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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九章改革權鬥兩手都硬

中國誤會了袁世凱 吕峥 22815 2018-03-16
太平洋。 輪船上的吳玉章激動莫名。這個後來被尊為“延安五老”之一、創辦了中國人民大學的老黨員此刻並沒有忘記自己農民的身份。能爭取到留學日本的機會,對他而言可謂欣喜若狂。 農二代吳玉章在船上結識了富二代鄧孝可。 那個年代雖說腐朽,但還是孕育著希望。無論啥二代,都不至於太二,多怀揣著遠大的理想和純粹的追求。 吳玉章與鄧孝可一見如故,相約到日本後一起去拜訪梁啟超。 結果,下船分別後,鄧孝可馬上跑到橫濱拜在梁啟超門下,而吳玉章則加入了同盟會,兩人從此分道揚鑣。 按照階級決定立場的論調,張謇算是鄧孝可這撥人裡的代表。 大生紗廠的創辦和成功在當時引起了軒然大波,文人經商此後不再驚世駭俗,反倒成為常態。

另一個狀元陸潤庠隨即宣布下海;光緒帝師孫家鼐也讓自己的兩個兒子創辦了中國第一家機器麵粉廠。 個人聲望如日中天的張謇被商部任命為“頭等顧問官”,儼然商界領袖。 不管意見領袖還是別的領袖,心系粉絲才是王道。在這一點上,張謇堪稱模範領袖。 他不好好做生意,卻以推動立憲為己任。寫了封信吹捧袁世凱,說當年在朝鮮時小看了您,現在才發現足下是和大久保利通一樣偉岸的人物。 大久保人稱“東洋俾斯麥”,是明治維新的頭號政治家。雖已作古,但在日本的地位比伊藤博文還高。 張謇給大頭戴高帽有兩個目的。第一,希望他扛起體制內立憲派的大旗;第二,跟他們這幫體制外解決了小康問題、謀求政治權利的中產階級合作,共同推手立憲。

袁世凱接信,大喜過望——搞定了張謇,就搞定了體制外的實力派。 他當即回信道:“公鳳學高才,義無多讓。鄙人不敏,願為前驅。” 大頭言出必行。 1905年7月2日,同張之洞和署理兩江總督周馥聯銜奏請慈禧實行立憲政體。 不敢低估天朝無恥程度的袁世凱給足了清廷緩衝的時間:十二年。 要知道十二年後,十月革命一聲炮響,連馬列主義都送來了。而事實上朝廷的陽壽只剩下一半時間,六年。 一個月後,同盟會在東京成立,90%的成員都是留日學生。在念完“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創立民國,平均地權”的誓詞後,孫文一邊同會員握手一邊道賀:“恭喜你,已非清朝人矣!” 散場時,室內木板倒塌,聲如裂帛,孫文開玩笑道:“此乃顛覆滿清之預兆!”

其實,站在慈禧的角度,立憲未必一無是處。 首先,立憲已成熱點話題,上自勳戚大臣,下逮校舍學子,無不曰“立憲立憲”,一唱百和,異口同聲; 其次,立憲可以收穫民望,緩解內憂外患,把騎牆派從革命黨的家門口拉回來; 最後,又不是現在立。十二年後慈禧都入土為安了,如果光緒接班,在憲法的限制下,也不可能隨心所欲地對自己進行身後清算,挫骨揚灰。 這麼一想,慈禧突然覺得立個憲還是很有必要的。 於是,旨在研究各國體制的考察政治館成立,館員多是袁世凱幕中的日本留學生,如章宗祥、曹汝霖。 對立憲的態度,體制內可分為速行、緩行和反對三派。 速行君憲論者多為駐外使臣,如駐法公使孫寶琦、駐俄公使胡惟德,以及謀求擴權的地方督撫,如袁世凱、李經羲;

緩行君憲論者成分比較複雜。有純粹為了對抗慶袁集團的,如瞿鴻禨、鐵良;有真心覺得事緩則圓的,如孫家鼐;有深知立憲乃大勢所趨,終不可逆,但美國那邊移民手續還沒辦妥,想拖一拖裝睡的,如陳夔龍。 最二的是反對派,基本集中在都察院,如胡思敬。錢也沒撈著,整天跟看門惡犬似的亂吠,不僅為群眾所不齒,亦時遭權貴暗地裡恥笑。 更搞的是,反對派為了論證沒有行憲的必要,把中國硬扯成“立憲之祖國”。附會說古代“賢能、奸惡皆載之於書”是人民有言論自由,“謀及庶人,詢於芻蕘(割草打柴之人)”是人民有議政之權。 幸好慈禧不傻,要眼見為實,派出四十人的出洋考察團,以五大臣領隊(載澤、徐世昌、端方、戴鴻慈、紹英)。

鎮國公載澤是慈禧的侄女婿,史稱“幼而通敏,強於記憶”,被太后視為親貴子弟中可以培育的好苗子。 端方(1861—1911)則是庚子後屈指可數的有頭腦的滿族大員。作為袁世凱的政治密友,他熱心立憲,主張改革,又頗好金石書畫,時人譽之為“有學有術”。 在湖南巡撫任上,端方建立了中國最早的省立圖書館——湖南圖書館。為了推動新式教育,還將各府縣送上來的紅包全數退回,命地方用這筆錢選派學生出洋深造,一時傳為美談。 沒承想,給五大臣送行的禮炮竟是革命黨的人肉炸彈。 9月24日,正陽門車站熱鬧非凡。 上午九點過,五大臣登上了火車。載澤、徐世昌和紹英坐在前面的車廂,戴鴻慈與端方坐在後面。他們揮手致意,向送行的人群告別。

火車一聲長嘯,緩緩啟動。 突然,但聞“轟”的一聲巨響,火車被震得左搖又晃。隨即,濃煙和烈焰從車廂中躥出——一顆炸彈爆炸了。 人群亂作一團,四處逃散。清兵匆忙趕來,登上車廂後發現除紹英傷勢較重外,其餘四人均無大礙。 這是一起精心策劃的暗殺。調查人員在車廂中部發現一具屍體,衣袋裡的名片上寫著“吳樾”二字。 由於離炸彈最近,刺客胸腹俱裂,手足皆斷,當場身亡。 高言“手持三尺劍,割盡滿人頭”的吳樾可謂官逼民反的典型,生生被清政府從知識青年改造成了特攻隊。 走上不歸路的吳樾很快找到了組織:光復會。 這個組織口號響亮(光復漢族,還我河山。以身許國,功成身退),吸引了蔡元培、章太炎、陶成章等一批傑出人才,一些會員後來又加入了同盟會,但整體上看,講求身體力行根本瞧不起演說家孫文。

