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曾國藩讀書與做人

第2章 一、守住一口井,直到挖出水來

曾國藩讀書與做人 张宏杰 7675 2018-03-16
這兩封信是曾國藩分別於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公元1842年10月21日)和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公元1843年7月3日)寫給四位弟弟及單獨寫給六弟的。 從現存的曾國藩家書看,前信是曾國藩在京為官期間寫給弟弟們的第一封信。 曾國藩弟兄五位,四個姐妹,他是兄弟輩裡排行最大的。二弟曾國潢(1820-1886),原名國英,字澄侯,族中排行第四,故稱四弟;三弟曾國華(1822-1858),字溫甫,族中排行第六,故稱六弟,出繼為叔父曾驥雲之子,後戰死於三河鎮;四弟曾國荃(1824-1890),字沅甫,號叔純,又名子植,族中排行第九,故稱九弟,是弟兄中功業僅次於曾國藩的一位;五弟曾國葆(1828-1862),字季洪,後更名貞幹,多稱為季弟,病逝於軍中。

誇張點說,曾國藩有一種很深的兄弟情結,正是在這封信中,他道破了原委:“我一生在倫理方面,只有在兄弟這一層上最感慚愧。因為父親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全都教給了我,而我卻沒有能把我所知道的東西全教給弟弟們,這是最大的不孝。”故此,曾國藩對弟弟的教育極其負責,甚至有些嚴苛。相反對自己的兒子倒溫和許多。也許是因為四位弟弟年齡漸長、教育問題比較迫切的緣故吧? 在這封信中,有關讀書的思想比較豐富,諸如:剛日(即單日)讀經,柔日(雙日)讀史的讀書計劃;有師友夾持著,即在一個相互影響、督促的讀書環境中,即便是懦夫也會立志;做學問好比熬肉,須先用猛火煮,然後用慢火溫等,說得最深的則是關於乾與坤、樂與禮以及它們之間的對應關係,並且還以書法為例進行具體的闡釋。

但是說得最多,或者說相對集中的一個思想是專字。曾國藩是從讀書的目的講起的,他說讀書只求兩件事,一是增進道德;二是提升能力。對前者,他只是一帶而過,重點講後者,強調學業精通,他樂觀地認為:只要學業精通,即便得不到功名,也自有謀生之路。而要學業精通,只有一個字:專。他贊成朋友吳子序的話:用功好比挖井,與其多挖而不出水,不如守住一口井,力求挖出水來。這正是對專字的形象詮釋。為此他告誡弟弟們若志在經典,只須專攻一種經典;志在科舉文體,須專看一家文稿;志在古文,須專看一家文集。萬不可以兼營並務,兼營並務勢必一無所能。他說:具體說來,既看《史記》,就絕不能看其他書;即便不讀熟也可以,不論哪樣的書,總是必須從頭到尾通看一遍;看總集不如看專集;要學詩,先必須看一家的詩集,不要東翻西看;先必須學一種體裁,不能同時學每種體裁,因為懂得了一種體裁,別的體裁也便都明白了。

此外還叮囑六弟,對待別人,或師或友,都要尊重,否則就不會從別人身上學到東西。 要業務精湛,只一個專字 四位老弟足下: 九弟行程,計此時可以到家。自任丘發信之後,至今末接到第二封信,不勝懸懸,不知道上不甚艱險否? 四弟、六弟院試,計此時應已有信,而折差久不見來,實深懸望! 予身體較九弟在京時一樣,總以耳鳴為苦。問之吳竹如雲只有靜養一法,非藥物所能為力。而應酬日繁,予又素性浮躁,何能著實靜養。擬搬進內城住,可省一半無謂之往還,現在尚未找得。 予時時自悔,終未能洗滌自新。九弟歸去之後,予定剛日讀經柔日讀史之法。讀經常懶散不沉著。讀《後漢書》現已丹筆點過八本,雖全不記憶,而較之去年讀《前漢書》領會較深。

