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到格蕾絲家,那幫傢伙都在等著我。 “你見到塞爾茲尼克了嗎?” “他長什麼樣?” “你要去他那兒工作了?” “今天下午很有趣,”我說,“非常有趣。”然後我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 我看到床邊桌上的巴士票。這張票是一個失敗的象徵,意味著我得回到衣帽存放處、藥雜店、停車場去,得回到我自以為已經遠離的生活中去。我已經走進了一條死胡同。我拿起車票,竭力克制住了要將票一撕兩半的衝動。我怎樣才能轉敗為勝呢?總會有辦法的,總會有辦法的。 辦法終於有了。我給家裡打電話,是納塔莉接的:“你好,親愛的。我們都等不及要見你了。你都好嗎?” “我很好。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們。我剛剛給大衛·塞爾茲尼克寫了個劇本梗概。” “真的啊?太棒了。他對你好嗎?” “好,好得不能再好了。這僅僅是個開始。這裡的大門已經為我敞開了,納塔莉。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只是多需要幾天時間。” 她毫不遲疑地答道:“好的,親愛的。回家的時候告訴我們一聲。” 我不用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我去車站,把奧托寄給我的那張票換成了錢。剩下的時間,我給所有大電影公司的文學創作部門寫了信。 以下是信裡的部分內容: 兩天后,開始有電話打過來了。先是20世紀福克斯,然後是派拉蒙。福克斯要我給一本書寫梗概,派拉蒙則是一個劇本。每寫一個故事梗概,價格五美元到十美元不等,因其長度而異。 每家電影公司都有自己的專職審稿人,只有在這些專職人員忙不過來的時候他們才會找外援。我一天只能寫一本小說的梗概,這當中我要做的事情是:去電影公司拿書,回到格蕾絲的公寓,看書,打出梗概,然後再送到電影公司。每週我平均能接到兩三個電話。我沒空再去找希德妮了。 為了再增加一點微薄的收入,我打電話給一位從未謀面的先生。開車來加利福尼亞的路上,薇拉·凡恩提到過他。他叫戈登·米切爾,是電影藝術科學學會技術部的負責人。 我在電話中提到了薇拉·凡恩,跟他說我想找一份工作。他非常地熱情,“正好,我這裡有件事情很適合你來做。” 我激動極了,自己居然可以進入這個久負盛名的學會工作。 第二天,我去了他的辦公室。 “你這個電話打得正是時候。”他說。 “你晚上到這裡來上班,在放映室看電影。” “太好了。”我說。 “我的工作呢?” “在放映室看電影。” 我疑惑地看著他,於是他接著解釋道:“學會正在對影片的保存方法進行測試。我們用不同的化學材料包裝一部電影的不同部分。你的工作就是坐在放映室裡,記下每部影片放映的次數。”隨後他又帶著歉意補充道:“恐怕一天只有三美元。” “我接受。” 我看了一遍又一遍的第一部電影是《活了兩次的男人》,很快我就記下了片中的每一句台詞。就這樣,晚上我沒完沒了地重複看同一部電影,白天則在公寓裡等電話。 1938年12月12日,決定命運的一天,我接到了環球公司的電話。我剛剛給他們寫完一個故事梗概。 “是西德尼·謝爾頓嗎?” “是我。” “今天上午可以來公司一趟嗎?” 又有三美元可賺了。 “好的。” “請去陶恩森德先生的辦公室。” 艾爾·陶恩森德是環球公司的編審。我到了環球公司之後,有人領我去了他的辦公室。 “我看了你給我們寫的故事梗概,寫得非常好。” “謝謝。” “我們需要一位專職審稿人。你願意來嗎?” 我要是上前吻他會不會冒犯到他呢! “願意,先生。”我說。 “薪水是一周十七美元,我們這裡一周上六天班。你的上班時間是九點到六點。週一開始上班。” 我往希德妮的辦公室打電話,打算把這個消息告訴她,然後請她吃飯。 電話那頭是一個陌生的聲音:“哪位?” “我找希德妮·辛格。” “她不在。” “那她什麼時候會回來?” “不會回來了。” “什麼?您是哪位?” “我是多蘿西·阿茲內爾。” “哦。您有她的新地址嗎,阿茲內爾女士?” “她沒有留。” 我再也沒有見過希德妮,不過我永遠忘不了自己欠她的情。
