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曾國藩讀書與做人

第3章 二、考試在即,未看完的書也不能丟下

曾國藩讀書與做人 张宏杰 20186 2018-03-16
這一篇包括曾國藩所寫的七封信,其中給弟弟四封,給兒子紀澤兩封,還有一封是回复鄧注瓊的。 這七封信有一個共同的主題,即讀書貴在有恆。 曾國藩所說的讀書,絕不單指看書,而是看(看書)、讀(朗誦)、寫(寫字)、作(作文)四方面兼行,這就將讀書上升為一個系統,強調多渠道同行並進,在一種綜合互動中,實現讀書收效的最大化。不過,綜合性還只是一個方面,也許實踐性才是更重要的,這就是他一再地,反复地強調的有恆。他對弟弟們說:士人讀書須講三個字:志、識、恆。只是他認為:對於弟弟們而言,“識”字不能驟得,故此他要求弟弟們主要在志與恆上自勉。他不僅給自己制定了每日必做的課程,並將這一課程在信中告訴給弟弟們;他要求兒子看、讀、寫、作每天四方面一樣都不能少。因為他懂得讀書有成,需要日久年深的功夫,需要持之以恆的習慣。這種綜合性與實踐性的結合,就使曾國藩所談的讀書具備了很強的科學性。對於求學上進者來說,這是極其重要而有效的讀書方法。

他還用“耐”字訣來解釋有恆,強調一句沒有弄懂,就不看下句;今天沒有弄懂,明天再接著讀;今年不精通,明年再讀。他甚至將這種有恆強調到一種極端的程度:不能因考試在即,就將未看完的書放下;必須從頭至尾,句句看完。當弟弟們科考不順,科名遲至時,曾國藩叮囑弟弟們千萬不要就此灰頹,開導弟弟們人生的路不止科名一條,還有做學問一條,兩條路哪一條有成都可以是父母的好兒子,自己作為兄長也同樣歡喜,但是兩條路有一個共同點:都不能放棄讀書。 曾國藩還以別人和自己為參照,勉勵弟弟們讀書有恆。尤其是自己,目前已經功成名遂,仍在讀書有恆,而且在京公務繁忙依舊課業有恆。並揭破弟弟們的遁辭,指出天破了自有女媧管,洪水大了自有禹王管,家裡有事有堂上大人管,外事有自己管,弟弟們只管安心功課而已!因此嚴格要求弟弟們課業有恆,而且還要把所做課業按月在信中寫明,由他在一旁監督。足見曾國藩企盼弟弟讀書上進之心實在是太殷切了,其情可憫,有時他竟然使用了“伏願”的字樣,這簡直就是乞求了。

在選取本文的材料時,我們盡量保持原信的整體風貌,就單一的主題而言,這當然難免有不夠集中甚至蕪雜之嫌,不過我們是考慮一旦經過刪除,就失去了原信的生動與豐富,恐怕並不利於閱讀。這樣,除了讀書有恆乃至讀書的內容以外,我們還可讀到許多東西。譬如曾氏在信中所談的京中朋友,既是向弟弟們介紹京中的人文環境,又暗含對弟弟們發奮讀書的誘引,同時讓朋友們順便領略一下京城文人以及寒士們的生活,以增加歷史的溫度,或許對我們不無益處。 此外信中還有幾處耐人尋味之處,譬如他虛心接受六弟關於對弟弟們責備過多的批評,就此生髮出彰顯自己、貶低弟弟之弊的深入思考。再如他就六弟的信中“荒蕪已久、甚無紀律”二語予以嚴厲批評。雖然查證不出到底六弟所言是指向四哥還是父親,按後面曾國藩所說,恐怕是指後者,他說:做臣與子對於君上與雙親,只應該稱揚善美,不可道及過錯;只應該向親人曉喻道理,不可非議小節;為兄從前常犯這樣的大錯,但還只是在心裡非議,未曾形之筆墨。如今想來,不孝還有比這更大的嗎?經常同陽牧雲和九弟說到這事,以後願與弟弟們痛加懲戒這樣的大罪;六弟接到這封信,立即到父親面前磕頭,並代我磕頭請罪。由此可見曾國藩的思想中極其道學的一面。

每日自立課程,須有日日不斷之功 諸位賢弟足下: 九弟到家,遍走各親戚家、必各有一番景況、何不詳以告我? 四妹小產,以後生育頗難,然此事最大,斷不可以人力勉強,勸佢家只須聽其自然,不可過於矜持。又聞四妹起最晏,往往其姑反服侍他;此反常之事,最足折福,天下未有不孝之婦而可得好處者,諸弟必須時勸導之,曉之以大義。 諸弟在家讀書,不審每日如何用功?餘自十月初一日立志自新以來,雖懶惰如故,而每日楷書寫日記,每日讀史十頁,每日記茶餘偶談一則,此三事,未嚐一日間斷。十月廿一日誓永戒吃水煙,洎今已兩月不吃煙,已習慣成自然矣。予自立課程甚多,惟記茶餘偶談,讀史十頁,寫日記楷本,此三事者,誓終身不間斷也。諸弟每日自立課程,必須有日日不斷之功,雖行船走路,俱須帶在身邊。予除此三事外,他課程不必能有成,而此三事者、將終身行之。

前立志作《曾氏家訓》一部,曾與九弟詳細道及,後因採擇經史,若非經史爛熟胸中,則割裂零碎,毫無線索,至於採擇諸子各家之言,尤為浩繁,雖抄數百卷,猶不能盡收,然後知古人作《大學衍義》、《衍義補》諸書,乃胸中自有條例,自有議論,而隨便引書以證明之,非翻書而遍鈔之也。然後知著書之難,故暫且不作《曾氏家訓》。若將來胸中道理愈多,議論愈貫串、仍當為之。 現在朋友愈多,講躬行心得者,則有鏡海先生,艮峰前輩,吳竹如、竇蘭泉、馮樹堂;窮經知道者,則有吳子序、邵蕙西;講詩、文、字而藝通於道者,則有何子貞;才氣奔放,則有湯海秋;英氣逼人,志大神靜,則有黃子壽。又有王少鶴,名錫振,廣西主事,年廿七歲,張筱浦之妹夫;朱廉甫,名琦,廣西乙未翰林;吳莘畬,名尚志,廣東人,吳撫台之世兄;龐作人名文壽,浙江人。此四君者,首聞予名而先來拜,雖所造有淺深,要皆有誌之士,不甘居於庸碌者也。

京師為人文淵藪,不求則無之,愈求則愈出,近來聞好友甚多,予不欲先去拜別人,恐徒標榜虛聲。蓋求友以匡己之不逮,此大益也;標榜以盜虛名,是大損也。天下有益之事,即有足損者寓乎其中,不可不辨。 黃子壽近作《選將論》一篇,共六千餘字,真奇才也!黃子壽戊戊年始作破題,而六年之中,遂成大學問;此天分獨絕,萬不可學而至,諸弟不必震而驚之。予不願諸弟學他,但願諸弟學吳世兄、何世兄。吳竹如之世兄,現亦學艮峰先生寫日記,言有矩,動有法,其靜氣實實可愛! 何子貞之世兄,每日自朝至夕,總是溫書,三百六十日,除作詩文時,無一刻不溫書,真可謂有恆者矣。故予從前限功課教諸弟,近來寫信寄弟,從不另開課程,但教諸弟有恆而已。蓋士人讀書,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識,第三要有恆。有志則斷不敢為下流。有識則知學問無盡,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觀海,如井蛙之窺天,皆無識也。有恆則斷無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諸弟此時惟有識不可以驟幾,至於有志不恒,則諸弟勉之而已。

予身體甚弱,不能苦思,苦思則頭暈,不耐久坐,久坐則倦乏,時時屬望,惟諸弟而已。 明年正月,恭逢祖父大人七十大壽,京城以進十為正慶;予本擬在戲園設壽筵,竇蘭泉及艮峰先生勸止之,故不復張筵。蓋京城張筵唱戲,名曰慶壽,實而打把戲。蘭泉之勸止,正以此故。現作壽屏兩架,一架淳化箋四大幅,系何子貞撰文並書,字有茶碗口大。一架冷金箋八小幅,系吳子序撰文,予自書。淳化箋系內府用紙,紙厚如錢,光彩耀目,尋常琉璃廠無有也。昨日偶有之,因買四張。子貞字甚古雅,惜太大,萬不能寄回,奈何,奈何! 侄兒甲三體胖而頗蠢,夜間小解知自報,不至於濕床褥。女兒體好,最易扶攜,全不勞大人費心力。 今年冬間,賀耦庚先生寄卅金,李雙圃先生寄廿金,其餘尚有小進項。湯海秋又自言借百金與我用,計還清蘭溪、寄雲外,尚可寬裕過年。統計今年除借會館房錢外,僅借百五十金,岱雲則略多些。岱雲言在京已該帳九百餘金,家中亦有此數,將來正不易還。寒士出身,不知何日是了也!我在京該帳尚不過四百金,然苟不得差,則日見日緊矣!