歷史證明,光復會的確是一所催人成長的大學校,能把文質彬彬的蔡元培也塑造成精通暗殺的“恐怖分子”。 他首先想到的是投毒。弄來一隻貓,餵食自己調製的氰酸。望著四腳朝天的貓,蔡元培覺得氰酸這種液體毒藥攜帶不便,打算將之改為固態。 在改進中,又深感其實炸藥更好,威力也大。於是,在女校特別注重講授化學課,因為在他看來,女人實施暗殺比男子更為隱蔽。 組織的洗腦讓吳樾了解到排滿之道有兩條,暗殺與革命: 暗殺為因,革命為果。暗殺雖個人即可為,革命非群力而不效。今日之時代,非革命之時代,實暗殺之時代也。 對清廷作出的立憲姿態,吳樾嗤之以鼻,認為不過是苟延殘喘、粉飾太平罷了。 臨行前,他與同鄉陳獨秀密謀於蕪湖的一座小樓之上,兩人為爭刺殺任務扭成一團。

吳樾:“捨命拼死與艱難締造,哪個更容易?” 陳獨秀:“自是前者易,後者難。” 吳樾:“既如此,我為易,留難者以待君。” 雖說悲壯,但畢竟暗殺未遂。若真能炸死兩個,便可同徐錫麟比肩齊名了。 吳樾之死,幫了袁世凱一個大忙。 趁京師惶恐,慈禧驚懼,大頭順勢而為,提出在中央設立巡警部,建設警察隊伍,加強京畿治安。 慈禧准奏。 於是,以原兵部侍郎徐世昌為部長、趙秉鈞為侍郎的巡警部正式對外辦公。 袁世凱終於擁有了自己的“克格勃”。 爆炸並沒有動搖清廷嘗試憲政的決心。 山東布政使尚其亨和順天府丞(北京行政二把手)李盛鐸代替徐世昌與紹英,考察團分兩路啟程,歷時八個月,走訪十多國。 卻還是對憲政說不出個所以然。

幸虧隨員熊希齡早有預料,抵達日本時,暗中幫五大臣找好了考察報告的槍手——朝廷欽犯梁啟超和新左派楊度。 被王闓運視為衣缽傳人的楊度少年得志、聰慧絕倫,首屆經濟特科名列第二,考完便不顧其師勸阻,東渡日本,潛心研究各國憲政。 在東京法政大學,同窗汪精衛將楊度介紹給了孫文。 孫幾次想拉他入夥,兩人曾“辯論終日”,最後楊度道:“我主張君主立憲,事成後,願先生助我。先生號召民族革命,事成後,度當盡棄主張,以助先生。” 為回報孫文的相惜之情,楊度把一個至關重要的人引薦給了他——黃興。 別過革命黨,楊度跟立憲派領袖梁啟超走到一起,寫下了著名的《湖南少年歌》。其中,“若道中華國果亡,除非湖南人盡死”一句廣為傳頌。

不久,《金鐵主義》面世。金者,對內以工商立國,保護民權;鐵者,對外以軍事強國,鞏固國權。自此,楊度建立起一套完整的思想體系,成為新左的領軍人物。 東京。 熊希齡對楊度說:“五大臣做你的軀殼,你替他們裝進一道靈魂。卷子必須在其回國時交到。” 於是,楊度的《實施憲政程序》和梁啟超的《東西各國憲政之比較》新鮮出爐。 與此同時,載澤和伊藤博文進行了一場知無不言的長談,並獲贈簽名版伊著《憲法義解》,成為出訪團裡對憲政最具感性認識的大臣。 事實證明,有些話,只能由皇族來講。 回國後,載澤跪在慈禧面前,泣血力陳,說立憲利於民,也利於國,卻不利於官。因此,立憲最大的阻力將來自既得利益階層。 見太后頗有所動,載澤趁熱打鐵,鼓吹立憲有三大好:皇位永固、外患漸輕、內亂可弭。 其實,慈禧更感興趣的是他密摺中提到的口惠而實不至的“預備立憲”: 今日宣布立憲,可以明示宗旨為立憲之預備。至於實行之期,原可寬立年限。 再加上袁世凱的臨門一腳(幾度痛陳“若不及早圖之,國事不堪設想”“官可不做,憲法不能不立”),慈禧終於宣示內外,預備立憲。 在這道由袁世凱草擬、瞿鴻禨潤筆的懿旨中,一句後來流傳甚廣的話,揭開了歷史的新紀元: 仿行憲政,大權統於朝廷,庶政公諸輿論,以立國家萬年有道之基。 五大臣回國才一個月,朝廷便向人類文明的普世價值邁出了可喜的一步,勤勞善良的中國人又開始普天同慶。 張謇在上海發起成立預備立憲公會,梁啟超在日本開設政聞社,一呼百應,群起而效。 《泰晤士報》也不吝讚美:“一個不同以往的中國正出現在東方,人們奔走呼號。改革是一定會到來的!” 大頭卻並不樂觀。 在他看來,君主立憲制必須具備三大要素:憲法、議會和責任內閣。 憲法一經頒布,則垂之萬世,無論君民,皆須遵守;議會監督君主,彈劾內閣,代表民間的製衡力量。 然而,對寫在紙上的規則,國人向來缺乏敬意。可以想見,即使憲法的說辭冠冕堂皇,最後還是會在執行中流於空談。 議會就更理想主義了。要讓習慣了絕對權力的天朝官員心甘情願地接受來自議員的質問,而不是將其改造得不倫不類,決非一日之功。 因此,眼下操作性最強、最有實際意義之事乃是請開責任內閣。 多了“責任”二字,便和早已淪為裝飾的傳統內閣大相徑庭。 說白了,軍機處不過是個秘書班子,唯一的職責便是交辦皇帝的旨意。因此,軍機大臣名位雖尊(正一品),反倒不如實權在握的地方督撫有所建樹。 而責任內閣卻大為不同,將權力下移到內閣總理,各部、各省的奏章都在內閣會議上討論,形成決議後呈遞給皇帝批准。 這還是實君立憲,虛君立憲更不給面子,決議壓根兒不給皇帝看,直接下達,君主成了形式上的象徵,比如當代的英國。 可見,奏請開責任內閣完全是與虎謀皮、觸犯逆鱗的高危行為,袁世凱卻迎難而上,連總理和兩個副總理的人選都想好了(奕劻,瞿鴻禨和徐世昌),何也? 通常的說法是,戊戌年跟皇帝結下的梁子讓袁世凱擔心一旦慈禧殯天、光緒即位,自己將遭遇不測。於是,借責任內閣潛移君權,弭禍於未萌。 倒也不是信口雌黃,畢竟大頭的家信裡就有“若將來皇上獨斷朝政,豈肯忘昔日之仇?則弟之位置必不保”的原話。 問題是,歷史要真如歷史劇一般愛憎分明,於正也不會挨罵了。 袁世凱自保不假,但究其原因,卻是“改良思想深入腦髓,亡清之志從來不墜”的結果,而非稗官野史演繹的那般兒戲。 胡思敬曾以痛徹心扉的總結“大清之亡,亡在皇綱不振,威柄下移,君主不能專制,而政出多門”,反證了大頭在推翻腐朽勢力上所發揮的不可磨滅的作用。 值得注意的是,由於瞿鴻禨深藏不露,極少公開發表意見,袁世凱竟一直沒能覺察這個潛在的危險。 起初,對這一扶搖直上的御前新貴,大頭始終熱心結納,還通過徐世昌帶話,想和他結為兄弟。 瞿鴻禨當場拒絕,說自己平生沒有拜把子的習慣。 袁世凱也不惱,在瞿鴻禨的兒子結婚時,讓北洋公所奉送八百金的賀儀。 結果仍遭回絕。 即便如此,大頭也未多想,覺得無非是文人的故作姿態。 