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曾國藩的正面與側面·公務員版

第30章 第三節曾國荃在天京到底撈了多少油水

談到這裡,我們就不得不接觸到這樣一個問題,那就是曾國荃在天京大劫中到底收穫了多少? 曾國荃是南京之劫的罪魁禍首,這是他百口莫辯的事實。 太平天國經營多年的“天京”,金銀如山,財貨似海。這是攻城前所有人的預期。南京有無聖庫,諸人說法不一。假使如曾國藩轉述李秀成語,“昔年雖有聖庫之名,實係洪秀全之私藏,並非偽都之公帑。偽朝官兵向無俸餉,而王長兄、次兄且用窮刑峻法搜括各館之銀米”,這只能說明天京事變之後,太平天國政權由洪氏嫡系掌管,“聖庫”的性質已經由“公帑”變為“私藏”,而不能由此證明經過長期圍困的天京城內已經沒有財貨了。 事實上,太平天國戰爭就是晚清中國南方社會的一次財富大轉移:“第一個階段是太平天國在征戰的過程中大量聚斂財富,東南一帶的社會財富除毀於戰亂的以外,其餘大部分都被太平天國囊括而去。”聖庫雖然空虛,諸將府中卻往往金銀似海。我們只看李秀成一個例子。

李秀成擁有私產的確切數目無法計算,但在他的《自述》中有些脈絡可尋。他在《自述》中曾多次講到從他手中支出的錢糧數。這些支出,有的難以判斷是公是私,僅將明顯屬於他私財的有具體數目兩筆銀錢珍寶賬,列舉如下: 同治二年秋在天京城中,李秀成以銀米救濟貧者。 “開造冊者七萬餘,窮苦人家各發洋錢二十元,米二擔,俱到保堰領取。有力之人,即去保堰領米,無力之家,各自領銀作些小買賣救急。”以每人領二十元計算,七萬餘人就是十四萬餘元。 與此同時,李秀成因為要離開天京赴蘇州,天王不許他走,後來花錢買通上下得准出京:“主及朝臣要我助餉銀十萬,方准我行。後不得已,將合家首飾以及銀兩交十萬。” 從這兩筆支出,就可以推算出他的財產是相當可觀的。此外,他在天京和蘇州城內尚各有一座王府。天京明瓦廊的忠王府史料記載“規模頗宏”,而蘇州忠王府則至今仍然是名冠蘇南的著名園林。當時率領淮軍攻占蘇州以後住進忠王府的李鴻章也驚嘆“忠王府瓊樓玉宇,曲欄洞房,真如神仙窟宅”。說其花園戲台“花園三四所,戲台兩三座,平生所未見之境也。”李秀成從1859年夏季封為忠王到1861年底佔有蘇、浙兩省大片地區,不過兩年時間,即迅速致富。太平天國後期高官的腐化與軍紀之敗壞可見一斑。我們很難相信,除李秀成外,南京城內外那些將領都是清廉之輩。事實上,在戰火紛飛之際,許多太平軍將領都效仿李秀成,在各自的駐地營造安樂窩。許多府第雖已被破壞了,但從遺跡上仍可看出當時的豪華程度。比如江蘇金壇、傈陽以及浙江紹興、金華等地所發現的王府遺跡都相當可觀。

事實上,在入城之前,湘軍將帥都明確知道這是湘軍最大也是最後的一次發財機會,百戰艱辛,都為了這一刻,軍官們渴望再暴富一次,士兵們則渴望撈足一生的資本。 “但願多得金,還鄉愿已足。”湘軍上上下下對此都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在此之前,之所以堅拒李鴻章來援,一個重要原因也是擔心李部來與他們爭搶財物。曾國藩在致李鴻章信中就這樣說:“恐……城下之日或爭財物。”曾國荃對全軍的這種心理狀態,當然瞭如指掌。 事實上,早在發動總攻之前,在財富衝動之下,全軍編制已亂,號令不行,連曾國荃都控制不住。人人爭相入城,不是為了殺敵立功,而是怕趕不上這空前絕後的盛宴: 時中軍親兵傳令出六成隊,留四成守營,而兵勇貪破城功利,皆違令赴前敵,中軍至無一人。中丞(曾國荃)派營務處易良虎司後事,其意見與諸兵勇同,竟不過問。

