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我的另一面

第7章 第七章

我的另一面 西德尼·谢尔顿 6032 2018-03-16
1936年,我動身前往紐約,那是我第一次走進長途巴士站。灰狗巴士站裡熙熙攘攘地擠滿了來自全國各地的人,熱鬧非常。我搭乘的是一輛巨型巴士,車裡有一個洗手間,座椅都很舒服。從芝加哥到紐約要坐四天半的車,如此漫長的行程,我因為忙著編織關於遠大前程的夢想,竟也不覺乏味。 車子駛入紐約巴士站時,我的口袋裡裝著三十美元——我敢肯定,納塔莉和奧托自己是捨不得花這麼多錢的。 出發之前,我打電話給基督教青年會旅舍訂了一個房間。房間又小又暗,但是一周只要四美元。我知道,就算這樣,那三十美元也是維持不了多久的。 我請求去見旅舍經理。 “我需要一份工作,”我跟經理說,“現在就上班。您知道有人?……” “我們為住客提供就業服務。”他告訴我。

“那太好了。現在有工作機會嗎?” 他伸手從辦公桌底下拿出一張紙,掃了一眼,“第十四街的RKO杰斐遜電影院需要一個引座員。你有興趣嗎?” 有興趣嗎?在那一刻,成為RKO杰斐遜電影院引座員就是我唯一的抱負。我說:“我需要的正是這樣的工作!” 經理在一張紙上寫了點東西,然後遞給我,“明天早上拿著這個去電影院吧。” 到紐約還不到一天的時間,我就已經找到了工作。我打電話給納塔莉和奧托,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他們。 “這是個好兆頭。”納塔莉說。 “你會大獲成功的。” 第一天的下午和晚上,我就在紐約城里四處逛了逛。這是一個神奇的地方,一座繁華的都市,與之相比,芝加哥顯得又土氣又乏味。這裡所有的東西都更大更有氣派——房子、展覽會的大帳篷、街道、路牌、往來的車輛和人群,還有我的事業。


第十四大街上的RKO杰斐遜電影院是一座老舊的兩層房子,前面有個售票亭,原先是表演雜耍的,現在是RKO院線的一家分支影院。通常一場都要放映兩部片子——顧客花一張電影票的錢就能看到兩部電影。 我從基督教青年會旅舍出發,穿過三十九個街區,終於把那張紙條交給了電影院經理。 他一邊打量我,一邊問:“你以前幹過引座員嗎?” “沒有,先生。” 他聳了聳肩,“沒關係。你會走路吧?” “會走,先生。” “你知道怎麼打手電吧?” “知道,先生。” “那你就乾得了這活。你的工資是一周十四元四十分,每週上六天班,每天從下午四點二十到凌晨。” “好的。”這就是說整個上午以及下午的部分時間,我都可以去布里爾大廈,那裡是整個音樂界的聖地。

“去員工更衣室,找套合身的製服吧。” “好的,先生。” 我穿上引座員制服,經理看了看,說:“就這樣吧。一定要多留意樓座的情況。” “樓座?” “到時候你就明白了。明天你就開始上班吧。” “是,先生。”明天,我也會開始我的歌曲創作生涯。
赫赫有名的布里爾大廈是音樂界最為神聖的所在。大廈位於四十九街百老匯1619號,是流行樂出版界的中心,全世界所有的知名音樂出版商都將總部設在這裡。 我走進大廈,聽到走廊裡正在播放《美好羅曼史》、《愛你愛到心坎裡》、《天降財神》……門上那些名號也讓我的心怦怦直跳:杰羅姆·雷米克、羅賓斯音樂公司、M.威特馬克公司、夏皮羅·伯恩斯坦公司,還有TB哈姆斯——全是音樂界的巨頭。這裡是音樂天才的搖籃。寇爾·波特、歐文·柏林、理查德·羅傑斯、喬治·格甚溫和艾拉·格甚溫、杰羅姆·科恩……這些人都是在這里揚名立萬的。

我走進TB哈姆斯公司的辦公室,衝著辦公桌後面那位男士點頭致意,“早上好,我是西德尼·謝契——謝爾頓。” “有何貴幹?” “我寫了一首歌,叫《寂靜的自我》,貴公司曾表示有意出版。” 看他臉上的表情,似乎是想起了有這麼回事,“哦,是的,是有過意向。” 有過? “你們現在不打算用它了嗎?” “呃,這首歌在電台裡播得太濫了。賀拉斯·黑特演奏過很多次了。你有什麼新作嗎?” 我點點頭,“有的。明天上午我可以帶一些過來,請問您貴姓?” “塔斯克。”
當天下午四點二十分,我穿上引座員制服,引導觀眾穿過走道,找到自己的座位。經理說得沒錯,這項工作是個人都乾得了。幸好還有電影可看,否則這工作真是無趣之極。閒下來的時候,我會在電影院後面找個位子坐下看會兒電影。

