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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二、盈滿之時,不待天平,當預先自平

曾國藩讀書與做人 张宏杰 18893 2018-03-16
本篇輯綴了曾國藩自咸豐十年六月至同治三年四月寫給九弟曾國荃及季弟曾國葆的十五封信的內容。 讀完《精神愈用而愈出,智慧越苦而愈明》篇,再來讀這一篇,你會感受到十分強烈的反差,即由激昂進取急轉直下而變成謙抑謹慎。其根本原因,在於背景的轉換。 曾國藩於咸豐七年二月初四(1857年2月27日)回家奔父喪,至咸豐八年六月初三(1858年7月13日)接到出辦浙江軍務的聖旨,其間歷經一年零四個月的賦閒生活,滿以為此生再無緣返軍,只好將一腔抱負寄託在九弟身上,由於寄望至切,用心彌深,對九弟總以激勵之詞為主。誰料,世事如棋,第二年咸豐皇帝又重新啟用了曾國藩。 重掌軍權的曾國藩,早已今非昔比,甚至有了兩世為人的意味。這是被君王閒置一段的結果,巨大的尷尬與痛切的失落,彷彿太上老君的八卦爐,將曾國藩這塊生硬的鐵終於熔煉成柔韌的鋼。曾國藩變剛直為圓融,由高昂轉低調。

這期間最能體現他的思想的莫過於同治元年五月十五日寫給九弟曾國荃和季弟曾國葆的信了。信中所談極其深刻而令人戒懼。先從弟弟臉色難看而不自知說起,不惜以自己的毛病為例對弟弟進行規勸。然後居安思危,提出讓人悚然心驚的話題:即曾家目前正值鼎盛,卻恰是面臨險境:按日中則昃,月盈而虧的規律,曾家難保不趨向衰落。他引用管子所說“鬥斛滿則人概之,人滿則天概之”的話加以警醒,引西漢霍氏家族與三國東吳諸葛恪家族覆滅的教訓進行論證。從而提出一個不待天實施刮平而自己預先刮平的方法,即廉、謙、勞三字,進而毫不留情地例舉兩位弟弟不合這三字的行為,加以訓戒。 通觀曾國藩一生,易經的變易思想在他的心中佔據十分重要的位置,幾乎成為他須臾不敢忘卻的座右銘。鑑於自己失而復得的高位,他倍加珍惜;能否保持長久,他心有餘悸。他對弟弟說:我慚愧地竊居高位,竊取虛名,時刻都有顛覆墜落的危險。我通觀古今人物,像我們這樣的權勢,能保全、得到善終的極少。我深怕在鼎蠱之時,都不能庇護弟弟們;在我顛覆墜落的時候,或許還會連累弟弟們。只能在沒有事發生的時候,經常拿危險之詞和苦困之語來互相勸誡,也許這樣可以避免大災難。

特別就眼下攻克金陵,徹底平滅太平軍這樣的不世之功,他更不敢奢望。故此他反復告誡弟弟:要畏知天命。攻克南京城,是本朝的大功勳,也是千古的大功名,全憑上天做主,怎麼能完全依靠人力呢?上天對於大功名,很吝嗇很珍惜,一定在你經歷了千磨百折、艱難困頓之後才賜予你。畏懼天命,則對於金陵可不可以攻克之數,不敢絲毫代替上天。而且經常感到我們兄弟並非棟樑之材,無聖人之德,不具備立大功的機會。克復金陵的事果真有望,這都是本朝的福分,決不是我輩做臣民的所能做到的。不僅是我並沒有身臨前線而所以不敢有一點張揚的念頭,即使像弟備嘗艱苦,也一定要深知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與勞績是臣的本分、福運在於國家的道理。 畏知天命,其實就是畏懼盛極而衰的規律。如何自我謙抑,曾國藩深諳其道。最根本的就在於“忠義”與“愛民”。他告訴弟弟:我們現在之所以擁有一些虛名,為眾人追隨,全靠我們的忠義,不忘皇上叫做忠,不失信於朋友,叫做義;凡養民以為民,設官亦為民也,官不愛民,我所痛恨。這便窺到了為政之道的秘奧了。

當然曾國藩也並非一味的只講謙抑而不講剛強,而是強調剛柔互用。故此才有關於“明強”、“審力”、“將略”、“胸襟”等方面的極力倡導,甚至不厭其細地教弟弟如何對待降將。但就這一時期的基本格調而言,則是偏於畏和慎二字,他極力推崇的境界則是:花未全開月未圓。 行事則不激不隨,處位則可高可卑 季弟左右: 頃接沅弟信,知弟接行知,以訓導加國子監學正銜,不勝欣慰。官階初晉,雖不足為吾季榮,惟弟此次出山,行事則不激不隨,處位則可高可卑,上下大小,無人不翕然悅服,因而凡事皆不拂意,而官階亦由之而晉,或者前數年抑塞之氣,至是將暢然大舒乎? 《易》曰:“天之所助者,順也,人之所助者,信也。”我弟若常常履信思順,如此名位豈可限量。

吾湖南近日風氣蒸蒸日上,凡在行間,人人講求將略,講求品行,並講求學術。弟與沅弟既在行間,望以講求將略為第一義,點名看操等粗淺之事必躬親之,練膽料敵等精微之事必苦思之。品學二者,亦宜以餘力自勵。目前能做到湖南出色之人,後世即推為天下罕見之人矣。大哥豈不欣然哉。哥做幾件衣道賀。 沅弟以陳米發民夫挑壕,極好極好,此等事弟等盡可作主,兄不吝也。 兄國藩手草 (咸豐十年六月廿七日與季弟國葆書公元1860年8月15日) 季弟左右: 我剛剛收到沅弟寄來的信,知道弟弟已接到訓導加國子監學正銜的任命,心中不勝欣慰。雖然只是初步晉升官銜,不足以作為小弟的榮耀,但弟弟此次入仕做官,做事情毫不偏激,也不隨波逐流,所處地位可以高也可以低,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官員,沒有人不佩服。因此任何事情沒有不如意的,而官銜也由此得以晉升。或許前幾年抑鬱不暢的怨氣,現在就會暢然舒展了吧? 《易》說:“天之所助者,順也,人之所助者,信也。”你如能常常想到“順信”二字,那功名怎麼可以限量?

