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細說民國大文人:那些思想大師們

第48章 逸事

傅斯年自幼聰穎好學,熟讀儒學經典,號稱“黃河流域第一才子”、繼孔聖人之後兩千年來又一位“傅聖人”。 傅斯年到天津府立一中讀書,剛入校時因為學生宿舍尚未建成,他在英斂之家中住了好幾個月。在此期間,傅斯年竟然與比他大三十多歲的英斂之成了忘年交。英斂之的兒子英千里在回憶傅斯年時曾經寫道:“住在我家的時候,我同他並不很親密,因為在我一個九歲的頑皮孩子的眼裡,看這位十四歲的傅大哥是個魁偉而莊嚴的'大人'。他每天下了學除了溫習功課外,就陪著先父談論一些中外時局或經史文章,絕不肯同我這'小豆子'玩耍或淘氣,所以我對他只有'敬而畏之'的心理,雖然經過了四十年,我還沒有完全撇掉。”

民國五年(1916年)六月傅斯年的畢業考試成績錄於此: 西洋史93分、經濟85分、心理94分,英文作文94分,論理96分,英文古文98分、法學通論80分,英文文學98分,德文文法讀本97分、文章學99分、地理100分、歷史99分、文字學85分、倫理95分、拉丁文70分、操行100、曠課扣分減3分,總計1482分,總平均92.6分,實得94.6分。 傅斯年進入北大文科就讀是受當時國學大師章太炎的影響,而當時北大文科多為章太炎的門生弟子所把持。傅斯年在同學中出類拔萃,頗得黃侃、陳漢章、劉師培諸師的器重和栽培,他們期望這位學生日後繼承章氏學派的衣缽。周圍的同學對付斯年亦刮目相看,畏而遠之,有的同學竟稱他為“孔子以後的第一人”。據毛子水回憶:“在我看起來,他那時的志願,實在是要通當時所謂'國學'的全體;惟以語言文字為讀一切書的門徑,所以托身中國文學系。當時北京大學文史科學生讀書的風氣,受章太炎先生學說的影響很大。傅先生最初亦是崇信章氏的一人,終因資性卓犖,不久就衝出章氏的樊籠;到後來提到章氏,有時不免有輕蔑的語氣。與其說是辜負啟蒙的恩德,毋寧說這是因為對於那種學派用力較深,所以對那種學派的弊病也看得清楚些,遂至憎惡也較深。”

黃侃在北大任教時,慕其名,從其學者甚多,黃門弟子被人稱為“黃門侍郎”。傅斯年在結識胡適之前,曾為“黃門侍郎”中的健將之一。 1919年秋季,山東省教育廳招考本省籍官費留學生,傅斯年以全省第二名的優異成績入選。但為了讓自己的親信能出國留學,當權者以傅是五四運動中的“激烈分子,不是循規蹈矩的學生”、“兇惡多端的學生示威活動的頭頭”、“打砸搶燒的危險激進分子”等為由,拒絕錄取。山東省教育廳一位叫陳雪南的科長,力排眾議、挺身而出為傅斯年爭取名額,並言道:“如果成績這麼優越的學生,都不讓他留學,還辦什麼教育!”此後一批具有文化良知的官員也藉機出面為傅斯年出頭。最終當權者出於各種考慮,終於作出讓步,把傅氏列入官費留學生名單。傅斯年得此喜訊,當場喊了一聲“我的娘!”差點昏厥過去。

1924年,趙元任夫婦到柏林,認識了傅斯年。趙元任發現,當時的中國留學生雖來自全國各地,但差不多都說國音的陰、陽、上、去四聲,只有傅斯年仍然是“閃董料秤”(山東聊城)口音。趙元任和他聊天,才知道他並不是不會說北京話,而是不屑說。原來,傅斯年到北京讀大學,全家都搬到北京去居住。當時他們僱的佣人都是北京當地人。傅斯年入學不久就學了一口北京話,家里人聽他改的滿口京腔,就嘲笑他說:“你怎麼說起老媽子的話來了?”他們的一笑把傅斯年的北京話笑回去了,把他的“閃董料秤”話又笑回來了。 傅斯年曾在《申報·自由談》上撰文,講述136張麻將牌中蘊涵的人生哲學。打麻將要能贏,關鍵是要手氣好,運氣好,“我們中國人的生活也是這樣,只要運氣好,機會巧,一路順風,就可以由書記而主席,由馬弁而督辦,倘若獎券能夠中了頭彩,那末不但名流聞人,可以唾手而得,並且要做什麼長或主任之類,也大是易事。所以我們中國人最注意的是天命……”又云:“這有如人們對於生活的執著,無論如何非到絕望,不願放棄生活的意志而自殺”。

