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盛世光陰·張國榮

第5章 第四章彷若玫瑰的綻放——張國榮在音樂生涯中的藝術魅力

音樂,於我而言實在是神聖的字眼,因為不十分懂得,所以十分虔誠。一直以來,很多人像強迫症一樣以為聽音樂和聽歌是完全不同的。好的音樂,人聲和樂器沒有什麼區別,也許,那聲音正被當成樂器一樣的用著,和鋼琴、吉他、鼓一樣成為音樂的一部分。當人聲越來越不明顯,當聽純粹音樂的人開始摒棄人聲,我卻始終要堅持聲音那不可替代的作用。因為在我第一次為一個人的聲音所震撼時,我便堅持人聲絕對不可以與樂器等同,因為樂器的音色是相對固定的,無論演奏技巧多麼高明,你不能把大提琴當小提琴用,不能用鋼琴代替吉他,但是,聲音,準確的說,是完全襯和樂器,而從其內裡穿透出來的聲音,只有人聲可以完全淹沒在樂器的契合和分離裡,也只有人聲可以凌駕於這一切之上,並且變化著,以不同的感情駕馭著,成為一首歌,一個音樂作品中心。當然,我說的人聲是有嚴格限制的,一定是可以收放自如的,無論在哪一個音域裡,都可以有很好發揮的。或者說,是具有特殊聲線和豐富情感的人所擁有的聲音。當它發揮到極致時,它便不是簡單的成為樂器或者脫離樂器了。如果又能夠在創作、演唱、編曲方面契合在一起,那效果,實在是叫人享受的。

好的聲音實在太多,好的音樂也實在太多,香港的音樂因其獨特的魅力成為我年少時一個綺麗的夢想。即使它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我卻始終不肯忘記那些名字,曾經成為一種標誌一樣,告訴我們在香港這樣的土地上,我們要做出什麼樣的音樂,我說的是什麼樣的流行音樂(古典和民族實在與香港這樣的城市不相襯)。即使是將日本和歐美的曲子重新編過,也讓它帶有香港獨特的味道,那種於洪荒中突起,略帶蒼涼和放棄意味的味道。無論是勵志、抒情、搖滾、另類,它始終不曾背叛香港,不曾逃離這種感覺。 所以,我要說張國榮,因為他實在將這種感覺表達得淋漓盡致,而且不斷變化,貫穿始終。無論是快歌、慢歌、翻唱、原創,他都是香港音樂最好的表達者。他的聲音,就是我所說的“收放自如的,無論在哪一個音域裡,都可以有很好發揮的。”高音,是滑上去的清越,低音,是沉下來的熨帖。聲音是天賦,但他知道放多少感情進去,怎樣放合適,這就是感覺和對音樂把握的問題了。如果說唱歌更多地依靠天資,當我聽過他創作的音樂後,我更加篤信這個男人的音樂才能和他對音樂的執著。

怎樣去定位這種音樂魅力呢?當一眾歌手沉迷在80年代初的英文歌打天下的情意結的時候,他用尚嫌稚嫩的聲音演繹Don McLean的《American pie》,不能說是出眾,更不敢毫無事實根據地說有多麼多麼出色。但是其後他經過香港資深音樂人的打理錘煉,終於日趨成熟。即使當中有一段時間的疏離,他仍可以驚艷出場,做與時代相合又相背的音樂。相合,是他仍能夠跳出80年代的桎梏,做出新的風格和品味;相背,是因為他始終嘗試著自己的音樂,按照自己的理念來做。我不是偏心,我只是欣賞。 說他的音樂,只是為了一些對於音樂仍有執著追求的人。至少是有人懷念真正有音樂的年代的,而那個年代裡,你們選擇了聽張國榮,並且讓我們有選擇他的機會。

