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

第31章 第五章一生歸塵

生命對於某些人來說,原本是件憂傷的事,是場無可奈何的錯誤。就像一隻美麗的蝴蝶誤落了塵網;一葦渡江的小舟泊錯了港灣;一株潔淨的花木開錯了季節。當生命走至盡頭的時候,會覺得多年的跋涉,原來只是為了趕赴一場燦爛又落寞的結局。當我們看到眼前的桑田就是曾經的滄海,看到如今的世事就是過往的雲煙,看到今朝的訣別就是昨天的相聚,其實,不過是將人間的一切幻境雙手歸還。這樣想著,是否就可以從容那麼一點點? 一個人死去,生前的愛恨情仇、榮辱悲歡,都歸入塵灰。待一切都寂滅,是否就再也沒有未來?不是這樣的,這世上,有些人會將你慢慢遺忘,而有些人則會永遠記得。古往今來,多少王侯將相、文人墨客,甚至平民布衣,有些留存在史冊上,有些散落在風雲中,有些掩埋在塵土裡。可總會有人會將他們記得,記得腳下的每一片土地曾經留下過先人的足跡,記得滔滔流淌的江河曾經有過百舸千帆的爭渡;記得巍峨聳立的高山承載了多少世人許諾的誓言。這一切,都是他們人生的延續,是他們遙遠的未來。

就如同納蘭,他雖離去,但是他的未來一直在蔓延。他愛的女子沈宛,為他產下了幼兒。這個叫富森的遺腹子,名正言順地歸入納蘭世家的族譜,並得以善終。在他七十歲的那年,蒙乾隆邀請,參加了太上皇所設的“千叟宴”。這對於一生坎坷的納蘭,算不算一種柔軟的安慰?至於那個叫沈宛的女子,納蘭家族是定然不會接受她的存在,驕傲如她,也不會屑於明府花園的一瓦一簷。 當年暮秋,沈宛產下了她和容若的孩子後便不知所踪。她應該是寄身於一葉扁舟,順流而下,收留她的地方,是江南。失去了容若,京師對於她來說已經沒有任何的眷念。一個人,去了一個本不屬於自己的地方,縱算沒有掠奪,可終究還是會被驅趕。她能帶走什麼?什麼也不能帶走,不過是將落花還給了流水,將春天託付給了秋天。

惆悵淒淒秋暮天。蕭條離別後,已經年。
這個叫沈宛的女子,幽居在江南深深的庭院,再不與人往來。她只做一個普通的炊婦,為她死去的丈夫誓守一生的信約。她的院子,荒草恣意生長,牆院爬滿了青藤,一口枯井被落葉覆蓋。每天,咀嚼一頁納蘭的《飲水詞》,捧著回憶度日。她不會讓自己那麼快就死去,她要活到白髮蒼蒼,用一生的歲月,記住她和容若的愛戀,和他的詞相愛,與他的魂相依。這就是納蘭至愛的女子,一代江南名妓,她的愛,自是與尋常女子不同。她將整顆心擲入玉壺,不讓自己回頭,就是愛得這麼孤傲,愛得這麼決絕。 納蘭簡短的一生,卻留下一個漫長的故事。以至於過了幾百年,他的風雲故事依舊被人痴痴地講述,儘管每一次都會有涼意拂過心間。是一卷飲水詞的涼,一株合歡樹的涼,一種熨帖心靈卻又遙不可及的涼。也許每個人都該平靜地將他懷想,因為我們沒有理由經歷了幾百年的風煙,再去驚擾他的寧靜;沒有理由去撕扯他費了幾百年才癒合的傷痂,讓傷口再度流血疼痛。也許我們該做一個慈悲的人,將他的前塵過往煮成一壺清茶,讓芬芳緩緩地從唇齒間流過。

