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細說民國大文人:那些國學大師們

第29章 語言

趙元任會說33種漢語方言,到全國大部分地方,都可以用當地方言和當地人交流。他精通英、德、法、日、俄、希臘、拉丁等多門外語,甚至精通這些語言的方言。趙元任因此得了個“趙八哥”的綽號。 趙元任的聽覺特別靈敏,他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學會一種方言,此後終生不忘。他兒時就展示了非凡的語言天賦,他每到一個地方居住,就能迅速學會當地的方言。清末,他的祖父在北方做官,年幼的趙元任隨其家人在北京、保定等地居住期間,從保姆那裡學會了北京話和保定話。 5歲時,趙回到家鄉常州,家里為他請了一位當地的家庭老師,他又學會了用常州方言背誦四書五經。後來,趙元任又從他的大姨娘那兒學會了常熟話,從伯母那兒學會了福州話。 趙元任15歲時考入南京江南高等學堂學習。當時全校270名學生中,只有3名是地道的南京人,他向這三位南京同學學會了地道的南京話。一次在某宴席中,趙元任居然能用8種方言與來自四面八方的同桌客人交談。

劉半農曾想編一本“罵人專輯”,他在《北京晨報》上刊登了一則“粗話啟事”,公開徵集全國各地罵人的話。趙元任看到啟事後,來到劉半農的宿舍,用湘、川、皖等地的方言大罵劉半農。隨後,周作人也來了,用紹興土話又將劉半農大罵了一頓。當劉半農去上課時,竟又被廣東、廣西、湖南、湖北等地的學生用方言罵了半天。後來,劉去拜訪章太炎,被章用古語中的粗話大罵一通。 1920年,美國教育家杜威和英國哲學家羅素來中國講學,蔣百里、蔡元培、丁文江、陶履恭、秦景陽等人共同推薦趙元任,擔任羅素的翻譯,其時趙元任已接受清華的聘書,人卻還沒有回到國內。通過蔡元培、丁文江等人的努力,清華大學最後終於答應趙元任擔任羅素翻譯一事。趙元任回國後,隨羅素在全國巡迴講學一年。由於趙元任口齒清晰,知識淵博,每到一地能用方言翻譯,因而使當時羅素的講學比杜威獲得更好的效果。從此,趙元任的語言天才得到了公認,他自己也決定將語言學作為終身的主要研究方向。

羅素到中國,還攜帶其女友勃拉克。因此,每次應酬,趙元任不僅要為羅素和勃拉克進行翻譯,還要翻譯中國主人的發言,但他應付裕如。有人說,只有趙元任才能把羅素演講的內容完完整整地翻出來,就連羅素說的笑話也能譯的不走樣兒。 羅素的演講涉及心理學、生理學、倫理學、數學、邏輯、物理、教育學、社會學等多個領域,趙元任應付自如,他覺得,生活中的一般客套話十分難翻譯,而翻譯學術講演反倒容易一些。一次擔任學術講演翻譯後,他在當天的在日記中寫道:“我按己意大加引申說明……以譯員的身份講,比主講人更有樂趣,因為譯員講完後才引起聽眾反應。” 趙元任為羅素當翻譯,每到一個地方,他都用當地的方言來翻譯。羅素在杭州演講時,趙元任便以杭州方言來翻譯;他在去長沙的途中向湖南人學會了長沙話,等到了長沙,已經能用當地話翻譯了。講演結束後,一個學生跑上來問他:“趙先生貴處是湖南哪一縣?”

在清華任教時,趙元任曾表演過口技“全國旅行”:從北京沿京漢路南下,經河北到山西、陝西,出潼關,由河南入兩湖、四川、雲貴,再從兩廣繞到江西、福建,進入江蘇、浙江、安徽,由山東過渤海灣入東三省,最後入山海關返京。這趟“旅行”,他一口氣說了近一個小時,“走”遍大半個中國,每“到”一地,便用當地方言土話,介紹名勝古蹟和土貨特產。 在外國語方面,據趙元任自己說:“在應用文方面,英文、德文、法文沒有問題。至於一般用法,則日本、古希臘、拉丁、俄羅斯等文字都不成問題。” 有一次,趙元任在法國索邦(sorbonne)講演,他用的是純粹標準國定的法國語音。演講完畢後,聽眾對他說:“你法國話說得真好,你的法國話比法國人說得都好。”他常在關於語言學的講學或著作中,使用一些由他自己創作的妙趣橫生的故事來加深人們的印象。