Leslie的聲音,天生麗質是無疑的,而且有很強的親和力。它可以在任何的音樂環境下,在任何的樂器配合下,都可以以不同的,恰如其分的狀態來演繹。 一首歌,寫出來,如何製作,如何編曲,如何填詞,做到了100分,終究還是要人唱出來。演繹是歌手的責任,也是他們作為歌手在不參與創作的前提下,與歌曲的唯一親密接觸。 Leslie在這方面可以算得上是詞曲作者、音樂人的至寶,他做到了完滿。 從早期說起,這個早期一早就早到了1978年,他第一張英文專輯《Daydreamer》。那時他的聲音底氣尚不是很足,略略顯得漂浮但是他聲音的特質已初步體現。 《I like dreaming》,前奏是一段不長的卻流暢的吉他,像水珠一樣地滾落出來,然後是管樂和鍵盤,然後就有鼓點跟上來,他的聲音是和鼓點一起響起的。少年的聲線,憂鬱的柔軟的,御風而行的。這首歌節奏控制得很好,有時根本就只有鼓和聲音在配合,不能說得過了,只能說聽上去相當的順耳吧。因為簡單鮮明,聲音單純,沒有復雜的編曲。雖然是翻唱,卻使人覺得是為他而做,他那時的聲音與這種簡單的音樂在一起,容易產生“清水出芙蓉”的效果。當然,那時的他對於音樂,應該沒有什麼大的概念,只是單純憑與生俱來的樂感去揣摩音樂的走向。

83年的《風繼續吹》中,就可以開始討論對於音樂感情的駕馭問題。這首專輯裡佳作頗多。無論是翻唱的《風繼續吹》、《片段》,還是原創的《默默向上游》、《緣分有幾多》,都是旋律優美的佳作,《風繼續吹》的地位毋庸置疑,但我更想說一說《默默向上游》,又是他聲線與鼓點、吉他的合襯,粵語這種語言本身俱有韻律感,加上吉他的貫穿和鍵盤音,小提琴的點綴,充分將Leslie的聲音凸顯出來。他的聲音保持著沉穩,延續著一種希望的感覺,和吉他的木質音色相契合。我喜歡這首歌,因為它是真的可以讓人感動的,不是只靠詞來勵志,還靠音樂和投入其中的感情。 同樣的在這張專輯裡,有一首歌我印像很深,就是“卡菲貓”黎小田作曲編曲的《那一記耳光》,前奏是小提琴和鋼琴的完美配合,舞曲的風格,然後又是聲音和鼓點的一對一。這首歌他的聲音控制得極好,不似之前的不太落實,又未完全達到之後的性感低沉,與鼓點相配非常有煽動力。間奏有一段小提琴深得我心,即使短暫,卻悠揚如三月拂柳春風,將舞曲變舞場,真的就看到兩人騰挪旋轉。像這樣以簡單樂陪純粹的音的作品還有很多,像《Daydreamer》、《流浪》、《不確定的年紀》……主要是早期的慢歌。他的聲音其實更適合於慢歌,因為足夠抵達靈魂。但是在樂器裡要是講到他與鼓點的摩擦,還是誠意推薦他的經典快歌。

身為當年的“青春動感偶像”,他的快歌中優秀作品數不勝數,一是數量多,數起來困難;二是實在是激動人心,動感十足,常常會數到一半忘記數。光說說就熱血沸騰。經典,之所以有此詞,就是因為有讓人永遠無法忘記的存在,所以,多少年後仍是經典。 80年代的少年意氣,80年代的瀟灑不羈,80年代的風雨拼搏,那種強勁的節奏,張國榮可以很好地把握,不經意地表現。 《無心睡眠》的鮮明節奏中包孕著逝去情感的無奈,《拒絕再玩》中與和聲的完美配合,將原版本的韻味提升了。 《黑色午夜》中每一句聲音開始往外擴,結束往裡收,神秘而狂野的鼓點,將都市角落黑暗中的情慾釋放出一點點,一點點就好了。作品實在太多,無法一一盡述,只重點說說我摯愛的兩首。一首是《禁片》,一開頭就是鍵盤的特殊音色,接著鼓點劈面而來。他唱歌就是唱歌,絕對不賴著節奏強勁就嘶喊蒙混。每個音仍準準的落下,落在心上面。鼓點正好打在聲音的凹處。每格也很野……,聲音與鼓同步一退,聽得我心裡一驚。夢囈般的唱詞過後,是那句百聽不厭的“永遠冷似冰”的“冰”一下子鑽到心裡,如蛇暗自滑在皮膚上。

