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盛世光陰·張國榮

第16章 第十五章張國榮的音樂世界

Leslie所做的一切,在舞台上、電影上、音樂上都值得我們去尊敬、探討和研究,因為他開了很多路向給後面的人去跟著走,包括我在他身上也學了很多東西。他一直對自己的工作、創意,都是引以為傲的,我相信如果他知道我們今天在追憶他的藝術作品,給他無比的尊重,他會很開心的。 我認識Leslie可以說是一個緣分,我和他並不算是很要好的朋友,但在我工作裡面,有三次和他邂逅,這三次對我來說都很重要。 第一次,是在1985年,我來香港實習舞台指導,竟然被派做香港小姐演出舞蹈編排。 他那種“姣靚型寸”絕對是我們幕後人幕前人不單只是接受,而且覺得是很essential的。我覺得一顆星、一顆在舞台上發光發熱的明星、歌星,如果沒有這種自信心,實是欠缺了些什麼似的。很可惜“姣靚型寸”這四樣東西,如果你在香港仍是未紅時的話,除了“靚”之外,未必會帶給一個藝人很好的評價,Leslie早期便遇到這樣的事。

Leslie早期出道時,我已經有留意到他,因為我在國外生活了一段時間,十分留意一些比較洋化的歌手。 70年代中,有很多中國人唱歐西流行歌曲,如杜莉薩、賈思樂、露雲娜……當時廣東樂壇開發的表表者,有兩位仁兄,一位叫許冠傑,一位叫羅文。這兩位可以說是兩個極端。 “姣”這方面羅文是一位前輩,許冠傑是代表了市井階層的、大眾階層,奇怪的是,阿Sam是位大學生,羅文沒有在大學進修,在日本學過唱歌和跳舞。羅文絕對是屬於舞台的一個人,舞台表現很出色;Sam歌曲裡的歌詞很有哲理,和他懂得包裝自己,使自己“入屋”,令人接受的一位local hero。 Leslie當年見著這兩個大哥哥,多少有影響到Leslie,他由《American Pie》贏到亞視(麗的)的歌星和藝員合約時,已經有心要在歌壇作一番事業,可惜當時的他沒有得到機會。

記得跟他有過一段談話,我說曾經在節目與節目中段見到Leslie的music video“Seasons in the Sun”唱得很動聽,他說沒有呀,我問:“你是否拍得太多MV,忘了?”他會鬧著玩說:“我想你可能是老人癡呆症。”Leslie在我們面前是個非常樂觀,非常開心,經常說笑,整天鬧著玩的一個大孩子,但較熟識他的人會知道他其實有很濃厚的dark side(憂鬱)。作為一個歌星、明星,他的這種dark side會令他更加吸引,更加富有魅力;這種dark side不是很多人懂得去欣賞。 羅文可說是開先河,做到姣、妖的形象,人家可以接受,但Leslie不同,他給人感覺是一個官仔,有錢仔,而不是好像羅文那樣第一首hit song《前程錦繡》,是一個捱過苦的人。 Leslie給人的感覺像是沒經過什麼挫折,他的挫折在別處經歷過,但不是很多人知道他的辛酸,大家只道他是有錢仔,贏了《American Pie》,然後很有自己的個性,這令他掙扎了很多年也紅不起來,他年紀小,那時才21歲,這個年紀總不能走出來說已經歷“幾許風雨”吧。當時還有賈思樂,他們都唱英文歌,但到了中文歌曲流行時,這些人都被淘汰了。 Leslie在麗的拍了很多電視劇,但我們清楚他是個音樂人。

我回來香港的時候,他已經紅了。回想他為何那幾年這麼辛苦呢。他同是簽了羅文、Danny的經理人,當時的經理制度是未成熟的,當時的經理人只幫藝人book show登台,那經理人幫不到Leslie。他們三個最不當紅的是Leslie,因為在偶像歌手來說,他太有個性,太有自己的態度,太有憂鬱的感覺。他那種憂鬱和Danny有所不同,Danny有種純情的態度,一首《眼淚為你流》就紅了,Danny比Leslie幸運。 Leslie在麗的那段時間很鬱鬱不得志,Leslie想爭取唱一首歌或主題曲都很困難,多年後才轉去華星/TVB,才開始紅。兩人同屬青春偶像的category,但拍戲都是Danny主角,Leslie是配角。其實也是有因有由的,Leslie其實有James Dean那種感覺,由認識他到現在,他就有那種反叛、怨男的味道,小朋友十幾歲就有怨男的感覺;Danny那種怨是乖巧的,較易被觀眾接受。

