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

第27章 第一章京師重逢

年歲過得久了,就像一杯隔夜的苦茶,因為長時間的浸泡,味道雖在,芬芳已蕩然無存。許多人都喜歡在一杯茶裡,去品嚐人生況味,去回首世事滄桑。如果相信前世今生,那麼每個人,其實都經歷過千年風煙的沖洗。無論這些年,你是花還是樹,是人還是妖,又輾轉了多少世,至少今生你真實地存在。儘管,我們背負了許多逝去的時光,但青山綠水、花草樹木、飛禽走獸都安然無恙,毫髮無傷。當我們嘆惋流年之時,應該為生命的堅持而感動。 合歡樹下,納蘭容若一張竹椅,一杯清茶,坐在溫暖的太陽下翻書,順便教清風識字。他的身上,瀰漫著一個盛年男子成熟的味道,就像他此時泡的第二杯茶,散發出濃郁的醇香。當他看到朱門一角長了淺淡的青苔,忽然意識到,自己是一個提前蒼老的男子,詩酒年華已在無意間將他拋擲。此刻,他只能在陽光下撿到自己的瘦影。納蘭的意念裡,一直是江南那個冰雪俏佳人的身影。他始終認為,他和沈宛在前世一定有過相逢,所以在今生初見時會有一見情深之感。

短焰剔殘花,夜久邊聲寂。倦舞卻聞雞,暗覺青綾濕。 明月多情應笑我,笑我如今,孤負春心,獨自閒行獨自吟。 一切都沒有改變,他是詞人,他的使命就是將散落如珠的文字穿成詞章。思想為線,情感是針,記述人情世事,歲月風霜。回首過往,我們的忙碌,並不能在時光中留下任何的印記。而文字,卻有著永不磨滅的記憶,它會記住你所有的前塵過往。納蘭就是以這種方式,讓我們都記住他,儘管這不是他的初衷,可我們卻無法不讓自己在一首首動情的詞卷中沉迷。納蘭願意做文字的奴,為它穿針引線、研墨點香,此生無悔。 他這幾闋詞,寫盡對沈宛的相思,又怨怪自己多情,無端辜負春心。這些時日,納蘭依舊跟隨在康熙身邊,以尊貴的身份,大步流星地穿行在紫禁城,心裡卻卑微得如一隻銜泥的燕子,不過是為了豐衣足食的生活,做著凡庸的忙碌。一直以來,納蘭都認為自己有佛緣,亦有慧根,許是因為自己過於聰慧,所以才會及早看透繁華,漠然功利,他以楞伽山人自稱,在自己廣闊又狹小的天地裡恣意生活,釀造情感。

三生慧業,不耐浮塵。任何人,長久地嘗飲了人間煙火,都不可能做到至真至純,敢說自己這一生都不為名利所擾,不為俗事所困。所以納蘭會如此矛盾,如此難捨,是因為他雖有一顆禪心,禪心卻終落紅塵。他難以輕易撥開雲霧,在滿眼可見的繁華中修煉。碌碌難脫時,納蘭不免自嘲,誓做一個潔淨的人,卻離不開塵世的深水染缸。自詡為多情,卻總是負累佳人。他的心,長時間經受這些紛繁之事的糾纏,所以他只覺流光消逝太快,年華就這麼倉促地老去。 燕子樓上,一個素衣生香的女子已經佇立了許久。從清晨到日落,她都是以同一種姿態,朝一個方向眺望,每一年春天,燕子也是從那個方向歸來。這不是關盼盼的燕子樓,她等待的也不是白居易。她是沈宛,她在等待納蘭容若,那個在遙遠京師的風雲人物。她寧願自己等待的是一個早出打魚的漁夫,而自己是一個平凡的炊婦,偶爾也扯一匹黃昏的霞彩,做一件夢的雲衫,與他一起在簡陋的柴門里共食淡飯粗茶。