其實,他忘了一句老話:會叫的狗不咬人。 官制改革在奕劻、孫家鼐和瞿鴻禨的主持下緊鑼密鼓地籌備起來,編制館也在朗潤園(今北大校園內)掛牌辦公。 十幾個會同協商的編纂官不是軍機大臣,就是各部尚書,只有袁世凱一個地方督撫,屈居末位。 結果就數他跳得高,嗓門大,力主裁撤軍機處,把責任內閣誇成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可以使君主端拱於上,不勞而治。 瞿鴻禨冷眼旁觀。 作為晚清版海瑞,瞿大人的政見非常純粹:扳倒奕劻,扳倒奕劻,扳倒奕劻…… 可撈足了銀子的奕劻不但巋然不動,還藉著立憲的東風,成了萬民仰戴的改良旗手、政治明星——恨意盎然的瞿鴻禨只好找來御史趙炳麟幫忙。 趙御史本是鐵桿立憲派,寫過《防亂論》進呈光緒,呼籲行憲。但共同的敵人讓他選擇跟瞿鴻禨站到一起,反對由慶袁主導的憲政改革。 轉型之複雜再次凸顯:體制的變動,意味著權力的重組與利益的分配,由此引發的劇烈鬥爭,可以讓再崇高的政治理想也瞬間黯然無光。 對憲政的深入研究令趙炳麟的折子招招致命: 首先,值此議院尚未成立、行政無以監督之際請開責任內閣,是赤裸裸地用“大臣專制”代替“君主專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其次,即便要開,內閣總理也不能兼管陸軍和海軍。政權、兵權不可混合; 最後,內閣大臣限定任期,三年一任。再人心所繫,萬眾推戴,人民的大救星,國家的及時雨,也不得連任三屆。 句句說到心坎上,慈禧覽奏,若有所思。 朗潤園的秋天風景宜人,祥和乾淨,而在此舉行的史稱“丙午改制”的會議卻刀光劍影。 奕劻先定調子: 立憲有利無弊,是人心所向。若拂民意,是捨安而趨危,避福而就禍。 袁世凱頗有亡清在此一舉之勢,對立憲前面加的“預備”二字發難道:“等把一切準備好再立憲,恐怕什麼都晚了。” 光緒的親弟弟、榮祿的女婿、後來的攝政王載灃死死地盯著大頭,目光如炬。 孫家鼐和瞿鴻禨相繼發表了一通立憲雖好,但應緩辦的廢話。鐵良坐不住了,對著袁世凱噴道:“你所謂的立憲,根本就同立憲的宗旨不合。” 於是,爭論的焦點又集中到敏感話題上:責任內閣和軍機處的存廢。 在場的軍機大臣,除了領班奕劻,全都視大頭為砸其飯碗的災星。 因此,袁世凱絕口不提軍機處,只說責任內閣“善則歸君,過則歸己”,簡直就是埋頭苦幹的勞模,寵辱不驚的典範,自己當“以死相爭”。 載灃爆炸了,反唇相譏道:“讓軍機大臣捲鋪蓋回家?你怎麼不說讓皇上也靠邊站!這樣目無君上的話,也只有你袁慰庭說得出口!” “此乃君主立憲國的通例,非在下信口開河。”袁世凱毫不示弱。 “袁慰庭,你——”載灃盛怒之下,竟將腰間的手槍拔了出來。 儘管眾人好言相勸,終未釀成惡果,但袁世凱深知,同載灃之間的裂痕,永遠無法彌補了。 朗潤園的劍拔弩張讓大頭目睹了親貴中少壯派的崛起。 但輕言放棄從來就不是袁世凱的風格。他沒有忘記對張謇的允諾,對上天的許諾,對丁戊奇荒中那死去的一個個孩子的鄭重承諾。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在這件關乎中國前途命運的大事上,他打定主意:再難,也要扛起擔子。 於是,袁世凱放言恐嚇這幫喜歡開歷史倒車的太子黨:“有敢阻撓立憲者,即是吳樾,即是革命黨。” 的確合乎邏輯。吳樾為了阻礙清廷考察憲政都自爆了,照樣螳臂當車,死了白死。年輕氣盛的親貴,拿個手槍就想嚇唬見慣了大風大浪的袁世凱,豈非班門弄斧? 然而,大頭的反擊卻不能以載灃為靶心,原因很簡單:太子黨在政治上具有先天優勢,最高領導人不發話,永遠不會垮。 袁世凱只好將砲口對準鐵良,稱其“攬權欺君”,是實施新政的絆腳石。 太子黨迅速反撲,組織水軍發帖。 有預測未來型:責任內閣將造就一批鰲拜和年羹堯,形成太阿倒持的局面。 有談古論今型:君主稱孤道寡,昔居其名,今受其實。 再加上袁世凱“遣散宦官”的提議得罪了曾經的政治盟友李蓮英,慶袁集團頓時險象環生。 其實,重用二十出頭的載灃,本身就體現了慈禧對慶袁的防備和製衡。而袁世凱在立憲一事上表現出異乎尋常的熱情,竟連“預備”都等不及,已然突破了自己的底線。 一日,大頭入宮參見,慈禧問道:“官制改革,何以久未定稿?” 袁世凱回禀說:“意見分歧,不易一致。” 豈料,慈禧冷笑著來了一句:“怕什麼,你有的是兵,不會殺他們嗎?” 袁世凱一陣眩暈,腿軟得幾乎站不起來。 統治者,像天平,左右搖擺,反復權衡。起了猜忌之心的慈禧拋出一條“五個不准搞”(五不議),規定官制改革中,軍機處、內務府、翰林院和太監事、八旗事不議。 一個月後,奕劻呈上了精心雕琢的改革方案。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頑強的責任內閣。奕劻隻字未提軍機處,只鉚足了勁誇責任內閣是“採鄰國之良規,复聖明之舊制”。 慈禧不聽他忽悠,直接跳到第二項:專職專任。 這也是流弊已久的痼疾了。 一方面都往體制內擠,權貴的七大姑八大姨恨不得全給安排了,結果人浮於事,機關臃腫,一個部有滿漢尚書兩位、左右侍郎四人,總計六個堂官,出了事都不知道該找誰蓋章。 另一方面,有能力的人又往死裡用。以袁世凱為例,身上壓著十幾項兼差,精力不濟的,早就過勞死了,還不算工傷。 所以,專職專任限定了一部一尚書、兩侍郎,實行一長負責制。一把手拍板,一把手擔責。 對此,慈禧欣然批准。 第三項是增改六部,將其擴充為具有現代化功能的十一個部門:外務部、陸軍部(前身兵部)、吏部、法部(前身刑部)、民政部(前身巡警部)、農工商部、度支部(前身戶部)、郵傳部(前身工部)、禮部(合併太常、光祿、鴻臚三寺,專管祭祀)、理藩部(前身理藩院)和學部。 此外,都察院保留,大理寺升格為大理院(最高法院),再加上新設的審計院(最高審計機關)和資政院(最高民意機關,體驗版議會),合稱“四院”。 