破城前即已人心洶湧如此,破城之後的情形自然可以想見。而曾國荃對這股兇暴的貪婪之潮完全聽之任之,此際所部欠餉極多,他想以此作為對湘鄉老鄉最後的報償,甚至當趙烈文勸他整頓紀律時,他居然發了脾氣: 傍晚聞各軍入城後,貪掠奪,頗亂伍。餘又見中軍各勇留營者皆去搜括,甚至各棚廝役皆去,擔負相屬於道。餘恐事中變,勸中丞再出鎮壓。中丞時乏甚,聞言意頗忤,張目曰:“君欲餘何往?”余曰:“聞缺口甚大,恐當親往堵禦。”中丞搖首不答。 後來雖然在趙烈文的極力堅持下,貼出了禁殺告示,但誰都知道這只是表面文章,根本無人執行。 湘軍的搶劫行為是從上到下,從內到外,遍及曾國荃部幾乎所有成員。諸位高級將領們首先做出了極鮮明的示範:

中丞禁殺良民,擄掠婦女,煌煌告示,遍於城中,無如各統領彭毓橘、易良虎、彭椿年、蕭孚泗、張詩日等惟知掠奪,絕不奉行……又蕭孚泗在偽天王府取出金銀不貲,即縱火燒屋以滅跡。偽忠酋系方山民人陶大蘭縛送伊營內,伊既掠美,禀稱派隊擒獲,中丞亦不深究。本地之民一文不賞亦可矣,蕭又疑忠酋有存項在其家,派隊將其家屬全數縛至營中,鄰里亦被牽曳,逼訊存款,至合村遺民空村竄匿。所恨中丞厚待各將,而破城之日,全軍掠奪,無一人顧全大局。 連曾國荃的幕府文案也乘機搶掠: 是日文案委員有至城(者),見人幼子甫八歲,貌清秀,強奪之歸。其母追哭數里,鞭逐之。餘諸委員無大無小爭購賊物,各貯一箱,終日交相誇示,不以為厭,惟見餘至,則傾身障之。

長官如此,普通士兵的瘋狂掠殺當然更如虎添翼,以致其情狀慘絕人倫: 計破城後,精壯長毛除抗拒時被斬殺外,其餘死者寥寥,大半為兵勇擔抬什物出城,或引各勇挖窖,得後即行縱放,城上四面縋下老廣賊匪不知若干。其老弱本地人民不能挑擔,又無窖可挖者,盡遭殺死。 城中遍掘墳墓求金。 這場大劫難持續時間很長,直到一個多月後,南京城內仍然紛亂不止,湘軍甚至互相劫掠: 城中各軍尚紛亂不止,兵勇互相掠奪,時有殺傷。本地人有自泰州挈眷來者,兵勇利其妻財,指為餘黨,摟(擄)其婦女,括其囊篋而去。 經過一個多月的大燒大殺大搶,每個無名小卒全都發了橫財。他們不僅將城內的金銀財物洗劫一空,甚至連建築物上的木料也拆下來,從城牆上吊出,用船運回湖南。 “泊船水西門,見城上吊出木料、器具紛紛。”頓時整個長江中千船百舸,聯檣而上,滿載從天京搶來的財物婦女,日夜不停地向湖南行駛。