九月十一日起,同課人議每課一文一詩,即於本日申刻用白摺寫。予文詩極為同課人所讚賞,然予於八股絕無實學,雖感諸君獎許之殷,實則自愧愈深也。待下次摺差來,可付課文數篇回家。予居家懶做考差工夫,藉此課以磨厲考具,或亦不至臨場窘迫耳。 吳竹如近日往來極密,來則作竟日之談,所言皆身心國家大道理。渠言有竇蘭泉者,見道極精當平實。竇亦深知予者,彼此現尚未拜往。 竹如必要予搬進城住,蓋城內鏡海先生可以師事,倭艮峰先生、竇蘭泉可以友事。師友夾持,雖懦夫亦有立志。予思朱子言:為學譬如熬肉,先須用猛火煮,然後用漫火溫,予生平工夫全未用猛火煮過,雖略有見識,乃是從悟境得來,偶用功亦不過優游玩索已耳,如未沸之湯,遽用漫火溫之,將愈煮愈不熟矣。以是急思搬進城內,屏除一切,從事於克己之學,鏡海、艮峰兩先生亦勸我急搬。

而城外朋友,予亦有思常見者數人,如邵蕙西、吳子序、何子貞、陳岱雲是也。 蕙西嘗言:與周公瑾交,如飲醇醪,我兩人頗有此風味,故每見輒長談不捨。 子序之為人,予至今不能定其品,然識大且精,嘗教我云:用功譬若掘井,與其多掘數井而皆不及泉,何若老守一井,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乎?此語正與予病相合,蓋予所謂掘井多而皆不及泉者也。 何子貞與予講字極相合,謂我真知大源,斷不可暴棄。予嘗謂天下萬事萬理皆出於乾坤二卦,即以作字論之:純以神行,大氣鼓盪,脈絡週通,潛心內轉,此乾道也;結構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合度,此坤道也。凡乾以神氣言,凡坤以形質言。禮樂不可斯須去身,即此道也。樂本於乾,禮本於坤。作字而優得真力彌滿者,即樂之意也;絲絲入扣轉折合法,即禮之意也。偶與子貞言及此,子貞深以為然,謂渠生平得力盡於此矣。

陳岱雲與吾處處痛癢相關,此九弟所知者也。 寫至此,接得家書,知四弟六弟未得入學悵悵然。科名有無遲早,總由前定,絲毫不能勉強。吾輩讀書,只有兩事:一者進德之事,講求乎誠正修齊之道,以圖無忝所生;一者修業之事,操習乎記誦詞章之術,以圖自衛其身。進德之事難以盡言,至於修業以衛身,吾請言之: 衛身莫大於謀食。農工商,勞力以求食者也;士,勞心以求食者也。故或食祿於朝教授於鄉,或為傳食之客,或為入幕之賓,皆須計其所業,足以得食而無愧。科名者,食祿之階也,亦須計吾所業,將來不至屍位素餐,而後得科名而無愧。食之得不得,窮通由天作主,予奪由人作主,業之精不精則由我作主,然吾未見業果精而終不得食者也。農果力耕,雖有饑饉必有豐年;商果積貨,雖有壅滯必有通時;士果能精其業,安見其終不得科名哉?即終不得科名,又豈無他途可以求食者哉?然則特患業之不精耳。

求業之精,別無他法;曰專而已。諺曰:“藝多不養身”,謂不專也。吾掘並多而無泉可飲,不專之咎也。諸弟總須力圖專業,如九弟志在習字,亦不必盡廢他業,但每日習字工夫,斷不可不提起精神,隨時隨事,皆可觸悟。四弟六弟吾不知其心有專嗜否?若志在窮經,則須專守一經;志在作制義,則須專看一家文稿;志在作古文,則須專看一家文集;作各體詩亦然;作試帖亦然;萬不可以兼營並鶩,兼營則必一無所能矣,切囑切囑,千萬千萬。 此後寫信來,諸弟各有專守之業,務須寫明,且須詳問極言,長篇累牘,使我讀其手書,即可知其志向識見。凡專一業之人,必有心得,亦必有疑義。諸弟有心得,可以告我共賞之;有疑義,可以問我共析之。且書信既詳,則四千里外之兄弟不啻晤言一室,樂何如乎?