不過瞬息間,意味全足,野性,sexy,nothing to say。還有一首是《summer romance87》中的《請勿越軌》,其間的鍵盤音十分有特色,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怎麼說呢?別人唱總歸也是可以的,也許也會是不錯的作品,但真的能如他那般熨帖嗎?這歌的key不低,他根本不需憑低音的優勢,但是他又有一種優勢體現出來,那就是聲音的彈性。他在節奏裡靈活跳躍,聲音極為靈活。他把我常年想找的那種高貴的動感表現出來了。他知道去抓節奏的空子,使自己成為節奏的一部分。他讓我知道,和諧,原來也可以形容快歌。 和吉他,是清新自然。和鼓,是激烈動感。但是我最愛的是他的聲音與鋼琴的配合,或者說,是他的聲音與鋼琴氣質上的相符。他的低音由於尾音很重很長,讓人有“餘音裊裊,不絕於耳”的感覺。而鋼琴這種樂器則是非常神氣。音色不如管樂那麼纏綿,但是獨立的音符彈奏出來後,或是雨打芭蕉,或是行雲流水,層次感絕佳。這樣就相互補襯,無論是鋼琴來襯Leslie的聲音,還是Leslie的聲音去做鋼琴的底幕,都是悠揚動聽的。 《奔向未來日子》,從前奏到副歌一段,幾乎只有鋼琴伴奏。鋼琴不知是誰在彈,就伴奏來說,的確出彩,至少我是很認真的聆聽Leslie每句後,含在他磁性餘音裡輕輕的和弦伴奏,真正叫人流連忘返。 83年的《愛情路里》也是鼓點和鋼琴的perfect show。鋼琴如素白的絹紗,一直在後面輕托著鼓點的敲擊和Leslie少有的高揚的聲音,如一幅畫。留白的地方,是中間那一段間奏,他們一起凸顯出來。同樣的效果也體現在《summer romance87》的《你在何地》一曲中。間奏同樣是鋼琴和小提琴的天下,結束後聽到沉靜到最底處,蘊涵深刻感情的聲音,小提琴悄然隱退。鋼琴與聲線浮沉共對,實在美麗。這樣的音樂作品也很多像《儂本多情》、《愛火》、……不一而足。

之前所說大多在早期,可能是因為早期音樂在編曲上沒有那麼繁飾,更容易聽出聲音,感情與樂器的拍和。但其實我更喜歡Leslie後期的音樂。他的聲音回歸後雖沙啞了許多,不復當初的醇厚,但是聲音的控制卻比原來更勝,唱歌也更入人心。 《紅》、《大熱》、《forever》和《陪你倒數》,張張都是精品,作曲、編曲和演繹都是佳品,精緻、大氣、華麗、開闊(說這樣的話,實在是因為功力淺,只好堆形容詞)。 《侯斯頓之戀》利用鍵盤多變的音色和鼓點輕巧的節奏,叫人自耳邊體味出一種山長水遠的境界,樂曲的層次分明,並且延長到很遠的地方。 《大熱》是快歌在新時期的突破,用鍵盤和小提琴作底,鼓聲來帶動。主要還是聽他蠱惑力十足的聲音。的編曲是個奇蹟,他的聲音依然與鋼琴和小提琴無比合襯,但是早已不是當年的稚嫩,也不是1984年到1989的那種深沉穩重。他知道他自己的魔力來自於變化,從心內生髮的聲音最具殺傷力。 《路過蜻蜓》的吉他風情和當年不可同日而語,曲風平緩,曲調成熟,他的聲音略往前靠,很好的運用了一部分氣聲,曲中分明無限哀傷,萬般委婉,盡收耳底。

說到這裡,一言以蔽之,就是Leslie對於音樂有其獨到的接受能力。看上去,接受是很被動的事情,是人人皆會的。其實不然,無唱功無樂感,對音樂沒有嚴格態度的人,就永遠不知道此段音樂結束後,以怎樣的聲音接上去更為流暢。也不知道結束是應該於華麗伴奏中戛然而止,還是留情不留音。感情於其中起多大的作用,投入幾分,收回多少,皆是功力,非天賦異秉和默默向上游不可得。 當然,講到這裡,也僅僅只是講到與音樂的契合而已。他決不只是這樣。 決定說翻唱,在窗邊以靜止的姿態呆了很久,無從下筆。於是在宿舍破舊的麵包機裡放上一張bon jovi的精選。第一首就是《I will be there for you》於是終於決定從它開始。