Leslie一直地奮鬥,沒有放棄,直到89年他退出樂壇,唱了《風再起時》。有意無意地“風”代表了張國榮,在意識形態上,他真的好像風。 但這風開始得不怎麼容易。從音樂上去看亦有其因由,當時紅的羅文、許冠傑、關正傑都較高音的、林子祥更加高音。香港可說相當受日本樂壇的影響,流行曲比較喜歡男仔的聲線亮一點。 Danny的聲屬於比較亮的,雖然range未必高得Leslie很多,但他還是比較亮,向高音那方面發展的;而Leslie最漂亮的是中音、低音,當然他的高音亦很舒服,我覺得他是一個天才,他沒怎樣學過唱歌,不是好像羅文那樣,去學過唱歌,很有技巧,很知道怎樣去換氣、去咬字。 Leslie是一個天才來的,他是喜歡唱便唱得很好。當然,我們今天回過頭來看,會覺得他唱歌很好聽呀,當然應該紅,他最靚的高聲,不是在G、A那裡,而是在D、E左右。但在1981年的時候,是不容易的,一把比較沉的、陰柔的聲音是得不到聽眾或DJ很大的認同。到《風繼續吹》他開始紅,開始多些人接受他。

我最尊敬Leslie的,是由開始到他唱《我》,他真的是I am what I am, he is what he is, he was what he was,他從來沒有為其他人去做一些東西,他一直有自己的堅持,知道要製造一個自己的音樂空間。 但是在香港的樂壇,這麼有挑戰性,其實對於一個新人來說,是很難有自己的一個意見能展現出來。但很開心,82年、83年,開始聽到他的聲音,變成一把受歡迎的聲音,他Pop Idol的形式被人接受,雖然我們知道張國榮是有料的,張國榮對音樂是很有認識的,對事情有自己的見解,他是一個有品味的人,他早期成名作,《H2O》,《Monica》,《Stand Up》等…很有energy,慢歌《為你鍾情》等…很浪漫,是展開了樂壇成功的第一頁。

85年我和Leslie第一次工作邂逅,我當年任《香港小姐》歌舞表演的助理舞蹈編排,而排舞老師則是一位外籍女士,家住愉景灣,當時愉景灣過了午夜12時就沒有船返家,排舞老師對PA(製作助理)說,過了12時,公司要安排地方給她睡。當晚拍攝過了午夜的二時,排舞老師顯得很徬徨。我記得那一幕,Leslie站在門旁吸煙,而我們正在談論這個問題,PA叫排舞老師在排舞室的榻榻米睡,並說就算是artist(指張國榮)也只得到同一樣的待遇,Leslie聽到後以英語答PA:“I am not an artist, I am a star!”,然後轉身走去。我剛來港做事,我弱小心靈覺得他很厲害、很捧,Leslie這種自信和自我肯定,有些人或會認為是“寸”,但對我來說,就是他那樣的“寸”,令他更有光芒,更是真正的Star。他這樣地走過來,真的非常有型,《阿飛正傳》裡是捕捉到他那些神韻。他開車送我和排舞老師去了利園酒店check-in,我和他在lobby談通宵,他很Nice,他說由他簽賬單,華星會付錢的。多年後,大家稱呼他為哥哥,其實很多年前他已經有這種心態,很喜歡去照顧人,很自然的那種,不是充英雄式的,Leslie是那種,如果他很錫的人,他會很錫,他覺得需要照顧的人,他會很照顧。但他不喜歡的人,他就會很不喜歡,是愛憎分明的,我尊敬他,也是因為他這個優點,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何必要虛假。我猜他哥哥這個稱呼,也是這樣而來的。這裡所說的Point就是,他其實是很照顧人的,他知道如果是不公正的事情,或不公平的事情,他就要幫,所以他也幫了這位外國排舞老師,令她有酒店睡。

之後,我們一直沒再合作,他開始更紅,他的歌路開始有變化,他簽了新藝寶,自主權多了,他那種Idol的歌曲的品種開始有些變化。他開始有些舞曲,不是《Monica》的那種日本Idol舞曲,而是dance song,是比較fashionable的,比較有品味的,例如《側面》。 Leslie的品味越來越流露了出來,他的歌還是非常非常受歡迎,因為他的表演實在是很好,而且他的那種sexuality開始出來了,好像《無需要太多》。其實你在他早期的《柔情蜜意》,你已經有少許感覺到Leslie那種性感,但到新藝寶時期,他的性感已經毫無保留地流露了出來。我非常多謝他,他在88年出了《Salute》大碟,他選唱《滴汗》,唱得十分性感。 Salute是一張很動聽的唱片,他開始要做些在音樂上滿足到自己的東西,他唱了別人的歌,以他的天皇巨星地位,不需要唱人家的歌,但他都唱,用自己的方法去唱。我知唱片公司非常不贊成他出此碟,但一個音樂人的堅持很重要,不要每個產品都從純商業角度去看,當時得令的張國榮已經在做一些非商業的東西。他這點也是值得我們音樂人很尊敬的。後來也見著他提攜新人;他開始寫歌,例如和阿Sam合唱的《沉默是金》,他在音樂的抱負越來越大,想做的事更多。