近些年來,我們湖南的風氣蒸蒸日上。凡是在軍中,人人講求將略,講求品行,而且講求學術。你與沅弟既然在軍中,希望你們能將講求將略列為第一要務,甚至連點名看操之類的粗淺之事,也務必要親自處理,至於磨煉膽略、預料敵情等精微事情更要用心思索。品行、學識這兩方面,也應自己勉勵自己。目前能成為整個湖南出色的人才,以後即可被推為天下罕見的人才。大哥我豈不是很高興!我做幾件衣服道賀。 沅弟用陳米作為挖壕(的工錢),發放給勞作的百姓,這件事做得非常好!以後類似這樣的事情,你們都可以自己拿主意,我不會吝惜的。 兄國藩手草 官不愛民,我所痛恨 沅、季弟左右: 長濠用民夫,斷非陳米千石所可了,必須費銀數千。此等大處,兄卻不肯吝惜。有人言莫善徵聲名狼藉,既酷且貪,弟細細查明。凡養民以為民,設官亦為民也,官不愛民,餘所痛恨。

(咸豐十年七月初三日與國荃國葆書公元1860年8月19日) 沅、季弟左右: 挖長壕用民夫,絕不是花費千石陳米就可以解決問題的,還必須花費幾千兩銀子。這樣重要的大事,我是不會吝惜的。有人說莫善徵名聲不好,既殘酷又貪婪,要仔細查明。凡養育百姓是為了百姓,設置官員也是為了百姓,當官的不愛惜百姓這點是我非常痛恨的。 沅、季左右: 兄膺此巨任,深以為懼。若如陸、何二公之前轍,則詒我父母羞辱,即兄弟子侄亦將為人所侮。福禍倚伏之幾,竟不知何者為可喜也。 默觀近日之吏治、人心及各省之督撫將帥,天下似無戡定之理。吾惟以一勤字報吾君,以愛民二字報吾親。才識平常,斷難立功,但守一勤字,終日勞苦,以少分官時之憂。行軍本擾民之事,但刻刻存愛民之心,不使先人之積累自我一人耗盡。此兄之所自矢者,不知兩弟以為然否?願我兩弟亦常常存此念也。

沅弟“多置好官,遴選將才”二語,極為扼要,然好人實難多得,弟為留心採訪,凡有一長一技者,兄斷不敢輕視。 (咸豐十年七月十二日與國荃國葆書公元1860年8月28日) 沅、季弟左右: 我擔當如此重任,深深地感到害怕,如果走了陸、何二公的舊路,就會遺留給父母羞辱,即使兄弟子侄也將為人所侮。福禍相互轉化,竟不知什麼可值得高興的。 默默觀察近來的吏治、人心及各省督撫將帥,天下似乎沒有平定的跡象,我只有用一個“勤”字來報效皇上,用“愛民”兩個字來報答我的父母。我的才學很一般,絕對難以建功立業,只有遵守一個“勤”字,終日勞苦,以稍微減輕心中的憂慮。行軍打仗本是騷擾百姓的事,但我時時刻刻存有一顆“愛民”之心,不使先人積累的福澤被我一個人耗盡。這個我是發過誓的,不知兩位弟弟認為對嗎?願我的兩個弟弟也常常存有這種想法。

沅弟“多置好官,遴選將才”兩句話,極為簡明扼要。然而好人實在難以多得,弟弟為我留心查訪,凡是有一個長處一種技藝,我絕不敢輕視。 匡正綱常、弘揚忠義 沅弟左右: 初九夜接初五一緘,初十早又接初八巳、午刻二緘,具悉一切。 初九夜所接弟信,滿紙驕矜之氣,且多悖謬之語。天下之事變多矣,義理義深矣,人情難知,天道亦難測,而吾弟為此一手遮天之辭、狂妄無稽之語,不知果何所本?恭親王之賢,吾亦屢見之而熟聞之,然其舉止輕浮,聰明太露,多謀多改。若駐京太久,聖駕遠離,恐日久亦難盡愜人心。僧王所帶蒙古諸部在天津、通州各仗,蓋已挾全力與逆夷死戰,豈尚留其有餘而不肯盡力耶?皇上又豈禁制之而故令其不盡力耶?力已盡而不勝,皇上與僧邸皆浩歎而莫可如何。而弟屢次信來,皆言宜重用僧邸,不知弟接何處消息,謂僧邸見疏見輕,敝處並未聞此耗也。

分兵北援以應詔,此乃臣子必盡之分。吾輩所以忝竊虛名,為眾所附者,全憑忠義二字。不忘君,謂之忠;不失信於友,謂之義。令鑾輿播遷,而臣子付之不聞不問,可謂忠乎?萬一京城或有疏失,熱河本無銀米,從駕之兵難保其不嘩潰。根本倘拔,則南服如江西、兩湖三省又豈能支持不敗?庶民豈肯完糧?商旅豈肯抽厘?州縣將士豈肯聽號令?與其不入援而同歸於盡,先後不過數月之間,孰若入援而以正綱常以篤忠義?縱使百無一成,而死後不自悔於九泉,不詒譏於百世。弟謂切不可聽書生議論,兄所見即書生迂腐之見也。 至安慶之圍不可撤,兄與希庵之意皆是如此。弟只管安慶戰守事宜,外間之事不可放言高論毫無忌憚。孔子曰:“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弟之聞本不多,而疑則全不闕,言則尤不慎。捕風捉影,扣槃捫燭,遂欲硬斷天下之事。天下事果如是之易了乎?大抵欲言兵事者,須默揣本軍之人才,能堅守者幾人,能陷陣者幾人;欲言經濟,須默揣天下之人才,可保為督撫者幾人,可保為將帥者幾人。試令弟開一保單,未必不窘也。弟如此驕矜,深恐援賊來撲或有疏失。此次復信,責弟甚切。嗣後弟若再有荒唐之信如初五者,兄即不復信耳。

(咸豐十年九月初十日與九弟國荃書公元1860年10月23日) 沅弟左右: 初九晚上接到初五的一封信,初十早上又接初八巳時、午時的兩封信,知道了所有情況。 初九晚接到的信,滿紙驕矜之氣,並且有許多荒謬的話。天下的事變化多端,道理深奧,人情難以通曉,天道也難以預測,而你寫出這樣一手遮天、狂妄無稽的言辭,不知究竟是根據什麼?恭親王的賢明,我多次見過而且常聽人說起,但他行為輕浮、聰明外露,雖然智謀很多但主意時時改變。如果在京城住得過久,而遠離聖上,只怕時間長了就難以令人滿意。僧王帶領的蒙古諸軍在天津、通州的各戰役中,都已盡了全力與洋人死戰,又怎麼會留有餘力而不盡力作戰呢?皇上又怎麼會下令禁止他們死拼而有意命令他們不盡力作戰呢?盡了全力卻打不勝,皇上與僧王都只有仰天長嘆而毫無辦法。以前你多次來信都說應該重用僧王,現在不知你從哪裡聽到的消息,說僧王被皇上疏遠,可我這裡並沒聽說這方面的消息。 響應皇上詔令分兵北上救援,這是做臣子應盡的義務,我們現在之所以擁有一些虛名,為眾人追隨,全靠我們的忠義。不忘皇上叫做忠,不失信於朋友,叫做義。任憑聖上遠徙,我們做臣子的如果不聞不問,這能叫忠嗎?萬一京城有什麼閃失,熱河本來就沒有銀兩與糧食,護駕軍兵難保不譁變潰散。如果大清根本之地喪失,那麼在南方即使收復了江西、兩湖三省又怎能保持不敗呢?