《I'll be there for you》這首歌的風格是典型的rock,節奏相當有力,主唱的聲音硬朗且帶點沙啞,在歌曲高潮時聲嘶力竭地喊,給人一種“去到盡”的感覺,不斷重複的那一段旋律,每一次小小的不同,讓人驚異於這音樂的穿透力和震撼力。聲音到後面分成三個層次,如同在曠野裡的呼喊,將風聲帶了進來,擰成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這力量在Leslie那裡變了太極,有了一種韌性和恆性。它不是石破天驚的爆發,而是如流水一樣源源不斷地湧來,從耳朵里傳入一直到全身都感受到。前奏就已經不是鍵盤、吉他、鼓的節奏生產了,他換了鋼琴——同樣如同流水樣以柔克剛的音色。他唱得更多是信念,而不是誓言,他不是反复吶喊“I'll be there for you!”他唱的是“即使相處不再多,不必感到孤獨坐,開心傷心不獨是我,未來一起過。”所以從《I'll be there for you》到《未來之歌》,已經是浸染了Leslie自己的風格,他柔化了rock那過於渴望清醒的嘶喊,而變成了一種回想,一種安慰,一種憧憬,但是他並沒有拋棄其中的中心理念。他將一起走過的和一起繼續走下去的信念用他平緩踏實的聲音傳遞給別人聽,確是叫人從心內感受到那種信念的不可移易,尤其是在黑暗中,讓人覺得夜並不是想像中那樣濃烈。

Leslie翻唱歐美歌曲裡,另有一首不得不提的佳作,那就是《Boulevard of broken dreams》,乍聽到原唱的時候,我的下巴簡直要掉下來。腦裡面概念很混亂。原來那種慵懶,性感,如同時光沉澱的音樂印象與那陽光般細碎的節奏,和風般明快的聲音完全搭不上鉤。除了驚詫,我找不到別的反應。 Tony Bennett應該也無法想到這首歌會變成這樣吧。他只當它是一首鄉村民謠來做,怎知它可以驚艷至此!亞洲人唱英文,語音上先天不足,如Leslie這般熟捻、自然,我聽見的不多。而這首原本應做《春光乍泄》主題歌的音樂作品,更是於Leslie那裡重生了一次。 95年嗓音,如同在神經上輕輕摩擦過,留下可以無止回味的感覺。每次一聽到這個名字,就只能想到金黃落照,半幅放下的天鵝絨窗簾,以及一個輪廓分明的好看的男人側影,影子長且慢的,拖拽出一串破碎的綺夢。 Love tonight,cry tomorrow,Boulevard of broken dreams。每一個小小的轉音都抽動最內裡那根弦,翻唱至此,已是極致,編曲的ALEX SAN固然功不可沒,但是誰都無法斷言這個以為往事可以由第二個人來傳遞的。 林夕贊過哥哥是“貓王的嗓子”,其實個人覺得還是有所不同。 《情難再續》讓我可以做一個比較。 《are you lonesome tonight》也是美國鄉村民謠的風格,前奏聽上去分外柔情,貓王的聲音確是磁性十足,昂揚高亢。那段英文獨白更是聽得人如痴如醉,好像有一種立於寂寥月光下看著銀灰地面,聽見心儀已久的歌曲,那種感覺,是非常美好的。 Leslie當然不會一成不變,他的聲音沒有貓王那麼醇厚高昂,他主要是沉穩,所以這首歌,他又唱得性感十分。前奏的哼唱已經是撩人萬分,旋律明顯的慢下來,小提琴走的是悠揚的路線,他的聲音只往低處來,偶爾與音樂擦過,無比熨帖。他將歌曲意境從外間拉到斗室,就只有兩人的房間裡,他發現了共處的難處,只好淺吟低唱,輕輕問道:“are you lonesome tonight?”一個是用寬廣的音域震撼人心,一個是用低沉的音調來滲透靈魂,所謂天籟,大概就是如此吧! 當年(其實也沒幾年)聽磁帶的時候,有一首歌印像極深。記得他憤怒無奈的質問“今天你心窩,滿足麼,痛心麼,笑的麼,喊的麼,真的開心有幾多!”當初心想,他早期的歌果然港味十足。沒想到這首歌也是翻唱,翻唱自baby face的《It's no crime》。這首歌是他秉承香港特色的證明。你想,baby face的R&B風格,旋律性不強,音都很飄的,和聲,伴奏,極其之複雜。 Leslie將繁複的一概剔除,將旋律留出來,每一句的尾音落到實處。就成了一首節奏旋律清晰,港味十足的歌曲。他不再把鼓點浮於音樂之上,而是用聲音壓住鼓點,又壓得不死板。正一是dance in the gym。