八十年代是Leslie和阿倫的時代,(頒獎禮上)這邊是《愛的根源》,那邊是《H2O》,鬥得你死我活,在我們做音樂的人的角度,我們就感覺到,他們倆人正在斗。其實,他們倆人沒有什麼接觸的,甚至到最後還唱彼此的歌,他們一直都是沒什麼的。但是他們的Fans就好像比較有火藥味,Leslie幾次見到我都與我說,阿倫的歌迷令他很難堪,為什麼鬥得如此辛苦,為什麼要被人這樣奚落,雖然當年Leslie已經是天皇巨星,但他不開心。我總不明白為何不能一山藏二虎,樂壇這麼大,為何不能接納兩個不同形式的歌手。之後是他的Final Encounter,Final Encounter的那一夜,他要我們這些與他一路走過的音樂人、歌手們見證他封咪的那一幕。之後演唱會完畢,他問我們:“感覺如何呀?行不行呀?”他很有趣的,很多時拍完電影或唱完歌,他一定會問問別人意見的,當然,他聽不聽取是一回事,但他是很尊重別人的意見的。

他後來去了Vancouver買屋,他對我說:“多點過來探望我。”他吐苦水地說在那邊只得唱卡拉OK,唱任白的曲;他真是一位很有趣的人。我們談到退休這件事,他說了很多他自己的原因。我那時已經感覺到Leslie對任何事情,有自己的方法來決定,無論做朋友的或者是同行的給他意見,他是會聆聽、會分析,但決定始終是他自己,沒有人可以左右他,當年的退休到今年的決定,我們絕對不同意。當年、今年,我都絕對不同意……,由始至終張國榮真的是張國榮,他有自己的想法。或許,這樣才是一個成功的藝術家,因為他有自己的想法。 我覺得他跳人家為他編排的舞不是那麼精彩,不用別人安排,自己發揮的時候最是好看。 Leslie很努力去排練,但跳人家編排的舞步沒有他自由發揮的那麼好,返回樂壇後,我對他說:“不用排舞了,你自由發揮的最是好看!”他像不羈的風,不受束縛的時候最精彩,唱歌亦是,他越不受束縛,歌會越好聽、越放,亦越有他的性格。

