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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六、要做出如火如荼的文章

曾國藩讀書與做人 张宏杰 4637 2018-03-16
本篇選取了曾國藩於道光二十四年五月十二日(公元1844年6月27日)和同治元年八月初四日(公元1862年8月28日)分別寫給四位弟弟和兒子紀澤的兩封信。 將相隔十八年的兩封信輯在一起,是因為二信都是談文章的運氣、行氣的。 在給弟弟們的信中,曾國藩談了四弟的文章,指出其詞句多不圓足,文筆也平沓不超脫的毛病。然後提出一個觀點:平鋪直敘最為作文所忌,要求四弟痛加改掉。 而著力最多的則是對六弟文章的評價與期許。曾國藩不無遺憾地指出:六弟之文詞意平庸,沒有才氣崢嶸之處,不是他心目中的溫甫。以六弟的不凡天姿,這時作文,當求議論縱橫,才氣奔放,做出如火如荼的文章,將來也許有所成就。這其實是在講文章的行氣的,諸如議論縱橫、才氣奔放、如火如荼,都是強調文章要寫出氣來,即寫出一種生命的昂揚與能量。這種思想,經過十八年的醞釀,在給兒子紀澤的信中,則已經明確成了一個重要美學命題,即行氣是文章的第一義。曹丕就說過:“文以氣為主”。所謂氣,其實是指作家生命力與創造力。文章寫出氣的運行才到了境界。他讓兒子認真體會司馬相如、楊雄的跌宕起伏與韓癒的倔強,尤其先在韓癒的倔強方面揣摩一番,從中領會氣在文章中的運行。不過,我們必須清楚,這實際上是曾氏看出兒子性情偏柔,雄健不足的一面,有意讓兒子在行氣上加強自己。至於前信中他對六弟的期許,則是著眼於六弟的應考,他告誡六弟,如果文章沒有氣,一鱗半爪,文意淺顯,格調卑微,就是被錄用,也當自慚文章太淺薄不堪了。如果不被錄用,那又文章與功名兩方面都失掉了。他提醒六弟今年入學固然很妙,萬一不入,應當盡棄前功,一心學習先輩大家的文章。曾國藩特別強調不要一味地做那些應試之題,以免貽誤終生。

至於前信中很大篇幅都是讀書以外的內容,留存在此,可供了解士子京城待官的風情。 作文,當求議論縱橫,才氣奔放 四位老弟足下: 自三月十三日發信後,至今未寄一信。餘於三月廿四,移寓前門內西邊碾兒胡同,與城外消息不通,四月間到折差一次,餘竟不知,迨既知而折差已去矣。惟四月十九歐陽小岑南歸,餘寄衣箱銀物並信一件。四月廿四梁菉莊南歸,餘寄書卷零物並信一件。兩信皆僅數語,至今想尚未到,四月十三黃仙垣南歸,餘寄闈墨,並無書信,想亦未到。茲將三次所寄各物,另開清單付回,待三人到時,家中照單查收可也。 內城現住房共廿八間,每月房租京錢三十串,極為寬敝。馮樹堂、郭筠仙所住房皆清潔。甲三於三月廿四日上學,天分不高不低。現已讀四十天,讀至“自修齊至平治”矣。因其年大小,故不加嚴,已讀者字皆能認。兩女皆平安,陳岱雲之子,在餘家亦甚好。內人身子如常,現又有喜,大約九月可生。

餘體氣較去年略好,近因應酬太緊,天氣漸熱,又有耳鳴之病。今年應酬,較往年更增數倍,第一為人寫對聯條幅,合四川湖南兩省,求書者幾日不暇給;第二公車來借錢者甚多,無論有借無借,多藉少借,皆須婉言款待;第三則請酒拜客,及會館公事;第四則接見門生,頗費精神。又加以散館殿試,則代人料理;考差則自己料理。諸事冗雜,遂無暇讀書矣。 三月廿八大挑甲午科,共挑知縣四人,教官十九人。其全單已於梁菉莊所帶信內寄回。四月初八日發會試榜,湖南中七人,四川中八人,去年門生中二人。另有題名錄附寄。十二日新進土複試,十四發一等廿一名,另有單附寄。十六日考差,餘在場,二文一詩皆妥當無弊病,寫亦無錯亂,茲將詩稿寄回。十八日散館,一等十九名,本家心齋取一等十二名,陳啟邁取二等第三名,二人俱留館。徐棻因詩內“皴”字誤寫“皺”字,改作知縣,良可惜也。廿二日散館者引見;廿六、七兩日考差者引見,廿八日新進士朝考;三十日發全單附回,廿一日新進士殿試。廿四日點狀元,全榜附回。五月初四五兩日新進士引見。初一日放雲貴試差,初二日欽派大教習二人,初六日奏派小教習六人,餘亦與焉。初十日奉上諭,翰林侍讀以下,詹事府洗馬以下,自十六日起,每日召見二員。餘名次第六,大約十八日可以召見。從前無逐日分見翰詹之例,自道光十五年始一舉行,足征聖上勤政求才之意。十八年亦如之,今年又如之。此次召見,則今年放差:大約奏對稱旨者居其半,詩文高取者居其半也。