直到同治四年春,回湘的船隊在長江上還連綿不絕。湖南一位讀書人楊恩壽在長江上見到衣錦還鄉的湘軍將士的船隻,仍驚愕於其財富之多,氣派之大: 鄰舟有客聲,自言凱撤從江東,桅杆簇簇連艨艟,前列五色纛,後列八寶驄;左擁二八姬,右擁十五童;船頭低壓雪白鏹,船尾飽載赤廑銅,敷腴意氣何豪雄!旁有小弁誇是翁:是翁福命郭令公,生平從未習戰攻。習戰攻,必終兇,何如高壘堅壁死不出,待賊自遁尾賊踪。豈知賊勢亦疲癃,久據孤城城已空,飢餐樹皮食人肉,猛獸落阱魚釜中,一時渙散如沙蟲;大軍乃得振旆入,捷書飛奏紅旗紅。吁嗟乎,殺運終,賊技窮,將軍靜坐成奇功!奇功成亦何從容,十年方博茅土封。 經過這場大劫掠,“江寧貨盡入軍中”,太平天國慘淡經營十餘年,其轉移到天京的大量財富,大多都成了湘軍的囊中之物。而曾國荃“老饕”之名從此滿天下。有野史說:

聞忠襄於此中獲資數千萬。除報效若干外,其餘悉輦於家。 天京之戰,曾國荃一戰成名,不過所成卻是貪名惡名大於功名美名。以前安慶等搶劫,知聞者尚局限於當地和湘軍內部。對曾國荃“良田美宅”的評品指摘,則多來自其湘鄉老家。這一次不同了。湘軍由南京運輸戰利品回湖南這一情景,距離既遠,時間又長,數量又是如此巨大,為長江上下諸省人民所共見。由於南京地位的重要,朝廷還特意派出重臣,到南京明察暗訪。 “朝廷……派富(明阿)將軍來,託言查看旗城,其實僧王有信,令其訪查忠酋真偽及城內各事。泊船水西門,見城上吊出木料、器具紛紛,頗有違言。”湘軍的行徑,一時哄傳遍及全國,直至上達“天聽”。 關於曾國荃在此次搶劫中的收穫,經過重重傳說渲染,達到令人無法相信的程度。

一說天京城破後,曾國荃得部下所獻明珠一串,其珠“大於指頂,懸之項下,則晶瑩的鑠,光射鬚眉。珠凡一百零八顆,配以背雲之類,改作朝珠”。 又說:“(曾國荃)於天王府獲東珠一掛,大如指頂,圓若彈丸,數之,得百餘顆;誠稀世之寶也。又獲一翡翠西瓜,大於栲栳,裂一縫,黑斑如子,紅質如瓤,朗潤鮮明,殆無其匹。識者曰:'此圓明園物也。'” 這些傳說有鼻子有眼,更有種種如同身見的細節,更增加了其流傳的魅力。但是這類傳說漏洞太多。比如這個“翡翠西瓜”就做了太多野史傳說的道具,從和財寶到曾國荃贓物再到慈禧棺中,我們不能不說這些野史的作者想像力太差了些。 那麼,曾國荃在南京大劫掠中到底有沒有暴富呢?

讓我們還是繼續來看趙烈文的說法。趙烈文當時由曾國藩派駐曾國荃軍中“督導工作”,湘軍屠城之慘狀他記得非常真實,我們沒有理由認為他的下述陳述是假的: 同治六年六月十七日,曾國藩與趙烈文言及沅師收城時事。師云:“本地人尚知感激,若非各營統領獵取無厭,豈非萬全美事。”余云:“沅師已實無所沾,但前後左右無一人對得住沅師耳。”師云:“沅浦不獨盡用湘鄉人,且盡用屋門口周圍十餘里內之人,事體安得不糟,見聞安得不陋。” 同治六年七月二十日,他和曾國藩聊起曾國荃攻天京後的事。 “談問沅師收城時事。余曰,沅師坐左右之人累之耳,其實子女玉帛無所與也。” 按這種說法,雖然部下後來向他進貢,必不能免,但當時曾國荃本人並沒有直接把手伸向子女玉帛。因此,曾國荃在天京之劫中雖有所收穫,但絕不是湘軍中收穫最多之人。