白玉帳寒夜靜。
落花無言,她雖人淡如菊,可潮濕的青春卻要被等待烘乾。她不是炊婦,是名滿江南的歌妓,一個會填詞作曲,撫琴彈唱的女子。縱然身著粗布素衣,也遮不住她絕代風華,寄居茅舍柴屋,也掩飾不了她的端莊優雅。她為納蘭守身,離開秦樓楚館,她的才名,她的《選夢詞》還散落在江南的煙花柳巷,被人不厭其煩地傳唱。宿命之繩,牢牢地將她捆綁,就算被你掙扎著解開,也帶著終身無法磨滅的印記。 淥水亭中,納蘭將對沈宛的思念之情都傾訴給好友顧貞觀。他不想做一個負心薄倖之人,所以他決意啟程,再下江南,與沈宛雙宿雙棲。只是此番決定,意味著他的人生將遭受更大的破碎。百般無奈之下,顧貞觀決定替容若下江南,將沈宛接到京師,再從長計議。解鈴還須繫鈴人,當初納蘭從顧貞觀口中聽聞沈宛之名,對她生出好感。後機緣巧合,納蘭和沈宛在江南偶遇,結下這麼一段刻骨情緣。

生死之交,就該為其捨身一切,顧貞觀輕舟直下,誓不負納蘭所託。當沈宛得知納蘭托顧貞觀來接她上京城時,她沒有絲毫猶豫,收拾簡單行囊,一卷詞,一把琴,滿腹心事,毅然走出她誓死不離的江南。情到深時,可以違背過往的誓言,縱算會遭受懲罰,她也不管不顧。她必須自我放逐,披星戴月,一任風霜染就她的容顏,露水打濕她的裙衫,她也要奔赴到他的懷裡。 那一夜,納蘭做了一個夢,夢見庭院枯死的海棠開放,夢裡聽見環佩丁當的聲響。第二天晨起,他去了淥水亭,沈宛姍姍走至他的身旁,納蘭才知道,原來好夢也可以成真。納蘭見到沈宛的第一句話是:“禦蟬,你知道嗎?你為我帶來了整個江南。你就是江南,江南就是你。”這麼一句話,令沈宛感慨萬千,她深知,為這男子所做的一切抉擇,都是值得。無論日後命運如何將她安置,是榮是辱,是甜是苦,她都甘願接受。這一生,只愛這麼一個男子;這一生,只毀這一次約;這一生,只為他生、為他死。

然而,酷冷的現實不會因為他們至死不渝的愛情而變得柔軟。懸殊的地位,流俗的製約,不會因為他們的不離不棄而縮短距離,更換條例。納蘭回到相府,勇敢地說出他與沈宛相知相愛的一切,誓要與她結秦晉之好,攜手白頭。無論納蘭明珠夫婦對他有多寵愛,也無法違背律例讓他們在一起。朝中多少人覬覦納蘭明珠的地位,若是納蘭容若此番棋錯一步,鬧得朝中沸沸揚揚,雖不算什麼大罪,卻也難免遭來流言蜚語。更況納蘭剛被提拔為一等御前侍衛,皇帝身邊的大紅人,亦不免會有小人對此大做文章。畢竟沈宛不是普通的漢女,她的身上雖然沒有刻著青樓女子的標誌,可是以她在江南的名氣還需要別人去查探? 有情有義的納蘭,傲然不羈的納蘭,難道會因為世俗的偏見就如此軟弱地罷休?倘若說他之前與矛盾抗爭時也曾懦弱,這一次,沈宛放棄一切投奔他而來,納蘭再不肯將她辜負,他不顧家庭阻攔,執意納沈宛為妾。納蘭相府容不下沈宛這個出身青樓的漢族女子,不允許她住進明府花園,也不承認她妾的名分。

納蘭負氣,將沈宛安置在德勝門的一座別院裡,儼然跟她過起了夫妻的恩愛生活。他們是被情感餵養的人,既是嘗食了甜蜜的甘露,就該將此身交付給感情。無須承諾,他們將自己捆縛在一起,系在輕舟上,任由江流將彼此漂浮到何處,為了愛,一往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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