慈禧還是批准。 表面上看,除了責任內閣,其他兩項都順利通過,貌似也有進步。 實則不然。 袁世凱最初的設想很完備:責任內閣和十一個部共同組成中央職能部門,掌行政權;四院不受內閣節制,大理院掌司法權,資政院掌立法權,都察院和審計院掌監督權。由此四權分立,彼此牽制,盡善盡美。 而現在責任內閣不批,所有部院仍置於軍機處之下,事實上還是君主專制。 更倒行逆施的是,為了削弱慶袁,扶持太子黨,慈禧借官制改革,默默地將高層大換血,換出了一個漢人只佔不到三分之一席位的反動局面。 十一個部門,慶袁集團只撈到三個尚書:外務部(奕劻)、民政部(徐世昌)和農工商部(奕劻長子載振)。而要害的陸軍部,尚書則是鐵良。 袁世凱心有不甘,聯合端方等堅持前議,飛蛾撲火般決絕道:“改旨之旨不下,則不能出京。” 那一刻,以張謇為代表的民間立憲派,無不淚眼矇矓地望著北京:滿清立國以來,在造福商民、推動歷史上,能做到袁世凱這種程度的,試問有幾人? 慈禧見袁世凱不死心,決定狠狠地敲打一下。 軍機會議上,她將一道參劾“疆臣攬權(袁世凱),庸臣誤國(奕劻)”的折子遍示群臣。 奕劻臉色慘白。 軍機們紛紛叩頭,說聖明無過皇太后,趕緊把袁世凱這個成天想廢軍機處的孽障給革職查辦了吧! 慈禧滿意道:“呵呵,這又何必呢?” 然後把折子收了起來,默默離開。 老油條們心領神會,發動言官交相彈劾,以日均幾十次的狂罵讓大頭體驗了什麼叫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慈禧順勢嚴斥了袁世凱,迫使他恨恨地回到天津。 整個冬天,大頭都宅在家中,拒絕見客。憂讒畏譏的他知雄守雌,試探性地上了兩道折子,一封請辭各項兼差,一封主動提出將北洋六鎮中的四鎮劃給陸軍部統轄。 慈禧在其奏摺上批了幾句寬慰的話,允其所請。 當晚,袁世凱徹夜無眠。 要知道,以前幾次三番地玩類似的把戲,朝廷死活都不答應,完全一副“離了袁世凱,地球都不轉”的架勢。 辭掉的兼差裡,掌管輪船招商局和中國電報總局的兩項尤其令人眼紅。 兩大國企,是當時造錢速度最快的機器,最早在盛宣懷囊中。 李鴻章死後,失去保護傘的盛宣懷開始感到“懷璧其罪”的壓力。 財政困難的清廷一直在打輪電二局的主意。正巧盛宣懷因其父病逝,必須回鄉丁憂,朝廷便擬派萬年不倒的張翼接管這兩棵搖錢樹,歸入戶部。 盛宣懷困獸猶鬥,找到袁世凱,希望他能代為託管兩局,撐到自己復出時。 雖然二人交情不淺,但這個不情之請還是顯得太離奇了。彼時袁世凱剛任直督,正缺錢花,便藉機將兩局搶了過來。 其實,輪電都是李鴻章在北洋任上一手創建的,現在重歸北洋,也算合情合理。 但盛宣懷不這麼看。他覺得袁世凱辜負了自己的信任,落井下石,是十足的小人。從此反目成仇,視為政敵。 問題是袁世凱也沒高興幾天。因為在丙午改制中落敗,兩隻下金蛋的雞便被迫拱手相讓,劃給了郵傳部。 瞿鴻禨見狀,乘勝追擊,想一鼓作氣蕩平慶袁。 善玩平衡的慈禧則不作此想。 她很欣賞袁世凱的辦事能力。地動山搖的滿清王朝可以少幾個耍筆桿子的,卻離不開大頭的鼎力支持。 因此,即便給了袁世凱一個下馬威,他仍是五年前兩宮回鑾時慈禧口中“母子是賴”的股肱重臣。 為表安撫,慈禧將其長子袁克定從一抓一大把的候補道實授為農工商部參議(相當於改制前的郎中)。 而且,幾乎每日都有賞賜,或珍玩、或食物,並命他不必具折謝恩。 袁世凱也時時進貢物品,差役往來傳達,熟絡得跟一家人似的。 一日,慈禧將咸豐帝用過的犀帶(飾有犀角的腰帶)扣賞給了大頭。 如此厚愛,自當派專差回禮。 慈禧問專差道:“前幾天給袁世凱的帶扣他喜歡嗎?可有佩戴?” 專差跟隨大頭多年,頗為機警,答道:“大人感激太后的恩典,但因此物系先帝御用,不敢造次,已釘在帽子上戴著。” 慈禧點頭道:“袁世凱很知禮。” 專差回禀時,大頭驚出一身冷汗,趕緊將帶扣綴於帽上。 由於尺寸過大,很不協調。賓客來訪時,見他佩戴此帽,無不暗自偷笑。 袁世凱算是看明白了,慈禧對自己始終是寓防於用,不能盡信。既如此,何不趁現在形勢有利於己,多做兩筆交易? 心念及此,他奏請朝廷:開放邊禁,設立東三省。 滿清入關後,將白山黑水的東北平原視作龍興之地,嚴禁漢人出關(山海關)墾荒和採獵。 於是,滿洲成了流放犯人的蠻荒之地,由幾個將軍駐守治理。 “閉關”在人類環境保護史上是一次大膽的實驗。二百年荒無人煙,使廣袤的土地植被遍布,物產豐盛。 但對於國防事業卻是一場嚴重的災難。 日俄戰爭後,袁世凱援引門戶開放政策,在談判桌上寸土必爭,導致日本除了接管原先俄國在南滿的權利外,沒占到更多的便宜。 日軍在戰爭中傷亡幾十萬,以其錙銖必較的傳統,顯然不可能這麼容易就被打發了。 只是由於國力耗盡,不得不暫且蟄伏。 然而,日本從未停止延伸其觸角,俄國休養生息,也保不准哪天捲土重來,東北必須找到一條標本兼治的辦法。 慈禧接受了袁世凱的提議,宣布東北正式建省,改盛京將軍為東三省總督,奉天、吉林、黑龍江各設一巡撫——如同三沙市的成立,目的是遏阻鄰國瓜分的腳步。 總督人選,善搞平衡的慈禧準備照顧一下慶袁。於是,兩個名字浮上心頭:載振和徐世昌。 當年回鑾,袁世凱力荐徐世昌,乃召見問話。 見其儀表端凝,奏對明晰,慈禧大喜,下朝即對左右道:“像徐世昌這樣的人,足以接替李鴻章了。” 縱使能接替曾國藩,她仍然希望是個滿人。 可惜,載振爵位雖崇(貝子),但年僅三十,歷練不夠,在中央當個部長已極為勉強,真要出掌一方,恐力有不逮。 更麻煩的是,載振好色,是天上人間的貴賓,煙花巷陌的常客。為此,沒少被巡城御史參劾。 放心不下的慈禧特命載振和徐世昌出關視察,一來做做調研,二來考驗試煉。 結果就試出了事。 路過天津時,袁世凱在督署設宴接風,直隸巡警道段芝貴作陪。 通曉日語的段道台素善察言觀色,日俄戰爭時曾被袁世凱派到前線搞地下工作,機智幹練。 因對東北情況熟悉,段芝貴頗想謀任其中一省之封疆,袁世凱也表示願意助力。 