於是就見他的聲音如淺水游魚一般,乍隱乍現,乍收乍放,神奇! 85年的處女show,Leslie唱《風繼續吹》,後來86,88,89,97,熱情,他無一不唱《風繼續吹》這首當仁不讓的經典是翻唱自山口百惠的《再見的另一方》。山口百惠的歌我聽得不多,老實說認真聽的就這麼一首。在翻唱這首歌上,Leslie並沒有創新的意思,風格相似,都是告別的歌,編曲上改動也不大,但它就那樣的讓人感慨,也許是與之聯繫的事情太多太多,能讓人想到的時間也太久太遠。這是山口百惠的last song for you,是Leslie的“風繼續吹,不忍遠離。”自古別離總關情,情之所至,樂音自然會動人起來,不需多加修飾。 Leslie翻唱日本歌曲,往往是從經典中找,像谷村新司、小林明子、玉置浩二,無一不是超級出色的音樂人,80年代的香港,翻唱是風氣,翻唱日本歌曲更是普遍現象。 Leslie於翻唱上所取得的是不一樣的經歷,他吸收了這些音樂中他可以加以利用的元素,然後用他自己的方式演繹出來。於是《有誰共鳴》、《誰令你心痴》、《共同渡過》、《拒絕再玩》……一首又一首,被我們反复地唱著,成為生活的一部分。
既然斗膽講到翻唱,又怎能不講《salute》,這張向前輩致敬的專輯,倒使人對Leslie敬意更生。他是個了不起的歌手,他把每一首旋律主要的東西提煉出來,然後像對待雕塑一樣,精雕細琢,使音樂都具有了Leslie自己的靈魂,他完成了這致敬與飛升的過程。 夏韶聲的《童年時》,原唱是很軟的,聲音相當的靠前,而且相對來說每個音力度均勻,所以旋律顯得平柔,Leslie將這首歌唱得跌宕起伏、寬廣,而且每一個小節的第一個字明顯加重,使整首歌曲從夏韶聲平柔的窄巷裡一躍而出,立體感,空間感,如臨萬頃之渺然。 “歌神”許冠傑的《紙船》,原曲聽來較為輕快。也許本身音色就不同,這首歌由Leslie來唱,節奏明顯地慢下來一點“悠悠長路也不斷,只去到她身邊,只想跟她一見。”這幾句他唱得極好,因為尾音的托襯,而且音拖長了也不顯單薄,使得他的演繹如同畫在荷葉上的影,涼如冰綃,靜若處子,氣質非凡,可以說兩個版本相映生輝,更讓人體會曲中妙韻。 最叫人聽盡Leslie銷魂蝕骨之本質的一曲,也出自這張《salute》,你話系邊首?當然是《滴汗》了。還不是李太太的林憶蓮,真正如同紅塵中無憂綻放的白蓮,年少意氣,敢於輕佻狂野。所以不憚唱如此性感撩人的歌。 Leslie將這首歌演繹得無懈可擊。聽得他氣息一出,音與氣一起鑽進皮膚裡,汗就慢漫從手心裡滲出來,濕濕的,粘粘的,附著在人本已迷亂的思想上。男人的聲音,性感起來是要命的。 Leslie深知他的聲音是何等的蠱惑,所以偏在聽者心猿意馬,意亂情迷之際,輕聲問出:“Are you ready for love?”無預警,必淪陷。預警,亦鮮有倖免的機會。 其實Leslie翻唱香港或台灣其他歌手的歌曲數不勝數,只要裡麵包含了他所喜歡的音樂元素,他就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重新演繹。有些歌,卻只是因為機緣才被他翻唱。我始終相信他與春光的緣分,也相信他與好音樂的緣分,所以固執的認為黃耀明與他的合作是天意。那首《春光乍泄》就應該讓他“由頭來過”一次。聽黃耀明的版本一直都只聽到一個演唱會的版本覺得這個男人的聲音真是不錯,且天生帶著一種柔媚在裡面。唱歌的時候,也是很投入地去唱,用很多氣聲,更顯纏綿陰鬱。哥哥把這首歌唱得明亮許多,林夕的詞從來都是言簡意豐,用詞極端惟美。 Anthony為他重新編過了曲,南美風味更加濃厚,電吉他的音色與他沙沙把聲不知幾襯,黃耀明的音樂理念和要求也不知幾襯,從此聽春光便會想到兩個人。是何寶榮的故事,當然是何寶榮來唱。 Anthony找對了人,Leslie也找對了人,這不是天意又是什麼。 