有一次,趙元任講語言與事物本身的約定俗成關係(即非必然聯繫)時說:“從前有個老太婆,初次跟外國人有點接觸,她就稀奇得簡直不相信。她說,他們說話真怪,明明是五個,法國人偏偏要說是三個(cinq);明明是十,日本人偏偏要說是九;明明是水,英國人偏偏要說是窩頭(water)。” 趙元任的妻子楊步偉也會幾種方言。趙元任和楊步偉結婚後,他們訂了一個日程表,今天說國語,明天說湖南話,後天說上海話。 趙元任曾編了一個極“好玩兒”的單音故事,以說明語音和文字的相對獨立性。故事名為《施氏食獅史》,通篇只有“shi”一個音:“石室詩士施氏,嗜獅,誓食十獅。氏時時適市視獅。十時,適十獅適市。是時,適施氏適市。氏視是十獅,恃矢勢,使是十獅逝世。氏拾是十獅屍,適石室。石室濕,氏使侍拭石室。石室拭,氏始試食十獅屍。食時,始識十獅屍,實十石獅屍。試釋是事。”此文被收入《大不列顛百科全書》。

趙元任晚年曾作《嵇熙戲犀》:“西溪犀,喜嬉戲。嵇熙夕夕攜犀徙,嵇熙細細習洗犀。犀吸溪,戲襲熙。嵇熙嘻嘻希戲。惜犀嘶嘶喜襲熙。”他註明:“嵇,檄倪切,音兮,齊韻。一姓氏,二山名。”他以此文說明中國文字只有形、音、義同時出現,才可表達文章意思。 還有一首《唧唧雞》也為趙元任所作:唧唧雞,雞唧唧,幾雞擠擠集機脊。機極疾,雞飢極,雞冀己技擊及鯽。機既濟薊畿,雞計疾機激幾鯽。機疾極,鯽極悸,急急擠集磯級際。繼即鯽跡極寂寂,繼即幾雞既飢即唧唧。 趙元任告訴女兒趙新那,自己研究語言學是為了“好玩兒”。趙元任的三女兒叫趙萊痕思媚,據趙新那說,就是“好玩兒”的結果。經常有人問起趙元任為什麼給女兒起這麼長的名字。原來,趙的三女兒小時候叫“LenSei”,是趙根據拼音拼出來的兩個音節,但並沒有相對應的漢字,上學後按諧音寫成“萊痕思媚”。

上世紀20年代,趙元任為商務印書館灌製留聲片,以推廣“國語”。 1925年,趙元任夫婦由法國馬賽回國,途經香港,看見一家鞋店的白皮鞋很好,於是趙元任用國語對店員說要買兩雙鞋。因為趙元任有一個習慣,遇到合意的鞋總是買兩雙。當時,香港通用的語言是英語與廣東話,通曉國語者不多。這位店員的國語很差,無論趙元任怎麼說他都不明白。於是,趙元任伸出兩個手指,然後指指白皮鞋,意思是要兩雙。店員看了便生氣地說:“一雙鞋不就是兩隻嗎?還要說什麼?”最後趙元任只好買一雙皮鞋。他們買完東西出門時,店員用濃重的廣東話說:“我建議先生買一套國語錄音磁帶聽聽,你的國語太差勁了。”趙元任問道:“誰的國語錄音帶最好?”店員說:“自然是趙元任的最好了。”這時楊步偉在旁邊說:“他就是趙元任啊!”店員忿忿地說:“別開玩笑了,他的國語講得這麼差,怎麼能跟趙元任比?”

語言學家陳原在回憶文章中寫道:“趙元任,趙元任,在我青少年時代,到處都是趙元任的影子。”少年時,陳就著迷於趙元任翻譯的《阿麗思漫遊奇境記》。長大了,想學“國語”,就通過趙元任的《國語留聲片課本》進行學習,後來迷上了音樂,便迷上了趙元任的朋友蕭友梅介紹的貝多芬《歡樂頌》,也迷上了趙元任譜曲並親自演唱的《教我如何不想她》。 《愛麗絲漫遊奇境》的第一個中文譯本是由趙元任翻譯的,1922年由商務印書館出版。當時趙元任特別強調,這本書“又是一本哲學的和倫理學的參考書”。 1928年,在趙元任、錢玄同等人的努力下,南京政府大學院正式公佈了《國語羅馬字拼音法式》作為國音字母第二式,趙元任高興地在這天的日記中寫下:“GRyinyiijeouyueh 26ry hgongbunle.Hooray!”(國語羅馬字已於6月26日公佈了,好哇!)

趙元任寫信給林語堂時,寫的是漢字的英文,例如:“狄兒外剃,豪害夫油鬢?”(親愛的語堂,你近來忙些什麼?)林語堂看了非常喜歡。 趙元任每到一個地方都喜歡研究語言,總結該地語言的特點。有一次他在瑞典一個火車站賣票到Malm*,就用平常英德等無聲調語言的語調用半降調說那個地名。趙元任說了半天,那個賣票的人才恍然大悟。趙元任發現賣票的人讀Malm*彷彿像過國語的去聲加陽平,於是,他發現瑞典語有聲調。 趙元任曾和家人一起開車環遊歐洲。他總結沿途的國家跟外國人說話的慣例。一路上法國人和比利時人跟他們說法語;荷蘭人因為知道很少有人會說荷蘭語,所以跟外國人多半說英文;到了德國說德語;在丹麥人和瑞典人則盡量跟外國人說英文。他說:我們開車從法、荷、比、德近海一帶聽他們說話所得的印象,並不是過一國換一種語言,我們的感覺非常像坐著長江輪船從上海到四川一路的口音漸漸地變,而不是一國一國地變。

