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

第28章 第二章奼紫嫣紅

喜愛一個人,他就是塞北飛花,她就是江南煙雨。喜愛一個人,願意為他提壺煮茗,傾付所有;願意為她策馬揚鞭,獨擋江湖。喜愛一個人,與他相關的一草一木,皆有情有義;與她相關的一塵一土,皆有血有肉。喜愛一個人,漂泊的歲月亦是安穩,清苦的日子亦是甘甜。然而,情緣終有限,當一切成為過往時,當初的感覺再不是那般滋味。有些人,甚至會為那段擁有的曾經懊惱,亦有些人,為往日的付出終生不悔。 容若和沈宛,就是為了彼此的愛情,敢於和塵世抗爭到底,視死如歸。他們在德勝門的小別院裡,過著清淡卻幸福的日子。因為沒有住進納蘭相府,沈宛也不曾獲得真正的妾身名分。康熙知曉此事後,雖然沒有表現出積極的態度,但也沒有怪罪於容若。事實上,康熙的沉默就是給納蘭最大的支持,使得朝廷上下沒有引起太多的非議。而納蘭明珠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容若的事假裝不去過問。他們以溫情征服了酷冷,用柔軟瓦解了堅定。他們記得,在某一個午夜夢裡,有一株枯萎的海棠綻放在流年的枝頭。

不需要嫁衣,沈宛扯一匹雲裳,她就是納蘭最美麗的新娘。清簡的別院,不及明府花園富麗堂皇,沒有百官朝賀,沒有父母做主,但納蘭卻收到一群知己熱忱的祝福。這些江南名士性情風雅,個個都是納蘭的摯交,受過納蘭無私的幫助。對沈宛這位江南名妓來說,他們亦是這京城里至親的人。所以,他們不寂寞,比起那些華麗的宴席、喧鬧的排場,這份清寧與溫馨讓他們心存感恩。 鴛鴦枕,新被上大朵的牡丹,都是沈宛親手縫繡的。屋內,擺放著她的琴,桌案上,放著他們的詞集,以及文房四寶。燭台上的龍鳳紅燭,閃耀著熠熠的燈花。半掩的窗扉,有清朗的圓月,幾樹垂柳在風中輕舞,像是如夢江南。納蘭緊緊地將沈宛擁在懷中,他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害怕他的呼吸會將懷裡的佳人吹化了。這是他生命的第三個女子,就算他假裝也好,故作也罷,他深刻地明白,沈宛是他靈魂深處的至愛。這樣的愛,令他再也禁不起些許的失去,所以他不能容忍自己有絲毫的過錯,他對著紅燭、對著明月許諾,他將用生命來呵護這個女子。

納蘭告訴沈宛,他和青梅表妹、愛妻意梅的情緣舊事,用他最平靜的心情,講述疼痛的過往。也許只有這樣,他才可以讓自己的心,不那麼愧疚。真的不是因為他辜負,而是歲月無情,將她們匆匆地從納蘭身邊奪走。一個生離,一個死別,命運早在多年前就編排好一切,為了納蘭和沈宛的愛情,那兩個女子,終究只是他生命裡的過客。而沈宛亦沒有把握,自己會是納蘭最後一位女人。她不在乎,哪怕只為他今夜綻放,到明天,就丟失自己的城,被放逐在無人的曠野。這樣的結局,她亦會快樂,只要讓她將自己最美麗的華年留給他,她願意一夜白頭。 東風不解愁,偷展湘裙衩。獨夜背紗籠,影著纖腰畫。 桃花羞作無情死,感激東風。吹落嬌紅,飛入窗間伴懊儂。