予生平於倫常中,惟兄弟一倫抱愧尤深。蓋父親以其所知者盡以教我,而我不能以吾所知者盡教諸弟,是不孝之大者也。九弟在京年餘,進益無多,每一念及,無地自容。嗣後我寫諸弟信,總用此格紙,弟宜存留,每年裝訂成冊。其中好處,萬不可忽略看過。諸弟寫信寄我,亦須用一色格紙,以便裝訂。 謝果堂先生出京後,來信並詩二首。先生年已六十餘。名望甚重,與予見面,彼此傾心,別後又拳拳不忘,想見老輩愛才之篤。茲將詩並予送詩附閱,傳播里中,使共知此老為大君子也。 予有大銅尺一方,屢尋不得。九弟已帶歸否?頻年寄黃芽白菜子,家中種否?在省時已買漆否?漆匠果用何人?信來並祈詳示。 兄國藩手具 (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公元1842年10月21日)

四位老弟足下: 估計九弟的行程,現在能到家了。從在任丘發了上封信後,直到今天沒接到第二封信,十分掛念。不知一路上艱苦危險否?四弟、六弟參加院試,估計這時應有信來,而送公文的差人久不見來,實令人深深盼望。 我的身體與九弟在京城的時候一樣,總是因為耳鳴而苦惱。詢問吳竹如,說是唯有靜養,不是藥物所能治癒的。而近來事務一天比一天多,我又向來性情浮躁,如何能靜下來休養?計劃搬進內城住,節省一半沒必要往返的道路,目前還沒有合適的房子。我時常後悔,始終未能夠全部改正缺點,使自己面貌一新。 弟回老家以後,我定下單日讀經、雙日讀史的計劃。可讀經卻經常懶散沉不下心來。讀《後漢書》,現已用紅筆圈點過八本,雖然全都記不住,但比起去年讀《前漢書》,領會較深刻。九月十一日起在一起研習功課的人商定每次寫一篇文章作一首詩,就在今天申刻用白折寫好。我的文、詩全為大家所稱讚,然而我在八股文方面沒真才實學,雖然感激各位朋友讚許的深情,實則越發感到愧疚。等下次信使來,可捎幾篇課文回家。我住在家裡不想為考差作準備,就趁此機會練練筆力,也許不至臨場尷尬吧。

