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細說民國大文人:那些思想大師們

第117章 氣節

熊十力痛感清王朝政治腐朽,民族危機深重,常以范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一語置諸座右而自警。在博覽群書的過程中,他深迷於“格致啟蒙”之類著作,而視六經諸子為士直。且深受明清之際王船山、黃梨洲、顧亭林等大哲之著作以及清末嚴幾道、梁啟超、譚嗣同等維新志士之論著的影響,而“慨然有革命之志”,決心為反清而奔走呼號。 熊十力因領導黃岡軍學界講習社為總兵張彪所通緝,並懸賞五百金購熊氏頭顱。幸得營務處藍天蔚暗通消息,熊十力先藏於何自新家中的天花板上,後逃回老家。據賀覺非先生,張彪不肯罷手,請張之洞下令通緝,並附呈熊十力以前在陸軍特別學堂所作罵他的短文。張之洞閱後對張彪說:“小孩子胡鬧,何必多事?”張彪最後只能將黃岡軍學界講習社查封。熊十力回到老家後,當時熊氏兄弟六人,吃了上頓沒下頓,到冬天,衣不足以蔽體。他們聽到南潯鐵路開工,於是一起到德安墾荒。

1917至1918年間,熊十力曾參與孫中山先生領導的護法運動。他目睹鼎革以還,世風日下,“黨人競權爭利,革命終無善果”,軍閥官僚貪鄙、淫侈、殘忍、猜妒、詐騙、卑屈、苟且、偽善,黨禍至烈,士習偷靡,民生凋敝,人道滅絕,痛惜“黨人絕無在身心上做工夫者”,慨嘆“由這樣一群無心肝的人革命,到底革到什麼地方去呢?”熊氏“以為禍亂起於眾昏無知,欲專力於學術,導人群以正見”,深感“革政不如革心”,遂慨然棄政向學,研讀儒佛,以探討人生的本質、增進國民的道德為己任。他曾自謂:“決志學術一途,時年已三十五矣,此為餘一生之大轉變,直是再生時期。” 蔣介石取得國民黨軍政大權後,熊先生人到中年,時移世易,他作為革命的參與者,內心的痛苦和絕望是一般黨員難以理解的:他大罵蔣介石,並把有蔣介石字樣的報紙撕下來,塞到褲襠裡。

熊十力好罵蔣介石,徐復觀做蔣介石待從室官員,給他一百萬元支票,被他大吼大叫地罵走;一次,郭沫若看望他時,給他帶一隻老母雞,一起痛罵蔣介石,讓他快活異常。 學生們聽熊十力講課,深感到他是教書又教人,講“新唯識論”、“佛家名相通釋”,往往大罵蔣介石東北失陷,不抵抗,賣國投降。 1936年10月,蔣介石過50歲生日,由邵力子出面請熊十力到總統府參加祝壽。到了宴會開始時,熊十力旁若無人,毫不謙讓地坐了正席。他狂飲飽食一陣後,故作瘋言醉語。酒酣之際,眾高官顯貴輪流書詞吟詩,為蔣介石唱讚歌。輪到熊十力,他哈哈大笑了一陣後,揮起筆來邊寫邊吟了一首《倒寶塔詩》: 熊十力寫完這首怪詩後,哈哈大笑,接著提起褲腰帶連走帶跑,裝著急待解手的樣子。眾人看看詩又看看他的那個滑稽樣,會心地笑了。蔣介石也無可奈何,只好哭笑不得地望著熊十力走出大門,坐進小包車不辭而別了。

自從“九一八”以後,北平,昔日故都就成了邊城,日本侵略勢力逐年向華北延伸。熊十力平時深居斗室,不參與政治運動,但他對學生們的罷課、遊行是支持的。同學們罷課,反對華北獨立,熊十力先生的課也上不成,但熊十力同情學生,對胡適強迫學生上課表示不滿。 1937年,日寇侵入華北,熊十力化裝成商人,坐煤車逃離北京城。路上遇雨,衣履盡濕,倉皇狼狽之狀難以言表。輾轉返回黃岡後,有鄉里青年問起國事,熊不禁大哭失聲,大罵國民政府不抵抗,並讓青年們去找共產黨,拿起槍打日本。 1938年,熊十力居重慶璧山,常對學生講授民族歷史,並以節氣相勉勵,說:“日本人決不能亡我國家,決不能亡我民族,決不能亡我文化。”

