地形,槍一響,耳朵就震聾了,畏懼也不知去了哪裡。 戴春風抱著的是一支漢陽造的槍,剛學會瞄準發射。這種槍的響聲很大,打完一槍要拉槍栓退彈殼。槍倉裡只能裝五發子彈,完了後又得上。 反正人在這種環竟中就成了機器,不能有太多私人雜念的。打仗的時候一般是夜晚,都像在做夢一樣,黑燈瞎火的,打了一槍又一槍,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打死敵人。 自己陣地上不時也有中彈身亡的,死了就死了,連掛了花都不知道痛,反正人在槍聲大作的環境裡就好比注射了麻醉劑。 這一仗打得很艱難,很顯然,浙三師是有防備的。 潘國綱下死命令攻城,還成立“敢死隊”,沒想士兵大多在城牆下成了屍體。戴春風第一次親眼見死了那麼多人,心想人要是死了還可以變做鬼,這裡孤魂野鬼不知會有多少。 說話浙三師防備充分,固守城池,一而再再而三地挫了潘國綱銳氣,浙一師不得不退出城外,安營扎寨修整。 這一修整,發現死的死,逃的逃,負傷的有不少,一個營收編起來只夠一個加強連的兵力。潘國綱只得暫時打消攻城計劃,觀望局勢再做從長計議。 然而浙三師並不是泥捏的,開始反守為攻。一個漆黑之夜,戴春風正在熟睡,“轟隆”幾聲巨響,把他驚得從鋪上登時爬起。繼而又是幾聲“轟隆”,槍聲由稀而密。 陣營內一時亂作一團,呼兄喚弟之聲和槍砲聲攪在一起。戴春風一邊穿褲一邊去槍架摸槍。天大黑,人亂糊糊的,辨出是敵軍攻陣營,彈著點正是陣營內。 戴春風慌了,走也走不動,手一摸,才知軍褲反穿了前面太窄,行走不方便也。 不管羞不羞,戴春風倆腿運力一掙,“嚓”一聲,褲襠爛了,這下好了,跑起來飛也似快。 槍聲越來越密集,繼而四面聞楚歌。俗話說兵敗如山倒,一點不假,浙一師大敗。 戴春風被一群敗逃的亂兵裹挾,慌不擇路,鑽入浙三師陣地,束手被擒,然後什麼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戴春風被一陣吆喝驚醒。 “他媽的,給老子通通起來!” 戴春風睜眼一看,見自己和一大幫人倦縮在山谷之中,猛記起已當了俘虜,因幾天沒睡,竟在死人堆里美美地睡了一覺。 因還留戀夢鄉,起得慢了,一敵軍一腳踢來,恰踢了寶貝,痛得他生汗直冒,囓牙咧嘴。 敵軍用槍刺指了他道:“不許叫,再叫我捅了你!” 戴春風睜眼看到明晃晃的刺刀,把痛忍了,不敢叫喊,他明白好漢不吃眼前虧這道理,這時若一句話不對一刀捅了比捅死一隻狗還隨便。 繳了械的俘虜在浙三師的押解下,全部關進了俘虜營,把營房擠得滿滿的。 浙三師的官兵對浙一師的人恨之入骨,把氣全都出在俘虜身上,動輒羞辱打罵,故意把米飯裡滲砂子。他們像囚犯一樣,大小便在房裡,室內瀰漫刺鼻的屎尿味,初進來差點暈倒。 沒有床,沒有被子,一律地上墊一層稻草,像關豬一樣。因屋子潮濕,稻草都長霉了,尤其要命的是一入夜,牆縫、草底下的臭蟲,跳蝨群起而攻之,咬得一個人心驚肉跳,引得守門的吼道:“鬧什麼鬧?想鬧我把你們拉到刑場去!” 戴春風報告道:“長官,跳蝨、臭蟲咬人呢。” 衛兵又吼道:“你們這些亂黨,不斃了你們已是夠客氣,還要嫌屋裡有臭蟲,真是不知好歹!” 戴春風聽得衛兵稱他們為“亂黨”奇了,因為他們也是把浙三師叫做“亂黨”的。誰失敗誰就是亂黨,他終於明白“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這一道理。 關了大約十來天,一天,營門突然打開,那些平日趾高氣揚的衛兵對他們非常客氣,反過來陪著笑聲。 一打聽,才知道周鳳的浙三師已被國民軍隊打敗,所有俘虜被釋放了出來。 戴春風走出了俘虜營,按道理應該回浙一師,然而他不。自從經歷了這次大戰和地獄般的囚牢生活,他體會到了那個平靜溫馨的家的重要。他決定就此脫離部隊。 