可惜,道台和巡撫隔著三級。依照常規,段芝貴必須按部就班地把按察使和布政使當完,才有可能提巡撫。 然而,生在中國,不就是為了體驗走捷徑的樂趣嗎? 席間,笙管齊鳴,絲竹悠揚。以出演等言情戲而聞名的歌妓楊翠喜裊裊而出,顧盼生姿。 楊翠喜的姿色,連李叔同(弘一法師)都為之神魂顛倒。眼波流轉中,一顰一笑間,竟把閱人無數的載振給看呆了。 段芝貴自然捕捉到了這一細節,下來後立刻趕到大觀園戲館,花一萬多兩白銀替楊翠喜贖身,養在金屋。 待載、徐考察結束,回京再次路過天津時,段芝貴即以翠喜獻上。載振大喜而納之。 三省巡撫的名單,慶袁擬定後,獲得了慈禧的批准。 唐紹儀署理奉天巡撫,朱家寶署理吉林巡撫,段芝貴署理黑龍江巡撫。 上諭一下,舉朝嘩然。 瞿鴻禨陰冷的目光躍過紅牆,望向宮外。 1907年春,北京市民發現街頭開始熱賣一份名為《京報》的期刊。 這份類似《參考消息》的小冊子經常刊登一些官場猛料,矛頭大多直指奕劻,甚至公然質問其“當國數年,上答祖宗者何事?仰慰慈聖者何方?” 讀者無不浮想聯翩:這背景得硬到什麼程度,才敢如此抨擊國家領導人? 只有體制內的略知一二:《京報》負責人汪康年的後台是瞿鴻禨。 打開市場的《京報》狂飆突進,先是痛斥奕劻借過壽大肆斂財,又刊登了趙啟霖披露的載振和段芝貴之間不得不說的故事,一時間滿城風雨。 趙啟霖和另外兩個御史趙炳麟、江春霖好論時政、激揚清濁,時人戲稱為“三霖公司”。 該公司常年向國有壟斷企業“慶記公司”發起挑戰。而這次在瞿鴻禨的操縱下,更是把段芝貴向載振進獻歌妓、謀取巡撫之職的獨家內幕抖了出來,不僅扇了奕劻一巴掌,也讓朝廷顏面無光。 先是慈禧震怒,罷免段芝貴,派載灃和孫家鼐徹查此事。 慶府速度更快,早就秘送楊翠喜回津,把相關人員的證詞串通好,以應付調查。 等“辦案組”進駐天津,一切早已佈置就緒,了無痕跡。 孫家鼐只好出具“事出有因,查無實據”的結案報告。 對這種和稀泥的態度,坊間自然不滿,但孫家鼐作為咸豐朝的狀元,工齡五十年,什麼破事爛事沒見過,絕非“昏庸”二字可以概括。 私下里,他向人解釋道: 今日之事,懲治慶王,圈禁其子,博個輿論歡欣鼓舞,十分容易。但奕劻是親王,非翁同龢可比,沒有藉口令他出京,於是仍可被召見,出入內廷如故。袁世凱控制著北洋,隨時能助奕劻翻盤,更可乘機打壓排斥異己,試問誰能自保善後? 由此可見,不管你是玩權術比下線,還是秀世故拼無恥,一切都建立在實力的基礎之上。 趙啟霖因風聞言事被朝廷開缺,慶府也自傷八百——為堵嘵嘵眾口,奕劻讓載振上疏請辭一切職務。 辭呈出自楊士琦之手,可謂生花妙筆: 雖水落石出,聖明無不燭之私;而地厚天高,蹐跼(佔據高位)有難安之隱。 素喜各打五十大板的慈禧自然樂得同意,並將東三省總督一職給了徐世昌。 慶袁損失兩大干將,卻仍無寧日。湖北按察使梁鼎芬接過大棒,繼續開噴。 梁鼎芬是張之洞的首席智囊,但這次發作與幕主無關,乃個人行為。 也不奇怪。當年剛考上進士,翰林院編修的位子還沒坐熱,就敢炮轟李鴻章,被慈禧連貶五級,降為太常寺司樂(從九品)。 梁鼎芬覺得身心受到了極大的侮辱,自刻一方“年二十七罷官”的印章,憤而辭官。 最搞笑的是,離京前,梁鼎芬把自己的老婆託付給翁門六子之一的文廷式。 梁、文原本親密無間,由於身材差不多,連衣服都經常換著穿,被大家視作一對好基友。 結果,梁鼎芬走了沒多久,文廷式就跟梁夫人勾搭到一起,滾上了床。 更奇葩的是,當外界開始風傳梁鼎芬有性功能障礙時,他居然淡定地對朋友道:“有子萬事足,無妻一身輕。” 頂著綠帽子,梁鼎芬走進了張之洞的幕府。 有一類人,平日里桀驁不馴,特立獨行,但因找對了能改寫其命運的伯樂,脾性相投,專心侍奉,也能青雲直上。 梁鼎芬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張之洞就喜歡這種四體不勤高談闊論的名士,把新政都交給梁鼎芬辦。 結果辦出一幕幕鬧劇。 以巡警為例。由於沒有統一的標準,梁大人得以發揮其貧乏的想像力,設計出一套驚為天人的製服:紅帽綠褲。 讓穿著如此行為藝術的一幫人上街執法,不知道的還以為張藝謀在拍《三槍》——莫非梁大人下的是一盤文化強省的大棋? 然而,就是這麼一個喜歡搞形式主義的空談家,批起袁世凱來卻殺機畢現,可見蓄謀已久: 直隸總督袁世凱,少不讀書,專好馳馬試劍,雄才大志,瞻矚不凡。 上來先誇一夸,搞得跟《清史·袁世凱傳》似的。 接著筆鋒一轉,成了《捌周刊》記者,開八其如何勾結奕劻,將朝廷辦成了“慶記官帽有限責任公司”。 當然,梁鼎芬也清楚,不把袁世凱“打造”成威脅慈禧統治的權臣,別說勾結奕劻,便是勾結外星人,也一樣毫髮無傷。 於是,開始了其處心積慮的抹黑之旅。 聲名至劣之唐紹儀,膽大無恥之楊士琦,皆袁世凱之私交也。 這就指鹿為馬了。 唐紹儀是人盡皆知的好好先生,還聲名至劣,那可真是洪洞縣里無好人了。 至於楊士琦,從未深入了解的梁鼎芬就更沒有發言權了。 作為袁世凱的高級公關,外人都覺得楊士琦不學無術,圓滑多變。 其實,這是一個非常複雜的人。在搞潛規則之餘,不事交遊,不苟言笑,終日宅在家裡看書,工於詩文,滿腹經綸,連成天跟袁世凱過不去的民國記者黃遠生,也由衷地稱其為“有哲學思想的官僚”。 如果說行賄是一件上不得檯面的俗事,那麼一經楊士琦之手,也變得高妙了許多。 再深入挖掘不難發現,楊士琦的身上體現了中國知識分子對現實深入靈魂的絕望。 梁鼎芬成天罵罵咧咧最多只是失望,真正的絕望好比愛情已死的甄嬛,笑裡藏刀,橫掃六宮,最終含笑說死雍正。 生活逼你當流氓,一個快樂的流氓。 認真你就輸了。 梁鼎芬繼續較真: 漢末曹操,一世之雄,當其為漢臣時,有大功於天下,不知篡漢者,操也。晉末劉裕,才與操埒(lie,相當),當其北伐時,亦有大功於天下,不知篡晉者,裕也。前者微臣來京賜對時,親聞皇太后皇上稱,“其書甚好,時時閱看。”今此兩朝之事,治亂興亡,粲然具陳,開卷可得也。 