百姓怎麼會主動完糧?商旅怎麼會情願繳納釐金?各州縣的將士又怎麼肯聽從命令呢?與其不北援京師而同歸於盡,先後不超過幾個月,還不如揮軍北上救援京師來匡正綱常、弘揚忠義。就算是百無一成,死後也不會悔恨於九泉,不遺非議於後世。你說千萬不可聽從書生議論,我的見解就是書生的迂腐之見。 至於安慶城決不可撤圍,我與希庵的意見都是這樣。你只管處理好安慶的戰守事務,其餘的事不要肆無忌憚亂發議論。孔聖人說“多聞闕疑,慎言其餘”,你的聽聞本就不多,而疑卻全不少,至於言談尤其不謹慎。捕風捉影,扣槃捫燭,便要主觀武斷地論天下之事。天下的事情當真這樣容易了解嗎?大體上講凡是用兵打仗的人,對本軍的人才必須心中有數,擅長堅守的有幾個人,善於衝鋒陷陣的有幾個人;如果要定國安邦,必須對天下的人才做到心中有數,可以保舉做督撫的人有幾個,可以保舉做將帥的有幾個人。如果讓你開列一個保舉奏單,恐怕未必不感到很為難。你這樣驕狂,我擔心援敵前來進攻,可能你會有疏失。這次回信,對你的批評很懇切。今後你若再有像初五那樣的荒唐信來,我就不再給你回信了。 寬以名利、嚴以禮義 沅弟左右: 李世忠窮困如此,既呼籲於弟處,當有以應之。三千石米、五千斤火藥,餘即日設法分兩次解弟處,由弟轉交李世忠手。 此輩暴戾險詐,最難馴馭。投誠六年,官至一品,而其黨眾尚不脫盜賊行徑。吾輩待之之法,有應寬者二,有應嚴者二。應寬者:一則銀錢慷慨大方,絕不計較,當充裕時,則數十百萬擲如糞土,當窮窘時,則解囊分潤,自甘困苦;一則不與爭功,遇有勝仗,以全功歸之,遇有保案,以優獎籠之。應嚴者:一則禮文疏淡,往還宜稀,書牘宜簡,話不可多,情不可密;一則剖明是非,凡渠部弁勇有與百姓爭訟,而適在吾輩轄境及來訴告者,必當剖決曲直,毫不假借,請其嚴加懲治。應寬者,利也,名也;應嚴者,禮也,義也。四者兼全,而手下又有強兵,則無不可相處之悍將矣。 (同治元年四月十一日與九弟國荃書公元1862年9月17日) 沅弟左右: 李世忠窮困到了這種地步,既然他向賢弟尋求幫助,弟應當給他一定的回應。三千石米,五千斤火藥,我盡快想辦法分兩次解送到賢弟處,由弟轉交到他手中。 這些人暴戾險詐,最難馴服駕馭。他投誠已六年,官階達到一品,而他的部下還是不改盜賊行徑。我們對待這些人的辦法,有應寬的兩條,有應嚴的兩條。應寬的是:一是在金錢方面要慷慨大方,絕不計較,當我們錢財充裕時,就幾萬幾百萬像扔糞土一樣給他們,當我們窮困窘迫時,就慷慨解囊分給他們一點,情願自己困苦些;二是不與他爭功,如果有勝仗,全部歸功於他,如果遇有保舉的事情,用優獎籠絡住他們。應對其嚴厲的是:一要禮文疏遠、淡泊,來往最好要少,書信最好要簡單,話不可以多說,情不可以親密;二是要講明是非。凡是他的部下官兵與百姓爭鬥起訴,而恰巧在我們的管轄範圍之內,又有百姓來訴訟,定要弄清是非曲直,毫不掩飾,請他嚴加懲治。應寬讓的是利,是名;應嚴厲是禮,是義。四方面全部顧及到了,手下又有強兵,就不會有不可以相處的強悍統將了。 自平之法,不外廉謙勞三字 季沅弟左右: 帳棚即日趕辦,大約五月可解六營,六月再解六營,使新勇略得卻暑也。小台槍之藥,與大砲之藥,此間並無分別,亦未製造兩種藥,以後定每月解藥三萬斤至弟處,當不致更有缺乏。王可升十四日回省,其老營十六可到,到即派往蕪湖,免致南岸中段空虛。 雪琴與沅弟嫌隙已深,難遽期其水乳。沅弟所批雪信稿,有是處;亦有未當處。弟謂雪聲色俱厲,凡目能見千里而不能自見其睫,聲音笑貌之拒人,每苦於不自見,苦於不自知。雪之厲,雪不自知,沅之聲色,恐亦未始不厲,特不自知耳。 曾記咸豐七年冬,餘咎駱文耆待我之薄,溫甫則曰:“兄之面色,每予人以難堪。”又記十一年春,樹堂深咎張伴山簡傲不敬,餘則謂樹堂面色亦拒人於千里之外。觀此二者,則沅弟面色之厲,得毋似餘與樹堂之不自覺乎? 餘家目下鼎盛之際,餘忝竊將相,沅所統近二萬人,季所統四五千人,近世似此者,曾有幾家?沅弟半年以來,七拜君恩,近世似弟者曾有幾人?日中則昃,月盈則虧,吾家亦盈時矣。管子云:“鬥斛滿則人概之,人滿則天概之。”余謂天概之無形,仍假手於人以概之。霍氏盈滿,魏相概之,宣帝概之。諸葛恪盈滿,孫峻概之,吳主概之。待他人之來概而後悔之,則已晚矣。吾家方豐盈之際,不待天之來概,人之來概,吾與諸弟當設法先自概之,自概之道云何?亦不外清慎勤三字而已。吾近將清字改為廉字,慎字改為謙字,勤字改為勞字,尤為明淺,確有可下手之處。 沅弟昔年於銀錢取與之際,不甚斟酌,朋輩之譏議菲薄,其根實在於此。去冬之買犁頭嘴栗子山,餘亦大不謂然。以後宜不妄取分毫,不寄銀回家,不多贈親族,此廉字工夫也。謙字存諸中者不可知,其著於外者,約有四端:曰面色,曰言語,曰書函,曰僕從屬員。沅弟一次添招六千人,季弟並未禀明,徑招三千人,此在他統領斷做不到者,在弟尚能集事,亦算順手。而弟等每次來信索取帳棚子藥等件,常多譏諷之詞,不平之語,在兄處書函如此,則與別處書函更可知已。沅弟之僕從隨員,頗有氣焰,面色言語,與人酬接時,吾未及見,而申夫曾述及往年對渠之詞氣,至今飲憾!以後宜於此四端,痛加克治,此謙字工夫也。每日臨睡之時,默數本日勞心者幾件,勞力者幾件,則知宜勤王事之處無多,更竭誠以圖之,此勞字工夫也。 餘以名位太隆,常恐祖宗留詒之福,自我一人享盡,故將勞謙廉三字時時自惕,亦願兩賢弟之用以自惕,且即以自概耳。 湖州於初三日失守,可憐可儆! (同治元年五月十五日) 沅、季弟左右: 帳棚即日趕辦,大約五月可以解送六個營,六月再解送六個營,使新兵稍可避暑了。小台槍的火藥和大砲的火藥,這邊並沒有區別,也沒有生產兩種火藥。以後決定每月解送火藥三萬斤到弟弟的軍營,不致再有缺藥的事。王可升十四日回省,老營十六日可以到,到了以後馬上派往蕪湖,以免南岸中段軍力空虛。 雪琴和沅弟之間嫌隙已根深,難以很快令他們融洽。沅弟所批雪琴的信稿,有對的,也有不當的地方。弟弟說雪琴聲色俱厲,凡屬眼睛,都可以看千里,卻不能看見自己的睫毛。