出來後,他一無所有,開始在寧波街頭流浪。 時值冬日,北風呼呼,風霜雨雪,緊相交加。很冷,他的衣扣在作戰中掉了,只得暫去拉圾堆裡撿草繩綁了,暖和暖和。他的褲子還是敗逃那天穿反了的,一直沒有改過來,褲襠開了一個大口,也不介意。 身上在俘虜營裡帶滿了跳蚤、臭蟲,加上土生土長的蝨子,已把他咬得失去了知覺,偶爾揭開一看——全身都是蟲咬的小紅點…… 這些都顧不上了,最要命的是餓呀!人不吃會餓死,餓死是人世間最殘忍的一種死法,連人犯臨刑前還要吃一頓飽飯呢。 本想去飯店幫閒混口飯吃,可人家一見他那模樣早就叱叫:“去去去!我這裡不施捨!” 怎麼辦?這樣子最好還是去討飯的好。經歷了這一番生離死別,他再也不去管什麼面子啦、羞恥心啦。人到了走頭無路的時候,什麼都可以乾的,殺人放火,攔路搶劫,甚至吃人肉…… 本來戴春風也去偷去搶,可身體經過這一系列的折騰,早就不行啦,搶也搶不過人家,還會挨打,等養足了精神,恢復了體力,我會是一條綠林好漢的,他想道。現在叫做虎落平原,是沒得辦法的。 戴春風蓬頭垢面、形容枯槁地沿街行乞,為討幾粒食物下肚,他遭人白眼,被人唾棄,有時還有惡狗欺凌,追得他屁滾尿流,嚇得他魂飛魄散。 這時,他深深體會到,做乞丐也不易呢,只好學了同行,一個破袋掮著一隻爛碗拿著,手中再執一條木棍。這樣好多了,有“打狗棒”再也不怕狗咬啦。 這年頭兵慌馬亂,災慌不斷,晴久了就旱,下雨久了就澇,民不聊生,加入乞丐行業者日眾,飯不好討咧! 好個戴春風,還算腦瓜靈活,專揀富裕村落向普通民眾行乞。深門大宅他是不會去的,大凡世間富人,都靠吸榨他人血肉起家,心如蛇蠍,不會施捨他,往往平民百姓反倒有人性,富同情心,見戴春風如此落泊,都樂得分一口飯半個饃予他,吃飽後,待天一黑,隨便找個寺廟亭閣就是一倒,一個夜晚也就過去了。 待新的一天來臨,他又帶上破袋破碗、打狗棍這三樣寶貝沿途討飯也。 這一天說來運氣不賴,一戶人家治喪,大宴賓客,戴春風除了吃飯之外,還得到一大碗肥肉。這一天的吃食就算有了,去池邊摘些葉包了,塞進袋裡,準備早早休息,又沿途尋找宿處。 戴春風尋得一座關帝廟,把三樣寶貝放了,正要躺下休息,見外面天色太早,恐半夜醒了反而睡不著,寂寞時難免胡想其他,便不躺了,但又無事可做,想起一身蝨,跑出廟去抬頭一望,見太陽西斜,暖和的陽光照在西牆邊。 戴春風對著太陽,脫了衣,蹲在牆腳尋起蝨子來。 定眼一瞧,衣服破縫裡潛伏著千軍萬馬,見著陽光,蠢蠢欲動,一隻只肥得圓滾滾,探頭探腦。 戴春風道:“老子吃了這麼多東西,一樣骨瘦如柴,老想不通營養去了哪裡,原來都在你們身上!” 戴春風每抓了一隻,扔進嘴裡,牙齒一咬“嘣”的一聲好脆!如此接二連三抓蝨、咬蝨,倒也不失為一種人生樂趣,直咬得嘴角血肉模糊,蝨屍成堆,仍樂此不疲,不亦快哉! 正起勁,廟前樹上一隻黃雀飛了,帶走一路撲翅聲,戴春風下意識地抬頭去看,收眼時看見遠處路上一個婦女踽踽走來,好生面熟。 戴春風停了捉蝨,眼睛直看,待看得清時,對方也認出他來,舉手叫喊:“春風,我苦命的兒——” 戴春風聽母親如此一喊,觸了傷心處,淚如婆娑,站起來叫道:“媽媽——” 母子倆在關帝廟門外抱頭痛哭,哭到了傷心處,竟用手彼此抓對方,也不覺痛。 終於哭夠了、摟夠了,藍月喜鬆開兒子,上下打量,心痛道:“風兒,你怎麼落到這個地步?” 戴春風於是原原本本把如何投浙江第一師如何與第三師打仗,又如何兵敗,當了俘虜,自己歷經九死一生淪為乞丐的事述了一番。 藍月喜聽得,又是一番淚流,一邊抽答,一邊掏出毛巾揩拭,並拿出燒餅油條給兒子吃。 戴春風擺手道:“孩兒今天運氣特好,有戶人家治喪,賞了幾碗大肥肉,我才得早早歸廟,可能正是天意罷,不然一旦錯過,不知什麼時候能見到母親。” 藍月喜也道:“我就知道你會住宿這些地方的,果真沒錯。” 