Leslie的聲音其實好重的古味。 88的演唱會上,他一曲已叫人讚不絕口。這曲子絕對是怨女彈唱之曲,一听就叫人想起旗袍花擺,玉指琵琶。但他唱來一點也不覺突兀,反覺得非常適合。所以我總會消極地覺得無緣聽他從《樹盟》唱到《香夭》,實在是枉過此生。 《客途秋恨》如算翻唱,當然也是至品。夜半聽得秋聲落,他的聲音浸在如水夜色裡如同在窗櫺上雕下的細緻紋路,在溪紗上描畫出的閨怨柔情,床楣上懸掛的彩蝶蘭草。有此聲線,無怪乎那幽怨哀婉的《啼笑姻緣》也被他演繹得入木三分,委屈,癡情,織紗般細密的心思,交錯成他獨有的網,與《當愛已成往事》的過渡連接,不著痕跡,雖是不一樣的曲調,訴的卻是同一種衷腸。 為什麼他總能夠找到適合他演繹的音樂呢?這疑問潛藏太久,已不再成為疑問。而成為一種讚許,一種驚喜。他就是有這個能力,就是有這個勇氣。翻唱,更多程度上反映了一個歌手對於音樂的理解和品位。他不會固守這一條路線,他可以去適應各種風格。他將好的音樂借鑒過來,褪下梅粉新妝,塗抹新紅,成就另一種美麗。 一直都中意“山窮水盡,柳暗花明”的感覺,是一種在迂迴曲折中又見勝景的欣喜。如果我們已經癡醉於Leslie對於歌曲恰如其分的演繹,已折服於他敏銳靈動的樂感。我們一定會有暗暗恐懼,是否就已經到這裡了,是否就已經“山窮水盡”。但是我們又發現他驚人的創作才能。雖然不能盡情享受,但只是驚鴻一瞥,就讓人終生難忘。他還有個十百千的勝地。 《沉默是金》這首每每出現在寶麗金經典及種種合集裡的經典,是許多人開始認識哥哥的契機。只要生於那個年代不可能不知道這首歌。曲風古典優雅,毫無造作之感。古箏與鋼琴的過渡如行雲流水,“冥冥中一早注定你富或貧,是錯永不對,真永是真,任你怎說安守我本分,始終相信沉默是金”字句間都是人生哲理。曲子與詞配合得天衣無縫,節奏穩重清晰,唱起來十分上口,無怪乎成為Leslie的經典之作。 繼《沉默是金》之後,Leslie一發不可收拾。這不可收拾於聽他歌的人來說是難得的福氣。 《由零開始》的優美流暢,《烈火燈蛾》的哀怨傷感。 Leslie漸入佳境。他已經知道他要做一種什麼樣的音樂。早期的創作,多為慢歌。 Leslie放了好多感情進去,因此他的曲子是隨著感情走的。由於創作不是專業,他反而更加能夠隨心所欲,不受束縛。聽過《由零開始》鋼琴版的人,無不為那旋律中蘊涵著的那種哀而不傷的離別之情,那種類似承諾的音樂表意而感動。這就是Leslie的創作魅力。 告別前的最後一次創作是《風再起時》,後來被童安格唱了國語版的《風再吹起》,這首歌每次唱來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覺,眼前浮現的是Leslie走下車來,於Fans和記者的簇擁中淡然笑著,那麼與世無爭地笑著,最後變作失色照片。回憶,無論何時都叫人喟嘆,更何況是離別時。但相信Leslie創作此曲時是以一種極為平靜的心態來做的,因為從音樂中可以聽出無悔無怨,瀟灑告別的大氣,他是真的做到了無虧欠,只有風采留低。 多年的沉寂,多年,也不過是六年吧。多少人看著他以各種各樣的形像出現在屏幕上,都是張國榮,但又不似記憶裡的張國榮。聽著他用低沉的嗓音念各種各樣的對白,然後臆想,把聲如果真的唔再唱歌……然後聽著電影裡熟悉的歌聲,矛盾不安,感動驚喜。遺憾如絲緊纏心頭。 但他終於重來,重來的Leslie大打創作牌,《夜半歌聲》里三首電影原創歌曲,《一輩子失去了你》、《深情相擁》、《夜半歌聲》都出於他手。他念中學時就鍾意莎士比亞的戲劇,如今好不容易有機會演繹這樣一個歌者與演員的結合的悲情角色,他便再也按捺不住了,古典抒情的曲風,又加入流行的音樂元素。在我們熟知的愛情故事裡面,音樂成為他情緒的載體,相逢的喜悅,失去的沉痛,重逢的信念,無一不表達得淋漓盡致。