書不能盡言,惟諸弟鑑察,國藩手草。 課程 主敬整齊嚴肅,無時不懼。無事時心在腔子裡,應事時專一不雜。 靜坐每日不拘何時,靜坐一會,體驗靜極生陽來復之仁心,正位凝命,如鼎之鎮。 早起黎明即起,醒後勿沾戀。 讀書不二一書未點完,斷不看他書。東翻西閱,都是徇外為人。 讀史二十三史每日讀十頁,雖有事不間斷。 寫日記須端楷,凡日間過惡:身過、心過、口過,皆記出,終身不間斷。 日知其所亡每日記“茶餘偶談”一則,分德行門、學問門、經濟門、藝術門。 月無忘所能每月作詩文數首,以驗積理之多寡,養氣之盛否。 謹言刻刻留心。 養氣無不可對人言之事,氣藏丹田。 保身謹遵大人手諭:節欲、節勞、節飲食。

作字早飯後作字,凡筆墨應酬,當作自己功課。 夜不出門曠功疲神,切戒切戒。 (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日公元1843年1月20日) 諸位賢弟足下: 九弟到家,遍走各親戚家,一定各有一番景況,為何不詳細告訴我? 四妹小產,以後生育很難,然而這件事最大,絕不可以人力去勉強,要勸他家只須聽其自然,不可過於固執。又聽說四妹起床最遲,往往是他的婆婆反過來服侍她,這是反常的事情,最容易折福。天下沒有不孝的媳婦而可以得好處的。弟弟們要時時勸導她,曉之以大義。 弟弟們在家讀書,不知道每天是如何用功的?我自十月初一日立志自新以來,雖然懶惰仍如往日,而每天用楷書寫日記,每天讀史書十頁,每天記茶餘偶讀一則,這三件事,沒有一天間斷過。十月二十一日,發誓永遠戒掉吃水煙,至今已經兩個月不吃,習慣成自然了。我自己設的課程很多,惟有記茶餘偶談,讀史十頁,寫日記楷本,這三件事,發誓終身不間斷。弟弟們每人自己設立課程,必須有天天不間斷的功夫,即使行船走路,也須帶在身邊。我除這三件事以外,其他課程不一定求其有成,而這三件,將終身實行。

以前我立志作《曾氏家訓》一部,曾經與九弟詳細說到過。後來因為採擇經史,如果不是經史爛熟胸中,那麼會割裂零碎,毫無線索;至於採擇諸子各家的言論,尤為浩繁,雖然抄幾百卷,還是不能盡收。然後才知道古人作《大學衍義》、《衍義補》這些書,胸中自有條例,自有議論,而隨意引證,絕不是翻書而遍抄的,然後才知道著書的難處,所以暫時不作《曾氏家訓》。如果將來胸中道理多了,議論貫通了,仍應該去作。 現在朋友愈多,講求躬行心得的,有鏡海先生,艮峰前輩,吳竹如、竇蘭泉、馮樹堂;窮經悟道的,有吳子序、邵惠西;講詩、文、字而藝通於道的,則有何子貞;才氣奔放,則有湯海秋;英氣逼人,志大神靜的,則有黃子壽。又有王少鶴,名錫振,廣西主事,年二十六歲,張筱浦的妹夫;朱廉甫,名琦,廣西乙未翰林;吳莘畬,名尚志,廣東人,吳撫台的世兄;龐作人,名文壽,浙江人,這四位,都是聞我的名先來拜訪。雖說他們的學問有深淺,總的說來都是有誌之士,不甘居於庸碌之輩的。

京城是人文薈萃之地,不去探求便沒有,越去探求就越多。近來聽說好朋友很多,我不想先去拜訪別人,恐怕徒然標榜虛名。求友用以匡正自己的不足,這是大益;標榜以盜虛名,則為大損。天下有獲益的事,便有虧損的事包含其中,不可不加辨別。 黃子壽近作《選將論》一篇,共六千多字,真是奇才。黃子壽戊戊年開始破題,而六年之中,便成就了大學問,這種天分獨一無二,是萬不能通過學習而達到的,弟弟們不必因此感到震驚。我不願弟弟們學他,但願弟弟們學吳世兄、何世兄。吳竹如的世兄,現在也學艮峰先生記日記,言有規矩,行有法則,其沉靜之氣實在可愛! 何子貞的世兄,每天從早到晚,總是溫習讀過的書。三百六十天,除了做詩文外,無一刻不在溫書,真可謂有恆之人。所以我從前限定你們的功課,近來寫信從不另開課程,都是要你們有恆而已。因為士人讀書,第一要有志氣;第二要有見識;第三要有恆心。有志氣就決不甘居下游;有見識就明白學無止境,不敢以一得自滿自足,如河伯觀海、井蛙窺天,都是沒有見識的;有恆心就決沒有不成功的事。這三個方面,缺一不可。弟弟們現在只有見識不是立馬就可以得到,至於有誌有恆,弟弟則自加勉勵吧! 我身體很弱,不能苦想,苦想便頭暈;不耐久坐,久坐便倦乏。時刻所盼望的,只有幾位弟弟而已。 明年正月,恭逢祖父大人七十大壽。京城以進十為正慶。我本準備在戲園設壽筵,竇蘭泉和艮峰先生勸止。所以不准備辦。因京城張筵唱戲,名叫慶壽,實際上是打把戲。蘭泉之所以勸止,就是這個緣故,現在作了壽屏兩架,一架是淳化箋四大幅,是何子貞撰文並書,字有茶碗口大;一架冷金箋八小幅,是吳子序撰文,我自己寫字。淳化箋是內府用紙,紙厚如錢幣,光彩奪目,平常琉璃廠沒有,昨天偶爾有了,因此買了四張。子貞的字很古雅,可昔太大,萬不能寄回,奈何? 侄兒甲三身體肥胖而有些蠢,夜間小解知道自己報告,不至於尿濕床褥。女兒身體好,最容易扶攜,全不勞大人費心力。 今年冬天,賀耦庚先生寄來三十兩銀子,李雙圃先生寄來二十兩,其餘還有小的進項。湯海秋又自己說借一百兩銀子給我用,計算著還清蘭溪、寄雲外,還可寬裕過年。統計今年除借會館房錢外,僅借銀一百五十兩,岱雲略多些。岱雲言在京已該帳九百多兩,家中的欠帳也有這個數,將來是很不容易償還的。寒士出身,不知何日是了!我在京該帳還不過四百兩,然而倘得不到差事,就會一天比一天吃緊! 書不盡言,惟請弟弟鑑察。兄國藩手草。 課程 一、崇尚嚴於律己(自我要求整齊嚴肅,時刻存有戒懼心理。無事時心在肚子裡,應對事務時專一不雜亂)。 二、靜坐(每天無論什麼時候,靜坐一會兒,體驗沉靜到極致時陽剛誕生、仁義之心回歸。端坐凝神,像寶鼎鎮地)。 三、早起(天一亮就起床,醒來後不留戀床席)。 四、讀書專一(一本書未有圈點完,絕對不讀別的書。東翻西看,都是受外力驅使等於為他人看了)。 五、讀史書(二十三史要每天看十頁,即使有事也不停頓)。 六、寫日記(必須用正楷,凡是白天自己的過錯,不論行為錯、思想錯、言語錯,都要記錄下來。終身不間斷)。 七、每天都獲得自己缺乏的知識(每天寫《茶餘偶談》一篇。分為德行、學問、經營管理、藝術四個門類)。 八、每月都不放棄已有的本領(每月作詩與文章幾篇,以檢查自己獲得的道理的多少,培養的浩然之氣是不是強盛)。 九、慎重言談(每時每刻都要留心)。 十、涵養氣質(沒有不可對人講的事,氣藏於丹田)。 