原來,自戴春風隨浙一師赴寧波打仗後,藍月喜婆媳倆每日牽腸掛肚,食不甘味,寐不就枕,又聽得浙一師,吃了敗仗,不少江山子弟回來的回來,沒有回來的也有消息。 藍月喜去向這些人探問,終探得戴春風被俘後又放出來,不曾歸隊。 藍月喜知道兒子脾性,估計肯定流落寧波,無錢回來,和毛秀叢商量,決定去找。 毛秀叢知婆婆愛子心切,當即表示支持,願一個人在家裡好好把持家事。倆人商量一番,把該交待的交待了,藍月喜收拾好行裝,馬上起程。 藍月喜年輕喪夫守寡,雖是個女流之輩,卻身強力壯,三寸金蓮,靈巧矯健。加之當年隨她的祖父在仙霞嶺腳下開飯莊,自幼見過世面,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 一路上,藍月喜水陸兼程,曉行夜宿,吃盡千辛萬苦來到寧波。誰知寧波是大地方,到處高樓林立,一派繁華,大街上人頭攢動,面對茫茫人海,怎麼也尋不著戴春風。可憐她一個婦道人家,靠三寸金蓮,以一腔愛子之心決意尋找到底。 正當精疲力盡心生絕望之時,藍月喜猛記起春風乃落難之人,身無分文,無錢住店,每晚必借宿於寺廟亭閣之處。於是改變策略,每日專在寧波寺廟亭閣處轉悠,今天果然撞個正著。 藍氏一番敘述,把戴春風感動得一次次流淚。藍氏忙把毛巾擰乾,替他揩拭,道:“不要流淚,流多了對眼睛視力不好,既然已經尋到,就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按理要笑才是。” 藍氏找到了兒子,放心了,道:“我已經有好久沒睡好了正乏呢。你把衣服扣好罷,免得著涼。” 戴春風道:“我已經在裡面收拾好了睡覺的地方,媽就先去躺著罷,兒子替你把門。”說著,從地上拾起一條草繩,往身上一束,就算是“扣”了。原來見著媽媽時,他因太激動,只把衣穿上,來不及束草繩就迎了上去。 藍氏道:“不要守門,我們都是窮人,身無分文,誰會來搶?我兒跟娘一起躺,這樣才睡著安穩。” 戴春風隨藍進廟,在關雲長、關平的大塑像後面的空地上躺了,這裡較其他地方暖和、偏靜、戴春風是住慣廟宇的,因此很有經驗。 躺下來後,藍雖累,因心情高興,睡意全無,話也特別的多,道:“這些天我因尋不著你,心裡焦急,恰巧碰了一位江湖術士,求他給你算了一命。我報了生辰八字,這先生推四柱、排八卦,算出你的八字是屬雙鳳朝陽格,必主大貴。就一點不好,五行中土多水少,故有偏枯之像,且母在克父。” 戴春風一聽術士給他算命,來了精神,張開厚厚的嘴唇,傻愣愣地聽著。 藍月喜又道:“風兒,你聽聽,這算命先生多靈驗,他好像親眼見一般,他與你素不相認,怎麼知道你父先我而亡呢?經他一說,原來是你命中缺水。算命先生臨走還叫我切切記住,如果取一個表示有水的名字,蓄水潤改觀,不會再像過去一樣事事不成。” 戴春風聽得,幡然悔悟,喃喃道:“難怪呢,我的運氣這樣不好,原來是命中缺水,這'春風'也不好,風會把土中的水份吹乾!回去後我一定再安名,取一個水汪汪的名字,這輩子就不愁前門。” 藍氏見兒子已有浪子回頭之意,也連連點頭,然後拉他起來,繞到關公像前訓導道:“關王爺流芳百世,靠忠義二字。當初你若不是觸犯省立一中校規,哪裡會落到這步田地?為人處世,忠義為重,往往貪意外之財,行非分之事會毀了一生前程。從今後,你好生記住教訓,在關王爺面前起誓,改過自新!” 戴春風當下就依了母親,在關王爺面前下跪起誓,決定痛改前非,好好做人。 是夜,母子雙雙宿在關帝廟,半夜時分,突然廟門一聲巨響,接著一閃火光劃破黑暗,映出幾張猙獰的面孔來。 戴春風母子嚇著緊抱一起,瑟瑟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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