吳竹如近日與我交往很密切,一來便整天地在一起談論,講的都是關於身心國家的大道理。他說有個叫竇蘭泉的人,學問很有見識而又最是淳樸。竇也認識我,目前還沒有機會見面。竹如贊成我搬進城住,城內唐鏡海先生可以做老師,倭艮峰先生、竇蘭泉先生可以做朋友,有師友夾持著,即便懦夫也會立志。我想起朱子說過做學問好比熬肉,先必須用猛火煮,然後用慢火溫。我生平工夫全沒用猛火煮過,雖稍有見識,也是從感悟中得來的。偶爾用功,也不過是興之所致悠然玩索而已,就好像沒有煮沸的湯,就趕緊用慢火溫,將會越煮越不熟。於是急著想搬到城內,拋除一切雜想,從事於克己之學。鏡海、艮峰兩先生也催我快搬。而住在城外的朋友,我也有幾位是經常見面的,如邵蕙西、吳子序、何子貞、陳岱雲等。 蕙西說過,“與周公瑾交,如飲醇醪”,我兩人很有這樣的味道。每次見面都長談捨不得離開。子序的為人,我至今不能說出他的人品,但他的見識最大也最精,曾教導我說:“用功好比挖井,與其挖好幾口井而都不出水,不若守住一口,力求挖出水來,而用之不竭。”這話正說中我的毛病。我正是所謂挖井多但都不出水的那種人。 何子貞與我談書法,見解非常相投,他認為我真正明白書法的根本道理,千萬不能自暴自棄。我常說天下萬事萬理,都出於《乾》、《坤》兩卦。即便以寫字來說,純憑精神遊走,大氣鼓盪,脈絡暢達,心潛沉於內而自由運轉,這就是乾道。結構精巧,明與暗合乎法度,長與短做到適宜,這就是坤道。所有關於乾的,都是從神氣上說;所有關於坤的,都是從形體上說。禮與樂不可以一刻從身上離開,就是這個道理。樂依據於乾,禮依據於坤。寫字時悠然自得,力量充滿內心,就是樂的含義;筆劃起落轉折,每一細微之處都合乎法度,就是禮的含義。偶與子貞談到這些,子貞深以為然,並說他生平所下的功夫,全在於此。陳岱雲和我處處痛癢相關,這九弟是知道的。 寫到這裡,接到家信。得知四弟、六弟未能夠入學,心中惆悵。但科名的有無和遲早,總是由前世緣分決定的,絲毫不能勉強。我們讀書,求的只是兩件事。一件事是增進道德,講求誠意、正心、修身、齊家的方法,以圖得個無愧于此生;一件事是提升能力,練習記憶、誦讀、詞句、篇章的方法,以圖養身糊口。增進道德一事,難以完全說清楚,至於提升能力以衛護自身,請允許我說說。 衛護自身,最主要的是謀食。農民、工人、商人,是憑勞力來求取食物的;士人,是勞心來求取食物的。故而或吃朝廷的俸祿,或在鄉間教書,或做有錢人的食客,或進入官幕充當賓僚,都必須計量自己的才學,足以自食其力而無愧。科舉功名,是獲得俸祿的階梯,也必須計量自己的才學,能使自己今後不至於屍位素餐,由此而得到功名才不會有愧。 功名這碗飯能否得到呢?通與不通,由老天做主,給與不給,由別人做主;而學業精與不精,則由我自己做主。但我沒見過學業真正精通而始終吃不上飯的。 農民真正盡力耕作,雖然有災荒,但必定有豐年;商人真正蓄有貨物,縱有積壓滯留,但必定有流通的時候;士人真正精於學業,怎會終身得不到功名呢?即便終身得不到功名,又怎麼沒有其他途徑可以謀生呢?只是擔心學業不精而已。 要求得業務精湛,沒有別的方法,只有一個專字而巳。諺語說:“藝多不養身”,說的就是不專。我掘井多而無泉水可飲,正是不專的過失所致。 各位弟弟總須努力攻研專業。如果九弟志在習字,也不必把其他學業全都廢棄,但每日練字時絕不能不提起精神去做,隨時隨事,都能有所觸悟。四弟、六弟,我不知是否有專門的興趣?如果志在窮究經典,那麼就必須專攻一種經典;如果志在科舉文體,那麼就必須專看一家文稿;如果志在古文,那麼就必須專看一家文集。