當時我想,如果給機會他去做一整場的《羅密歐與朱麗葉》,不知他又會帶給我們怎樣的驚喜。 同樣是電影音樂的《紅顏白髮》和《忘掉你像忘掉我》,出現在《白髮魔女傳Ⅰ、Ⅱ》裡。 《紅顏白髮》的旋律是如同故事般動人心弦,開始的細緻柔情,如同那仙境中的繾綣,那一刻所有紛爭都化為涓涓細流。紅顏回首,少年情懷,愛得真誠熾烈,終於變成烈火灼人。旋律開始走向激烈的高潮,帶著質問和無奈,糾纏著誤會和傷害,終於一切燃盡。一個消失於視線,一個獨坐於雪中。愛之深,恨之切,卻都已經不可以大聲呼喊出來。只有怨,怨得人間見白頭。音樂融入畫面的完美統一,林夕極盡哀婉能事的歌詞,這一切成就了這首“金馬獎最佳電影歌曲獎”。雖然說到這個獎是想起哥哥的遺憾多過欣喜。但是不管怎樣,這是對他創作才能的肯定。而寫給王菲唱的《忘掉你像忘掉我》,更像是一個往返回复的故事裡給了一個結局,當誤會冰釋,歷盡滄桑的愛情於烈火中重生。還有什麼能比這種空靈的聲音更能安慰人心,旋律又回到當初,一樣的白髮,一樣的紅顏,至少他們從未放棄過。 終於說到96年的《紅》,這張專輯,實在太好了,好得我不知道怎樣去形容。尤其是《紅》,這段讓人瘋魔的旋律,幾經蛻變,每一次都讓人覺得耳目一新,抵死纏綿的性感。旋律上,CY KONG昏天黑地的編曲,先以鼓點迷惑了神經,再用電子音樂和小提琴來舒展我們為流行音樂固定模式而麻痺的聽覺器官。那些樂曲一路鑽到內裡,撩撥身體的每一部分。誰會相信,這與《沉默是金》、《夜半歌聲》一樣,是出自一人之手。 Leslie的姣,實在是不只霎一眼。他能夠不斷地挑戰新的音樂方式,而從不做自己潛力之外的事。最可怕的是,他的潛力到底有幾多?他總是讓人覺得,他竟然還能這樣,他是不是還有更好的?或許下次,他又不是這樣的Leslie。至此,Leslie跨過了一個新山坡,他沒有放棄89年前做音樂的嚴謹作風,但是他有了新的音樂理念。他要做出來的音樂,不是討大眾的歡心的,而是表達一種概念。有時候,他要求唯美,那種美麗至上的執著,可以超越世俗,避免在庸俗中沾染塵埃。最後顯現出來的那種美,因其精煉,脆弱而讓人沉溺。而有時候,他要求變化,他要求自己的音樂無局限,就像99年的《寂寞有害》、2000年的《大熱》,同屬快歌。前者輕快中帶著調侃,典型的外剛內柔,不用節奏衝擊,只用一種驕傲回應,好似說著“予取予求”,何苦執著,苦海無邊,回頭是岸。相比較起來,《大熱》就好似顯得格外氣勢壓人,旋律裡飛揚著狂野的,不容拒絕的王者之風,就好似站在彼岸高處,俯瞰眾生,宣讀他的詔令,頓時海面扶搖而上九萬里,火山爆發,地動山搖,熾熱的情感幾欲燃燒太陽系第三行星。何時開始,我們的Leslie變得如此高高在上,如此具有神的氣質?早已不得而知,因為早為他的變化耳目暈眩。他的變化,實在令人太迷惑。 但更多的時候,他只是寫自己的心聲。心聲何謂,就是那些他不欲更多人知,只給真正能理解能聽懂的人聽。 《我》,這首完全心曲之作,是他真正向大家坦白自己處世的原則。任爾風吹浪打,我自閑庭信步。管什麼花開花落,雲卷雲舒。他永遠磊落光明地站在那裡,不為外物所動,堅持他自己的理念。哪怕是沙漠,一樣無懼盛放,只有他有資格寫出,唱出這樣蕩氣迴腸,神韻兼具的歌曲。只有他才能無畏宣稱“I am what I am”。無怪cash金帆獎的主題歌都要他來做,正是因為他的音樂有好多同人心接近的地方,他不只是“從有之中解構”,他更加可以“從沒有中生有”,得聽《挪亞方舟》之後,更加明了他的心聲,他不是要別的什麼,他只是要經歷過人生的精彩,有人可並肩共行。多麼簡單卻美麗的願望。 而他最後一次的心聲給我的,是那張不忍去聽又不捨不聽的《一切隨風》,林夕一貫刺傷人心的無奈和絕望,就如花瓣般跌墜的玻璃一樣脆弱的旋律。 