我在那兒看的第一場電影是馬科斯兄弟的《賭馬風波》,還有《迪茲先生進城》。珍妮特·蓋納和弗雷德里克·馬奇主演的《一個明星的誕生》和沃爾特·休斯頓主演的好《孔雀夫人》也很吸引我。 我一直幹到午夜,然後下班回到旅舍。我不再覺得那個房間又小又暗,相信它能變成一座宮殿。到了早上,我就可以把我的作品拿去TB哈姆斯公司了,唯一的問題就是他們打算先挑哪一首來出版——《愛之幽靈》、《行隨心動》、《握住星星》、《當愛已逝》…… 第二天早上八點半,我站在TB哈姆斯公司門口等著上班的人群。九點鐘,塔斯克先生來了。 他看了看我手裡那個大信封,“你帶了一些歌過來?” 我咧嘴笑著,“是的,先生。” 我們走進他的辦公室。我把信封遞給他,打算坐下來。

他制止了我。 “你不用在這裡等,”他說,“等我有空的時候我會看的。你明天再過來如何?” 我點了點頭,盡量表現得像一位專業的歌曲作者,“好的。”還得再等二十四個小時,我的事業才能起步。 四點二十分,我又回到了RKO杰斐遜電影院,身上穿著制服。經理讓我多留意樓座是沒錯的。樓座上笑聲不斷。一對青年男女坐在最後一排,我朝他們走過去時,男孩趕緊離開了女孩的身體,女孩則飛快地拉下短裙。我趕忙走開,也沒再上樓去看。讓經理見鬼去吧。就讓他們盡情找樂子好了。
第二天早上,八點鐘我就到了哈姆斯公司門口,因為我擔心塔斯克先生會提前過來。九點鐘,他來了,打開辦公室的門。 “早上好,謝爾頓。” 我試圖從他的語氣中判斷他是否喜歡我那些歌。他這句“早上好”只是隨意的問候嗎?其中是否有興奮之意呢?

我們走進了辦公室。 “塔斯克先生,您看過我的歌了嗎?” 他點了點頭,“那些歌很不錯。” 我滿臉放光,靜候下文。不過他什麼也沒有說。 “您最喜歡哪一首呢?”我追問道。 “遺憾的是目前我們想要的不是這一類歌。” 這是我有生以來聽到的最令人洩氣的一句話。 “可是總有一首……”我說。 他伸手到辦公桌底下掏出我的信封,遞還給我,“我隨時恭候你的新作。” 這次會面就此結束。不過這不是結束,我想,這只是一個開始。 接下來的時間裡,我穿梭在同一幢樓的其他出版商的辦公室。 “你發表過作品嗎?” “沒有,先生。可是我……” “我們不接受新手的作品。等你有大作發表之後再來吧。”

如果所有的出版商都要求我有作品出版之後才願意接受,那麼我的作品怎麼可能有出版的機會呢?接下來那幾周里,只要不去電影院,我就待在房間裡寫歌。 在電影院的時候,我愛上了那些精彩的影片。我看了《歌舞大王齊格菲》、《舊金山》、《我的高德弗里》,還有弗雷德·阿斯泰爾和琴吉·羅傑斯合演的《談談情,跳跳舞》。這些電影把我帶入了另一個世界,一個魅力、激情、優雅、財富的世界。 我的錢花光了。納塔莉給我寄來一張二十美元的支票,我又給寄回去了。我知道,現在家裡沒有我賺錢,奧托又沒有工作,他們的日子肯定更難過了。我在想,當他們需要幫助的時候,我只想著自己,這樣是不是太自私了呢? 寫好一批新歌之後,我又去找了那些出版商。他們看過之後,告訴我的還是那些惱人的答复:“等你有大作出版之後再來找我們吧。”

在其中一家公司的大廳裡,一陣絕望忽然襲上我的心頭。一切看來都毫無指望。我不想一輩子當一個引座員,可我寫的歌又沒人看得上。 以下文字引自1936年11月2日我給父母的信: 有一天早上,在基督教青年會旅舍的大堂裡,我看到一位與我年齡相仿的小伙子,坐在沙發上狂寫東西,嘴裡哼著旋律,看樣子正在填詞。我好奇地走上前去。 “你是一位歌曲作者嗎?”我問道。 他抬起頭來,“是的。” “我也是。我叫西德尼·謝爾頓。” 他伸出手,“西德尼·羅森塔爾。” 一段長久的友情就此開始。整個上午,我們都在聊個不停,就像我們早已是心心相印的朋友似的。
第二天我去上班時,經理把我叫到了他的辦公室裡。 “我們的攬客員病了。我想在他回來之前,由你代替他的位置。要全天上班。你要做的就是在電影院門口來回走動,一邊說:'購票從速,即將售罄。'工資比你原來的高。”