傅斯年說,中國向來臣妾並論,官僚的作風就是姨太太的作風。官僚的人生觀:對其主人,揣摩逢迎,諂媚希寵;對於同儕,排擠傾軋,爭風吃醋;對於屬下,作威作福,無所不用其極。 傅斯年幼年清苦,故他能比較深刻地理解社會,理解世事人情。有一次閒談中,學生何茲全曾問他怎麼懂這麼多人情世故。他說:“吾少也賤,故能多鄙事。” 張政烺教授曾告訴何茲全,抗戰時期,他陪同傅斯年入川,在宜昌等候換船。他打掃衛生,在傅枕頭底下發現一本書,竟是《資本論》! 1939年,金克木去昆明拜訪傅斯年。二人在一所大廟式的舊房子裡見面,一間大屋子用白布幔隔出一小間,裡面只有桌子椅子。金克木回憶說,“傅胖子”叼著煙斗出來見我時沒端架子,也不問來意。彼此在桌邊對坐後,他開口第一句就是:“歷史是個大雜貨攤子。”不像講課,也不像談話,倒像是自言自語發牢騷。沒說幾句,傅斯年說研究“西洋史”的沒有一個人。金克木打斷他的話,提出一位教授。傅斯年叭嗒一口大煙斗,說:“那是教書,不是研究。”這時,金克木發現煙斗裡裝的是雲南菸葉碎片,不是外國菸絲,而且火早已熄了,只吸煙,不冒煙。 “不懂希臘文,不看原始資料,研究什麼希臘史。”傅斯年鼓勵金克木學習希臘文,並送給金克木一本英文註解的拉丁文的愷撒著的《高盧戰紀》。 “他說到拉丁文,還是勸我學希臘文。他上天下地,滔滔不絕,夾著不少英文和古文,也不在乎我插嘴。”

董作賓曾調侃當時的中央研究院和歷史語言研究所:“朱家驊先生是代理院長,傅斯年先生是代理總幹事,李方桂先生是代理所長,我們這一群人就是三代(隨和注:指夏、商、週,儒家所謂最好的時代)以下的人民呵!” 那廉君的回憶文章,提到傅斯年在昆明生活的場景:傅先生在昆明乘坐人力車,大概是從拓東路到靛花巷的住所。昆明的人力車夫,拉起車來,總是飛快地跑,和長沙人力車夫的斯文慢步,正好相反,如遇到下坡路,總是把“車把”用胳膊一抱,兩腳懸空,直衝而下。這一次由於傅先生又胖又重,走近逼死坡(就在翠湖邊,是南明時代遺跡,今仍有“永曆帝殉難”碑記),那是極大的斜坡,車子急速滑下,滑得過猛,於是車子翻覆了,車上人掉下來,車子也摔壞了。可笑的是車夫不但不表示歉意,反怪乘客身體過胖過重,要他賠車子。

傅斯年、李濟還和裘善元同在重慶參加一個宴會。宴會結束,主人特別為他們三個人僱好了滑竿。六個抬滑竿的工人守在門前。第一個走出來的是裘善元,工人們見他是一個大胖子,大家都不願意抬,於是互相推讓。第二走出來的是李濟,剩下來的四個工人看比剛才出來的還胖一些,彼此又是一番推讓。等到傅斯年最後走出來的時候,最後的兩個工人一看,嚇了一大跳,因為傅斯年比剛才的兩個人都胖得多,於是兩個工人抬起滑竿轉頭就跑,弄得請客的主人甚是尷尬! 傅斯年對自己的胖的辯詞,更是精闢。一次羅家倫問他:“你這個大胖子怎麼能和人打架?”傅斯年答:“我以體積乘速度,產生一種偉大的動量,可以壓倒一切!” 傅斯年胖,故也有胖人常有的毛病,就是打鼾。一次他與李濟從宜賓到重慶,乘船,與船員同住一室。第二天兩人相互抱怨,都說對方打鼾太響。後來,同住的船員告訴他們:二位先生的鼾聲都不小,害得我們一夜都沒睡好。