五月十一日,接到四月十三家信,內四弟、六弟各文二首,九弟、季弟各文一首。四弟東皋課文甚潔淨,詩亦穩妥,《則何以哉》一篇,亦清順有法,第詞句多不圓足,筆亦平沓不超脫。平沓最為文家所忌,宜力求痛改此病。六弟筆氣爽利,近亦漸就範圍,然詞意平庸,無才氣崢嶸之處,非吾意中之溫甫也。如六弟之天姿不凡,此時作文,當求議論縱橫,才氣奔放,作如火如荼之文,將來庶有成就。不然,一挑半剔,意淺調卑,即使獲售,亦當自慚其文之淺薄不堪。若其不售,則又兩失之矣。今年從羅羅山遊,不知羅山意見如何?吾謂六弟今年入泮固妙,萬一不入,則當盡棄前功,一志從事於先輩大家之文。年過二十,不為少矣。若再扶牆摩壁,役役於考卷截搭卜題之中,將來時過而業仍不精,必有悔恨於失計者,不可不早圖也!餘當日實見不到此,幸而早得科名,未受其害,向使至今未嘗入泮,則數十年從事於吊渡映帶之間,仍然一無所得,豈不靦顏也哉?此中誤人終身多矣。溫甫以世家之子弟,負過人之姿質,即使終不入泮,尚不至於飢寒,奈何亦以考卷誤終身也?

九弟要餘改文詳批,餘實不善改小考文,當請曹西垣代改,下次折弁付回。季弟文氣清爽異常,喜出望外,意亦層出不窮。以後務求才情橫溢,氣勢充暢,切不可挑剔敷衍,安於庸陋,勉之勉之!初基不可不大也。書法亦有褚字筆意,尤為可喜! 總之吾所望於諸弟者,不在科名之有無,第一則孝悌為端,其次則文章不朽,諸弟若果能自立,當務其大者遠者,毋徒汲汲於進學也。 馮樹堂、郭筠仙在寓,看書作文,功無間斷。陳季牧日日習字,亦可畏也!四川門生留京約二十人,用功者頗多。餘不盡言。國藩草。 (道光二十四年五月十二日公元1844年6月27日) 四位老弟足下: 自三月十三日發信後,至今未寄一信。我於三月二十四日,移居到前門內西邊碾兒胡同,與城外不通消息。四月間送公文的差人來一次,我竟然不知道,等到知道公差已經走了。只有四月十九日,歐陽小岑回湖南,我托寄衣箱銀物和信一件;四月二十四日,梁菉莊回湖南,我託他帶書卷零物和信一件。兩封信都只有幾句話,至今想必還沒有到。四月十三日,黃仙垣回湖南,我託他帶應舉用書,沒有信,想必也沒有到,現把三次所寄各物,另開清單付回,等三人到時,家裡照單查收。

內城的現住房一共二十八間;每月房租京錢三十串,很寬敝。馮樹堂、郭筠仙所住房屋,都很清潔。 甲三在三月二十四日上學,天分不高不低,現在已讀了四十天,讀到“自修齊到至平治”。因年齡大小,所以管得不嚴,已讀的字都認得。兩個女兒都平安。陳岱雲的兒子,在我家也很好。內人的身體如常,現在又懷孕,大約九月間可以生。 我的身體氣色比去年略好些,近來因為應酬太繁忙,一天天熱了起來,又發了耳鳴之病。今年應酬,較往年又增了幾倍。第一,為別人寫對聯、條幅,四川、湖南兩省合計起來,求字的人幾乎日不暇給;第二是進京應試的舉子來借錢的很多,不管有借沒借,藉多借少,都要婉言接待;第三是請酒拜客和會館的公事;第四是接見門生,頗費精神。又加上散館殿試,代人料理;考差則自己忙碌。事情如此繁多,便沒有時間讀書了。

