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

第32章 納蘭容若詞集

昏鴉盡,小立恨因誰?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微雲一抹遙峰,冷溶溶,恰與個人清曉畫眉同。落花如夢淒迷,麝煙微,又是夕陽潛下小樓西。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燭花搖影,冷透疏衾剛欲醒。待不思量,不許孤眠不斷腸。
蕭蕭幾葉風兼雨,離人偏識長更苦。欹枕數秋天,蟾蜍早下弦。催花未歇花奴鼓,酒醒已見殘紅舞。不忍覆餘觴,臨風淚數行。春雲吹散湘簾雨,絮粘蝴蝶飛還住。人在玉樓中,樓高四面風。隔花才歇廉纖雨,一聲彈指渾無語。梁燕自雙歸,長條脈脈垂。晶簾一片傷心白,雲鬟香霧成遙隔。無語問添衣,桐陰月已西。曉寒瘦著西南月,丁丁漏箭餘香咽。春已十分宜,東風無是非。


點滴芭蕉心欲碎,聲聲催憶當初。欲眠還展舊時書。鴛鴦小字,猶記手生疏。
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斜陽何事近黃昏,不道人間猶有未招魂。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西長如玦。但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淒淒切切,慘淡黃花節。夢裡砧聲渾未歇,那更亂蛩悲咽。風鬟雨鬢,偏是來無準。倦倚玉闌看月暈,容易語低香近。才聽夜雨,便覺秋如許。繞砌蛩螿人不語,有夢轉愁無據。

正是轆轤金井,滿砌落花紅冷。驀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難定。誰省?誰省?從此簟紋燈影。
彤雲久絕飛瓊字,人在誰邊?人在誰邊?今夜玉清眠不眠?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
夕陽誰喚下樓梯,一握香荑。回頭忍笑階前立,總無語也相宜。
春淺,紅怨,掩雙環。微雨花間晝閒。無言暗將紅淚彈。闌珊,香銷輕夢還。

記綰長條欲別難,盈盈自此隔銀灣,便無風雪也摧殘。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蓮漏三聲燭半條,杏花微雨濕輕綃,那將紅豆寄無聊?鳳髻拋殘秋草生,高梧濕月冷無聲,當時七夕有深盟。一半殘陽下小樓,朱簾斜控軟金鉤。倚欄無緒不能愁。

風絮飄殘已化萍,泥蓮剛倩藕絲縈。珍重別拈香一瓣,記前生。
夜雨做成秋,恰上心頭。教他珍重護風流。端的為誰添病也?更為誰羞?
東風不解愁,偷展湘裙衩。獨夜背紗籠,影著纖腰畫。


知己一人誰是?已矣。贏得誤他生,多情終古似無情,莫問醉耶醒。
心灰盡,有發未全僧。風雨消磨生死別,似曾相識只孤檠。情在不能醒。
煙暖雨初收,落盡繁花小院幽。摘得一雙紅豆子,低頭,說著分攜淚暗流。
月落城烏啼未了,起來翻為無眠早。

眼底風光留不住,和暖和香,又上雕鞍去。欲倩菸絲遮別路,垂楊那是相思樹?
何事添淒咽。誰復留君住。
欲寄愁心朔雁邊,西風濁酒慘離筵,黃花時節碧雲天。
朔風吹散三更雪,倩魂猶戀桃花月。夢好莫催醒,由他好處行。為春憔悴留春住,那禁半霎催歸雨。深巷賣櫻桃,雨餘紅更嬌。問君何事輕離別,一年能幾團欒月?楊柳乍如絲,故園春盡時。榛荊滿眼山城路,征鴻不為愁人住。何處是長安,濕雲吹雨寒。黃雲紫塞三千里,女牆西畔啼烏起。落日萬山寒,蕭蕭獵馬還。


煙輕雨小,望裡青難了。一縷斷虹垂樹杪,又是亂山殘照。參橫月落,客緒從誰托。望裡家山雲漠漠,似有紅樓一角。泠泠徹夜,誰是知音者?如夢前朝何處也,一曲邊愁難寫。
誰道陰山行路難?風毛雨血萬人歡。松梢露點沾鷹紲,蘆葉溪深沒馬鞍。別緒如絲睡不成,那堪孤枕夢邊城。因聽紫塞三更雨,卻憶紅樓半夜燈。雁貼寒雲次第飛,向南猶自怨歸遲。誰能瘦馬關山道,又到西風撲鬢時。背立盈盈故作羞。手挼梅蕊打肩頭。欲將離恨尋郎說,待得郎歸恨卻休。
十里湖光載酒遊,青簾低映白蘋洲。西風聽徹採菱謳。殘雪凝輝冷畫屏,《落梅》橫笛已三更,更無人處月朧明。伏雨朝寒悉不勝,那能還傍杏花行?去年高摘鬥輕盈。海色殘陽影斷霓,寒濤日夜女郎祠。翠鈿塵網上蛛絲。無恙年年汴水流,一聲《水調》短亭秋,舊時明月照揚州。