梁鼎芬把袁世凱定位於圖謀篡位的梟雄,方向沒錯,但因用力過度,語不驚人死不休,反而效果不佳。 況且,慶袁是推薦了不少人,但歸根結底拍板任用的是慈禧。把這幫人說得如此不堪,等於指著太后的鼻子罵她無識人之明。 因此,罵疏被留中不發。 梁鼎芬方舟子附身,再三再四地上折狂罵,大有不把慶袁拉下馬,這日子就不過了的趨勢。 慈禧煩了,批復道:“沽名釣譽,肆意彈劾,著傳旨申飭。” 保守派有時會玩兒悲壯,以玉石俱焚的姿態來博取同情。 梁鼎芬任武昌知府期間,俄國行將吞併東北,學生們停課聚會,開展拒俄運動。 對這樣的愛國運動,腦子裡只有維穩的梁知府竟然大放厥詞道: 爾等只應用功讀書,以圖上進,這些與己無關的事管他作甚?即使把東三省送給俄人,亦無須爾等乾預! …… 瞿鴻禨看明白了:這樣搞是搞不垮慶袁的。 他把目光投向了遠方。 兩廣總督岑春煊。 作為雲貴總督岑毓英之子,岑春煊從小狂傲不羈,是時人口中的“京城三少”之一。 整天傻玩的結果就是成績不好,以至於鄉試時請人捉刀才混了個舉人身份。 岑毓英倒在工作崗位上後,朝廷為表體恤,授予岑春煊五品京銜。 混到庚子國變前,外放為甘肅布政使。 機遇來了。 當時,兩宮逃難團坐著清真寺給的大車離開昌平,駛入直隸省宣化府境內。 岑春煊得知後,二話不說,帶著兩千兵丁,跋山涉水趕至懷來迎駕。 狼狽出逃的慈禧見到這支毫無戰鬥力可言,卻足以壯膽增勢的人馬,頓感心安。 岑春煊召對車旁,伏地而泣,誓言以死報國。慈禧大為感動,令其護駕。 於是,每至夜闌,慈禧酣睡之際,人們總能看見岑春煊帶刀守衛於門外的身影。如此感人的場景,一直持續到鑾駕抵達西安。 更重要的是,岑春煊一路都在給逃難團籌措生活必需品,這一臨時性的職務叫“督辦糧台”。 本來差使是落在懷來縣令吳永身上的,但他無兵無餉,怕把事搞砸了,便通過李蓮英直接面見慈禧,陳請道: 蒙恩派臣為糧台,本應竭犬馬之勞,惟臣官僅知縣,向各省藩司行文催餉,於體制多有不便。現有甘肅藩司岑春煊,官職較崇,向各省催餉係屬平行。可否仰懇明降諭旨,派岑春煊為督辦糧台,臣改作會辦。 慈禧一邊吸水煙,一邊道:“你這主意很好,明晨即下旨。” 吳永的動作引起隨駕軍機們的不滿。須知,四品以下官員根本沒有面聖的權利,區區一個七品縣令,竟敢繞過軍機大臣,徑直上奏,雖在非常時期,還是掃了大佬們的顏面。 王文韶就不滿道:“爾保岑三(岑春煊排行老三),亦須向我等商量,哪有徑自陳奏的道理?此人苗性尚未退盡(岑母是苗族人),如何能幹此正事?” 王大人多慮了。 岑春煊粗中有細,把後勤工作搞得井井有條,成了慈禧眼中的板蕩誠臣,仕途一路暢通,從巡撫一直做到總督。 每至一地,岑春煊都要發起一輪反貪風暴,不吹落幾十頂烏紗,都不想去衙門上班。久之,被老百姓親切地稱呼為“官屠”。 岑春煊闊少出身,從小便不缺錢,沒有任何經濟問題。由此可見,反腐的決心和主政者的清廉指數成正相關。當然,在暗藏殺機的天朝官場,反腐也是需要技巧的。岑春煊的技巧是把美名都落到慈禧頭上,讓草民以為自己是奉旨反貪,兩頭賣好。 慈禧一高興,就把“太子太保”的頭銜賜給他。從此,與袁世凱並稱“晚清兩宮保”。 岑宮保最拉風的經歷是在兩廣總督任上。短短三年,彈劾貪官庸官一千多人,圓滿實現了每日一彈…… 想當初履新時,出手不凡的廣州米商奉上四十萬兩銀票的見面禮。 這在當地被稱作“公禮”,約定俗成,並不以行賄視之,甚至有“與人計事,以不收公禮為無誠意”的說法。 岑總督卻不吃這套,堅決不收,還把米商罵了個狗血淋頭。 悚然無計的粵商只道好日子到頭了,個個如臨深淵。不久,卻發現岑官屠只跟貪官過不去,在庇佑商民方面,比前幾任做得都好。 當岑春煊奉調離粵時,雖已不流行送萬民傘,但含淚相送的廣東商民還是做出了公允的評價: 知不收公禮而肯為民辦事者尚有人在。 當然,也有人不服氣,比如海關書吏周榮曜。 晚清的中國特色是吏比官肥,關吏肥上加肥。 周榮曜在粵海關不辱使命地貪了兩百萬兩白銀,要不是碰到岑官屠,熬到安然退休當無懸念。 收到岑春煊追拿贓款的公函後,周榮曜趕緊攜巨資進京,活動奕劻。 結果竟被授予三品銜,出使比利時。 岑春煊大怒,立參周榮曜貪污關稅,要求撤職嚴查。 慈禧的過問讓奕劻噤若寒蟬。周榮曜被革職,避居香港。 反擊非常迅猛。 借中英在雲南邊境爆發糾紛之機,奕劻提出,調岑春煊為雲貴總督,由袁黨的周馥接替粵督之職。 岑總督在封疆大吏裡堪稱治亂能手,幾次妥善地處理過民變。結果政績成了證據,被奕劻拿來論證“戡亂交涉,非岑莫屬”。 從最肥的兩廣到最窮的雲貴,岑春煊自然不干。但慈禧擔心時間一長,釀成外患,便準了奕劻的建議。 接到朝旨的岑春煊磨蹭到上海,稱病不走了。 拖了半年,慈禧等不及,調鄰省的四川總督錫良去雲貴,而命岑春煊赴任川督。 火車行至武漢,幾乎絕望的岑春煊意外地收到一封密信。 署名瞿鴻禨。 覽畢,岑官屠臨時決定:不去成都了,帶著屠刀北上。 一天后,岑春煊出現在北京,使本已鬥破蒼穹的京師風雲再起。 坊間猜測種種,有說將入軍機,有說要取袁世凱而代之。岑春煊置若罔聞,無比淡定,一副“我是來找太后敘舊”的表情。 君臣相見,憶往昔歲月,慈禧唏噓不已,動情道:“我常跟皇帝說,庚子年若無岑春煊,我母子焉有今日?” 岑春煊在一番“久違聖顏,不勝想念”的說辭後,不失時機地提出“臣不勝犬馬戀主之情,願留京給太后當一看家惡犬”。 慈禧當即同意,道:“你的事好說,我總不虧負你!” 遂將最令人眼饞的肥缺——郵傳部尚書一職給了岑春煊。 瞿岑聯盟,準備就緒。 岑春煊打出的第一張牌是示好袁世凱。他派人帶厚禮到天津,請教諮詢郵傳事務,還跟大頭借用北洋公所的房屋,完全一副三好學生的模樣。 蛇在咬人前都會縮頭。袁世凱冷笑三聲,陪岑春煊演起了對手戲,在回信中胡扯瞎掰,通篇客套: 適聞足下北上,聖眷方隆。吾道不孤,令人神往…… 弟德薄能鮮,公既推心置腹,敢不效肺腑之誠。倘不棄芻蕘,時通音訊,幸何如之。 