環球公司出產B類電影,於1912年由卡爾·拉姆勒“老爹”創辦。這家公司的節儉是很出名的。幾年前,公司找到一位西部片大牌明星的經紀人,想請這位大牌出演一部低成本影片。 經紀人笑了,“你們請不起他的。他一天要一千美元。” “沒問題,”環球公司主管信誓旦旦地說道,“我們可以一天付一千美元。” 影片的主角是一位蒙面大盜。影片開拍的第一天,導演帶著那位大牌在不同地點拍了無數個近景鏡頭。收工的時候,他們跟他說他的戲份已經完了。後來他們找了一個小角色,讓他戴著面具拍完了整部片子。 週一上午,我第一次登堂入室於電影公司,心中充滿了好奇。我穿過假的西部小鎮、維多利亞風格的房屋、舊金山和紐約的街道,感受著那種神奇的魔力。 艾爾·陶恩森德交待了我的工作職責,就是仔細看成打的默片劇本,從裡面挑出那些值得改編成有聲電影的。幾乎所有的劇本都沒什麼價值。我還記得有一句描寫惡棍的台詞,至今記憶猶新: 老爹拉姆勒統領之下的環球公司非常地親切、隨意,不會給人任何的壓力感,就像一個大家庭一樣。 現在我每週都能收到一張工資支票,可以按時給格蕾絲房租了。我每週六天去公司報到,每次經過片場時都難抑那股興奮之情,在這裡每天都有許多夢想被人創造出來。我知道這僅僅是個開始。我在環球公司是一名審稿人,不過我可以開始自己創作,然後把作品賣給公司。我寫信給納塔莉和奧托,告訴他們我現在一切如意。我在好萊塢有了一份永久性工作。 一個月之後,老爹拉姆勒把環球公司賣掉了,我跟所有人一起失業了。
我不敢跟納塔莉和奧託說實話,因為他們肯定會堅持讓我回芝加哥。而我深信我的未來就在這裡。我必須再找一份工作——什麼工作都行——直到重返電影公司為止。 我查閱報紙的分類廣告。有一則廣告吸引了我的目光: 布朗特酒店是好萊塢大道旁邊的一家高級酒店。我到那兒的時候,空蕩蕩的大堂裡只有經理一個人。 “我是來應聘總機操作員的。”我說。 他打量著我,“我們之前的操作員剛剛辭職了,需要馬上有人接班。你以前操作過總機嗎?” “沒有,先生。”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把我領到一張台子後面,台子上是一張巨大的、看起來很複雜的電話總機操作面板。 “坐下吧。”他說。 我依言坐下。總機操作面板上有兩縱列插頭和大約三十個插孔,每個插孔對應酒店某一個房間的電話。 “看到這些插頭了嗎?” “看到了,先生。” “它們兩兩一組,一個在上一個在下,下面那個叫姊妹插頭。面板亮起時,你把前面那個插頭插進插孔中,來電者就會告訴你他要接哪個房間,然後你就把姊妹插頭插進對應的房間號,再轉動這個按鈕把電話轉進去。就這樣。” 我點點頭,“挺簡單的。” “我給你一個月的試用期。你上夜班。” “沒問題。”我說。 “現在就開始吧。” 經理說得沒錯。操作總機控制面板非常簡單,幾乎就是一項機械化作業。燈閃的時候,我就把第一列的插頭插進插孔,“請接克里曼恩先生。” 我查一下旅客名冊,克里曼恩先生住在231房間,我把姊妹插頭插入對應231房間的插孔,按下接通房間的按鈕。就這麼簡單。 我有種感覺,操作總機控制面板只是一個開始,我還可以晉升到夜班經理,接下來也許是總經理,因為這是一家連鎖酒店,所以我能升到多高的職務還很難講。我會以內行的身份寫一個有關酒店經營的劇本,賣給某家電影公司,然後順理成章地回到我夢寐以求的行業。 我已經上了兩個晚上的班了。這天凌晨三點,有一位客人撥通了總機,“請幫我撥紐約。” 他把號碼給了我。 我拔下房間的插頭,撥通了紐約的號碼。 鈴響六下之後,一位女士的聲音響起,“你好。” “我幫您把電話轉過來,”我說,“請稍等。” 我拿起接通房間的插頭,盯著面板犯了愁。我不知道剛才到底是哪位客人撥通的電話。我看著面板上那些插孔,希望能夠靈光閃現。我知道那位客人的房間在面板上大概哪片區域。我開始往那片區域的房間撥電話,希望能把那位客人找出來。我一共吵醒了十二名客人。 “我幫您接通了紐約的電話。” “我在紐約沒有熟人。” “我幫您接通了紐約的電話。” “你哪根筋搭錯了吧?現在可是凌晨三點!” “我幫您接通了紐約的電話。” “弄錯了,白痴!” 早上,經理來上班的時候,我跟他說:“昨晚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我……” “我聽說了,我可不覺得這事兒有趣。你被解雇了。” 顯然,我沒有當連鎖酒店經理的命。我該另找他途了。
有一則廣告招聘兼職汽車教練,我得到了這份工作。大多數的學生都很恐怖:紅燈對他們來說什麼也不是,他們似乎總是搞混剎車和油門,個個神經兮兮、活像群睜眼瞎,或者乾脆就是打定主意要自殺的。每次去上班,我都覺得自己命懸一線。 我給不同的電影公司做兼職審稿人,前提是他們自己的審稿人忙不過來了,就這樣我總算是沒有神經失常。我為20世紀福克斯公司寫了好些故事梗概。這家公司的編審是一位年輕有為的紐約人,叫詹姆斯·費希爾。 有天傍晚,他打電話給我:“你明天有空嗎?” “有空。”又可以賺三美元了。 “十點鐘你來見我吧。” “好的。”也許這是部重頭書。那就是十美元。我的錢包已經又很癟了。 我到他辦公室時,費希爾正在等我。 “你有興趣到這裡來上班嗎?” 我幾乎語無倫次了,“我——我很有興趣。” “那你被聘用了。週薪二十三美元。” 我終於重返演藝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