有一次,趙元任在瑞士的德語區,因為他第二天要開車到Matterhorn高山上去,所以準備將車送到車行進行一下保養,上上潤滑油、檢查一下機器。這天晚上他拿了一本詞典查了這些機件的德文名稱。第二天到了車行,車行的人看趙元任是外國人,反而說起法語了。趙元任說,那不成,我昨天晚上用的是德文的功,今兒非得用德文才會講汽車的事情吶。 趙元任到了世界任何地方,當地人都認他做“老鄉”。二戰結束後,他到法國參加會議。在巴黎車站,他對行李員說巴黎土語,行李員以為他是土生土長的巴黎人,於是感嘆道:“你回來了啊,現在可不如從前了,巴黎窮了。”後來,他來到德國柏林,用帶柏林口音的德語和當地人聊天。鄰居一位老人對他說:“上帝保佑,你躲過了這場災難,平平安安地回來了。”

趙元任的聽力很好,辨音能力強。他能夠把一個字的發音分幾部分分析開,從後面的部分念起,將一個字由後向前倒著念。有時他用錄音機錄下一段這種古怪的發音,然後用能夠倒著放的錄音機放,聽起來就和按正常發音順序念一段文章差不多。他高興時喜歡給朋友們表演這種技藝。 1949年以後,胡適仍很關心大陸的文化動靜。毛澤東的詩詞他也認真讀,見答李淑一的韻跑得沒了邊,他便去問趙元任,是不是湖南方言可以這樣押,趙答否。 梁漱溟在晚年口述中,曾談到對趙元任的評價: 梁:當時他是清華國學院的四個導師之一,他的知識很豐富,聽說他有這樣一個本事,就是他一般跟我們一樣講普通的北京話,但是他如果到一個新地方,比如到了福建,到了廣東,他住這麼一天,兩天,他就能講那個地方的話。 艾:是這樣,我也聽說了。 梁:因為他懂得那個地方人講話,從音韻上,從利用口齒上,他住上一、兩天就曉得怎麼樣,就講當地的話,人家告訴我是這樣。 艾:是。當時在伯克萊的時候也請教過,研究這本書的時候,是關於羅素,因為他是陪著羅素做翻譯的。 梁:有一段,本來翻譯是另外一人,後來不行,後來羅素講的東西那個人翻譯不了,還是請趙先生去翻譯。 艾:是啊,我也聽說別的關於他的本事的故事,就是他可以把一個什麼話倒講,後面的幾個音先講,一大段話就是這個樣子,錄好以後就把錄音帶倒放,還是正常的話,他正是有語言的天才。 20世紀20年代初,白話文運動已成氣候,趙元任開始進行漢字拼音化推廣。他編輯灌製了《國語留聲機片課本》,胡適為該書作序,稱以留聲機片教國語沒有第二人比元任更適宜,該書最大長處在辨音的正確,如辨聲調辨方言等,且書中用語活潑詼諧,可以破除教科書歷來的沉悶。 1927年,趙元任到江蘇一帶進行了為期三個月的吳語調查,他不辭勞苦,輾轉鎮江、丹陽、無錫、宜興、溧陽等地,記錄了大量的當地方言。回到北京後,他將蒐集來的材料寫成一本《現代吳語研究》。此書出版時,語音符號准備採用國際音標,但當時印刷廠沒有字模,他和助手就自己用手寫、畫,每天工作10小時以上。這本書成為研究吳語和方言的珍貴文獻資料,趙元任也成為我國方言調查的鼻祖。 趙元任根據發音系統和主要現代方言,從《康熙字典》的兩萬多字中挑選出兩千字,作為“通字”,他認為日常的行文用這兩千字就夠了。他的這本《通字方案》一直不肯輕易脫稿,反复斟酌,考慮再三,一次一次地修改,還徵求國內語言學家的意見。 1979年趙新那到美國探望父母,年近88歲高齡的趙元任,每天坐在書桌前研究《通字方案》。 趙元任早年曾和語言專家黎錦熙先生致力於推廣普遍話。 1981年,回到北京的趙元任曾感慨道:“現在教育水平高了,人們的說話受廣播、報刊、電視等媒體的影響,出口書面語多,不大愛講白話了。如現在北京人愛說'開始',不說'起頭兒';把長外衣不叫'大氅',而叫'大衣'。連小孩說話也是文縐縐的,人們的日常生活語言顯得缺少生活氣息。” 1981年5月21日,趙元任應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之邀,回國錄製國際音標。錄製時,他發了四百多種元音、輔音和聲調,連非常細微的差別都十分確切,發音辨音能力與他在30年代時一樣。在座者無不驚訝,非常欽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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