第二次工作上的邂逅是《金枝玉葉》。 Leslie返港拍,大家都要求他再唱歌,但他覺得沒有一個理由去唱。
很有緣地,《金枝玉葉》的劇本出來了,大家覺得張國榮是唯一可以演那個角色的人選,我便趁機安排Leslie在戲中唱和《追》這兩首歌。我對他說雖然戲裡角色不是歌星,但他是監製,要作曲,他在戲裡需要唱歌,這樣騙了他唱歌,其實是半騙半哄,一半是他情願的。而在Leslie過世前半年內,他購回這兩首歌的版權(注:電影版本和《寵愛》的版本不同),我相信Leslie是有計劃再推出這兩首歌。這兩首歌大家在電影裡面聽到只是部分的版本,全部版是stereo的,希望唱片公司快些出版他替我錄音的stereo版本,是很震撼,很犀利的。 《追》他唱了三次,由頭到尾沒有停過,一次,我說好,二次,我說好,再來,都好,三個都是無懈可擊的,三個都有不同的feel,三個都是一氣呵成地錄完,和這種歌手合作最開心,用功得連歌詞也熟讀才走進錄音室。 93年我覺得他的聲線比退休前更好,瀟灑很多,沒有那麼多顧忌,我想這和他的性格和人生路程也有些關係,唱得很自然,很有感覺。更加犀利,因為是沒有音樂,即彈即唱的,通常即彈即唱要有拍子,因為跟著鋼琴唱是很難的,但他竟然不需要拍子機輔助,他說:“得了,阿熹彈我唱。”在no meter下唱了,亦是一次過錄完。我要求他給我安排這兩首歌在《金枝玉葉》的soundtrack內,那時他還未決定是否再加入樂壇,這兩首歌很可惜沒有放進《金枝玉葉》那原聲碟內。他醞釀復出,後來簽了滾石,出了《寵愛》。 《寵愛》那張碟他製作的過程好艱辛,沒有一個真正監製去幫助他,他自己差不多要做所有的東西,我覺得這張碟他過分地挑剔,令到它perfect,大家知道他是完美主義者,Leslie最好的是在他最放的時候、最沒顧忌的時候,所以的版本比《寵愛》的版本好。 我覺得從《這些年來》、《紅》、《Untitled》……Leslie踏入了另一階段的音樂空間,他再不只是偶像,他很有風範。他仍然漂亮,實際上可能比以前更漂亮;唱歌唱得好,實際上可能比以前唱得更好,個性更開放、更瀟灑,所以人也變得更加有趣。 90年代的張國榮,打開了香港有史以來從來未有過的Adult Contemporary(成人抒情樂)的category。 如果Leslie早期屬於偶像歌手,90年代的張國榮是香港的Adult Contemporary的表表者。 Adult Contemporary在外國很盛行的,一些比較有成熟味的情歌、中板歌曲,不是那麼年青化,有些深度,但大家都聽得明白,聽眾的年紀可以由十多歲到三、四十歲以上,whereas如果你是偶像,只有11歲到25歲的聽眾。外國的Whitney Houston,Celine Dion都是Adult Contemporary的表表者,外國很多,香港沒有,永遠都是偶像,然後到所謂的實力派,我覺得Leslie就開始了Adult Contemporary。 我記得《金枝玉葉》後,有10多歲的朋友走來對我說,很喜歡哥哥那部戲,很喜歡張國榮,那些人在《Monica》時可能未出世,或只得兩、三歲,所以我看到張國榮再唱歌時吸引了年輕的一群。同一時間他的歌曲和魅力,亦繼續吸引著成熟的歌迷,一些可能是《Monica》時代不喜歡他的,在《追》之後變成張國榮的歌迷,你看到他又打開了一條路,這Adult Contemporary,他的音樂空間。 在舞台表演上Leslie做了很多東西,開了很多路向給我們去跟隨。這是我們第二次工作上的邂逅,之後我自己也喜歡上他的歌。其實一直都喜歡聽他的歌,但是自從與他合作《金枝玉葉》、《追》以及之後,我便是以一個歌迷和欣賞他的音樂和他的人格的同行的身份去追隨他的音樂歷程。之前我是聽歌,未至於會迷戀;《Virgin Snow》是好的製作,那時他是一個有品味的偶像,但到《這些年來》,我自己跟著他的音樂了。除了《寵愛》,他後來的碟我都覺得很有味道、很捧,我都變成了一個歌迷。 到了自己在香港作曲家及作詞家協會做董事,責任是要將之發揚光大,為想大眾對CASH認識多些,打算找一個藝人去做音樂大使,我提出找張國榮。 Leslie很友善、很大方地答應了,一做便做了兩年,還幫CASH寫了《挪亞方舟》這首歌。這兩年來因為CASH的工作和Leslie接近多了,多了些深入的談話。這是緣分,不是刻意安排。 每個階段的張國榮,我都感受過,未相識Leslie前,看他的《American Pie》,看他的《浮生六劫》,然後他轉到TVB,《Monica》、《為你鍾情》、,看他的《Final Encounter》,然後、《金枝玉葉》,到2000年音樂大使,他得到多個人生的高峰,亦可能在找下一個高峰。 我作為創作人,一個同行,我當然希望他推出多些唱片,做多些演唱會,拍多些戲,我相信他有更大的高峰;但作為一個要兼顧幕前的人,要顧及的事情實在多,最後他的志願是想拍一部電影,可以想像他的心理壓力有多大。藝人越多矛盾,唱歌越多感情,但生活上會有很多不開心;很多壓力,我們看不到,因為我們不是他。我渴望張國榮繼續唱歌給我們聽,繼續拍戲,繼續創作,但因為他的選擇,我們不可以有新歌。但我可以肯定在這裡說,我認識的張國榮,這麼多年來,他是積極追求進步,不停挑戰自己,追求最美麗最美好,無論在黑膠上或者CD、DVD、LD上或者菲林上,他都交出他最好的。這位追求最美麗的人留給我們一生最美麗的回憶。 文稿整理自2003年9月12日哥哥香港網站主辦的“終身伴隨張國榮”——追憶張國榮的藝術生命研討會上許願先生的演講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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