聲音面貌拒人千里之外,往往苦於自己看不見,苦於自己不知道。雪琴的嚴厲,雪琴自己不知道。沅弟的聲色,恐怕也未嘗不嚴厲,只不過自己不知道而已。曾記得咸豐七年冬天,我埋怨駱文耆待我大薄,溫浦則說:“哥哥的臉色,常常給人難堪。”又記得十一年春,樹堂深怨張伴山簡傲不敬,我說樹堂臉色,也拒人於千里之外。看這兩個例證,那沅弟臉色的嚴厲,不是與我與樹堂一樣也自己不覺得嗎? 我家正處鼎盛之時,我又有愧竊居將相之位。沅弟統率的軍隊近兩萬人,季弟統率的軍隊四五千人,近代像這樣情況的,曾經有過幾家?沅弟半年以來,七次拜承君恩,近世像老弟你的又曾經有幾個?太陽到中午便要西斜,月亮至圓滿就會虧缺。我家正值圓滿之時啊!管子說:“鬥斛滿了,由人去刮平;人若滿了,由天去刮平。”我說天刮平是無形的,還是藉人的手來刮平。霍氏盈滿了,由魏相刮平,由宣帝刮平;諸葛恪盈滿了,由孫峻刮平,由吳主刮平。等到他人來刮平然後悔之,則為時已晚。我家正值豐盈之際,不等天來刮平,也不等人來刮平,我與各位弟弟應當設法預先自己刮平。自己刮平的道理如何?也不外乎清、慎、勤三個字罷了。我近來把清字改為廉字,慎字改為謙字,勤字改為勞字,尤為明白淺顯,確實有可著手之處。 沅弟過去對於銀錢的收與支,不很慎重,朋友們譏議你看輕你,根子就在這裡。去年冬天買犁頭嘴、栗子山,我也很不贊同。以後應不妄取分毫,不寄錢回家,不多送親族,這是廉字工夫。謙字存在內心的別人難以知道,但表現在外面的,大約有四方面:一是臉色;一是言語;一是書信;一是僕從屬員。沅弟一次增招兵員六千人;季弟並沒有禀明徑自招員三千人,這在其他統領官絕對做不到的,在弟弟來說還真會辦事,也算順手。而弟弟每次來信,索取帳棚、火藥等物,經常帶譏諷的詞句,不平的話語,對愚兄寫信尚且如此,與別人的書信更可想而知了。 沅弟的僕人隨員,很有氣焰,臉色言語,與人應酬接觸之時,我沒有看見,而申夫曾經說過,往年對他的語氣,至今感到遺憾!以後應在這四個方面痛加克制,這就是謙字工夫。每天臨睡之時,默數當日勞心者幾件,勞力者幾件,須知適宜勤勞王事的機會本來不多,因而更需要竭誠去做,力求做好,這是勞字工夫。 我因名位太高太重,經常害怕祖宗積累遺留給我輩的福澤,由我一個人享受殆盡,所以將勞、謙、廉三字,時刻自行戒懼,也願兩位賢弟用以自惕,藉以自己刮平。 湖州在初三日失守,可憐,又可引以為戒! 天地之道,剛柔互用 沅、季弟左右: 沅於人概、天概之說不甚厝意,而言及勢利之天下,強凌弱之天下,此豈自今日始哉?蓋從古已然矣。 從古帝王將相,無人不由自立自強做出,即為聖賢者,亦各有自立自強之道,故能獨立不懼,確乎不拔。昔餘往年在京,好與有諸大名大位者為仇,亦未始無挺然特立不畏強御之意。 近來見得天地之道,剛柔互用,不可偏廢,太柔則靡,太剛則折。剛非暴虐之謂也,強矯而已;柔非卑弱之謂也,謙退而已。趨事赴公,則當強矯;爭名逐利,則當謙退。開創家業,則當強矯;守成安樂,則當謙退。出與人物應接,則當強矯;入與妻孥享受,則當謙退。若一面建功立業,外享大名;一面求田問舍,內圖厚實,二者皆有盈滿之象,全無謙退之意,則斷不能久。此餘所深信,而弟宜默默體驗者也。 兄國藩手草 (同治元年五月廿八日與國荃國葆書公元1862年6月24日) 沅、季弟左右: 沅弟對於“人概天概”的說法,不怎麼放在心上,然而說到勢利的天下,強凌弱的天下,難道是從今天才開始的嗎?大概自古以來就如此了。 自古以來的帝王將相,沒有一個人不是由自立自強做出來的。就是聖人、賢者,也各有自立自強的道路,所以能夠獨立而無所畏懼,堅韌不拔。過去我在京城,容易與各位有功名和地位高的人為仇,也不是沒有挺然獨立不畏強暴之意。 近來認識到天地的規律是剛柔互用的,兩個都不能偏廢,太柔了會順風倒下,太剛了又會鏗然折斷。剛強的意思不是暴虐,而是堅強;柔弱的意思不是卑微軟弱,而是謙遜退讓。為公家做事情,要堅強;追名逐利的事,要謙遜退讓。開創家業時要堅強;守成時要謙遜退讓。出去和別人交涉處理事務要堅強;回到家里和妻妾享受時,應當謙遜退讓。如果一邊建功立業,威名遠揚;一邊購田置屋,貪圖舒適,這兩方面都有盈滿的跡象,沒有一點謙遜退讓的意思,那麼肯定不會長久。這是我深信不疑的,而兩位弟弟最好能默默地去體驗其中的道理。 兄國藩手草 似此名位權勢,能保全善終者極少 沅弟左右: 吾因近日辦事,名望關係不淺,以鄂中疑季之言相告,弟則謂我不應述及。外間指摘吾家昆弟過惡,吾有所聞,自當一一告弟,明責婉勸,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豈可秘而不宣? 鄂之於季,自係有意與之為難。名望所在,是非於是乎出,賞罰於是乎分,即餉之有無亦於是乎判。去冬金眉生被數人參劾,後至抄沒其家,妻孥中夜露立,豈果有萬分罪惡哉?亦因名望所在,賞罰隨之也。 眾口悠悠,初不知其所自起,亦不知其所由止。有才者忿疑謗之無因,而悍然不顧,則謗且日騰;有德者畏疑謗之無因,而抑然自修,則謗亦日熄。吾願弟等之抑然,不願弟等之悍然。願弟等敬聽吾言,手足式好,同禦外侮;不願弟等各逞己見,於門內計較雌雄,反忘外患。 至阿兄忝竊高位,又竊虛名,時時有顛墜之虞。吾通閱古今人物,似此名位權勢,能保全善終者極少。深恐吾全盛之時,不克庇蔭弟等;吾顛墜之際,或致連累弟等。惟於無事時常以危詞苦語,互相勸誡,庶幾免於大戾。 (同治元年六月廿日與九弟國荃書公元1862年7月16日) 沅弟左右: 我因近日辦事,名望較高,把湖北人懷疑季弟的話告訴你,你卻說我不該說這些。外面指責我家季弟太壞,我耳有所聞,自然應當一一相告,直言批責,婉言勸告,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怎麼可以秘而不宣呢? 湖北人這樣對待季弟,自然是有意跟他為難。名望高了,是是非非就產生了,賞罰就隨之而來,就是軍餉的有無也可成為賞罰的原因。去年冬天金眉生被幾個人參劾後,以至於抄沒了他的家,妻子兒女深夜露宿在外,難道果然有萬分的罪惡?