《玻璃之情》,惟其晶瑩,易碎而更顯淒美,惟其覆水難收而更顯無奈。全曲一樣浸染著憂傷氣息,就像一隻蒼白的手緊緊地攥住玻璃屑,細碎明銳的疼痛,直到滲出血來,依然緊緊扣住。音樂死死地攝住人心,然後隨著他聲音的高低起伏,連身體裡最後力量也無形流失。而《紅蝴蝶》則是心死之後的無神之語。有一種不管不顧,任其自生自滅的狠心,就似在遠處看著對方,一字一句的輕聲傾訴,字句皆恨。鋼琴又像一縷清風,吹去愛化成的灰,什麼也沒有存在。他一例用了平緩的調子,但就是那種平緩,一波波摧毀了心裡的希望。恨蝴蝶未配,恨曲韻不再。 也許就是因為Leslie的創作太過堅持他內心的理念,所以也唯有他自己的演繹才能盡得曲中精韻。他寫給別人的歌,我總覺得在演繹上多少有缺憾。但是,聽過《crossover》之後我不禁微笑,原來Leslie並不孤獨,他並不是在香港的浮華上唯一堅持的人。黃耀明在演繹Leslie的歌者裡面,是最出色的哦。包括《如果你知我苦衷》,我都更喜歡黃耀明的版本多過周慧敏,他的聲音很亮,很有穿透力,且音樂的形式和風格近於Leslie,故而Leslie的音樂,黃耀明的演繹,成全了《這麼遠那麼近》的驚艷,他念白的憂鬱低沉,他聲音的清越渴求,層次分明的旋律,大氣開闊的風格,摻雜各種音樂元素的編曲。雖然電子味重點,但仍然不影響這首歌的衝擊力。一切使得Leslie曲子得到了最好的發揮。而林夕頗有畫面感的台詞,更令人感到天長水遠,永不可遇見的遺憾,彷彿看到Leslie和Anthony站在各自的玻璃窗前,你熄燈,我點煙。幾盡完美的合作。這首歌MTV,Leslie未能參演,實在無比遺憾。 除卻作曲,Leslie有幾首歌詞特深得我心,相信大家也蠻可以從其中看出Leslie對音樂的感覺。為翻唱歌曲填詞的《片段》和《情難自控》。前者如同講述一個愛情故事,詞句間都是透著情愛短暫,轉眼即逝的遺憾“就算有真愛戀,亦會有變遷,就算痴心兩面,亦覺心酸。”惆悵失意凝在簡短幾句裡,如同電影裡的蒙太奇,一個個獨立的鏡頭連接成一個完整的故事,從相遇到分別,不過一瞬而已。而翻唱自Dina Carroll的《情難自控》,詞句本於主流歌手之中算得非常性感(第一當然是《滴汗》)在聽這歌的過程中,我始終看到曖昧不明的畫面。 “每次愛你令我不想放鬆,每次愛你令我心中倍覺洶湧,火般熾熱熊”他不善像林夕般寫出各種激烈極端,絢麗靈動的文字,但是他善於運用普通的字句營造出不普通的效果。 還有一首不得不講的是《雙飛燕》。開始我還以為是廣粵的民間小調,被導演順手拈來。沒想到,竟然是Leslie和黎小田聯手打造,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也可以寫這樣傳統的詞句,幾有亂真之效。對他,實在再不知說什麼好。 寫了這麼多,實在無法表達出他音樂能力的萬分之一。因為,一個人內心總有一點東西是別人都無法知道的。 Leslie變化的契機和他一次次超越自我的潛力是從何而來,我們實在無法完全得知。但我可以斷言的是,無論是上世紀80年代,90年代。還是本世紀,Leslie始終堅持他內心對於香港音樂的責任。他力求完美的性格使得他從未停下在音樂上前進的腳步。而我們在領略他音樂魅力的同時,也必然為他這種默默向上游,永不自滿卻又永遠相信自我的人格魅力所感動。 他不是玫瑰,那是俗世的花,他是另一種彷若玫瑰的綻放,顏色更加瑰麗,姿態更加不羈,只在有心人心底開出不一樣的天地。那種美麗,夠我們欣賞,不止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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