熊十力到璧山後,開始寫《中國歷史講話》。賀麟等人去壁山看望他,他興致勃勃地談他的《中國歷史講話》的內容梗概,大意是講“五族同源”說。熊十力大講漢、滿、蒙、回、藏五族同源,意在為各民族團結一心、共同抗日提供理論與歷史依據。 在四川八年,熊十力生活很不安定,物價飛漲,大後方民不聊生,他只好投靠老朋友、老學生,艱難度日,無法和家人一起居住。但他沒有一天不講學,沒有一天不修改他的《新唯識論》語體文本。他看到國民黨橫行霸道,胡作非為,還是指名道姓地罵蔣介石,卻從不顯得灰心喪氣,給人的印像是勇猛精進,自強不息。 徐復觀曾將老師剛出版的《讀經示要》送了一部給蔣介石,蔣遂令何應欽撥法幣二百萬元給熊十力。熊十力依然堅辭不受,這次的理由是,自己已趨老邁,身體很差,“此等衰象,確甚險也”,不適宜再出來開辦研究所,並說“當局如為國家培元氣,最好任我自安其素。”此後熊寫信給弟子徐復觀,大訓了一通:“復觀以師事我,愛敬之意如此其厚,豈願吾早無耶。”意思是自己還想多活幾年,不想再搞什麼研究所。後來,南開中學時的老同事孫穎川邀請熊十力再次入川,主持附設在其黃海化學工業社的哲學研究部。而這一次,熊欣然前往了。

抗戰勝利後,熊十力來到武漢,看到九省通衢的長江重鎮滿目瘡痍,而國民黨不顧人民死活,積極準備內戰,引起他的不滿。於是,他一連多日,大白天手持燈籠在武漢的商業大街上旁若無人地行走,引得路人紛紛駐足觀看,好奇之人實在弄不明白,就攔住他問:“先生青天白日打著燈籠走路,這是何故?”熊十力大聲回答:“如今是天昏地暗,豺狼當道,不掌燈何以行路!” 熊十力一直想辦民間的哲學研究所。 1946年春,避居川中著書授徒多年的熊十力返回湖北老家,借住在漢口王孟蓀先生家中。此時蔣介石正欲乘船還都南京,途經武漢,得知熊十力在漢口,便差人去請,想當面談談,看老夫子能為黨國幫些什麼忙。熊大師一聽頓時光火:“要我去看他,他是什麼東西!”不去。蔣先生想來耳聞熊氏脾氣,也不生氣,讓陶希聖打電話給湖北省主席萬耀煌,讓其贈資百萬給熊十力,以助其辦哲學研究所。然而熊並不領情,說:“我熊某對抗戰無寸功,愧不敢當。”

1949年5月16日,他聽到路透社的電訊:中國人民解放軍渡過長江,已佔領軍事重地武漢。熊十力極為興奮,大書三個字:解放了! 1949年10月在廣州解放之後第十天,他的老朋友董必武、郭沫若即聯名電邀熊先生北上,共商國是,並同時關照沿途各級政府,熱情接待,妥善安排。次年3月,熊十力抵京,政務院秘書長齊燕銘到車站迎接。追往思昔,想起1937年“七·七”事變後扒煤車逃離北平而路遇暴雨,渾身濕透的淒景,熊十力真是百感交集,思緒翻滾。他由此確信:中國人民真的站起來了! 在1949年11月中旬,熊十力便接到了老朋友董必武、郭沫若聯名發來的電報,電邀熊先生北上,共商國是。熊十力在給董、郭的回函中說,自己非事功之材,不宜做官,“如不以官府名義相加,而聽吾回北大,課本、鐘點、及不上堂、冷天南行、暖時北還,一切照舊例,否則不欲北行。”

“文革”開始,熊十力不掛領袖像,只設孔子、王陽明、王船山座位,朝夕膜拜。但此時,他目光不再炯炯有神,談吐不再瀟灑自如,情緒也不再熱烈激昂,而是“常獨坐桌邊,面前放一疊白紙,手中握支禿筆,良久呆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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