我欣喜若狂——不是因為自己得到了提升,而是因為有工資可加。我可以把多出來的錢寄回家去。 “有多少錢呢?” “一周十五元四十分。” 每週能多賺一美元。 我套上攬客員的製服,威風得就像一名俄國將軍。我對於這個新工作別的都不反感,就是無法忍受單調地重複那句話“購票從速——即將售罄”。一遍一遍,沒完沒了。我決定讓事情變得有趣一些。 我扯著嗓門大聲嚷道:“兩部震撼大片——《得克薩斯巡警》和《活了兩次的人》。女士們、先生們,人怎麼能活兩次呢?進來看個究竟吧。你將擁有一個永遠無法忘懷的下午。心動不如行動,趕緊吧,票子馬上就賣完啦!” 那位正牌攬客員此後再也沒有露過面,於是我就一直做下去了。現在跟以前唯一的區別在於,現在的上班時間是上午和下午的早些時候。當然我還是有大把時間去見那些音樂出版商。他們對我的歌並沒有興趣。我和西德尼·羅森塔爾合寫了幾首歌,這些歌得到的讚美之詞倒是不少,就是沒人同意簽約。 週末的時候,我的口袋裡常常只剩著十分錢,還得從電影院趕到布里爾大廈去。我必須選擇是花五分錢買個熱狗、再花五分錢買瓶可口可樂、然後步行走過三十五個街區呢,還是只要熱狗不要可樂、花五分錢坐地鐵過去。我通常是兩個選項換著來。 我當上攬客員沒幾天,電影院的生意就開始好起來了。 我站在電影院門前,大聲叫喊:“,葛麗泰·嘉寶、查爾斯·鮑耶聯袂主演,絕對不容錯過。還有《毫不神聖》可以免費觀看,卡洛·朗白和弗雷德里克·馬奇傾情演繹,這幾位可都是世界上最懂得浪漫的情侶,讓他們來教你怎樣浪漫吧。票價只要三十五分。兩堂浪漫愛情課只要三十五分錢,世紀大特價呀。趕快,趕快,趕緊買票吧!” 然後客人們就被招來了。 到下一場電影,我說得就更逗樂了:“快來看娛樂史上最棒的兩場聯播吧——《荒林艷骨》,羅伯特·蒙哥馬利、羅莎琳·拉塞爾聯袂演出,記得帶上外套哦,因為你肯定會看得寒毛直豎。還要附贈一部最新版《人猿泰山》。”說到這裡我模仿泰山發出一聲長嘯,然後我就看到一個街區以外的人們都紛紛轉頭來看個究竟,隨即便開始往電影院這邊過來,掏錢買票。經理也站在外頭看著我的表演。 接下來那個週末,有個陌生人沖我走了過來。 “那個芝加哥來的雜種呢?” 我可不喜歡他說話的口氣,“怎麼了?” “RKO院線的老闆要我們所有攬客員都過來看那個狗娘養的是怎麼拉客的。” “等他回來我會轉告他的。”我轉過頭去,漫不經心地吆喝著,“電影馬上開演啦。不留座啦。馬上開演啦,沒有留座啊。”
白天上班的好處就是,我除了有時間去見出版商外,晚上的時間也是閒著的,而且每周至少有三個晚上可以去電影院看電影。我坐在最便宜的樓座上,看了諸如《客房服務》、《埃比的愛爾蘭玫瑰》、《煙草路》、《浮生若夢》……數不勝數。 我的新朋友西德尼·羅森塔爾找到了工作。有一天他提議:“我們何不湊錢換個新地方住?” “好主意。” 一星期後,我們從基督教青年會旅舍搬到了三十二街的格蘭德聯盟酒店。我們的住處有兩間臥室和一間起居室,住過基督教青年會旅舍那個小房間之後,這里便堪稱是極其奢華了。 納塔莉在信裡提醒我,我還有個遠房表兄在紐約,在長島格倫灣賭場經營衣帽存放處。她建議我給表兄打個電話。我給這位名叫克利福德·沃爾夫的表兄打了電話,他的表現真是再熱情不過了。 “我聽說你在紐約。現在做什麼呢?” 我把情況說了一下。 “你願意來我這裡的衣帽存放處上班嗎,每週三個晚上?” “願意。”我說。 “我還有個哥們……” “他也可以來。” 就這樣,我和西德尼·羅森塔爾每週三個晚上到長島格倫灣賭場上班,幫人存放衣帽,每人可以賺到三個美元。