也是因為他有了名望,賞罰就隨之而來了。 人多口雜,起初不知道從何處開始,也不知到哪裡又停止了。有才能的人,憤恨這種沒有根據的懷疑誹謗,但如果仍然不顧忌,誹謗則日益傳播;有賢德的人畏懼無緣無故的誹謗,而埋頭加強自己的修養,那麼誹謗則日益減弱。我願弟弟們寧可壓抑一下自己,不要無所顧忌,我行我素。但願弟弟們能敬聽我的話,手足攜手,共禦外侮;不希望弟弟們各持己見,在自家之內爭個高低,反而忘了外面來的憂患。 至於我慚愧地竊居高位,竊取虛名,時刻都有顛覆墜落的危險。我通觀古今人物,像我們這樣的權勢,能保全、得到善終的極少。我深怕在鼎盛之時,都不能庇護弟弟們;在我顛覆墜落的時候,或許還會連累弟弟們。只能在沒有事發生的時候,經常拿危險之詞和苦困之語來互相勸誡,也許這樣可以避免大災難。 天氣酷熱不能處理公事,深以為苦。 審力,就是知己知彼的工夫 沅弟左右: 接弟二信,因餘言及機勢,而弟極言此次審機之難。弟雖不言,而餘已深知之。萃忠、侍兩酋極悍極多之賊,以求逞於弟軍。久病之後,居然堅守無恙,人力之瘁,天事之助,非二者兼至,不能有今日也。當弟受傷,血流裹創,忍痛騎馬,週巡各營,以安軍心,天地鬼神,實鑑此忱,以理勢論之,守局應可保全。然吾兄弟既誓拼命報國,無論如何勞苦,如何有功,約定始終不提一字,不誇一句,知不知,一聽之人,順不順,一聽之天而已。 審機審勢,猶在其後,第一先貴審力。審力者,知己知彼之切實工夫也。弟當初以孤軍進雨花台,於審力工夫微欠。自賊到後,一意苦守,其好處又全在審力二字,更望將此二字直做到底。古人云兵驕必敗。老子云兩軍相對哀者勝矣。不審力,則所謂驕也;審力而不自足,即老子之所謂哀也。 (同治元年九月廿四日與九弟國荃書公元1862年11月15日) 沅弟左右: 接到弟的兩封信,必因為我說及軍機情勢,弟就說這次審機極其困難。弟雖然不說,而我也已深知其中的緣故了。聚集李秀成、李世賢兩個敵首極悍極多的賊軍,想在弟的部隊面前取勝。弟在久病之後,居然堅守成功,人為充分發揮,天暗中幫助,如果不是具備了這兩個條件,就不會有現在的勝利了。當弟受傷時,流血包紮傷口,忍住疼痛,騎馬四周巡視各營壘,以穩定軍心,天地鬼神,都見證了弟的忠誠,論理論勢,守局應當可以保全。但是我們兄弟既然誓死報效國家,不管怎樣辛苦,怎樣有功,始終堅持不提一個字、不誇一句口。知不知,聽之於人;順不順,全聽之於天罷了。 審度軍機形勢,還是其次,第一貴在審度力量。審度力量,就是知己知彼的工夫。弟當初率領孤軍突入雨花台,在審度力量方面的工夫就稍微有點欠缺。自從敵軍來了之後,一心一意苦守,其好處也全來自“審力”兩個字上,更希望弟把這兩個字一直做到最後。古人說過,驕兵必敗。老子說過,兩軍相對哀者勝。不審度力量,這就是所謂的驕;審度力量之後而不自滿,這就是老子所說的哀。 花未全開月未圓 沅弟左右: 二日未寄信與弟,十七夜接弟初九日信,知左臂疼痛,不能伸縮,實深懸系。茲專人送膏藥三個與弟,即餘去年貼右臂而立癒者,可試貼之,有益無損也。 “拂意之事接於耳目”,不知果指何事?若與阿兄間有不合,則盡可不必拂鬱。弟有大功於家,有大功於國,餘豈有不感激不愛護之理?餘待希、厚、雪、霆諸君,頗自覺仁讓兼至,豈有待弟反薄之理? 惟有時與弟意趣不合。弟之志事,頗近春夏發舒之氣,餘之志事,頗近秋冬收吝之氣。弟意以發舒而生機乃旺,餘意以收吝而生機乃厚,平日最好昔人“花未全開月未圓”七字,以為惜福之道、保泰之法莫精於此,屢次以此七字教誡春霆,不知與弟道及否? 星崗公昔年待人,無論貴賤老少,純是一團和氣,獨對子孫諸侄,則嚴肅異常,遇佳時令節,尤為凜不可犯,蓋亦具一種收嗇之氣,不使家中歡樂過節,流於放肆也。 餘於弟營保舉銀錢軍械等事,每每稍示節制,亦猶本“花未全開月末圓”之義;至危迫之際,則救焚拯溺,不復稍有所吝矣。弟意有不滿處,皆在此等關頭,故將餘之襟懷揭出,俾弟釋其疑而豁其鬱,此關一破,則餘兄弟絲毫皆合矣。餘不一一,順問近好。 山信寄去。 再,餘此次應得一品蔭生,已於去年八月諮部,以紀瑞侄承蔭,因恐弟辭讓,故當時僅告澄而未告弟也。將來瑞侄滿二十歲時,紀澤已三十矣,同去考蔭,同當部曹,若能考取御史,亦不失世家氣象。以弟於祖父兄弟宗族之間竭力竭誠,將來後輩必有可觀。目下小恙斷不為害,但今年切不宜親自督隊耳。 (同治二年正月十八日與九弟國荃書公元1863年3月7日) 沅弟左右: 兩天沒有給弟弟寫信了,十七日夜我接到弟初九那天的信,得知弟左臂疼痛不能伸縮,實在讓我掛心。現在派專人送三個膏藥給賢弟,就是我去年貼在右背而使手立刻就好的,弟可以試著貼用,有益無害。 違背心意的事,賢弟接連看到聽到,不知到底指哪件事?如果賢弟與哥之間有不合的地方,盡可不必鬱悶。弟對曾家有大功勞,對國家有大功勞,我哪裡有不感激、不愛護你的道理呢?我對待希、厚、雪、霆等人,自認為做到了既仁慈又謙讓,哪有對待自己的弟弟反而鄙薄的道理呢? 只是有時我和弟的意向志趣不同。弟的志趣,很像春夏萬物初生的氣勢;而我做事的志趣則近似於秋冬收穫的氣勢。弟的志趣是萬物生長發育且生機勃勃,我的志趣則是收斂而豐厚。平常我最喜歡前人說的“花未全開月未圓”七個字,我認為珍惜幸福和確保平安的方法,沒有比它更精到的了,我曾經多次用這幾個字教育勸誡春霆,不知道有沒有對弟說起過? 當年星岡公待人接物,無論貴賤老少,都是一團和氣,唯獨對待子孫諸侄,則是異常嚴肅,遇到節日,更是凜然不可冒犯,大概也是具有一種收斂之氣,使家中過節的歡樂氣氛不至於變成毫無節制的放肆。 我對弟弟軍營中保舉銀錢軍械等事情,經常稍加製止,也是本著“花未全開月未圓”的道理。到了最危險的時候,不管是撲救火災還是拯救水患,便不再有一點吝嗇。弟有不滿意的地方,都是在這些問題上。所以我把心扉敞開,以讓弟消除疑慮而豁然開朗祛除鬱悶,這關一打破,那麼我們兄弟在所有事情上就都合意了。其他的我就不一一說了,順問近好。 山的信寄給你。 