十一、保重身體(嚴格遵守父親的教誨:節欲、節勞、節飲食)。 十二、練字(早飯後習字,凡是筆墨方面的往來接待,都當作是自己練字的機會)。 十三、夜不出門(夜間外出會耽擱學業,使精神疲乏,千萬要注意終止)。 一句不通,不看下句 諸位老弟足下: 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六弟九弟十二月初五日所發家信,四弟之信三頁,語語平實,責我待人不恕,甚為切當。謂“月月書信,徒以空言責弟輩,卻又不能實有好消息,令堂上閱兄之書,疑弟輩粗俗庸碌,使弟輩無地可容”云云,此數語,兄讀之不覺汗下。我去年曾與九弟閒談雲:“為人子者,若使父母見得我好些,謂諸兄弟俱不及我,這便是不孝;若使族黨稱道我好些,謂諸兄弟俱不如我,這便是不悌。何也?蓋使父母心中有賢愚之分,使族黨口中有賢愚之分,則必其平日有討好底意思,暗用機計,使自己得好名聲,而使兄弟得壞名聲,必其後日之嫌隙由此而生也。劉大爺、劉三爺,兄弟皆想做好人,卒至視如仇讎,因劉三爺得好名聲於父母族黨之間,而劉大爺得壞名聲故也。”今四弟之所責我者,正是此道理,我所以讀之汗下。但願兄弟五人,各各明白這道理彼此互相原涼,兄以弟得壞名為憂,弟以兄得好名為快。兄不能使弟盡道得令名,是兄之罪;弟不能使兄盡道得令名,是弟之罪。若各各如此存心,則億萬年無纖芥之嫌矣。 至於家塾讀書之說,我亦知其甚難,曾與九弟面談及數十次矣。但四弟前次來書,言欲找館出外教書,兄意教館之荒功誤事,較之家塾為尤甚,與其出而教館,不如靜坐家塾。若云一出家塾便有明師益友,則我境之所謂明師益友者我皆知之,且已夙夜熟籌之矣,惟汪覺庵師及陽滄溟先生,是兄意中所信為可師者。 然衡陽風俗,只有冬學要緊,自五月以後,師弟皆奉行故事而已。同學之人,類皆庸鄙無志者,又最好訕笑人。 (其笑法不一,總之不離乎輕薄而已。四弟若到衡陽去,必以翰林之弟相笑,薄俗可惡。)鄉間無朋友,實是第一恨事,不惟無益,且大有損,習俗染人,所謂與鮑魚處,亦與之俱化也。兄常與九弟道及,謂衡陽不可以讀書,漣濱不可以讀書,為損友太多故也。 今四弟意必從覺庵師遊,則千萬聽兄囑咐,但取明師之益,無受損友之損也。 接到此信,立即率厚二到覺庵師處受業。其束脩今年謹具錢十掛,兄於八月準付回,不至累及家中,非不欲從豐,實不能耳。兄所最慮者,同學之人,無志嘻遊,端節以後,放散不事事,恐弟與厚二效尤耳,切戒切戒!凡從師必久而後可以獲益,四弟與季弟,今年從覺庵師,若地方相安,則明年仍可從遊,若一年換一處,是即無恆者見異思遷也,欲求長進難矣。 以上答四弟信之大略也。 六弟之信,乃一篇絕妙古文,排奡似昌黎,拗狠似半山,予論古文,總須有倔強不馴之氣,愈拗愈深之意,故於太史公外,獨取昌黎半山兩家。論詩亦取傲兀不群者,論字亦然,每蓄此意而不輕談。近得何子貞,意見極相合,偶談一二句,兩人相視而笑。不知六弟乃生成有此一枝妙筆,往時見弟文亦無大奇特者,今觀此信,然後知吾弟真不羈才也,歡喜無極!歡喜無極!凡兄所有志而力不能為者,吾弟皆為之可矣。 信中言兄與諸君子講學,恐其漸成朋黨,所見甚是。然弟盡可放心,兄最怕標榜,常存暗然尚絧之意,斷不至有所謂門戶自表者也。信中言四弟浮躁不虛心,亦切中四弟之病,四弟當視為良友藥石之言。信中又有“荒蕪已久、甚無紀律”二語,此甚不是。臣子與君親,但當稱揚善美,不可道及過錯;但當喻親於道,不可疵議細節。兄從前常犯此大惡,但尚是腹誹,未曾形之筆墨,如今思之,不孝孰大乎是?常與歐陽牧雲並九弟言及之,以後願與諸弟痛懲此大罪。六弟接到此信,立即至父親前磕頭,並代我磕頭請罪。 信中又言:“弟之牢騷,非小人之熱中,乃志士之惜陰。”讀至此,不勝惘然!恨不得生兩翅忽飛到家,將老弟勸慰一番,縱談數日乃快。然向使諸弟已入學,則謠言必謂學院做情,眾口鑠金,何從辨起?所謂塞翁失馬,安知非福?科名遲早,實有前定,雖惜陰念切,正不必以虛名縈懷耳。 來信言《禮記疏》一本半,浩浩茫茫,苦無所得,今已盡棄,不敢复閱,現讀《朱子綱目》,日十餘頁云云;說到此處,不勝悔恨!恨早歲不曾用功,如今雖欲教弟,譬盲者而欲導人之迷途也,求其不誤難矣。然兄最好苦思,又得諸益友相質證,於讀書之道,有必不可易者數端:窮經必專一經,不可泛騖。讀經以研尋義理為本,考據名物為末,讀經有一“耐”字訣,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讀,今年不通,明年再讀,此所謂耐也。讀史之法,莫妙於設身處地,每看一處,如我便與當時之人,酬酢笑語於其間。不必人人皆能記也,但記一人,則恍如接其人,不必事事皆能記也,但記一事,則恍如親其事。經以窮理,史以考事,捨此二者,更別無學矣。 蓋自西漢以至於今,識字之儒,約有三途:曰義理之學,曰考據之學,曰詞章之學,各執一途,互相詆毀。兄之私意,以為義理之學最大。義理明則躬行有要,而經濟有本;詞章之學,亦所以發揮義理者也;考據之學,吾無取焉矣。此三途者,皆從事經史,各有門徑,吾以為欲讀經史,但當研究義理,則心一而不紛。是故經則專守一經,史則專熟一代,讀經史則主義理。此皆守約之道,確乎不可易者也。 若夫經史而外,諸子百家,汗牛充棟,或欲閱之,但當讀一人之專集,不當東翻西閱,如讀昌黎集,則目之所見,耳之所聞,無非昌黎,以為天地間除昌黎集而外,更無別書也。此一集未讀完,斷斷不換他集,亦專字訣也。六弟謹記之。 讀經讀史讀專集,講義理之學,此有志者萬不可易者也,聖人復起,必從吾言矣。然此亦僅為有大志者言之,若夫為科名之學,則要讀四書文,讀試律賦,頭緒甚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資較低,必須為科名之學,六弟既有大志,雖不科名可也。但當守一耐字訣耳。觀來信言讀《禮記疏》,似不能耐者,勉之勉之! 兄少時天分不甚低,厥後日與庸鄙者處,全無所聞,竅被茅塞久矣。及乙未到京後,始有志學詩古文,並作字之法,亦苦無良友。近年尋一二良友,知有所謂經學者、經濟者,有所謂躬行實踐者,始知範、韓可學而至也,馬遷、韓愈亦可學而至也,程、朱亦可學而至也。