別樣幽芬,更無濃艷催開處。凌波欲去,且為東風住。小院新涼,晚來頓覺羅衫薄。不成孤酌,形影空酬酢。一種蛾眉,下弦不似初弦好。庾郎未老,何事傷心早?五夜光寒,照來積雪平於棧。西風何限?自起披衣看。
霜冷離鴻驚失伴,有人同病相憐。擬憑尺素寄愁邊。愁多書屢易,雙淚落燈前。
馬上吟成促渡江,分明閒氣屬閨房。生憎久閉銅鋪暗,花冷回心玉一床。獨背殘陽上小樓,誰家玉笛韻偏幽?一行白雁遙天暮,幾點黃花滿地秋。小構園林寂不嘩,疏籬曲徑仿山家。晝長吟罷《風流子》,忽聽楸枰響碧紗。
近來無限傷心事,誰與話長更?從教分付,綠窗紅淚,早雁初鶯。
淚咽更無聲,止向從前悔薄情。憑仗丹青重省識,盈盈,一片傷心畫不成。


枕函香,花徑漏。依約相逢,絮語黃昏後。時節薄寒人病酒。剷地梨花,徹夜東風瘦。
此恨何時已。
莫把瓊花比淡妝,誰似白霓裳。別樣清幽,自然標格,莫近東牆。
嬌軟不勝垂,瘦怯那禁舞。多事年年二月風,剪出鵝黃縷。
風絲裊,水浸碧天清曉。一鏡濕雲清未了,雨晴春草草。
新來好,唱得虎頭詞。
藕風輕,蓮露冷,斷虹收。
無情野火,趁西風燒遍、天涯芳草。
初八月,半鏡上青霄。
古戍飢烏集,荒城野雉飛。何年劫火剩殘灰,試看英雄碧血滿龍堆。
馬首望青山,零落繁華如此。再向斷煙衰草,認蘚碑題字。
古木向人秋,驚蓬掠鬢稠。是重陽何處堪愁?記得當年惆悵事,正風雨,下南樓。


堠雪翻鴉,河冰躍馬,驚風吹度龍堆。
收卻綸竿落照紅。秋風寧為剪芙蓉。
倚柳題箋,當花側帽,賞心應比驅馳好。錯教雙鬢受東風,看吹綠影成絲早。
蜀弦秦柱不關情,盡日掩雲屏。已惜輕翎退粉,更嫌弱絮為萍。
水浴涼蟾風入袂,魚鱗觸損金波碎。
平原草枯矣,重陽後,黃葉樹騷騷。
將愁不去,秋色行難住。六曲屏山深院宇,日日風風雨雨。
碧海年年,試問取冰輪,為誰圓缺。
空山梵唄靜,水月影俱沉。
一片亭亭空凝佇。趁西風霓裳遍舞。白鳥驚飛,菰蒲葉亂,斷續浣紗人語。
風淅淅,雨織織。
暮雨絲絲吹濕,倦柳愁荷風急。瘦骨不禁秋,總成愁。
謝卻荼蘼,一片月明如水。篆香消,猶未睡,早鴉啼。


林下荒苔道蘊家,生憐玉骨委塵沙。愁向風前無處說,數歸鴉。
萬帳穹廬人醉。
丁巳重陽前三日,夢亡婦淡裝素服,執手哽咽,語多不復能記。
斜風細雨正霏霏,畫簾拖地垂。屏山幾曲篆煙微,閑庭柳絮飛。
天外孤帆雲外樹,看又是春隨人去。水驛燈昏,關城月落,不算淒涼處。
倚柳題箋,當花側帽,賞心應比驅馳好。錯教雙鬢受東風,看吹綠影成絲早。
橫塘如練。日遲簾幕,菸絲斜卷。
夕陽誰喚下樓梯,一握香荑。回頭忍笑階前立,總無語也相宜。
重來對酒,折盡風前柳。若問看花情緒,似當日,怎能夠?
塵滿疏簾素帶飄,真成暗度可憐宵。幾回偷濕青衫淚,忽傍犀奩見翠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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