還有,這次我應該得到一品蔭生,已經在去年八月啟奏吏部,讓紀瑞侄兒承享蔭恩,因為怕弟推辭謙讓,所以當時只告訴澄弟而沒有告訴你。將來紀瑞侄兒年滿二十歲的時候,紀澤已經三十歲了,同去憑蔭恩參加科考,同去部曹為官,如果他們能考取御史,也就不失為世家風範了。憑著賢弟在祖父兄弟宗族之間竭力竭誠做事,將來後輩中必有可觀的業績,眼前這點小病決不會成為禍患,但今年千萬不可親自督導軍隊。 擔當大事,全在“明強”二字 沅弟左右: 廿七日接廿一日來信,具悉一切。 弟辭撫之意如此堅切,餘廿二日代弟所作之折想必中意矣。來信“亂世功名之際尤為難處”十字,實獲我心。本日餘有一片,亦請將欽篆、督篆二者分出一席,另簡大員,茲將片稿抄寄弟閱。吾兄弟常存此兢兢業業之心,將來遇有機緣,即便抽身引退,庶幾善始善終,免蹈大戾乎?至於擔當大事,全在“明強”二字。 《中庸》學、問、思、辨、行五者,其要歸於愚必明,柔必強。弟向來倔強之氣,卻不可因位高而頓改。凡事非氣不舉,非剛不濟,即修身齊家,亦須以明強為本。 巢縣即克,和、含必可得手。以後進攻二浦,望弟主持一切,函告鮑、蕭、彭、劉四公。餘相隔太遠不遙制也。順問近好。 兄國藩手草 (同治二年四月廿七日與九弟國荃書公元1863年6月13日) 沅弟左右; 二十七日收到二十一日來信,事情都知道了。 你辭去巡撫一職的心意如此堅決迫切,我二十二日代你寫的奏摺想來一定合你的心意。來信所說“亂世功名之際尤為難處”這十個字,說到我的心裡去了。今有一封附折,請求將飲差和總督兩個官銜分出一個,另選官員來擔任。現把奏摺抄於你看。你我二人要永遠保持兢兢業業的精神,若將來有機會,則抽身引退,許能夠善始善終,以免犯大的錯誤?至於成就大事,全靠“明強”兩個字。 《中庸》中學、問、思、辨、行五點,最主要的就是將不明白的搞明白,不堅強的變堅強。弟弟脾氣很倔強,但不要因為當官了而改變。任何一件事情,沒有志氣也做不成,不堅定也做不成,即使是修身養性,也要明強二字為根本。 攻克巢縣之後,和州、含山一定能夠拿下。之後進攻二浦,希望你能指揮,寫信告知鮑春霆、蕭慶衍、彭杏南、劉南云四公。我離得太遠,不能從遠處作決定。顧問近好。 兄國藩手草 剛強必須從明白事理中表現出來 沅弟左右: 強字原是美德,餘前寄信,亦謂明強二字斷不可少。第強字須從明字做出,然後始終不可屈撓。若全不明白,一味橫蠻,待他人折之以至理,證之以後效,又復俯首輸服,則前強而後弱,京師所謂瞎鬧者也。餘亦並非不要強之人,特以耳目太短,見事不能明透,故不肯輕於一發耳。又吾輩方鼎盛之時,委員在外,氣餡熏灼,言語放肆,往往令人難近。吾輩若專尚強勁,不少斂抑,則委員傔從等不鬧大禍不止。 (同治二年七月十一日與九弟國荃書公元1863年8月24日) 沅弟左右: 剛強原本就是一種美德,我以前寄去的信,也說到明白事理和剛強是萬萬不可少的。但剛強必須從明白事理中表現出來,然後才能始終做到不屈不撓。倘若不明事理,一味專橫,對其他人用大道理加以責備,到最後證明自己是錯的,又不得不低頭向人家道歉,此種做法是前強而後弱,與北京人所說的“瞎胡鬧”一樣。我也並非是不要強的人,主要是由於耳不聰目不明,看事不能看透徹,故不輕易發表意見。另外我們正值事業鼎盛時期,在朝為官,氣勢逼人,語言放肆,往往讓人難以忍受。假如我們只倚仗強權勢力,而不稍微收斂,手下僕從等人遲早非鬧出大禍不可。 要辦大事,以識見為主 沅弟左右: 二十日接十六日信,廿一日接十一日交雷哨官信,具悉一切。 杏南未癒而蕭、伍复病,至為繫念。親兵獨到,而丁道以前二年在福建寄信來此,獻蹦炮之技。去年十一月到皖,已試驗兩次,毫無足觀。居此半年,苟有長技,餘方求之不得,豈肯棄而不用?渠在此無以自長,願至金陵一為效用,餘勉許之,至欲在雨花台鑄炮,則盡可不必。待渠匠頭來此,如需用他物,或可發給,若需鍋鐵及鑄炮等物,則不發也。 凡辦大事,以識為主,以才為輔;凡成大事,人謀居半,天意居半。往年攻安慶時,餘告弟不必代天作主張。牆壕之堅,軍心之固,嚴斷接濟,痛剿援賊,此可以人謀主張者也;克城之遲速,殺賊之多寡,我軍士卒之病否,良將之有無損折,或添他軍來助圍師,或減圍師分援他處,或功隳於垂成,或無心而奏捷,此皆由天意主張者也。譬之場屋考試,文有理法才氣,時不錯平仄抬頭,此人謀主張者也;主司之取捨,科名之遲早,此天意主張者也。若恐天意難憑,而廣許神願,行賄請槍;若恐人謀未臧,而多方設法,或作板綾衣以抄夾帶,或蒸高麗參以磨墨合,是皆無識者之所為。 弟現急求克城,頗有代天主張之意,若令丁道在營鑄炮,則尤近於無識矣。願弟常存畏天之念,而慎靜以緩圖之則善耳。順問近好。 弟於吾勸誡之信,每不肯虛心體驗,動輒辯論,此最不可。吾輩居此高位,萬目所瞻。凡督撫是己非人,自滿自足者,千人一律。君子大過人處,只在虛心而已。不特吾之言當細心尋繹,凡外聞有逆耳之言,皆當平心考究一番。 (逆耳之言,隨時隨事皆有,如說弟必克金陵便是順耳,說金陵恐非沅甫所能克便是逆耳。)故古人以居上位而不驕為極難。兄又及。 (同治二年七月廿一日與九弟國荃書公元1865年9月3日) 沅弟左右: 二十日收到你於十六日來信,二十一日收到你於十一日讓雷哨官捎來的信,相關情況都知道了。 杏南還沒有痊癒而蕭、伍二人又病了,我十分掛念。親兵一人回來了,丁道前兩年在福建曾經寄信到我這裡,獻上製作蹦炮的技術。去年十一月到了安徽,已經試驗了兩次,絲毫沒有值得觀看的東西。在這里居住半年,假若真的有擅長的技術,我正求之不得,怎麼可能棄之不用呢?他在此地不想長期居住下去,一直想到南京發揮自己的才能,我鼓勵他並同意他走。他打算在雨花台製造大砲,倒是沒有必要。等工匠頭領到了後,如果需要其他東西,或許可以發給他們,如果需要鍋鐵和鑄造大砲的物品,則不要發給他們。 大凡要辦大事,以識見為主,才能為輔;大凡要成大事,人謀佔一半,天意佔一半。往年攻打安慶時,我曾告訴你不必代天作主張。將城池修得再堅固些,把軍心治理得堅定些,堅決切斷賊軍的供給路線,狠狠地打擊增援的賊軍,這些都是靠人的謀劃主張可以做到的。