傅斯年不講究衣著,不積蓄家產,他的愛好,讀書治事之外,就是吃。但因為胖,他又不能隨意吃。俞大綵夫人回憶說:“孟真因病忌食,只能吃米飯、無鹽的蔬菜、水果及少許甜食。我曾試以色彩悅目的盤碗,在餐桌上瓶中插幾枝鮮花,引起他的食慾。但面對如此淡而無味的飲食,誰能有食慾呢?他每日處理校務,勞累不堪,回家餓極進餐,看他以菠蘿汁拌飯,聊以充飢而難於下嚥的神情,我好難過。” 毛澤東對傅斯年也很欣賞,1945年7月傅等文化界參政員到延安考察,在宴會上,毛澤東風趣地對傅斯年說:“我們是老相識了,在北京大學時我就認得你,你那時名氣大得很,被稱做孔子以後第一人哩!”傅斯年說:“毛先生過譽,那是同學們的戲謔之詞,何足道哉。”此後,毛澤東和傅整整暢談一個晚上。臨別毛應傅之所請寫一條幅相贈,附書:“遵囑寫了數字,不像樣子,聊作紀念。今日間陳涉吳廣之說,未免過謙,故述唐人語以廣之。”條幅寫的是杜牧的一首詠史詩:“竹帛煙銷帝業虛,關河空鎖祖龍居。坑灰未盡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兩人談話時,毛稱讚傅在“五四”時期的功績,傅說我們不過是陳涉、吳廣,你們才是劉邦、項羽。劉、項顯指國共兩黨的領導人。毛所書詩句“古典”、“今典”均極對景,回答了傅的謙遜,也稱讚了傅的以學問自立。

1945年11月,毛澤東在重慶《新民報晚刊》發表《沁園春·雪》。過了一個星期,王芸生給傅斯年寫信,把毛的這首詞抄給他,讓他看看“此人滿腦子什麼思想”。 “一二·一”慘案發生後,傅斯年向聯大教授施加壓力,當局要學生盡快復課,不然,蔣介石要派霍揆彰武力解散聯大,把學生編入青年軍。在教授會議上,馮友蘭對傅斯年開玩笑說:“你原來是個學生頭頭,專門跟學校當局鬧彆扭,現在彆扭鬧到你頭上來了,真是'請看剃頭者,人亦剃其頭'。” 1947年,傅斯年患高血壓,到美國治療。俞大綵回憶:“他病癒出院時,體重減輕三十餘磅,僅有的幾套衣服,都太大了,褲腰大出四寸。我記得他出院回家的那一天,跨進屋門,用隻手緊縮著褲腰說:'我現在簡直可稱為楚腰纖細,再也不是傅大胖了'。他一向不講究衣著,出院那天不曾制新衣,一直到回國,長台大(在台大當校長),到他去世,仍穿那幾套舊衣服。”

在台大當校長,傅斯年常去光顧夜市餛飩攤子;蹲在馬路邊上研究地攤上的象棋殘局;給小書店寫招牌。他給台灣大陸書店寫條幅:“讀書最樂,鬻書亦樂;既讀且鬻,樂其所樂!” 傅斯年好吃,經常忍不住背著夫人開葷,有時在上班路上,他到路邊小吃攤上,買個肉餅或豬蹄香噴噴地啃起來,或者在返家途中偶爾進小食店吃最愛吃的北方麵食,並囑咐同行的那廉君秘書:“我是解饞,回家千萬不可告訴我的太太。” 傅斯年因血壓高,每天只能吃青菜及不加鹽、油的簡單食物,妻子怕他嘴饞外出大吃,只給些小錢,才夠買幾顆糖幾片麵包。所以他在任台灣大學校長時,學生髮現他有時飯後也會再進餐廳,上福利社買麵包,邊走邊吃。 有次下班秘書那廉君正在秘書室吃飯,傅斯年正好來找他,看到那廉君飯盒裡還放著油晃晃的滷肉和黃焦焦的麵包,三月不知肉滋味的他估計是饞壞了,一手拿起來塞到嘴裡,邊吃邊頗為滿足地樂道:“麵包夾肉,正是很好的三明治。”秘書被他那樣滑稽的滿手油膩的饞相逗樂了,但大笑後卻覺得幾分辛酸。那廉君感嘆道:“傅校長這一年零十個月來,每天除去吃飯睡覺的時間外,統統是用在台大上頭。一代偉大的學者,每天為公事這麼操勞,卻連一頓可口的飯菜也不能享用!”

傅斯年去世前夕,曾發表一個趣談,他說:蔣夢麟先生學問不如蔡孑民先生,辦事卻比蔡先生高明。我自己的學問比不上胡適之,但辦事卻比胡先生高明。最後笑著批評蔡、胡兩位先生說:“這兩位先生的辦事,真不敢恭維。”在場的蔣夢麟補充說:“孟真,你這話對極了,所以他們兩位是北大的功臣,我們兩個人不過是北大的功狗。” 傅斯年的學生何茲全,攜妻子赴台灣大學訪問,與陪同者一起拜謁傅斯年墓。幾人漫步在傅園中,忽然不見了何先生的踪影。大家四處尋找才發現,他正淚流滿面地跪在孟真先生墓前。何茲全先生在自傳中寫到:“我們去參拜傅先生墓。先在墓前行三鞠躬禮,然後繞至墓旁,我跪下默哀,……想起傅先生生前對我的愛護,我哭了。這時正下著大雨,風雨淒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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