慨然思盡滌前日之污,以為更生之人,以為父母之肖子,以為諸弟之先導。無如體氣本弱,耳鳴不止,稍稍用心,便覺勞頓。每日思念,天既限我以不能苦思,是天不欲成我之學問也。故近日以來,意頗疏散。計今年若可得一差,能還一切舊債,則將歸田養親,不復戀戀於利祿矣!粗識幾字,不敢為非以蹈大戾已耳,不復有志於先哲矣。吾第一以保身為要,我所以無大志願者,恐用心太過,足以疲神也。弟亦須時時以保身為念,無忽,無忽! 來信又駁我前書,謂“必須博雅有才而後可明理有用”,所見極是。兄前書之意,蓋以躬行為重,即子夏“賢賢易色”章之意,以為博雅者不足貴,惟明理者乃有用,特其立論過激耳。六弟信中之意,以不博雅多聞,安能明理有用?立論極精。但弟須力行之,不可徒與兄辯駁見長耳。 來信又言四弟與季弟從遊覺庵師,六弟九弟仍來京中,或肄業城南云云。兄欲得老弟共住京中也,其情如孤雁之求曹也。自九弟辛丑秋思歸,兄百計挽留,九弟當能言之。及至去秋決計南歸,兄實無可如何,只得聽其自便。若九弟今年復來,則一歲之內,忽去忽來,不特堂上諸大人不肯,即旁觀亦且笑我兄弟輕舉妄動。且兩弟同來,途費須得八十金,此時實難措辦,六弟言“能自為什”,則兄竊不信。曹西垣去冬已到京,郭雲仙明年始起程,目下亦無好伴,惟城南肄業之說,則甚為得計。兄於二月間準付銀二十兩至金竺虔家,以為六弟九弟省城讀書之用。竺虔於二月起身南旋,其銀四月初可到。 弟接到此信,立即下省肄業。省城中兄相好的如郭雲仙、凌笛舟、孫芝房,皆在別處坐書院;賀蔗農、俞岱青、陳堯農、陳慶覃諸先生皆官場中人,不能伏案用功矣。惟聞有丁君者(名敘忠,號秩臣,長沙廩生),學問切實,踐履篤誠,兄雖未曾見面,而稔知其可師。凡我相好者,皆極力稱道丁君。兩弟到省,先到城南住齋,立即去拜丁君,執贄受業。凡人必有師,若無師則嚴憚之心不生,即以丁君為師。此外擇友,則慎之又慎。昌黎曰:“善不吾與,吾強與之附;不善不吾惡,吾強與之拒。”一生之成敗,皆關乎朋友之賢否,不可不慎也。 來信以進京為上策,以肄業城南為次策。兄非不欲從上策,因九弟去來太速,不好寫信禀堂上,不特九弟形跡矛盾,即我禀堂上亦必自相矛盾也。又目下實難辦途費,六弟言“能自為計”,亦未歷甘苦之言耳。若我今年能得一差,則兩弟今冬與朱嘯山同來甚好。如六弟不以為然,則再寫信來商議可也。 此答六弟信之大略也。 九弟之信,寫家事詳細,惜話說太短,兄則每每太長,以後截長補短為妙!堯階若有大事,諸弟隨去一人,幫他幾天。牧雲接我長信,何以全無回信?毋乃嫌我話大直乎?扶乩之事,全不足信。九弟總須立志讀書,不必想及此等事。季弟一切,皆須聽諸兄話。 此次折差走甚急,不暇抄日記本。餘容後告。 (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七日公元1843年2月15日) 諸位老弟足下: 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六弟、九弟十二月初五日所發的家信。四弟的信三頁,句句話平實,責備我待人不講寬容非常對。說“每月寫信,徒然用空洞的言語責備弟弟,卻又不能有實在的好消息,叫堂上大人讀到兄長的信,懷疑弟弟們粗俗庸碌,使弟弟們無地自容。”這幾句話,為兄的看了不覺汗下。我去年曾經和九弟閒談,說過:“為人子的,如果使父母看見我好些,其他兄弟都不及我,這便是不孝,如果使族黨稱讚我好,其他兄弟都不如我,這便不悌。為什麼?因為會使父母心中有賢愚之分,使族黨口中有賢愚之分,那麼一定是平日就有討好的念頭,在暗中用心術,使自己得到好名聲,而使其它兄弟得壞名聲,那以後的嫌隙,便由這裡產生。劉大爺、劉三爺,兄弟都想做好人,最後變為仇敵,因劉三爺得好名聲於父母族黨之中,而劉大爺得壞名聲的緣故。”今天四弟所以責備我的,正是這個道理,我所以讀了以後汗顏。但願我們兄弟五個,都明白這個道理,彼此互相原諒。兄長以弟弟得壞名聲為憂,弟弟以兄長得好名聲為樂。兄長不能盡道義上的責任,使弟弟得好名聲、是兄長的罪過,弟弟不能盡道義上的責任,使兄長得好名聲,是弟弟的罪過,如果都這麼想,那麼一萬年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嫌隙了。 至於在家塾讀書的觀點,我也知它很難,曾與九弟面談達幾十次。但四弟前次來書,說想找館出外教書,為兄覺得在教館的荒功誤事,較家塾更厲害。與其外出尋館教書,不如靜坐家塾而讀。如果說一出家塾便有明師益友,那麼家鄉堪稱明師益友的我都知道,而且我都已經日夜盤算好了,只有汪覺庵師及陽滄溟先生,是為兄心目中相信可以做為老師的。 然而衡陽的風俗,只有冬學要緊。自五月以後,老師、弟子都是奉行舊例各自回家而已。同學的人,都是庸碌鄙俗沒有志向的人,又最喜歡譏諷人(他們取笑的方法不一樣,總之離不開輕薄二字。四弟如果到衡陽去,他們必定會笑你是翰林的弟弟,其刻薄之俗實在可惡。)。鄉間沒有朋友,實在是第一恨事。不僅沒有益處,而且大有害處。習俗傳染人,就是說入鮑魚之室,久而不聞其臭,慢慢同化了。為兄常和九弟提到,說衡陽不可以讀書,漣濱不可以讀書,是損友太多了的緣故。 現在四弟的意思一定要跟覺庵老師學,那千萬要聽為兄的囑咐,但學明師的益處,不受損友之害。接到這封信,立即帶厚二到覺庵老師處受業。學費今年謹預備錢十掛,為兄在八月保證付回,不至於連累到家裡。不是不想豐厚一點,實在是做不到。為兄最感憂慮的是:同學的人,沒有志氣而一味嬉遊。端午節以後放散不干正事,擔心弟弟和厚二也效仿他們,切戒,切戒!凡屬從師受業,一定要歷時長久然後可以獲益。四弟與季弟,今年從覺庵老師,如果地方相安,明年還可繼續;如果一年換一個地方,那便是沒有恆心,見異思遷,想求得進步,難呀! 以上是回复四弟信的大致內容。 六弟的信,是一篇絕妙的古文,矯健像韓昌黎,深拗像王安石。我評論古文,總要有倔強不馴的氣概,越拗越深的思想,所以在太史公以外,獨取昌黎、半山兩家。論詩也讚許傲兀不群的,論書法也一樣。每每含有這種觀點,卻不輕易談出。近來得與何子貞意見非常合拍,偶爾談一兩句,兩個便相視而笑。不知六弟竟生成這一枝妙筆,過去時常看見你的文章也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今天看了這封信,才知道弟弟真是無所羈勒的才子,歡喜無限!