除了趙烈文以外,還有一些人為曾國荃辯解,他們所言,大抵也有說服力。比如說此為“誣衊不經之詞。其兄弟皆總師多歷年所,而國荃甲子(指同治三年)乞病歸,傾所儲,置田屋,實不過銀三萬而已。其姻婭曹襄紀為予言之最詳,湘綺先生亦謂曾氏昆季皆非富”。 確實,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不能輕易套在曾國荃頭上,因為僅憑合法收入,曾國荃就可以把他的家產說得很清楚。曾國荃自咸豐七年至同治三年,都是湘軍重要統帥,如果按前文所算年收入五千四百兩計,六年收入三萬二千四百兩。這與“國荃甲子乞病歸,傾所儲,置田屋,實不過銀三萬而已”相符合。 至於人傳曾國荃家產百萬,那已經是他擔任總督多年之後的事了。徐珂在《清稗類抄》中說:“湘鄉兩曾之富,文正遜於忠襄,世所知也。然忠襄資財亦不及百萬,不若近今疆吏之筮仕數年可致千萬也。(徐)花農(琪)兄之次女杏文適忠襄之嫡長孫慕陶侍郎,嘗言:'忠襄身後,僅有田六千畝,長沙屋二所,湘鄉屋一所。'” 《曾國藩年譜》載,曾家原有土地一百餘畝。太平天國失敗後,曾國荃“號有田百頃”。郭嵩燾在駁斥王運《湘軍志》時說過:“曾國荃亦無百頃田。”百頃為一萬畝,不過百頃,則其田產不過幾千畝。 說曾國荃資財不及百萬,乃是指一生的積蓄而言。帶兵六年之後,他還當過數任巡撫,以及接近七年(光緒十年至十六年)的兩江總督,其收入亦極可觀。按照當時大家流傳的關於總督一級每年陋規收入的算法,所得當在二百萬以上。相比郭嵩燾從廣東離任,行李船六十隻,我們確實不能說曾國荃貪污得很厲害。 近代名人小傳上還進行了一個很有說服力的辯解: 國荃官鄂撫,至即劾官文提用公款,時文勢方煊赫,使己亦有貪行,安敢為此?其後文黨佛爾國眷劾荃,亦不及是事,可知傳說之誣。 也就是說,曾國荃在任湖北巡撫時曾經彈劾官文挪用公款的事。當時官文勢力很大,如果曾國荃自己手腳不干淨,他怎麼敢以此為突破口攻擊官文?其後官文的黨羽佛爾國眷彈劾曾國荃,也沒說曾國荃貪污。由此可知傳說之不實。 通觀以上數層,我們可以確定,曾國荃雖然放縱部下搶掠,但自己在天京之劫中的收穫並不是特別巨大。平心而論,曾國荃畢竟是曾國藩的弟弟,也以“讀書人”自居。雖然對曾國藩的話每多違抗,但如果說他貪婪到不顧名節,喪心病狂,也不可想像。 那麼為什麼關於曾九暴富的傳說會滿天飛並且如此有鼻子有眼呢? 其中一個原因是曾國荃那屢屢為曾國藩所批評的粗豪作風。 曾國藩曾對趙烈文講過這樣一個有趣的故事: 咸豐七年,他鄉居在家。紀澤之妻病,其母自省城來視,同時還要買高麗參。曾家人說,鄉僻無上藥,既自省垣來,何反求之下邑耶?對曰,省中高麗參已為九大人買盡。他初不信,派人探問,則果有其事。老九在省買高麗參數十斤,臨行裝一竹箱,令人擔負而走,人被創者,則令嚼參以渣敷創上,亦不知何處得此海上方! 曾國藩多次批評曾國荃不拘小節,做事太拙,太過露財,容易貽人口實。比如為了造屋,他強買百姓家的大樹,花錢不少,結怨也多。 “吾鄉中無大木,有必墳樹。