至於攻克城池的快慢,殲敵多少,我軍士兵會不會生病,將領有沒有犧牲,是令其他軍隊來幫助我圍困之師,還是減少圍城的部隊分兵增援其他地方,或者成功就在眼前卻失敗了,或者無意之中大獲全勝,這些都是靠天意。例如進考場應試,文章寫得有條理,有才氣,詩詞寫作平仄格式都正確,這些是靠人的智慧。而主管考試的官員如何錄取,功名的遲早,這些全都靠天意決定的。如果害怕上天靠不住,可以求神拜佛,行賄僱人代考;如果擔心人的智慧不足,多方設法,或者做板綾衣來夾帶,或者將高麗參蒸完後用來磨墨。這些都是沒有頭腦的人幹的。 弟現在急於想攻克敵人城池,有點想代替上天做主的意思。如果令丁道於營中鑄造大砲,就更是沒有見識的人了。望你對上天常存敬畏之意,並慎重地考慮而從長計議就好了。順問近好。 你對我的勸誡信,往往不肯虛心體會,動不動就和我辨析理論,這是最不可取的。我們兄弟身居這麼高的官職,千萬人的眼睛都看著我們。凡是做總督巡撫的,都喜歡肯定自己否定別人,自滿自足,千人一律。而有德行的人大大超過常人的地方,只在於虛心罷了。不光我的話應該仔細反复推敲,凡是外面聽到的不順耳的話,都要靜下心來研究一番。 (逆耳的言語隨時隨地都有,如果說你肯定會攻克南京,就是順耳之言,那麼說南京怕不是你沅甫所能攻克的,就是逆耳之言。)所以古人以為高居上位而不驕傲是非常難做到的。我再強調一下這一點。 宜從畏慎二字痛下功夫 沅弟左佔: 接初五日戌刻來函,具悉一切。旋又接十九日所發折片之批諭,飭無庸單銜奏事,不必諮別處,正與七年四月胡潤帥所奉之批旨相同。但彼係由官帥主稿會奏,飭令胡林翼無庸單銜具奏軍事,未禁其陳奏地方事件,與此次略有不同耳。弟性褊激,於此等難免怫鬱,然君父之命,只宜加倍畏慎。餘自經咸豐八年一番磨煉,始知畏天命、畏人言、畏君父之訓誡,始知自己本領平常之至。 昔年之倔強,不免客氣用事。近歲思於畏慎二字之中養出一種剛氣來,惜或作或輟,均做不到。然自信此六年工夫,較之咸豐七年以前已大進矣。不知弟意中見得何如?弟經此番裁抑磨煉,亦宜從畏慎二字痛下功夫。畏天命,則於金陵之克復付諸可必不可必之數,不敢絲毫代天主張。且常覺我兄弟菲材薄德,不配成此大功。畏人言,則不敢稍拂輿論。畏訓誡,則轉以小懲為進德之基。餘不能與弟相見,托黃南翁面語一切,冀弟毋動肝氣。至囑至囑。 國藩手草 (同治二年九月十一日與九弟國荃書公元1863年10月23日) 沅弟左右: 收到你初五戌時來信,知道一切。後接到十九日發出的折片批諭,斥責無庸單銜上奏,不要再詢問其他,恰與七年四月胡潤帥所奉的批复聖旨相同。但他是由官帥為主寫稿共同上奏,責令胡林翼不用單獨領銜奏明軍事,沒有禁止他陳述上奏地方事件,與這次稍有不同。你生性偏激,遇到這些事難免悶悶不樂,但是君主之命令只能加倍畏懼慎重。我自從經過鹹豐八年的一番磨煉就開始知道畏懼天命、懼怕人言、聽從君主的訓誡,開始知道自己的本事平常得很。 年輕時性情倔強,不免意氣用事。近年來從畏、慎二字的思索中頤養出一種陽剛之氣,完成工作或者半途而廢這兩個方面我都做不到。但對這六年的磨煉還有自信,比起咸豐七年以前已有很大進步。不知你意下如何?弟經過此番摔打磨煉也應從畏懼兩字中下工夫。畏懼天命,則對於金陵可不可以攻克之數,不敢絲毫代替上天。而且經常感到我們兄弟並非棟樑之材,無聖人之德,不具備立大功的機會。懼怕他人的言論,就不敢稍有觸動輿論。畏懼訓誡,就要以小小的懲罰為逐步提高品德的基礎。我不能與你相會,託付黃南翁面陳一切,希望你不要大動肝火。切記切記。 國藩手草 勞績是臣的本分,福運在於國家 沅弟左右: 城事果有可望,大慰大慰。此皆聖朝之福,絕非吾輩為臣子者所能為力。不特餘之並未身臨前敵者不敢涉一毫矜張之念,即弟備嘗艱苦,亦須知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勞績在臣,福祚在國之義。刻刻存一有天下而不與之意,存一盛名難副、成功難居之意。蘊蓄於方寸者既深,則僥倖克成之日,自有一段謙光見於面而盎於背。至要至要。 (同治三年正月廿三日與九弟國荃書公元1864年3月1日) 沅弟左右: 克復金陵的事果真有望,我大為欣慰。這都是本朝的福分,決不是我輩做臣民的所能做到的。不僅是我並沒有身臨前線而所以不敢有一點張揚的念頭,即使像弟備嘗艱苦,也一定要深知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與勞績是臣的本分、福運在於國家的道理。心中時時都要有想著國家而又不參與其事的想法,存一分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成就功業其實難居的想法。如果內心豐富深邃,則將來有幸拿下金陵城的時候,謙遜之德會自然會從自身體現出來。這一點非常重要。 只有胸襟寬廣才是真正的受用 沅弟左右: 廿五日接十八日來信,廿六日接廿二夜來信。天保城以無意得之,大慰大慰。此與十一年安慶北門外兩小壘相似,若再得寶塔梁子,則火候到矣。 弟近來氣象極好,胸襟必能自養其淡定之天,而後發於外者,有一段和平虛明之味。如去歲初奉不必專折奏事之諭,毫無怫鬱之懷,近兩月信於請餉請藥毫無激迫之辭,此次於莘田、芝圃外家渣滓悉化,皆由胸襟廣大之效驗,可喜可敬。如金陵果克,於廣大中再加一段謙退工夫,則蕭然無與,人神同欽矣。富貴功名,皆人世浮榮,惟胸次浩大是真正受用,餘近年專在此處下工夫,願與我弟交勉之。 聞家中內外大小及姊妹親族,無一不和睦整齊,皆弟連年籌畫之功。願弟出以廣大之胸,再進以儉約之誡,則盡善矣。喜極答函,順問近好。 國藩手草,正月廿六日 (同治三年正月廿六日與九弟國荃書公元1864年3月4日) 沅弟左右: 二十五日收到十八日來信,二十六日接到二十二夜寫的信。在無意中收復天保城,我很高興。這和十一年攻打安慶城北門外的兩個小堡壘的情況非常相似,如果將寶塔梁子拿下,則時機就成熟了。 弟近來情況極好,胸襟中必能涵養出恬淡安定的天地,而後表露在外就會有一段和平虛明的味道。