許多年後,岑春煊在回憶錄中作偽,說自己到京不久,袁世凱為了套近乎曾命袁克定造訪,表示可以將北洋公所的房子讓給他做官邸,被他正氣凜然地拒絕了。 陽示親善後開始出招。岑春煊再次入見,當堂陳奏道: 近年親貴弄權,賄賂公行,以至中外效尤,紀綱掃地,皆因慶親王貪庸誤國,引用非人。若不力圖刷新政治,臣恐人心渙散之日,雖欲勉強維持,亦將回天乏術。 慈禧意欲調和,問岑春煊到京後是否拜訪過奕劻。 岑春煊:“未嘗。” 慈禧:“慶王鞠躬盡瘁,而時世之艱遠甚於恭親王時,汝應去見。” 見他默不作聲,慈禧繼續勸道:“爾等同受倚任,為朝廷辦事,宜和衷共濟,何不往謁一談?” 岑春煊理直氣壯道:“彼處索取門包,臣無錢備此。縱有錢,也不能作此用途。” 慈禧只好轉移話題,聊起朝廷最近種種改良舉措。 詎料,岑春煊直不楞登地來了一句:“改良是真的還是假的?” 慈禧怒了:“改良還有假的?” 岑春煊解釋道:“內而侍郎,外而督撫,皆可用錢買得。政以賄成,醜聲四播。此臣所以說改良是假的。” 慈禧半晌無語。 岑春煊繼續添柴加火:“士為四民之首,士心所尚,民皆從之也。臣聽說到東洋的學生已有七八千了,到西洋的想必也有幾千。幾年後,這些人全都畢業回國,眼見政治腐敗如此,必然一唱百和,聲言改革,處處與政府為難,人心離散。真到了那種地步,臣實在愚昧不敢言說了。” 不覺失聲痛哭起來。 眼看國亡無日,慈禧也跟著抽泣道:“我許久沒聽到你的話了,不想政事竟敗壞到如此地步。你問皇上,現在召見臣工,便是知縣也經常蒙召,均勉勵以激發其天良。萬不料全無感動!” 岑春煊道:“大官守法,小官方能廉潔。奕劻貪鄙,身為元輔,何能更責他人?” 繞了一大圈,還是意在慶王。 其實,岑春煊不明白的是,他根本搞不倒奕劻。 首先,血緣再遠(乾隆曾孫),奕劻也是皇族。何況人還同慈禧的親弟弟桂祥結成兒女親家,是太后娘家圈裡的人。疏不間親; 其次,親貴裡的少壯派羽翼未豐,沒有能替代奕劻的。而耄耋之年的慈禧,絕不會主動打破穩定的政局; 最後,專制政府的首要工作不是反貪,而是維穩。草民的最後一絲幻想是廟堂之上的那個人是不貪的,連岑春煊也這麼想。 事實證明是妄想。 晚年的慈禧酷好麻將,奕劻經常派福晉和女兒攜銀票數万,進宮陪老佛爺打麻將。輸得多了,尚須遣人回家再取…… 岑春煊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跟巨貪死磕到底,站在《清史稿》的立場,顯然是人臣之楷模。 但從大歷史的角度看,岑春煊和瞿鴻禨就是河蟹的兩隻蟹螯,鋒利無比,護其主子。 章太炎早就說過:“但願滿人多桀紂,不願見堯舜。滿洲果有聖人,革命難矣。” 也就過過嘴癮罷了。 真正幫滿人造出桀紂的,是袁世凱;從內部蛀空體制的,是袁世凱;反戈一擊,逼清室退位,避免哀鴻遍野、山河破碎的,還是袁世凱。 不是章太炎,更不是岑春煊。風遺塵整理製作。 深感撼山易,撼慶親王難的岑官屠調整了作戰方案,曲線救國。 第三次面聖,沒有多餘的廢話,上來就參郵傳部侍郎朱寶奎。 慈禧為難道:“我並非惜一朱寶奎。按理你應該到部後再具折參奏,以免眾議不服。” 岑春煊歷數朱寶奎劣跡,傲然道“不能與此輩共事”,拒絕到部任職。 慈禧終於還是賣了一個面子給護駕有功的忠臣,下旨道: 據岑春煊面奏,郵傳部侍郎朱寶奎,聲名狼藉,操守平常,著即革職。 一個未到任的部長,寥寥數語便參倒了副部長。 舉朝震驚。 朱寶奎此前和岑春煊沒有任何交集,雖說屬於袁黨,但袁黨裡的人多了去了,為何拿他開刀? 原來,朱寶奎當年遊學歸國,一直跟盛宣懷混。因機警靈活,漸受重用,不數年便充任上海電報局總辦。 飽暖思淫欲。撈夠了的朱寶奎看上盛宣懷家的一個婢女,求為妾室。 該女美艷動人,盛宣懷不捨,二人遂至絕交。 朱寶奎懷恨在心,收集了電報系統的種種黑幕,轉投袁世凱門下。 大頭當時正考慮趁盛宣懷回家奔喪,對電報、招商二局下手。有了朱寶奎的黑材料,一道折子便搞定。 盛宣懷懷著深仇大恨,窩在上海,終於等來了岑春煊。 岑官屠裝病期間,盛宣懷提著水果登門拜訪。岑說我沒病,都是讓慶袁給氣的。於是勾起了盛宣懷憤怒的往事,開始痛斥賣主求榮的朱寶奎。 兩人一拍即合,決定由岑春煊出面扳倒朱寶奎,在報盛宣懷一箭之仇的同時打壓慶袁。 奕劻有些日子沒單獨面聖了。 今天的主題是:瞿鴻禨和岑春煊都是康黨,整垮微臣和袁世凱的目的是為戊戌翻案。 倒也並非空穴來風。 幾年前大赦天下,瞿鴻禨請求寬宥康梁;戊戌變法時,岑春煊是路人皆知的維新派。 當然,大頭也參加過強學會,但人早就臨陣倒戈,洗清了自己的嫌疑。 奕劻清楚,立場問題雖說屢試不爽,但目前還只能在太后心裡種下一顆疑竇,必須窮追猛打,左右開弓。 袁世凱出場。 故技重施,主題嚴肅:維穩。 廣西土豪劉思裕帶頭抗捐,上演群體性事件;孫文見有機可乘,在廣東發難呼應。 慈禧的心弦再次緊繃。 袁世凱貌似公允道:“兩廣總督周馥跟臣是姻親,固知其忠誠,但年歲已高,恐無力應對粵亂。” 接著,把平亂人選朝素以知兵著稱的岑春煊頭上引。 慈禧想到的也是岑春煊,但卻不無憂慮地表示其剛從粵督任上下來,怕是不願再任。 袁世凱圖窮匕見道: 君命猶天命,臣子豈有自擇之理?春煊久沐慈恩,尤不當如此。 君臣大義是無可辯駁的最高天理,慈禧終於下定決心。 其實,岑春煊的孽純屬自找。 剛入京時,光緒還挺喜歡他,說:“你身體多病,可隨時進見,不用通傳。” 結果岑春煊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成天面聖,搞得光緒煩透了,還不好明說。 一日,又請見。光緒崩潰道:“他不是請病假了嗎?怎麼還能遞牌子?” 相信慈禧也有同感。 岑春煊的部長才當了二十多天,就不得不滾回廣東。 離京請訓時,還跟唐僧一樣嘮叨。 快被折磨出幻聽的光緒緊急叫停,說自己肚子不舒服,不能久坐。慈禧趁機道:“你趕快赴任,有什麼話上折子。” 岑春煊道:“還有一個要面呈的折子。” 