三月二十八,對甲午科不中的舉人進行大選,共挑知縣四人,教官十九人。其所有名單已於梁菉莊所帶的信中寄回。四月初八日發布會試榜,湖南中七人,四川中八人,去年門生中二人。另有題名錄附寄。十二日新進土複試,十四日發布,一等二十一名,另有名單附信寄回。十六日考核外派官差,我在場,兩篇文章一首詩都妥當無弊病,書法也無錯亂;現將詩稿寄回。十八日在翰林院學習的庶吉士結業考試,一等十九名,本家心齋取一等十二名,陳啟邁取二等第三名,二人一起留館任職。徐棻因詩內“皴”字誤寫“皺”字,改作知縣,十分可惜。二十二日皇上接見在翰林院學習期滿的人;二十六、七兩日接見考差的人,二十八日新進士朝考;三十日發布,全單附信寄回;二十一日新進士殿試;二十四日點狀元,中榜的名單全部附信寄回。五月初四、五兩日皇上接見新進士。初一日任命赴雲貴負責鄉試的考官,初二日欽派大教習二人,初六日奏派小教習六人,我也參與其中。初十日奉上諭:翰林侍讀以下,詹事府洗馬以下,自十六日起,每日召見兩名。我排在第六,大約十八日可以被皇上召見。從前沒有逐日分別召見翰林院、詹事府官員的成例,自道光十五年才開始舉行一次,足以見證聖上勤政求才之意。十八年也這樣,今年又如此。此次召見,則是今年派出去做官差的,其中大約奏對合了皇上心意的佔一半;詩文好的佔一半。

五月十一日,接到四月十三日家信。其中,四弟、六弟文章各兩篇,九弟、季弟文章各一篇。四弟東皋課文很乾淨,詩也穩妥。 《則何以哉》一篇,也清順有法。只是詞句多不圓足,文筆也平沓不超脫。平鋪直敘最為作文所忌,要力求痛改這個毛病。六弟筆鋒爽利,近來也漸能扣題,但詞意平庸,沒有才氣崢嶸之處,不是我心目中的溫甫。以六弟的不凡天姿,這時作文,當求議論縱橫,才氣奔放,做出如火如荼的文章,將來也許有所成就。不然,一鱗半爪,文意淺顯,格調卑微,就是被錄用,也當自慚文章太淺薄不堪了。如果不被錄用,那又文章與功名兩方面都失掉了。今年從羅羅山學,不知羅山意見如何?我說六弟今年入學固然很妙,萬一不入,應當盡棄前功,一心學習先輩大家的文章。年過二十,不年輕了,如果再扶牆貼壁,忙碌於裁剪拼搭以往考卷以猜押考題,將來時機已過而學業仍然不精,必有悔恨自己失策的一天,不可不早作打算。我當日實在沒有看到這點,幸虧早得了科名,未受其害。假如至今沒有入學,那麼幾十年將精力耗費於吊橋渡口景物映襯的無用文章上,仍然一無所得,豈不慚愧?這中間誤人終身的太多了。溫甫以世家子弟,又有過人的姿質,就算不能入學,還不至於飢寒,為什麼也要在考卷上誤終身呢?

九弟要我修改他的文章,詳細批註,我實在不擅長改小考文章,當請曹西垣代改,下次由信差付回。季弟文氣清爽異常,喜出望外,文思也層出不窮。以後務求才情橫溢,氣勢充暢,切不可挑剔敷衍,安於平庸鄙陋,勉之勉之!初始的基礎不可不大。書法也有褚遂良的筆意,尤其可喜! 總之,我希望於弟弟們的,不在科名的有無,第一是以孝、悌為吉,其次才是文章不朽。弟弟如果真能自立,應當務求宏大而長遠之志,不要只急於進學一件事。 馮樹堂、郭筠仙在京城寓所,看書作文,學業從不間斷。陳季牧天天習字,也可敬畏,四川門生留京的大約二十人,用功的很多。 其他的事不一一說了。 兄國藩草 行氣是文章的第一義 字諭紀澤兒: 爾所作擬莊三首,能識名理,兼通訓詁,甚慰甚慰。餘近年頗識古人文章門徑,而在軍鮮暇,未嘗偶作,一吐胸中之奇。爾若能解《漢書》之訓詁,參以詼詭,則餘願償矣。至行氣為文章第一義,卿、雲之跌宕,昌黎之倔強,尤為行氣不易之法。爾宜先於韓公倔強處揣摩一番。京中帶回之書,有《謝秋水集》,名文洊,國初南豐人,可交來人帶營一看。

(同治元年八月初四日公元1862年8月28日) 字諭紀澤兒: 你所作三首擬莊詩,能識名理,也通訓詁,我十分欣慰。近幾年我已很明白古人寫文章的門徑,但軍營中閒暇時間少,只是偶爾寫寫,一吐心中的想法,你如果能掌握《漢書》的訓詁,加上的詼諧,那麼我的願望就實現了。行氣是文章的第一義,司馬相如、楊雄的跌宕起伏,韓癒的倔強,尤其是不容易達到的境界。你應該先在韓癒的倔強方面揣摩一番。從京城中帶回的書,有一部《謝秋水集》,名文洊,國初南豐人,可交給來人帶到營中給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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