和去年接到不必專門具折奏事的諭旨,絲毫沒有生氣不滿的想法一樣。近兩個月的來信中,提到請求軍餉、彈藥,一點沒有激動迫切的詞句。這次對於莘田、芝圃諸外家的過結全部消融。這都是弟弟胸懷寬廣的結果,可喜可敬。如果金陵真能攻克,再加上謙和遜讓的工夫,自甘冷落而不爭名義,人神都會欽佩你的。富貴功名,都是人世間虛幻的榮譽,只有胸襟寬廣才是真正的受用。近年來我特在這些地方下工夫,希望與弟互相勉勵。 聽說家中內外大小及姊妹親族很和睦,這都是賢弟連年籌劃教育的成果。望弟教以胸襟廣大,再以勤儉節約勸誡,就更好了。懷著十分高興的心情給你寫這封信。順問近好。 國藩手草,正月二十六日 只可畏天知命,不可怨天尤人 沅弟左右: “事事落人後著”,不必追悔,不必怨人。此等處總須守定“畏天知命”四字。金陵之克,亦本朝之大勳,千古之大名,全憑天意主張,豈盡關乎人力?天於大名,吝之惜之,千磨百折、艱難拂亂,而後予之。老氏所謂“不敢為天下先”者,即不敢居第一等大名之意。弟前歲初進金陵,餘屢信多危悚儆戒之辭,亦深知大名之不可強求。 今少荃二年以來,屢立奇功,肅清全蘇,吾兄弟名望雖減,尚不致身敗名裂,便是家門之福。老師雖久,而朝廷無貶辭,大局無他變,即是吾兄弟之幸。只可畏天知命,不可怨天尤人。所以養身卻病在此,所以持盈保泰亦在此。千矚幹囑,無煎迫而致疾也。 (同治三年四月廿日與九弟國荃書公元1864年5月25日) 沅弟左右: “部署事事落在他人之後”,既不必追悔,也沒有必要埋怨他人,這些地方總應該守住“畏天知命”這四個字。攻克南京城,是本朝的大功勳,也是千古的大功名,全憑上天做主,怎麼能完全依靠人力呢?上天對於大功名,很吝嗇很珍惜,一定在你經歷了千磨百折、艱難困頓之後才賜予你。老子所說的“不敢為天下先”這句話,就是說不敢擔天下第一等大功名的意思。弟前年剛圍攻金陵,我多次寫信大多是恐懼儆戒之辭,也深知大功名是不能強求的。 少荃自同治二年以來屢建奇功,肅清江蘇全境。我輩兄弟名譽聲望雖然降低了,還不致身敗名裂,這就是家門的福分。讓軍旅疲憊困頓的時間已經很長久了,但朝廷並沒有斥責之詞,全局沒有生變,這就是我們兄弟值得慶幸的事。我們只可以順應天命,不可以怨天尤人。這是保養身體去除疾病的道理,也是堅持滿盈保持平安的道理。切記,切記,不要因為熬煎而生病。 追求盡我們全力所能達到的目標 沅弟左右: 弟中懷抑鬱,餘所深知。究竟弟所成就者,業已卓然不朽。古人稱立德、立功、立言為三不朽,立德最難,而亦最空,故自周漢以後,罕見以德傳者。立功如蕭、曹、房、杜、郭、李、韓、岳,立言如馬、班、韓、歐、李、杜、蘇、黃,古今曾有幾人?吾輩所可勉者,但求盡吾心力之所能及,而不必遽希千古萬難攀躋之人。弟每取立言中之萬難攀躋者,而將立功中之稍次者,一概抹殺。是孟子鉤金與羽,食重禮輕之說也,烏乎可哉?不若就現有之功,而加之以讀書養氣,小心大度,以求德亦日進,言亦日醇。譬如築室,弟之立功已有絕大基址,絕好結構,以後但加裝修工夫,何必汲汲遑遑,茫若無主乎? (同治三年八月初五日與九弟國荃書公元1864年9月5日) 沅弟左右: 你心裡抑鬱,我深深了解。說到底,你建立的業績,已經是十分卓越而不朽。古人把立德、立功、立言看作三種不朽的事。這其中立德是最難的,也是最抽象的,所以自從周代、漢代以後,靠立德流芳百世的人很少見。以立功聞名的如蕭何、曹參、房玄齡、杜加晦、郭子儀、李光弼、韓世忠、岳飛;以立言聞名或以詩文傳世的像司馬遷、班固、韓愈、歐陽修、李白、杜甫、蘇軾、黃庭堅,古今以來曾有幾人?我們這代人所能自勉的,只不過是追求盡我們全力所能達到的目標,而不必希望自己成為千古罕見難以攀登追趕的人。弟弟總是效法那些立學說或以詩文傳世難以追赶超越的人,而將建功的名人中成就稍微低一點的都抹殺了,這就是《孟子·告子》所說的一隻金鉤不比一車羽毛重,食物比禮節更重要的說法。這怎麼行呢?不如就憑藉現有的功業為基礎,再加上讀書養氣,遇事謹慎小心,氣度宏大,來求得德行取得進步,學說思想也日益醇厚。就像修建房屋,弟弟的功業實在是已有了很大的基礎,極好的結構,以後只是再加以裝修就行。何必要急急忙忙,茫然好像沒有了主意呢? 貌貴溫恭,心貴謙下 澄弟、沅弟左右: 沅弟定於十七日接印,此時已履任數日矣。督撫本不易做,近則多事之秋,必須籌兵籌餉。籌兵、則恐以敗挫而致謗;籌餉,則恐以搜括而致怨。二者皆易壞聲名。而其物議沸騰,被人參劾者,每在於用人之不當。沅弟愛博而面軟,向來用人失之於率,失之於冗。以後宜慎選賢員,以救率字之弊;少用數員,以救冗字之弊。位高而資淺,貌貴溫恭,心貴謙下。天下之事理人才,為吾輩所不深知,不及料者多矣,切勿存一自是之見。用人不率冗,存心不自滿,二者本末俱到,必可免於咎戾,不墜令名,至囑至囑,幸勿以為泛常之語而忽視之。 (同治五年三月廿六日與國潢國荃書公元1866年5月10日) 澄弟、沅弟左右: 沅甫弟定在十七日接受巡撫大印,這時已經上任幾天了。總督巡撫本來就不容易做,近來又正是多事之秋,一定得招募士兵、籌集軍餉。招募士兵,擔心因為失敗、挫折而受到誹謗;籌集軍餉,擔心由於搜刮錢財而招致怨恨。這兩件事都容易敗壞名聲。而引起紛紛議論,被別人彈劾的,往往在於用人不當,沅弟愛護的人多,而又愛面子,從來在用人上都失之於草率,失之於雜多。今後要謹慎地選擇賢德的人員,以此改掉輕率的毛病;少用一些人,用來救治多雜的毛病。官位高而資歷淺,外貌以溫和謙恭為貴,內心則以謙讓下士為貴。天下的事理人才,是我輩所不能深知的,不清楚的事情還很多,所以就千萬不要自以為是。用人不輕率、多雜,內心不自滿,這兩者本和末都顧及到了,一定能夠免出過錯和災禍,不讓名譽掃地。至囑至囑,千萬不要認為這是普通的話語而忽視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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