凡屬為兄有其志而力不能的,我弟都可以做到。 信中說兄長與諸位君子講學,恐怕日久漸漸成了朋黨,所見很是,但是弟弟盡可放心,兄長最怕標榜,常常悄悄掩飾,決不至於有所謂門戶的表露。 信中說四弟浮躁不虛心,也切中了四弟的毛病,四弟應當看作良友醫病之言。信中又有“荒蕪已久、甚無紀律”二語,這很不對。做臣與子對於君上與雙親,只應該稱揚善美,不可道及過錯;只應該向親人曉喻道理,不可非議小節。為兄從前常犯這樣的大錯,但還只是在心裡非議,未曾形之筆墨。如今想來,不孝還有比這更大的嗎?經常同陽牧雲和九弟說到這事,以後願與弟弟們痛加懲戒這樣的大罪。六弟接到這封信,立即到父親面前磕頭,並代我磕頭請罪。 信中又說弟弟的牢騷,不是小人的熱衷於此,而是志士仁人的愛惜光陰。讀到這裡,不禁惘然有失!恨不得生出兩個翅膀飛到家裡,將老弟勸慰一番,縱談幾天才快活。然而即使弟弟都入了學,那些謠言又一定會說學院徇了情,眾口爍金,從何去辯解?所謂塞翁失馬,安知非福?科名遲早,實在是前生注定。雖說是愛惜光陰的念頭很迫切,卻不必為了那個虛名而耿耿於懷。 來信說看了《禮記疏》一本半,浩浩茫茫,苦無所得,今已盡棄,不敢再讀,現讀《朱子綱目》,每天十多頁等等。說到這裡,為兄不勝悔恨,恨早年不曾用功,如今雖想教弟弟,好比瞎子為人指點迷津,要求不錯,難啊!但為兄最喜歡苦思,又得幾位益友相互質問證實,對於讀書的道理,一定有不可改變的幾個方面:窮究經典必須專攻一經,不可以廣泛務求。讀經典以研求義理為根本,考證名物為末梢。讀經典有一個耐字訣竅:一句沒有弄懂,就不看下句;今天沒有弄懂,明天再接著讀;今年不精通,明年再讀。這就是所謂的耐。讀史書的方法,最妙的在於設身處地。每讀一處,如同與當時的人在一起交流談笑。不必每一個人都要記住,只是記住一個人,就好像接待這個人;不必每件事要記住,只是記住一件事,則好像親身參與這件事。經典在於窮究義理,史書在於考察事物,離開這兩項,再沒有別的學問了。 從西漢到如今,讀書人大抵有三條路:叫做義理之學,叫做考據之學,叫做詞章之學,各堅持一路,互相詆毀。為兄私下以為義理之學最重要。義理明了然後親身實踐從而掌握要領,那麼經國濟世就有了根本。詞章之學,也就是對義理作闡述發揮。考據之學,我沒有涉及。這三條道路,都是從事經與史的研究,各有門徑。我認為要想讀經與史,就應當研究義理,那麼心專一而不紛雜,所以讀經典則專守一經,讀史書則精熟一個朝代。讀經典與史書,則專以義理為主。這都是堅守簡約的方法,的確是不可改變的。 至於經史之外的諸子百家,汗牛充棟,倘若想讀,也只應當讀一人的專集,不要東翻西閱。譬如讀韓愈韓昌黎的集子,則眼睛看的,耳朵聽的,無非昌黎,以為天地之間除昌黎集外再沒有別的書。這一個集子沒有讀完,斷不換另外的集子,這也叫做專字秘訣。六弟對這些一定要謹記在心。 讀經典,讀史書,讀專集,講求義理之學,這是有志者萬萬不可改變的,即使聖人從地下重新站起來,也必定會贊同我這句話。然而,這也僅僅為有大志的人而言。假若說到攻科名之學,則要讀四書文,讀試帖、律賦,頭緒很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資較低,必須做科名的學問。六弟既然有大志,不圖科名可以,但要守一耐字訣。看來信說讀《禮記疏》,似乎不能耐,勉之勉之! 為兄少時天分不低,以後天天與庸碌鄙俗的人相處,完全沒有見聞,竅孔被閉塞很久。直至乙未年到京城後,開始有志學詩、古文和書法,只惜至今沒有良友。近年尋得一兩個良友,才知道有所謂研究經學的、研究經國濟世的,有所謂親身實踐的,才知道范仲淹、韓琦可以通過學習而能夠達到他們的境界的,司馬遷、韓愈及程顥、程頤與朱熹也是一樣。不禁慨然想到:徹底洗去從前的污穢,而成為重生的新人,而成為父母的孝子,而成為弟弟們的先導。無奈體氣太弱,耳鳴不止,稍稍用心,便感勞累。每天思念,老天既限制我不能苦思,那是天不要成就我的學問。所以近日以來意志很是疏散。盤算今年若可以得到一個差事,能還清一切舊債,則將歸田養親,不再留戀於利祿了!只粗識幾字,懂得不敢做自己做不了以致於鑄成大錯的而已,不再有志於仿效先哲了。我輩第一以保身為要,我之所以沒有大志願,怕的是用心太過,致使精神疲備。弟弟們也必須時時以保身為念,千萬不要忽視,不要忽視! 來信又駁我前信,說:“必須博雅有才,而後方可明理有用”,所見極是。為兄前信的意思,是以親身踐行為重,即子夏“賢賢易色”(重視道德如同重視容貌)章的意思,認為博雅者不足貴,惟有明理者才有用,只是立論過於偏激而已。六弟信中的意思,認為不博雅多聞,怎能明理有用?立論極精。但弟必須努力踐行,不能只是與為兄辯駁爭論高低。 來信又說“四弟與季弟從覺庵老師受業,六弟九弟仍然來京,或肄業城南”等等,為兄早想同弟弟共住京城,這種感情好比孤雁的求群。自從九弟辛丑秋想回家,為兄百計挽留,九弟應該說到這點。及至去年秋天決計南歸,為兄實在沒有辦法,只得聽他自便。如果九弟今年再來,則一年之內,忽去忽來,不僅堂上大人不肯,就是旁觀者也會笑我兄弟輕舉妄動。並且兩弟同來,路費要花銀八十兩,現在實在難以措辦,六弟說能夠自己解決,而為兄心裡不信。曹西垣去冬已到京,郭雲仙明年始起程,目下也沒有好伴。惟赴城南研習學業的想法,則覺得很可行。為兄於二月間保證付銀二十兩至金竺虔家,以作為六弟九弟省城讀書的費用。竺虔於二月起身南歸,由他帶的銀子四月初可到。弟接到此信,立即赴省城研習學業。省城中為兄相好的如郭雲仙、凌笛舟、孫芝房,皆在別處坐書院。賀蔗農、俞岱青、陳堯農、陳慶覃諸位先生都是官場中人,不能伏案用功。惟聽說有一位丁君(名敘忠,號秩臣,長沙廩生),學問切實,踐行篤誠,為兄雖未曾見面,而熟知他可以師從。所有和我關係好的,都極力稱道丁君。兩弟到省,先到城南安置住所,立即去拜丁君,奉贄禮受業。凡人一定要有老師,如果沒有老師,那麼畏懼之心就不會產生,就拜丁君為師。此外擇友,則應該慎之又慎。韓昌黎說:“品質好的人沒有同我交往,我堅決同他交往;品質不好的人並不討厭我,我則堅決拒絕他。”