作各種詩道理也一樣,作筆帖也是如此,萬不可以兼營並務,兼營並務勢必一無所能。切囑切囑!千萬千萬! 今後寫信來,諸弟各有專攻的學業,必須寫明告訴我。寫得詳盡細緻,哪怕是長篇累牘也沒關係。這樣我看了信,就能明白諸弟的志向與識見。凡是專修一業的人,必有心得,也必有疑義。各位弟弟有心得,可以告我共欣賞;有疑義,可以請我一起分析。況且書信寫得詳明,雖四千里外兄弟不亞於共處一室,這是何等的樂趣。 我一生在倫理方面,只有在兄弟這一層上最感慚愧。因為父親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全都教給了我,而我卻沒有能把我所知道的東西全教給弟弟們,這是最大的不孝。九弟在京一年多,進步不大,每一想起,無地自容。往後給諸弟寫信,總用此格紙,諸弟最好保存下來,每年裝訂成冊。此中的好處,千萬不可忽視。諸弟寫信給我,也最好用同樣格紙,便於裝訂。 謝果堂先生離開京城後,給我寄來信和兩首詩。謝先生已六十多歲,名望很重,與我會面,很快就彼此傾心,別後又念念不忘,可以想見老輩愛才的誠篤。現將先生的詩與我送先生的詩附後請閱,在鄉間傳播,讓大家知道這位前輩是真正君子。 我有一條大銅尺,多次尋找也沒找到,九弟是不是把它帶回去了?我每年給家中寄黃芽白菜籽,家中種了它以後收成怎樣?你們在省城時買好了油漆沒有?刷漆匠到底用誰?來信時請一併詳細說明。 兄國藩手具 功課無一定法,只須專而已 溫甫六弟左右: 五月廿九、六月初一連接弟三月初一、四月廿五、五月初一三次所發之信,並四書文二首,筆仗實實可愛。 信中有云,“於兄弟則直達其隱,父子祖孫間不得不曲致其情”,此數語有大道理。餘之行事,每自以為至誠可質天地,何妨直情徑行。昨接四弟信,始知家人天親之地,亦有事須委曲以行之者。吾過矣!吾過矣! 香海為人最好,吾雖未與久居,而相知頗深,爾以兄事之可也。丁秩臣、王衡臣兩君,吾皆未見,大約可為爾之師。或師之,或友之,在弟自為審擇。若果威儀可則,淳實宏通,師之可也;若僅博雅能文,友之可也。或師或友,皆宜常存敬畏之心,不宜視為等夷,漸至慢褻,則不復能受其益矣。 爾三月之信,所定功課太多,多則必不能專,萬萬不可。後信言已向陳季牧借《史記》,此不可不熟看之書。爾既看《史記》,則斷不可看他書。功課無一定呆法,但須專耳。餘從前教諸弟,常限以功課,近來覺限人以課程,往往強人以所難,苟其不願,雖日日遵照限程,亦復無益。故近來教弟,但有一“專”字耳。專字之外,又有數語教弟,茲特刊督冷金箋寫出,弟可貼之座右,時時省覽,並抄一付寄家中三弟。 香海言時文須學《東萊博議》,甚是。爾先須過筆圈點一遍,然後自選幾篇讀熟。即不讀亦可,無論何書,總須從首至尾,通看一遍,不然,亂翻幾頁,摘抄幾篇,而此書之大局精處茫然不知也。 學詩從《中州集》入亦好。然吾意讀總集不如讀專集。此事人人意見各殊,嗜好不同。吾之嗜好,於五古則喜讀《文選》,於七古則喜讀昌黎集,於五律則喜讀杜集,七律亦最喜杜詩,而苦不能步趨,故兼讀元遺山集。吾作詩最短於七律,他體皆有心得。惜京都無人可與暢語者。爾要學詩,先須看一家集,不要東翻西閱,先須學一體,不可各體同學,蓋明一體則皆明也。凌笛舟最善為律詩,若在省,爾可就之求教。 習字臨《千字文》亦可,但須有恆。每日臨帖一百字。萬萬無間斷,則數年必成書家矣。陳季牧最喜談字,且深思善悟。吾見其寄岱雲信,實能知寫字之法,可愛可畏。爾可從之切磋,此等好學之友,愈多愈好。 來信要我寄詩回南,餘今年身體不甚壯健,不能用心,故作詩絕少,僅作感春詩七古五章,慷慨悲歌,自謂不讓陳臥子,而語太激烈,不敢示人。