慈禧趕緊道:“拿來慢慢看,你下去吧。” 岑春煊回到寓所不久即啟程,神色沮喪。 走到上海,又開始裝病。 可以理解——瞿鴻禨還沒倒,翻盤並非全無可能。 奕劻斬草除根,發動御史狂參岑春煊,順便牽扯到盛宣懷。 兩派鬥來鬥去。喜歡玩兒平衡的慈禧決不允許一方獨大,奕劻卻頗有血戰到底之勢,引起了太后的反感。 在一次和瞿鴻禨私聊時,慈禧抱怨道:“他(奕劻)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這幾年我看他也足了,可以休息休息了。” 瞿鴻禨順勢道:“太后聖明,如此正可保全其晚節。” 慈禧:“我自有辦法,你且等等吧。” 瞿鴻禨暗喜,一路哼著小曲兒回家,把奕劻行將罷官的消息告訴給了妻子。 口風不嚴的瞿妻閒聊時將此機密擺給了汪康年的老婆聽。 汪康年獲悉後,不知哪根筋搭錯,估計是早年被康梁氣壞了腦子,居然轉告給供職於《泰晤士報》的友人。 “奕劻將出軍機”的頭條讓《泰晤士報》當日銷量直線上升,英國公使馬上向中方求證消息的真實性。 慈禧非常被動,向外界否認澄清的同時,深恨瞿鴻禨政治上的不成熟。 袁世凱瞅准時機,讓御史上疏猛攻,指斥瞿鴻禨里通外國,操縱報館。 最終,瞿大軍機落了個“姑免深究,開缺回籍”的下場。 政局波譎雲詭。奕劻雖說有驚無險,但搞不懂太后究竟鬧哪樣的他還是自請退出軍機處,以為試探。 剛闢過謠,自然只能降旨慰留。但藉此風波,慈禧正好把已歷任健銳營統領、正紅旗都統等要缺的載灃調入軍機處見習,以分奕劻之權。 鬥來鬥去,贏家還是西太后。 如此一波三折的宮鬥劇,起點的大神也未必想得出。岑春煊仰天長嘆,久久無語。 他認了。 沒有誰會輕易認命,尤其強勢如岑春煊者。 然而,人口基數在那兒擺著,再小的概率也足以使各行各業臥虎藏龍、過度競爭,遑論官場這個擠得頭破血流的眾爭之地。 岑春煊累了,他不想再為看不到一絲希望的朝廷勞心勞力。 此次入京,慈禧給他的感覺是銳氣盡消,敷衍了事,唯求生前不要大亂,哪管死後洪水滔天。 掌舵的都得過且過,自己還較個什麼真? 岑春煊打點行裝,準備南下。 恰在此時,噩耗以上諭的形式傳到。說那個長期請病假的,就是你,別看了。你現在假期已滿,還沒奏報啟程。兩廣地方要緊,員缺不便久懸——岑春煊著即開缺調理,以示體恤。 晴天霹靂。 所有人都覺得沒天理了。 其實還是有的。 那就是科技改變生活。 為了徹底整垮岑春煊,苦心孤詣的袁世凱動用了高科技。 具體實施者是PS高手,幕僚蔡乃煌。 蔡乃煌在郵傳部工作,天天跟電報電話等新鮮事物打交道,標準的geek。 領到任務的他找人把岑春煊和梁啟超的照片P到了一起。具體接活的,抓破腦袋你也想不到——同盟會的陳少白。 廣東是革命黨的樂土,而作為慈禧的忠犬,岑春煊遭到同盟會的敵視很正常,不願他南下督粵更正常。 科技是第一生產力。 陳少白髮揮專業特長,倒岑的同時為孫文賺取了一大筆革命經費。 慈禧對著假照片看了良久,無比傷感,以致淚下,喟然道: 岑春煊亦通黨負我,天下事真是不可逆料。罷了,彼負我,我不負彼,准其退休。 收撿好被辜負的真情,岑春煊在上海當起了寓公。 改革已死,內鬥不休。提醒清朝統治者正坐在火山口上的是安徽的槍聲。 徐錫麟(1873—1907)的公開身份是安徽巡警道、巡警學堂堂長,秘密身份是光復會骨幹。 因此,其刺殺安徽巡撫恩銘這件事可以理解為“省公安廳廳長手刃了省委書記”。 也正因如此,章太炎事後才會說:“安慶(安徽省會)一擊,震動全國。立懦夫之志,啟義軍之心。” 恩銘的直接上司、兩江總督端方在給袁世凱的信中寫道:“事奇極”。 一個四品的道台,潛伏在體制內,殺了一個二品的巡撫——這真的不是在拍《風聲》? 何況,徐錫麟的官還是花巨款買來的;何況,恩銘一直待他不薄。 遺疏中,恩銘向朝廷回顧說,這個殺千刀的是湖南巡撫俞廉三的表侄,推薦給奴才後,見其辦事勤奮,用之不疑。沒承想欲圖革命,故意捐官,實在是防不勝防。 “故意捐官”是疏中原話,這麼經典的四個字也只有天朝找得出來。 平心而論,懂得重用嚴復和海歸學子的恩銘屬於體制內的改良派,對徐錫麟的提攜不遺餘力。 為免死不瞑目,斷氣前,他努力回想當日發生的一切。 陽光刺眼,熱浪滾滾,巡警學堂的畢業典禮在一片喧鬧中拉開帷幕。 主席台上,安徽和安慶的政府官員一字排開,正中端坐的是恩銘和安徽布政使馮煦。 鼎沸的人聲逐漸平息。 身穿黑色警服、腰懸軍刀、鼻上卻架著一副圓框眼鏡的徐錫麟上前呈遞畢業名冊,簡單匯報了一些情況。 然後話鋒一轉道:“報告,今日有革命黨起事!” 這是徐錫麟和同黨約好的暗號。 恩銘愣了。 幾日前,他收到一份端方發來的名單,說上海破獲了一個反革命組織,招出不少同黨,讓他按圖索驥,逐一抓獲。 徐錫麟看到名單的剎那,驚出一身冷汗。 自己的化名“光漢子”赫然在列。 為防夜長夢多,決定提前舉事。 他和同為光復會會員的秋瑾相約,一在安徽,一在浙江,同時發難,最後會集南京。 一直被蒙在鼓裡的恩銘拍案道:“革命黨!在哪?” 一個革命黨用行動回答了他,奮力朝主席台擲出炸彈。 可惜是顆啞彈。 恩銘大驚,急忙起身。 徐錫麟從靴中掏出兩支手槍,對準恩銘,連射七槍。 由於嚴重近視,除了打中右腰的一槍,其餘均非致命。 眾人奪命而逃,恩銘被抬出時淒厲道:“快把亂黨就地正法!” 十個小時後,因搶救無效,一命嗚呼。 當衛兵將徐錫麟押到馮煦跟前時,百思不得其解的馮大人叱問道:“撫台待你恩重如山,為何行刺?” 徐錫麟道:“恩銘待我,私惠也;我殺恩銘,天下之公義也。” 馮煦無語。 審訊時,徐錫麟對辦案人員誤會他是孫文一黨頗為不滿,聲稱同孫文理念不合,稱其不配讓自己去行刺。 他坦陳以滅盡滿人為宗,殺完恩銘還要再殺端方和鐵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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