人一生的成敗,都關係到朋友的賢德與否,不可不慎。 來信以進京為上策,以習業城南為次策。為兄不是不想採納上策,因九弟去來太快,不好寫信禀告堂上大人,不只九弟形跡前後矛盾,就是我禀明堂上也一定自相矛盾。況且目前實難籌辦路費,六弟說能自行籌措,也不過是沒歷甘苦的話而已。倘若我今年能得到一份差事,那兩位弟弟今冬與朱嘯山同來更好。如六弟不以為然,那麼可以再來信商議。 這是回复六弟信的大致內容。 九弟的信,寫家事詳細,可惜話說得太短。為兄寫信往往太長,以後截長補短為好。堯階如果有大事,弟弟中隨去一人,幫他幾天,牧雲接我長信,為何沒有回信?是不是嫌我的話太直了?扶乩的事,完全不可信。九弟總要立志讀書,不必想這樣的事。季弟一切,都須聽諸位哥哥的話,這次信差走得很急,沒來及抄日記本。其餘的事容我以後再告知。 學問之道無窮,總以有恆為主 四位老弟足下: 前月寄信,想已接到。餘蒙祖宗遺澤,祖父教訓,幸得科名,內顧無所憂,外遇無不如意,一無所缺矣。所望者,再得諸弟強立,同心一力,何患令名不顯,何患家運之不興。欲別立課程,多講規條,使諸弟遵而行之,又恐諸弟習見而生厭心;欲默默而不言,又非長兄督責之道。是以往年常示諸弟以課程,近來則只教以有恆二字。所望於諸弟者,但將諸弟每月功課,寫明告我,則我心大慰矣! 乃諸弟每次寫信,從不將自己之業寫明,乃好言家事及京中諸事;此時家中重慶,外事又有我照料,諸弟一概不管可也。以後寫信,但將每月作詩幾首,作文幾首,看書幾卷,詳細告我,則我歡喜無量!諸弟或能為科名中人,或能為學問中人,其父母之令子一也,我之歡喜一也。慎弗以科名稍遲,而遂謂無可自力也。如霞仙今日之身分,則比等閒之秀才高矣。若學問愈進,身分愈高,則等閒之舉人進士,又不足論矣。 學問之道無窮,而總以“有恆”為主。兄往年極無恆,近年略好,而猶未純熟。自七月初一起,至今則無一日間斷,每日臨帖百字,抄書百字,看書少須滿二十頁,多則不論。自七月起,至今已看過《王荊公全集》百卷,《歸震川文集》四十卷,《詩經大全》二十卷,《後漢書》百卷,皆朱筆加圈批。雖極忙,亦須了本日功課,不以昨日耽擱,而今日補做,不以明日有事,而今日預做。諸弟若能有恆如此,則雖四弟中等之資,亦當有所成就,況六弟九弟上等之資乎? 明年肄業之所,不知已有定否?或在家,或在外,無不可者,謂在家不好用功,此巧於卸責者也。吾今在京,日日事務紛冗,而猶可以不間斷,況家中萬萬不可及此間之紛冗乎? 樹堂、筠仙自十月起,每十日作文一首,每日看書十五頁,亦極有恆。諸弟試將《朱子綱目》過筆圈點,定以有恆,不過數月,即圈完矣。若看注疏,每經不過數月即完,切勿以家中有事,而間斷看書之課,又勿以考試將近,而間斷看書之課。雖走路之日,到店亦可看,考試之日,出場亦可看也。兄日夜懸望,獨此有恆二字告諸弟,伏願諸弟刻刻留心。兄國藩手草。 (道光二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公元1844年12月29日) 四位老弟足下: 前月寄的信,想已接到。我承蒙祖宗留下的遺澤,祖父的教訓,幸運地得了科名。反顧內心沒有可憂慮之處,再看自身的際遇也沒有不如意之處,算是一無所缺了。所希望的,弟弟們再能個個強而自立,同心協力,又怕什麼美名不顯,家運不興?想另立課程,多講條規,使弟弟們遵行,又恐怕弟弟們見慣而生厭;想沉默不說,又不合兄長督責的道義。所以往年常以功課為弟弟們做示範,近來只強調有恆二字,所希望弟弟們的,是把每月功課寫明白告訴我,那我的心里便有了很大的安慰。 但弟弟們每次寫信,從不把自己的學業寫明白,只是喜歡說家事和京城中的事。目前,家中祖父母、父母俱在,外面的事又有我照料,弟弟們可以一概不管。以後寫信,只把每月作詩幾首,作文幾篇,看書幾卷,詳細告訴我,那我將無限歡喜。各位弟弟或者可以成為科名中的人,或者可以成為學問中的人,這作為父母的好兒子卻都一樣,我的高興也是一樣的。不要因為科名稍遲一些,便說自己不行,這一點務須慎重。如霞仙,今天的身份,比一般的秀才就高一些。如果學問再進,身分更高,那一般的舉人進士,又不必去說了。 學問之道是沒有窮盡的,總以有恆為主。兄長往年沒有恆心,近年略好,卻還沒有達到純熟的境界。自七月初一起,至今沒有一天間斷。每天臨帖百字,抄書百字,看書至少也須滿二十頁,多則不論。自七月起,到現在已經看過《王荊公文集》百卷,《歸震川文集》四十卷,《詩經大全》二十卷,《後漢書》百卷,都朱筆加圈點批註。雖然特別忙,也要了結當天功課,不因昨天耽擱了,今天補做,也不因明天有事,今天先做。弟弟們如果能像我這樣有恆,那四弟雖是中等的資質,也應當有所成就,何況六弟、九弟是上等資質呢? 明年習業的地方,不知定了沒有?或者在家,或者在外,都無不可。說在家不好用功,這是巧於卸責。我現在京城,天天事務繁忙,都可以不間斷,何況家中萬萬不及這裡繁忙呢? 樹堂、筠仙從十月起,每十天作文一篇,每天看書十五頁,也算是極其有恆了。弟弟們試著把《朱子綱目》過目圈點,堅持有恆,不要幾月,就圈點完了。如果看注疏,每經不過幾個月就能看完,切不要強調家中有事,而間斷看書。也切不要強調考試將近,而間斷看書。就是走路的時侯,到店的時侯,也可以看;考試那天,出場也可以看。 為兄日夜懸望,只有“有恆”二字告訴弟弟們,懇請弟弟們時刻留心。 兄國藩手草 必須從頭到尾,句句看完 諸位老弟足下: 十四日發十四號家信,因折弁行急,未作書與諸弟。十六早接到十一月十二所發信,內父親發一信,四位老弟各一件。是日午刻,又接九月十一所寄信,內父親及四、六、九弟各一件,具悉一切,不勝欣幸。 曹石樵明府待我家甚為有禮,可感之至,茲寄一信去。西四位,因送項太簡,致生嫌隙,今雖不復形之口角,而其心究不免有觖望,故特作信寄丹閣叔,使知我光景亦非甚裕者。賢弟將此信呈堂上諸大人,以為開誠佈公否?如堂上諸大人執不肯送去,則不送亦可也。 四弟之詩又有長進,第命意不甚高超,聲調不甚響亮。命意之高,須要透過一層。如說考試,則須說科名是身外物,不足介懷,則詩意高矣;若說必以得科名為榮,則意淺矣。舉此一端,餘可類推。腔調則以多讀詩為主,熟則響矣。 去年樹堂所寄之筆,亦我親手買者。 “春光醉”目前每支大錢五百文,實不能再寄;“漢璧”尚可寄,然必須明年會試後,乃有便人回南,春間不能寄也。 五十讀書固好,然不宜以此耽擱自己功課。女子無才便是德,此語不誣也。常家欲與我結婚,我所以不願者,因聞常世兄最好恃父勢作威福,衣服鮮明,僕從煊赫,恐其家女子有宦家驕奢習氣,亂我家規,誘我子弟好佚耳。今渠再三要結婚,發甲五八字去,恐佢家是要與我為親家,非欲與弟為親家,此語不可不明告之。 賢弟婚事,我不敢作主,但親家為人何如,亦須向汪三處查明。若吃鴉片煙,則力不可對;若無此事,則聽堂上備大人與弟自主之可也。所謂翰堂秀才者,其父子皆不宜親近,我曾見過,想衡陽人亦有知之者。若要對親,或另請媒人亦可。 六弟九月之信,於自己近來弊病頗能自知。正好用功自醫,而猶曰“終日洩洩”,此則我所不解者也。家中之事,弟不必管。天破了自有女媧管,洪水大了自有禹王管,家事有堂上大人管,外事有我管,弟只安心自管功課而已,何必問其他哉?至於宗族姻黨,無論他與我家有隙無隙,在弟輩只宜一概愛之敬之。孔子曰:“汎愛眾,而親仁。”孟子曰:“愛人不親反其仁,禮人不答反其敬。”此刻未理家事,若便多生姓嫌怨,將來當家立業,豈不個個都是仇人?古來無與宗族鄉黨為仇之聖賢,弟輩萬不可專責他人也。 十一月信言現看並《史記》,甚善。但作事必須有恆,不可謂考試在即,便將未看完之書丟下,必須從首至尾,句句看完。若能明年將《史記》看完,則以後看書不可限量,不必問進學與否也。賢弟論袁詩論作字,亦皆有所見,然空言無益,須多作詩多臨帖,乃可談耳。譬如人欲進京,一步不行,而在家空言進京程途,亦何益哉?即言之津津,人誰得而信之哉? 九弟之信,所以規勸我者甚切,餘覽之,不覺毛骨悚然。然我用功,腳踏實地,不敢一毫欺人。若如此做去,不作外官,將來道德文章必粗有成就。上不敢欺天地祖父,下不敢欺諸弟與兒子也。而省城之聞望日隆,我亦不知其所自來。我在京師,惟恐名浮於實,故不先拜一人,不白詡一言,深以過情之聞為恥耳。 來書寫大場題及榜信,此間九月早已知之,惟縣考案首前列及進學之人,至今不知。諸弟以後寫信,於此等小事及近處族戚家光景,務必一一詳載。 季弟信亦謙虛可愛,然徒謙亦不好,總要努力前進。此全在為兄者倡率之。餘他無可取,惟近來日日有恆,可為諸弟倡率。四弟、六弟縱不欲以有恆自立,獨不怕壞季弟之樣子乎? 昨十六日卓秉恬拜大學士,陳官俊得協辦大學士,自王中堂死後,隔三年大學士始放人,亦一奇也。 書不盡宣。 兄國藩手具 (道光二十四年十二月十八日公元1845年1月25日) 諸位老弟足下: 十四日我寄出第十四號家信,因為信差走得很急,所以沒有給弟弟們寫信。十六日早晨接到十一月十二日家中寄出的信,其中有父親的一封信,四位老弟各一封信。這天午刻又接到九月十一日家中寄出的信,內有父親及四、六、九弟的信各一件。一切都知道了,很是欣慰。 曹石樵縣令對我家十分有禮,讓人感動,現在寄一封信去。西四位,因送的物品太少,以至於產生了不滿,現在雖然嘴上沒說,但心裡畢竟不免有些失望,因此特地寫信給丹閣叔,讓他明白我家的情況也不是很富裕的。賢弟可把這封信給堂上幾位大人看,看他們認為開誠佈公是否可以?倘若堂上幾位大人堅持不肯把信送去給丹閣叔,則不送也可以。 四弟的詩,又有長進。只是詩的立意不很高超,聲調不很響亮。立意要高,必提高一個層次。如說考式,那應該說科名是身外之物,不值得放在心上,那麼立意便高了。如果說一定要以取科名為榮,那意義便淺薄了。舉一個例子,其餘便可類推。音調不響的問題需多讀詩來解決,熟讀古詩,音調白然就響啦! 去年樹堂所寄的筆,也是我親手買的。 “春光醉”,現在每支大錢五百文,真的不能再寄。 “漢璧”還可以讓人帶回,但一定要等到明年會試之後,才有順便返回湖南的人,春天是沒有辦法了。 五十讀書雖然好,但不應以此耽誤自己的功課。女子無才便是德,這話不錯。常家想與我家通婚,我之所以不願意,是聽說常家世兄最愛依仗他們父親的權勢作威作福,衣服鮮豔,僕人隨從一大群,恐怕這家的女子也有官宦人家驕傲奢侈的習氣,會亂我家規,引誘我家孩子學會奢侈。現在他家幾次要和我們結親家,要了甲五的生辰八字去,恐怕他家是要和我結親家,而不是和弟弟結為親家,這話不可不明說。 賢弟的婚事,我不能做主,但是親家為人怎樣?也要向汪三那邊查問清楚,如果吃鴉片煙,那千萬不能結親;如果不抽鴉片煙,就听憑堂上大人和弟弟自己做主就行了。所謂翰堂秀才的人,那家的父子都不應該接近,我曾經見過,估計衡陽人也有知道他的。如果要結親,或者另外請媒人也行。 六弟九月的來信,對於自己近來弊病很能了解,正有利於用功改正自己的缺點,而仍然說“終日洩洩”,這我就不理解了。家中的事,弟弟不必管,天破了自有女媧管,洪水大了自有禹王管,家事自有堂上大人管,外面的事有我管,弟弟只需安心管好自己的功課就行了,何必過問其他事呢?至於宗族姻親,不論他與我家有無矛盾,在弟弟們只應該一概關心敬愛人家。孔子說“汎愛眾,而親仁”,孟子說“愛人不親反其仁,禮人不答反其敬”。目前還沒有管理家事,就已矛盾重重,以後當家立業,豈不個個都是仇人?自古以來未有和宗族鄉親結怨的聖賢,弟弟們一定不要一味指責他人。 十一月的信中說:目前正在看與《史記》,非常好,但做事一定有恆心,不能說考試在即,就把未看完的書丟下。一定從頭到尾,句句看完。如果能在明年把《史記》看完,則今後讀書不可限量,也不必理會科考得中與否。賢弟論袁詩論書法,也都有見地。不過空言無益,須多做詩多臨帖,才有資格談論。比如有個人要去京城。一步也不走而在家空言進京的路程,又有何用呢?即使說得吐沫橫飛,又有誰會相信? 九弟的信,對我的規勸十分懇切,我看後,不覺為之毛骨悚然。然而我用功,腳踏實地,不敢有一絲一毫欺騙別人。如果我這樣做下去,即使將來不在地方上做官,道德、文章也必然會有所成就。對上不敢欺騙天地和祖輩父輩,對下不敢欺騙各位弟弟和兒子。而我在省城的名望一天比一天重,就是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來的。我在京城,唯恐名不副實,因此從不主動去拜訪別人,不自誇一句,深切地為過分的名望感到羞恥。 來信寫的大場題目與發榜的信息,這邊九月間早巳清楚了,只是縣考的案首前列幾名與進學的人,到現在還不清楚。