餘則僅作應酬詩數首,了無可觀。頃作寄賢弟詩二首,弟觀之以為何如? 京筆現在無便可寄,總在秋間寄回。若無筆寫,暫向陳季牧借一支,後日還他可也。 兄國藩手草 (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公元1843年7月3日) 溫甫六弟左右: 五月二十九、六月初一連接弟三月初一、四月二十五、五月初一三次所發的信,及兩篇八股文,文筆十分可愛。 信中談到:“於兄弟則直達其隱,父子祖孫間不得不曲致其情。”這兩句話蘊含了大道理。我做事,常常自認為出於至誠,可以天地為證,何妨直說直做。昨天收到四弟的信,才明白一家人雖是血緣之親,有時也需要委婉行事,我錯了,我錯了! 香海為人最好,我雖未與他一起長久居住,但相互了解很深,你可把他當兄長看。丁秩臣、王衡臣兩位,我都未見過,大概是可以做你的老師的。或當做老師,或當做朋友,由你們自己慎重決擇。如果真是儀貌威嚴可以效法,涵養質樸淳厚,知識精專廣博,可把他當做老師;如果僅僅是博雅善文,交個朋友就可以了。不管是當做老師還是朋友,都應常存敬畏之心,敬重人家,不應看做與自己同等,漸漸怠慢輕賤人家,那是不會得到別人的教益的。 你三月份來信中所定的課程太多,多了就不能專心,萬萬不可。後一封信說已向陳季牧借了《史記》,這是不能不熟讀的書。你既看《史記》,就絕不能看其他書。研習學業沒有固守的法則,但一定專一。我以前教各位弟弟,經常限定所學功課,近來感覺限定別人學啥課程,往往強人所難,倘若不是你們所願意的,雖天天遵照執行,也還是沒有益處。因此近來教弟弟的只有一個專字。專之外,又有幾句話講給弟弟,現特別用冷金箋寫出,弟弟可以貼在座右,時時瞧看反省,並抄一副寄給家中三位弟弟。 香海說學時文須學《東萊博議》,很對。你先必須用筆從頭到尾圈點一遍,然後自選幾篇讀熟。即便不讀熟也可以,不論哪樣的書,總是必須從頭到尾通看一遍。不然,亂翻幾頁,摘抄幾篇,而這本書的大概內容,以及好在哪裡都茫然不知。 學詩從《中州集》入手也好。不過我認為看總集不如看專集。這事人人意見各異,嗜好不同。我的志趣,於五言古詩方面就喜愛讀《文選》,於七言古詩方面就喜愛讀韓昌黎集,於五言律詩方面就喜愛讀杜甫的集子,七言律詩方面也最喜愛杜甫的詩。但苦於不能效仿,因此也看元遺山集。我做詩最不擅長七律,其他詩體都有心得。可嘆京城中沒有可暢談的。你要學詩,先必須看一家的詩集,不要東翻西看;先必須學一種體裁,不能同時學每種體裁。因為懂得了一種體裁,別的體裁也便都明白了。凌笛舟最擅長作律詩,他若在省城,你可以前去請教拜訪。 習字臨《千字文》也可以,但必須要有恆心。每天臨帖一百個字,千萬不可間斷,則幾年之後必成書法家。陳季牧最喜歡談論書法,且思考深入,悟性強。我見他寄給岱雲的信,確實是懂得書法的,可愛可畏。你可以隨他切磋。這樣好學的朋友,越多越好。 來信要我寄詩回來,我今年身體不太好,不可過多費心,因此作詩極少,僅作感春詩七古五章,慷慨悲歌,自認為不在陳臥子之下,但語詞太激烈,不敢讓人看。其他的也僅作了應酬詩幾首,沒啥可看的。過兩天我寫二首詩發給賢弟,你看看覺得怎樣? 京筆目前無法可寄,待到秋天再寄回,若現在沒有筆用,暫且向陳季牧借一支,往後還他便可。 兄國藩手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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