都說人與人的相識是一份機緣,萬千的人,萬千的風景,只有渺小的幾段與自己相關。其餘的,就連邂逅,都不會有。當我們不辭萬水千山去尋覓,卻總與風景擦肩。在許多個無意的時候,又會偶遇一些巧合。為什麼,這世間有如此多的人,會與納蘭結緣,又為何深刻地記住這個叫納蘭容若的名字?不是因為他生在相府之家,不是仰慕他的功名,讓世人難忘的,僅是他一生的幾段情愛,是他的飲水詞集,是他不與世同的心性。 這是一個讓人心動的詞人,他不是佛,但他的詞卻可以讓人放下罪惡,懂得慈悲,讓酷冷的心隨之柔軟。他是一面有魔法的鏡子,我們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容顏,而是內心的獨白;他是一本情感詞典,每個人都可以在其間查找自己所要的章節和語句;是一株有佛性的菩提,讓我記住每一朵花的芬芳,一枚葉子的故事,一滴水的含容。

自古以來,詩人詞客,就如同滿天的星辰,數不勝數。他們也留下厚厚的詩卷,供後人品讀,可是倍受世人喜愛的卻微乎其微。多少人的詩卷被我們用來當火引子,點燃柴薪,只為烹爐煮茶,閒話古今。亦有許多人的詩卷,被我們深深地收藏,並且用一顆顆溫柔的心剪一彎月亮,裁一瓣清風,擷一朵白雲,夾進書的扉頁,只為留存更多的美好。 納蘭容若的《飲水詞》就是這般,被世人珍藏著,心痛著,感動著,連同他的一生。一個纖塵不染的詞人,被我們帶入最深的紅塵、最深的江湖,同樣可以披風驚月,認領天下。他不是命運的囚徒,他的水墨會順著時光流淌,讓每個有緣人都嘗飲一遍,苦過之後,自然回甘。總以為,他放下些許的冷傲,就可以和我們一樣,擁有平淡的今朝,卻不知,昨日的煙火在記憶深處總是明滅難消。當我們以為很遠的時候,他的影子,就在身邊日夜纏繞;當我們以為很近的時候,他已經隔了山水迢遙。

納蘭這一世,在詞中稱帝,卻做了情感的奴,做了生命的奴。他的離去,是為了還清那一筆逼迫的債,賒賬度日、苟且偷生不是納蘭所為。是否多情之人,總是將生命揮霍得太快,詩鬼李賀、六世達賴倉央嘉措、半僧半俗的蘇曼殊,他們都是在紅塵匆匆遊歷一回,迫不及待地離去。還有許多薄命紅顏,命如桃花,用青春做獻祭,將領取的、收穫的都歸還給泥土,歸還給江河。 納蘭出生在臘月,寒梅開放之季,死於五月,應和了那句詩——江城五月落梅花。一切,皆有因果定數。他一生堅信自己與佛結緣,所以,我們應該把他帶到佛前,讓佛給他一方淨土,他的靈魂可以詩意地棲息。不知道這樣自作主張的安排,算不算一種平和的善舉,一種懂得的仁慈。 三百多年,就這樣漫不經心地過去了,來不及道一聲珍重,也沒有許下任何的約定。三百年,不過回首的剎那,此岸到彼岸的距離,秋天到春天的流轉,月圓到月缺的輪迴,又還能有多遠?三百年,每一天,都有人走進詞卷中,將他尋找。每一天,都有人在相問。

“你認識納蘭容若嗎?” “認識,他被封存在一冊叫飲水的詞卷中,不知道還能不能走出來。” “何謂飲水?” “據說是北宋一位高僧所云: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原來如此,雲水生涯,不是夢,瀲灩人生,不成空。” 從一齣戲的開始,到一齣戲的落幕,誰都不是主角,又都是主角。因為台上的人演繹的是台下人的寂寞悲喜,而台下的人看到的是台上人的雲散萍聚。塵緣盡時,真的沒有什麼值得再去悲痛。一代詞人納蘭容若的離去,不過是荒野之外多了一座墳墓,不過是寥廓的蒼穹收回了一顆星子,無垠的大海收回了一尾魚兒,茂盛的森林收回了一棵樹木,浩淼的天地收回了一粒塵土。 白落梅 2010年9月於太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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