或屋舍旁多年之物,人藉以為蔭,多不願賣。餘弟已必給重價為之,使令者則從而武斷之。樹皆松木,油多易蠹,非屋材,人間值一緡者,往往至二十緡,复載怨而歸。” 曾國藩又說,曾國荃買田得地,強求整片結方,如若曾家田地中夾有他姓田地,必重價購致,“不願則強之”,“大遺口舌”。曾國藩感慨地說:“故湘中宦成歸者如李石湖、羅素溪輩買田何啻數倍舍弟,而人皆不以為言。舍弟則大遺口舌,其巧拙何蓋有如天壤者。” 怎奈不論曾國藩怎麼苦勸,曾國荃就是不改,以致其貪名早已為湘軍上下所知。這些傳聞也通過種種途徑,傳到朝中那些關注湘軍一舉一動的人耳中。天京城破之後,曾國荃又做出這樣一件駭人聽聞之事:“嘗見沅師專弁入京,以八百金購箋紙,京中為之沸然。” 花八百兩銀子買幾張信紙,這事,確實也只有曾國荃能做得出來。而僅憑這一樁事,曾國荃的貪名,就可以為京中名公巨卿們所確認了。所以曾國荃所獲惡評極多,“世謂其既克江寧,洪楊軍中貨盡為所有”。 第二個原因是曾國荃的兇殘。曾國荃賴以成名的法寶是“用錢如海,殺人如麻”。湘軍在天京的大屠殺,不過是曾國荃部一貫作風的沿繼,因為南京這座名城而更廣為人知而已。相當多的人對曾國荃的作風早已痛恨入骨,比如那個以剛正聞名的彭玉麟就曾建議曾國藩大義滅親,殺掉曾國荃。由此可見曾國荃的惡名如何深重。 無論如何,天京之劫後,曾國荃的貪名惡名已經遍及天下,上至朝廷,下至百姓,都對他充滿惡感。李鴻章說:“沅翁百戰艱苦,而得此地,乃至婦孺怨詛。” 曾國藩提醒他注意名譽的那些規勸,此時看來成了先見之明。多年積累的不佳名聲,此時放大成“漫天箕口復縱橫”。早在天京之劫前,朝廷對他印象就很不好。同治二年曾國荃升任浙江巡撫後,本有單折奏事之權,但當他上奏軍情時,居然遭到朝廷的批駁,以其尚未赴巡撫任,不准單折奏事,以後如有事,仍由曾國藩轉奏,此事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難堪。攻陷南京後,他當天夜裡就興興頭頭上奏報捷,滿以為會討到頭獎,不料又挨當頭一棒。上諭指責曾國荃破城之日晚間,不應立即返回雨花台大營,以致讓千餘太平軍突圍,語氣相當嚴厲。這顯然是朝廷節外生枝,有意苛求。事情並不到此為止,數日之後,又追查天京金銀下落,令曾國藩迅速查清,報明戶部,以備撥用。尤其嚴重的是,上諭中直接點了曾國荃的名,對他提出嚴重警告:“曾國藩以儒臣從戎,歷年最久,戰功最多,自能慎終如始,永保勳名。惟所部諸將,自曾國荃以下,均應由該大臣隨時申儆,勿使驟勝而驕,庶可長承恩眷。”這無疑是說,曾國荃如不知禁忌,就難以“永保勳名”,“長承恩眷”了。寥寥數語,已經暗伏殺機。 特別是處死李秀成之後,“群言益歡,爭指目曾國荃”,大家都紛紛譏評曾國荃。 “國荃自悲艱苦負時謗,諸宿將如多隆阿、楊岳斌、彭玉麟、鮑超等欲告去,人輒疑與國荃不和,且言江寧貨盡入軍中,左宗棠、沈葆楨每上奏,多鐫譏江南軍。”曾國荃心情極差,而老將多隆阿等人欲告退時,人們都疑心是與曾國荃不和,紛紛傳揚曾國荃在金陵發了多少財。