我們對命運總是會懷有過多的埋怨,總喜歡將所有的不如意都歸結於命運。似乎推卸掉責任,我們就是那個無辜的人,那個安分守己的人。事實上,它的安排有苦有樂,有酸有甜,在不能抗拒的時候,我們只能平靜地接受。這麼多年,納蘭默默地接受了榮辱悲喜,不是無怨無尤,而是任何的抵抗都是無謂。佛教他放下,教他淡然,他沒能做到。如今,他擁有了沈宛,竟可以這樣地滿足,一個沈宛,彌補了他這麼多年的愁苦,又何必再去與時光計較得失。恍然間明白,沈宛才是他的菩提,才是他的佛。 不知是誰說過,上蒼奪走了你什麼,就必定會歸還你什麼。當年,青梅表妹走了,意梅來了;意梅走了,卻也留給納蘭一個孩子。如今,納蘭又用幾年的孤獨換來沈宛的真心。他們在一起用靈魂對話,用生命相愛。並且,沈宛給納蘭帶來了一個莫大的驚喜,她腹中懷有他們共同孕育的小生命。這個小生命,將延續他們的愛情,延續他們的才華。這個驚喜,對納蘭來說亦是一種擔憂,因為之前意梅的難產而死,在他的心中造成極大的陰影,他害怕心愛的女子會遇到這種悲劇的輪迴。他將這一切罪惡歸結在自己身上,因為是他讓意梅懷的孕,這些年他背負著意梅的死,常常在夢裡痛得不能呼吸。

無論如何,他都應該以一顆祝福的心,期待小生命的降臨。為此,他跪在佛前,求佛庇佑,不要再奪去他命裡的唯一。脆弱如他,已經不能再經受任何的失去,抵擋任何的傷害。佛無語,其實佛在暗自淚垂,因為佛知道,一切已有定宿。他可以護佑蒼生疾苦,卻不能更改天數,他是法力無邊的佛,卻也有愛莫能助的時候。佛知道,這一年,納蘭三十一歲。三十一歲,在一切都不曾到來的時候,三十一歲的納蘭正值盛年,風華無限。待經歷過之後,才知道命運藏著一段生死的玄機。 三十一歲,確實是納蘭不同尋常的一年,至少這一年的春天,萌生了太多的驚喜。以往不曾開的花,都次第綻放;以往枯死的草,重新長出了新綠;以往落寞無助的人,找到了生機。就像納蘭,他擁有了至愛沈宛,儘管不能讓她住進明府花園,不能給她完整的名分。他有了和沈宛共同的孩子,儘管還沒有出生,他願意視等待為幸福。而在他朝廷的工作,似乎亦有了好的轉變。

康熙二十四年,三月十八日,這一天正是康熙的生日,時稱萬壽節。康熙特地御筆親書了一首賈直的《早朝》,送給容若。詩曰: 一首《早朝》,引起了朝中諸多的輿論,皇上既以“早朝”詩賜之,則意味著文武雙全的納蘭就要離開侍衛的行列,轉做朝臣了。康熙要給納蘭付以政事,委以重任。如果在從前,納蘭知道這樣的消息,或許心頭掠過一絲歡喜,之後依舊會滋生落寞。可現在,納蘭身邊有了沈宛,是她讓納蘭寂滅的人生重燃了希望。他想到終於有機會擺脫這麼多年的“家僕”職位,心中的歡喜自是不必言說。為此,他曾很欣喜地對朋友姜宸英說道:“吾倘蒙恩得量移一官,可並力斯事,與公等角一日之長矣。” 可見容若對仕途亦有著尋常人的嚮往,只是名利對於他不是最重要的,與情感和自由相比,他會毫不猶豫地丟棄名利,選擇情愛和自由。然而,撥開雲霧就真的能見月明麼?就如同看到陽光未必會有快樂,受到恩寵未必會是幸福。佛說,幾百年甚至幾千年的修煉,才可以終成正果。納蘭經受這麼多年的煎熬,真的修煉成正果了嗎?每一個明天都是未知的,縱是順水行舟,也還是要投石問路。

這些日子,納蘭喜歡捧讀經書,他似乎明白,處大繁華的人,卻心怀大寂寞。也許是因為太多的驚喜讓命運一波三折的納蘭有些不適應,他內心深處有一種慌亂的預感,總覺得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可這個春天奼紫嫣紅、鶯歌燕舞,每一朵花都在微笑,每一隻鳥兒都在築夢,每一個人都在沐浴春光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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