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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十、求闕齋記

曾國藩讀書與做人 张宏杰 1812 2018-03-16
道光二十五年五月,曾國藩為自己的書齋取名“求闕齋”。這是他在讀《易·臨卦》時所受到的啟示。聯繫自己仕途順遂,恐無福消受,擔心盈滿之時,便會走向衰竭,故此欲防盈戒滿,必須反過來求闕。於是便有了享譽於晚清政壇和文壇的求闕齋和這篇《求闕齋記》。曾氏還有《求闕齋讀書錄》四卷,王定安編有《求闕齋弟子記》三十二卷。 國藩讀《易》至“臨”,而喟然歎曰:剛侵而長矣,至於八月有凶,消亦不久也,可畏也哉。天地之氣,陽至矣,則退而生陰,陰至矣,則進而生陽。一損一益,自然之理也。 物生而有嗜欲,好盈而忘闕。是故體安車駕,則金輿鏓衡不足於乘;目辨五色,則黼黻文章不足於服。由是八音繁會不足於耳,庶羞珍膳不足於味。窮巷甕牖之夫,驟膺金紫,物以移其體,習以盪其志,向所搤捥而不得者,漸乃厭鄙而不屑禦。旁觀者以為固然,不足訾議。故曰:位不期驕,祿不期侈,彼為像箸,必為玉杯。積漸之勢然也。而好奇之士,巧取曲營,不逐眾之所爭,獨汲汲於所謂名者,道不同不相為謀。或貴富以飽其欲,或聲譽以厭其情,其於志盈一也。夫名者,先王所以驅一世於軌物也。中人以下,蹈其不實,於是爵祿以顯馭之,名以陰驅之,使之踐其跡,不必明其意。若君子人者,深知乎道德之意,方懼名之既加,則得於內者日浮,將恥之矣。而淺者嘩然驚之,不亦悲乎?

國藩不肖,備員東宮之末,世之所謂清秩。家承餘蔭,自王父母以下,並康強安順。孟子稱“父母俱存,兄弟無故”,抑又過之。 《洪範》曰:“凡厥庶民,有猷有為有守,不協於極,不罹於咎,女則錫之福。”若國藩者,無為無猷,而多罹多咎,而或錫之福,所謂不稱其服者歟?於是名其所居曰“求闕齋”,凡外至之榮,耳目百體之嗜,皆使留其闕陷。禮主減而樂主盈,樂不可極,以禮節之,庶以製吾性焉。若夫令聞廣譽,尤造物所靳予者,實至而歸之,所取已貪矣,況以無實者攘之乎?行非聖人而有完名者,殆不能無所矜飾於其間也。吾亦將守吾闕者焉。 道光二十五年五月曾國藩謹記。 國藩讀《易》讀到臨卦,喟然嘆道:陽剛漸漸增長,到八月便有不祥的兆頭,消損也就不遠了,很可怕的。天地間的氣,陽來了,則退而生陰,陰來了,則進而生陽。一損一益,是自然的規律。

事物生來就有貪欲,喜好圓滿而忘記了自己的缺失。故此身體安然地乘坐車子,即便是龍輦一般華貴都不能滿足;眼睛辨認五色,即使色彩艷麗華美的衣服也不配他穿。於是八音繁會滿足不了他的聽覺,珍奇美宴也滿足不了他的味覺。窮巷貧寒的漢子,驟然官服加身,環境改變了他的體貌,習慣動搖了他的意志,向來激切欲求卻得不到的東西,漸漸地反過來厭惡鄙棄而不屑於使用。一旁觀看的人竟也認為本該如此,不值得非議。所以說:身居高位不想驕傲而驕傲自至,享受厚祿不想奢侈而奢侈自來,你一旦使用了象牙所製的筷子,就一定會使用玉石所做的杯子。這是逐漸積累而成的。而那些喜好獵奇的人,用盡巧思、費盡心機,不隨波逐流,唯獨熱切而貪孌地謀求虛名,同正派人士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們中有人追求豪富以滿足慾望,有人追求名譽以滿足虛榮,但對於追求滿足這一點而言則是一樣的。所謂名,是先王用來將世間的一切都納入法度與規則之內。中等資質以下的人,總是謀虛逐妄,於是便明著用爵祿來駕馭,暗著用名譽來驅使,使他們按著人家設計好的去做,卻不明白其用意。而像君子一類的人,深知道德的實質,才畏懼名望施加到自己頭上,而在內心卻感到一天天地浮躁,覺得是一種恥辱。至於那些淺薄的人則熱熱鬧鬧地加以謀求,不是很悲哀了嗎?

國藩不肖,在詹事府裡湊數,在世人眼裡做著所謂清貴的官。承受家庭的餘蔭,自祖父母以下,一直康強安順。按孟子所說“父母都在,兄弟沒有意外”,我的家境比這還要好。 《尚書·洪範》說:“凡是百姓中,有謀略有作為有操守的人;不合規則,卻沒陷於罪惡的人,您都要賜給他們幸福。”像國藩這樣的,沒有作為沒有謀略,犯下很多過失,反而賜給幸福,這不正是所謂受之有愧一類的嗎?於是,便給自己的居所取名“求闕齋”,凡是外來的榮譽,感官身體的貪欲嗜好,都讓它列在所求的缺欠之內。禮的功用在於節制,而樂的功用在於充盈,但樂不可走到極至,要用禮加以節制,但願以此來約束我的性情。至於美好的名聲與廣泛的讚譽,尤其是造物者所吝嗇給予的,有了實際的成就,名譽自然會隨之而來的,刻意索取就已經是貪孌了,何況本來沒有實績卻竊取爭奪虛名呢?行動夠不上聖人而享受聖人美名的人,大抵其間不能沒有誇耀偽飾之處。我將要守住我的缺欠不足。

道光二十五年五月曾國藩謹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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