左宗棠、沈葆楨上奏之時,也屢屢批評曾國荃部的軍紀。朝廷因此想令曾國荃離開軍營,又不想讓他赴浙江巡撫任。 這幾次硬釘子,碰得暴脾氣的曾國荃大病一場。曾國藩只好替他奏請開缺,回鄉調理。奏摺一上,朝廷立刻批准,這又給了曾國荃一次嚴重打擊。當曾國藩移駐江寧那天,曾國荃當著滿堂賓客的面,大發怨言,使曾國藩狼狽萬狀,無地自容。後來對趙烈文回憶那天事說:“三年秋,吾進此城行署之日,舍弟甫解浙撫任,不平見於辭色。時會者盈庭,吾直無地置面目。” 不過,曾經幾度政海沉浮,曾國荃終於明白了老兄的苦心。我們閱讀曾國荃家書,可以明顯發現,從同治五年參劾官文闖了禍之後,他給曾國藩的信件,從文字到精神,都恭順了許多。同治五年十一月十一日致曾國藩信中說: 承示引退之念宜熄,天道忌二宜儆,不肯認錯宜改,自當切記儆省。 六年正月初九日又說: 前日奉初二日手示,訓誨肫詳。悔字一訣,吉之所由生也。能站得住之謂立,能行得通之謂達,切實淺近,令人易於玩味。兄去年信內,隨時指點一二語,弟猶漫然不甚介意。今於憂患之後,一經提醒,始知一字一珠,均早誥誡於事端未發之先也。 同治六年正月初十信,則大談黃老,竟是一副乃兄口吻: 近觀世事,即色即空,旋生旋滅。老氏禍倚於福,福伏於禍之說,與聖人悔吝吉凶之理,互相發明,爭競之心稍平。而自強之焰亦漸減矣。進境乎,抑彌退乎?不自得而主,亦不得而知也。仍求兄隨時策勵為叩。 經過數次重大挫折,再回想起曾國藩的重重教誨,曾國荃為人處事風格亦發生一大變化,這一變化頗類於曾國藩的中年變法。然而畢竟修養功夫相去太遠,所以他學曾國藩,可謂肖虎不成反類犬。曾國藩之變,是由純陽至剛成為剛柔相濟,以剛為主,如同好鋼淬過火,變得更加鋒利。而曾國荃卻是由魯莽、操切而變為圓滑、退縮,從當初那個闖進瓷器店的公牛,變成一個不思進取、明哲保身的老官僚,成天求神問卜,不干正事。他晚歲任兩江總督,以清靜無為為旨,對外自稱“臥治”,人稱“國荃晚任江督,軟滑不治事,誠無足稱”。 不過這種作風顯然十分適合於晚清的政治環境,翁同因此認為,曾國荃對官場對人生的思考都很深刻,對他評價極高,他在中稱曾國荃:“其學有根柢,再見而益信畏友也。吾弗如遠甚。”他認為曾國荃所宗乃是老莊:“沅甫之學,老莊也。然依於孔孟,其言曰'抱一守中',又曰'止念息心',又曰'收視反聽,是為聰明',其養生曰'神水華池,時時致念',其為政曰'順民心',其處世曰'恕',其臨事曰'簡',其用兵皆依乎此而已”,“其人似偏於柔,其學則貫徹漢、宋,儕輩中無此人也”。從翁同的描述來看,除了“偏於柔”之外,曾國荃簡直成了曾國藩的翻版。曾國荃晚年寫信給侄子曾紀澤,也認為是兄長的教導,使自己找到了與官場相安的途徑: 餘昔日自作聰明,間或背文正公之教訓而私智自逞,往往不能妥葉。今稍符於眾議者,實皆恪守懿訓而弗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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