自助餐檯上的東西我們也可以偷偷地吃,能吃多少是多少。 賭場班車會帶我們去長島,路上要花一個半小時。晚上下班後,班車又把我們捎回酒店。多賺的錢我都寄給了納塔莉,而她總是把錢再寄回來。 有天晚上,我去衣帽存放處時,克利福德·沃爾夫皺著眉頭打量著我,“你穿的這件外套……”那件外套已經破舊不堪了。 “怎麼了?” “你就沒有好一點的外套嗎?” 我窘迫地搖了搖頭,我所有的衣服用一個公文包就可以全部裝起來,“沒有。” “我們會想辦法的。”他說。 第二天晚上,我到格倫灣賭場之後,克利福德·沃爾夫遞給我一件藍色的嗶嘰外套,“你去我裁縫那裡把衣服改一下。” 之後每次我去格倫灣賭場,都是穿著克利福德·沃爾夫的這件外套。
我的情緒仍然變化莫測,要么沒來由地狂喜不已,要么就是想自殺。 1936年12月26日給納塔莉的信裡有這樣一段話: 一個月後的信裡我又這樣寫道: 這期間我犯過兩次椎間盤突起,每次都得臥床三天。那也正是我的極度亢奮期,未來似乎一片光明。有次去布里爾大廈的時候,我邂逅了一位先生,他個子不高,衣冠楚楚,笑容可掬。我當時不知道他是何許人也。在雷米克公司辦公室,當經理試聽我寫的歌時,他正好也在一邊。 經理搖了搖頭,“這不是我們想要的……” “這首歌肯定能引起大轟動。”我哀求道。 “當愛已逝,愛已逝,星辰不再閃耀,歌聲如此哀婉……” 經理聳了聳肩。 那位笑容和善的陌生人打量著我。他說:“讓我看看。” 我把歌譜遞給他,他仔細地看著。 “這歌詞真是太好了,”他評論道,“你叫什麼名字?” “西德尼·謝爾頓。” 他伸出手,“我是馬克斯·里奇。” 我知道這個名字。當時電台裡正在播放他創作的兩首非常流行的歌曲。一首是《笑一笑,你這該死的》,還有一首很有新意的《戴綠色小帽的女孩》。 “你有過作品出版嗎,西德尼?” 又是這個耍花槍的問題,真是令人喪氣,“沒有。”我的目光看向門口。 他微笑著說道:“那就讓我們一起來改變這個狀況吧。跟我一起合作如何?” 我驚呆了。這正是我夢寐以求的機會啊。 “我——我很願意。”我說。我幾乎都要說不出話來了。 “我在這裡有一間辦公室,在二樓。明天早上十點你來找我吧,然後我們一起合作。” “好的!” “把你手頭的歌詞都帶過來。” 我咽了口唾沫。 “我會準時到的,里奇先生。”我已經欣喜若狂了。 我把這事告訴了西德尼·羅森塔爾。他說:“恭喜你啊。太好了!馬克斯·里奇有辦法出版任何東西。” “我也可以把你的歌拿去給他看看,”我提議道,“這樣……” “還是先弄你自己的吧。” “也好。” 那天晚上,我跟西德尼·羅森塔爾吃了一頓慶功宴,可我興奮得什麼都難以下嚥。我渴望的一切眼見就要成真了。馬克斯·里奇、西德尼·謝爾頓合作的歌曲。這兩個名字在一起真是珠聯璧合。 我有種感覺,馬克斯·里奇會是一位非常好的合作夥伴,我相信我創作的一些歌詞肯定會中他的意。 我打算給納塔莉跟奧托打個電話,轉念一想,還是等到事業起步之後再說吧。 上床的時候,我想,馬克斯·里奇跟誰都可以合作,他為什麼會選上我呢?我不過是個無名小卒。他只是出於好心而已。他高估了我那點可憐的才能,以後他會大失所望的。我不夠格跟他合作。那朵黑雲又憑空而降了。布里爾大廈所有的出版商都拒絕了我的作品,他們可都是專業人士,都有識才的慧眼啊。我去找馬克斯·里奇只能是自取其辱。 早上十點,馬克斯·里奇在布里爾大廈辦公室裡等著跟我合作,而我已經坐上灰狗巴士,踏上了回芝加哥的歸程。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