弟弟們以後寫信,對這些小事及近處親成家的情況,必須一一詳細記載。 季弟的信也謙虛、可愛。但僅是謙虛也不好,總要努力進步,這全在於做哥哥的倡導示範。我沒有什麼可取之處,只是近來天天有恆,可以為弟弟們倡導示範。四弟、六弟如果不打算以有恆來自立,就不怕給季弟做個壞榜樣嗎? 昨天十六日,卓秉恬拜為大學士,陳官俊得任協辦大學士。自從王中堂死後,隔了三年,才任命大學士,也是很少見的。 書不盡宣。 兄國藩手書具 切不可間斷一日 字諭紀澤: 讀書之法,看、讀、寫、作四字,每日不可缺一。 看者,如爾去年看《史記》、《漢書》、韓文、《近思錄》,今年看《周易折中》之類是也;讀者,如《四書》、《詩》、、、《左傳》諸經,《昭明文選》,李、杜、韓、甦之詩,韓、歐、曾、王之文,非高聲朗誦則不能得其雄偉之概,非密詠恬吟則不能探其深遠之韻。 譬之富家康居積,看書則在外貿易,獲利三倍者也;讀書則在家慎守,不輕花費者也。譬之兵家戰爭,看書則攻城略地,開拓土宇者也;讀書則深溝堅壘,得地能守者也。看書與子夏之“日知所亡”相近,讀書與“無忘所能”相近。二者不可偏廢。 至於寫字,真、行、篆、隸,爾頗好之,切不可間斷一日。既要求好,又要求快。餘生平因作字遲鈍,吃虧不少,爾須力求敏捷,每日能作楷書一萬,則幾矣。 至於作諸文,亦宜在二三十歲立定規模,過三十後能長進極難。作四書文,作試帖詩,作律賦,作古今體詩,作古文,作駢體文,數者不可不一一講求,一一試為之。 少年不可怕醜,須有“狂者進取”之趣,此時不試為之,則後此彌不肯為矣。 (咸豐八年七月二十一日公元1858年8月29日) 字諭紀澤: 讀書的方法,看、讀、寫、作四個字,每天不能欠缺一項。 看,比如你去年看的《史記》、《漢書》、韓愈文章、《近思錄》,今年看的《周易折中》這一類即是;讀,比如《四書》、、《尚書》、、《左傳》等經書,《昭明文選》,李白、杜甫、韓愈、蘇軾的詩,韓愈、歐陽修、曾鞏、王安石的文章,不高聲朗讀則不能領略到它雄偉的氣概,不細詠靜吟則不能探究它深遠的韻致。 好比富有之家積累財產,看書就像在外貿易,獲三倍的利益,讀書則像在家謹慎守把,不輕率花費。好比軍隊打仗,看書就像攻城略地,開拓疆土,讀書則像深溝堅壘,所得到的土地能夠守住。看書同子夏說的“每天知道一些自己所不知的新知識”相近,讀書與“不忘記所知道的舊知識”相近。兩者不可偏廢。 至於寫字,真、行、篆、隸各體,你都比較喜好,切不可間斷一天。既要求好,又要求快。我一生因寫字遲鈍,吃虧不少。你必須力求敏捷,每天能寫楷書一萬個,就差不多了。 至於作各種文章,也適宜在二三十歲時立定規模,過了三十歲後,長進就很難了。做四書文章,作試帖詩,作律賦,作古體詩今體詩,作古文,作駢文,這幾種不可不一一講求,一一都試著寫。 少年時不應該怕醜,必須有“狂者進取”的情趣風致,這時候不試著去做,那麼以後則更不願意去做了。 复鄧注瓊: 學者於看、讀、寫、作四者,缺一不可。 看者,涉獵宜多宜速;讀者,諷詠宜熟宜專。看者,日知其所亡;讀者,月無忘其所能。看者,如商賈趨利,聞風即往,但求其多;讀者,如富人積錢,日夜摩挲,但求其久。看者如攻城拓地,讀者如守土防隘,二者截然兩事,不可闕,亦不可混。 至寫字不多則不熟,不熟則不速,無論何事,均不能敏以圖功。 至作文,則所以瀹此心之靈機也。心常用則活,不用則窒,如泉在地,不鑿汲則不得甘醴,如玉在璞,不切磋則不成利器。今古名人,雖韓、歐之文章,範、韓之事業,程、朱之道術,斷無久不作文之理。張子云:“心有所開,即便札記,不思,則還塞之矣。” (咸豐九年六月二十四日復鄧注瓊公元1859年7月23日) 求學者在看、讀、寫、作四個方面,缺一不可。看,指的是涉獵宜多宜快;讀,指的是朗誦宜熟宜專。看,即每天知道哪些是原先所不知的;讀,即每月不忘記所掌握的。看,好比商人趨於利,聞風即往,但求利多;讀,好比富人積累銀錢,日夜撫摸它,但求財久。看又好比攻城掠地,讀又好比守土防隘。這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不可缺失,也不可混同。 至於寫字,寫得不多則不熟練,不熟練則速度不快,無論做什麼事,都不能做到敏捷地獲得成功。 至於作文,則可以疏通心靈激活靈感,心常用則靈活,不用則窒息,好比泉水在地下,不鑿通汲取則得不到甜美的水,好比玉藏在石頭里,不切磋則不成美器。古今的名人,即便是韓愈、歐陽修的文章,范仲淹、韓琦的事業,程頤、朱熹的學術,絕對沒有長久不作文章的道理。張載說:“心若有所領悟,要隨即寫下札記,一旦不思索,便又阻塞了。” 字諭紀澤: 去年在營,餘教以看、讀、寫、作,四者閱一不可。爾今閱《通鑑》,算看字工夫;鈔《說文》,算讀字工夫。 尚能臨帖否?或臨《書話》,可用油紙摹歐、柳楷書,以藥爾柔弱之體,此寫字工夫,必不可少者也。 爾去年曾將《文選》中零字碎錦分類纂鈔,以為屬文之材料,今尚照常摘鈔否?已卒業否?或分類鈔《文選》之詞藻,或分類鈔《說文》之訓詁,爾生平作文太少,即以此代作字工夫,亦不可少者也。 爾十馀歲至二十歲虛度光明,及今將看、讀、寫、作四字逐日無間,尚可有成。爾語言太快,舉止太輕,近能力行近重二字以改救否? (咸豐十一年七月二十四日公元1861年8月29日) 字諭紀澤: 去年在營中,我教你看、讀、寫、作,四者缺一不可。你如今閱《通鑑》,算看字工夫;抄《說文》,算讀字工夫。 還能臨帖麼?倘若臨《書話》,可用油紙摹寫歐陽旬、柳公權的楷書,以此來救助你柔弱的字體,制這寫字工夫,一定不可少的。 你去年曾將《文選》中零字碎錦分類編輯抄寫,用為作文的材料,如今還照常摘抄麼?已做完了否?或者分類抄《文選》中的詞藻,或者分類抄《說文》中的訓詁,你生平作文太少,就以此代替作字工夫,也是不可少的。 你十多歲至二十歲虛度光陰,到今天將看、讀、寫、作四字功夫一天也不間斷,還可有所成就。你說話太快,舉止太輕,近來能努力實行“近重”二字以改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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